他把水递给我,然后就那么站着,浑身都是放松的状态,低下头对我说:「先喝点水,晚膳已经在做了。熬了粥,还做了你爱吃的芋泥酥。」
他说完嘴角又勾了个弧度,笑得人神魂颠倒。
「不着急,有的是时间。沈小姐,我们慢慢说。」
【7】觉醒
跟聪明人打交道,我向来选择真诚以待。
尤其是眼前这人,文韬武略信手拈来,还是当今陛下的一母同胞亲兄弟,深受皇上的宠爱和信赖,属于是京中食物链顶端玩家。
「第一次见面,您虽穿的是常服,但袖子内侧绣了蟒的图样,加上您说姓夏,所以我猜是皇家人。而能做到随便一件常服都是牡丹云锦布料,还可以让这个皇家寺庙上下都保持如此恭敬的态度,同时还能随意使唤著名的闻太医,除了权势滔天、名动京城的瑞王,大概也没人可以做到了。」
「哦。」
他坐在椅子上,往后闲散地靠着,手里还拿着把漂亮的折扇。
「所以沈小姐的意思是,你知道我的身份,却不跟本王见礼。」
末尾还「嗯?」了一声,带着点兴师问罪的味道。
我一愣,想了会是什么时候,哦鱼塘边那次。
「太累了,我起不来。您也没说自己是瑞王,万一我猜错了呢。而且京中可没消息说王爷在这里休养,我也不好直接破坏您的计划。」
「你怎么知道我在休养?」
我这个嘴啊,怎么就是比脑子快。
「您身上的沉木香,带着点药材的味道。」
「沈小姐果然聪慧过人。」
听着一点都不像诚心的夸奖,果然,下一秒就听见他问:「那怎么就让别人这么欺负呢?」
大概是他的语气太温柔了,又带着点恰到刚好的关心,我心里的那道防线轻轻松松崩塌。
「无非就是些折磨的手段而已。」
「置你于死地,沈小姐也无所谓?」
他看向我,收起了身上的散漫,问得认真。
我闭了闭眼。
是的,我以为这就是沈言悦的惯常手段。过段时间,看我逆来顺受,她便会觉得没意思。再加上这里和京城离得远,沈家和范家还要合计婚事,她的心思便不会在我身上,我想到时再徐徐图之。
但我还是低估了容氏母女的歹毒心思。
如果没有她们的授意,惠易是万万不敢放我在这出事的,不管怎么说,我好歹还是沈家大小姐。真的出了事,不说不入流的惠易,寺庙上下也是要给个说法的。
我迅速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过了一遍,大概是退婚时的表现打草惊蛇了,又或者那笔丰厚的嫁妆彻底惹怒对方。
想到这,我的眉心微皱。
容氏母女,竟想要我的命。
「别折腾自己。」
瑞王轻轻地把我捏紧的拳头打开,我这才惊觉指甲已经深深陷入肉里。
我的意识一下清明,火速抽回自己的手,刚从回忆里抽身,语气颇有些不善。
「谢谢王爷。但男女授受不亲,还请自重。」
他自然地收回了手,看样子没生气,甚至没跟我计较,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人家都打上门了,自然要回击。」然后我又回到之前的话题。
「嗯,打不过就来找我。」
瑞王双手一扬,袖子自然地耷拉在椅子两侧,他用折扇支着下巴,风流倜傥的浪荡模样,看过来的眼神却带着点笑意。
他走的时候,伸手拍了拍我的小棉花被。
「对了,我让人培养培养你的两个婢女,学点拳脚功夫,再懂点医药,这样有什么事情也好能在你身边救救急。」
我继续装死。
「嗯?」
又来了,非要我回答。
我看着眼前这只见过寥寥几次的人,瓮声瓮气地问道:「王爷为何救我?」
那双眼睛煞是好看,声音里也带着些不正经,「大约是,沈小姐好看?」
毫无诚心,一听便是敷衍至极。
我一时没了话,只想赶人:「谢谢王爷,恭送瑞王。」
呼,可是为何我的脸还有些发烫。
【8】投喂
休养的第三日,桂月正在给我绞头发,我靠在榻上,手里翻着书。
孟秋端了碟糕点走进来,规规矩矩地放在小几子上。
「小姐,尝尝今日的芋泥酥,特意放了双蛋黄呢。」
我给她俩一人一个,毫不客气道:「一起吃吧,反正有人送。」
孟秋挠了挠头,有些难为情:「小姐,你知道这不是我做的了吗?」
我抬头看她,不忍心打击孩子,只能换个委婉的方式:「这应该是宫里的手艺。」
桂月一言不发,孟秋懊恼地说,「其实这两日吃食都是王爷那边的人送过来的,但对方说不需要说是王爷送的,我担心您不吃,就自作主张了。」
我点点下颌,转念一想:「我为什么会不吃?」
桂月在一旁善意提醒:「范世子打小给您送的东西,您都嫌弃地扔掉了。」
「哦。」我想起来了,「狗送的东西,自然只能狗吃。」比如天天凑上去的沈言悦。
孟秋笑出声,桂月也弯了弯嘴角。
「不过小姐,您和瑞王怎么认识的啊。」
我回:「散步遇到的。」
「那王爷为什么如此照顾您啊。」
「自然是王爷良善。」
「可是京城中都传言王爷很冷漠的。「
「哦,可能是你家小姐足够漂亮吧。」这话可是某王爷亲口说的。
「那小姐为什么躲着王爷?」
「咳咳,」一口茶差点没喝下去,我擦擦嘴角,「没有躲他,只是这两日在休息而已。」
嗯,对,就是休息。
「可是小姐,不应该上门感谢一下王爷吗?」
然后孟秋又补充了一句:「小姐去道谢总不好空手,要不我们做点吃的给您带过去?」
桂月笑出声,在一旁赞同道:「我觉得孟秋说得有理。」
有理什么有理。
所以我也不懂为什么自己还是拎着食盒上门来了。
一定是那两个丫头碎碎念念太烦人!
我本来想在门口递给他的小厮就算完事,结果不知怎的又被带到了他的房间门口。
「王爷,沈小姐来了。」
「进来。」
那人正靠在窗边的小榻上看书。
我恭恭敬敬地站在他的面前行礼:「见过瑞王,王爷万安。」
他往对面随手指了一下:「沈小姐有礼,请坐。」
很好,无事发生的态度,大家都及笄了,就要有成年之后的样子。
我顺从地坐在了对面,把食盒打开,往前推,对他莞尔一笑。
「做了点金丝卷,聊表心意,感谢王爷救命之恩。王爷不如试试。」
「你做的?」他表情没怎么动,但我莫名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一丝期待。
「当然!」当然我看似嫌弃,实际上也很期待,毕竟第一次下厨,我自己都还没尝呢。
他拿起一块:「看这样子还算不错。」
我研究了一个下午呢,这会自然努力推荐道:「说不定味道也不错。」
他咬了一口,咀嚼两下就停住了,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我的心咯噔一下,下一秒便看见他喉咙翻滚,面无表情地咽了下去。
「很,很,很难吃吗?」我有些拿不准他的意思。
「沈小姐,请问我得罪过你吗?」
我摇头:「并无。」
「但凡没仇,也不至于做成这样。」
可能是大病初愈,他的脸色还是有些白,这会儿半个人歪在靠枕上,懒洋洋地出声,倒像是勾栏里听曲儿的俊朗公子。
我不信,哪会有那么难吃。
于是我也尝了一口,刚咀嚼两下,差点没忍住吐了出来。
天哪!我的脸紧紧地皱成一团,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对不起,我拿错食盒了,这是第一次做错的,我当时把盐当成糖了。」
他大笑出声,我瞪他,他却笑得更开心。
最后是在我对这明晃晃的嘲笑快要发怒的边缘,他才勉强收收住。
临走时,我欲将桌上那堆废品全部带走,不料他说留下吧。
我问他是不是准备拿去喂狗?
然后他说,这玩意儿,狗都不吃。
简直欺人太甚!
我捏紧拳头,走路带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他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本王明日想喝小米粥。」
【9】立威
闻太医果然是太医院的中流砥柱,不知道给我用的是什么药,方过数日,我身上的瘀青就消散得差不多,头不疼腰也不酸,身体好得午膳都用了两碗,简直药效惊人。
不知道夏行深如何处理的,惠易只知这段时间我在房里养伤。
所以等我伤好后的再次见面,她还是之前那副嘴脸,让人讨厌得不行。
比如这会她还在用鄙夷的语气站在我的面前指桑骂槐。
「有些人就是太把自己当个主子,一点小伤小病还要娇娇养着,要我说啊,都来这里了就应该认命。」
说完还挑衅地看了我一眼。
但我没有像往日一样低着头,而是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
她一下急了:「沈小姐这是有意见?」
我不光有意见,我意见还特别大!
我活动了一下手腕,用眼神示意孟秋和桂月,瞅准时机,她俩迅速上前抓住她的胳膊,然后我从旁边桌子上拿了把刀,瞬间抵住她的脖子,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惠易站在原地,吓得浑身发抖:「你,你,你要干什么?」
我冷笑一声,左右晃了下脖子,凉飕飕地看着她。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惠易师父,您逾界了。」
「之前我不说话那是无所谓,但你要真以为我是没脾气,可就大错特错。我再不济也是沈家大小姐,还是说,惠易师父真以为我来这之后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一边说一边把刀逼得越来越近,最后直接抵住了她的颈部。
刀锋尖锐,还闪过一丝银光。
惠易被两个丫头禁锢住,完全动不了,颤颤巍巍地看着刀,说出的话已带有哭腔。
「大小姐,您才是大小姐,是我眼拙,是我僭越。」
我懒得废话:「我知道你收了容氏母女的好处。你要完成差事,我不为难你。」
果不其然,听到这话她的眼睛一下瞪大,惊恐万分。
「但惠易师父既然能接沈夫人的单,不知道愿不愿意接我的单?」
她瞳孔微缩:「不知大小姐的意思是?」
「我也可以给你该有的好处,只要你够聪明,你可以拿两头。」
她看着我,支支吾吾犹豫半天。
这种墙头草,明明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来,偏偏又在这种关头表现得胆小如鼠。
「这里离京城远,她们也不会过来,所以一切都是你说了算。你若是答应,我可以再加一成好处给你,若是不答应……」
然后我缓缓地把刀再进半寸,声音更加冰冷。
「那你就试试沈家大小姐有没有能力踩死你像踩死一只蝼蚁。」
惠易咽了咽口水,眼泪吓得直流,火速开口:「我答应,我答应。」
「怎么做需要我教吗?」我好心地问道。
「我会和她们说每天给你安排了很重的活,说你被折磨得很惨,她们要求我的法子我都有用。」
「然后呢。」
「然后说你刚开始反抗得厉害,后来见逃不出去便认了,给再多的活都很少反抗。」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惠易师父,您可真是个聪明人。」
她大概是实在绷不住了,直接哭出声:「我不会再为难您了,求大小姐放过我。」
我顺势收了刀,她一下就顺着墙往下滑,然后慌不择路地从门外跑了出去。
边跑边哭,鞋子都掉了一只。
孟秋在旁边忍不住鼓掌:「小姐真是英姿飒爽。」
我浑身一软,转身就靠在秋月的身上,刀也丢在地上:「恶人真难当。」
天知道我这会手有多抖。
「我要回去压压惊。」
我在孟秋和桂月的搀扶下回了房间,睡醒来发现桌上正放着碟香味扑鼻的金丝卷。
本来还想硬气硬气,结果肚子适时地咕噜了一下。
送都送来了,谁还能为美食折腰,于是我爽快地全吃完了。
结果就是,积食以至于晚上睡不着。
长叹一口气,最终我还是爬了起来,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间。
刚走到院子里准备看会星星,就瞧见右前方的位置传来一阵阵火光。
我打开院门,那院子灯火通明。
虽然大门紧锁,但细细听来却有阵阵进出的脚步声。
这个架势,不像是小事。
想到那是瑞王所住的院落,我的心猛地一震,来不及细想,立刻回房换衣服,叫醒了守夜的桂月一起过去。
【10】毒发
门口的小厮进去通报,出来的是他的贴身侍卫子烨。
他似乎有些惊讶,但又很快将眼底的异样压了下去。
「我瞧着这边灯火通明,所以来问问情况。」
我从对方纹风不动的表情判断不出事态的严重,只能直接问道:「是王爷出事了吗?」
他斟酌了一会才缓缓说道:「王爷现在情况不太好。」
我扶着桂月的手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声音也不再平静:「请问我方便去看看吗?」
「我带您进去。」
才刚到房间门口,一股浓浓的药味飘了出来。
路上遇到行色匆匆的闻太医,他看见我,轻轻地点了点头示意,便往外走。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
进了房间,药味更浓,我这才看见床边还围着一圈人,大概是在商量着用药配方。
床上躺着的那个人,是几日未见的瑞王,没有包扎,也没有什么伤口,长长的睫毛覆下一层小小的阴影,若不是脸色苍白,眉头微皱,倒像是睡着了。
「他这是怎么了?」
子烨已经把人遣了出去,房间里安静下来。
「王爷曾经中过毒,这是前几日受凉引起的毒性发作。」
我突然失了些力气,往后踉跄了半步,桂月赶紧上前搀扶着我。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里还带着丝颤抖:「他是因为那天救我才受凉的吗?」
桂月说,那天王爷听了她们的求助,立刻带着人出了寺庙,在路途中找我到时,我已经陷入严重昏迷。没等孟秋和桂月上前,瑞王直接把我打横抱起往回走,那日的雨又大又急,就算小厮们打了伞也无济于事。
「王爷身体一直不太好,这次来这里本也是为了休养。那日听说您醒了,王爷非要坚持过去看看您,结果回来又咳又发热。其实您躺了多久,王爷也卧床了多久。」
我站在床边,突然觉得眼眶有点发酸,想到身边还有人在,只能伸手按了按眼角,强忍住酸意。
「宫中那么多太医,难道都对这个毒束手无策吗?」
「是苗疆的毒。」
原来是苗疆的毒,想起史书上的记载,基本无法根治,每次毒发五脏六腑都会疼。
此时闻太医端着碗药走了进来:「这个毒虽然难治,但也不是毫无办法,主要是王爷自己不太配合。」
说完侧首看着我,眼神里染了一丝不明的意味:「沈小姐来得也好,或许您可以帮帮忙。」
我不解:「什么叫不太配合?我可以帮什么忙?」
「王爷不喜喝药,每次灌药都要费很大的力气,还会吐出来大半。药进不去,毒自然出不来。或许您可以帮忙试一下。」
闻太医边说边就把药碗递到了我的跟前。
我疑问道:「这些事不应该由王爷的侍女来做吗?」
子烨回了话:「王爷不爱女子近身伺候,所以整个瑞王府都是小厮,没有丫鬟。」
闻太医又跟着说:「像子烨这种大粗汉,根本不会喂药这等细致活。我和太医院的人要忙着研制这个毒的根治解药,没时间伺候他。但这个药必须要喝,能让他抑制住毒性的蔓延。只要这药能喝下去,这次就算是稳住了。」
我看着闻太医,看了看眼前的药,又看了看身后的子烨,最后看向床上的瑞王。
最终无声地接过了碗:「那我试试,不过我也不能保证让他能够喝下去。」
「沈小姐一定可以。」
闻太医自信地交代完便往外走,桂月本想帮忙却被子烨叫走一起去煎药了。
房间里又安静下来。
我靠着床头坐下,试了试药温,舀了半勺送到他的嘴边。果然,这人的嘴动都不动。我又用了几分力,轻轻地启开他的唇,结果,药几乎全从嘴角流了出来,我只能连忙用手帕给他擦了擦。
试了几次还是不行,我有些着急,脑袋里突然闪过小的时候,记忆中母亲给我喂药的场景。
好像是要一边喂一边说说话来着,寻不到其他法子,姑且试试吧。
我往前凑了凑,对着他的耳边轻声地说:「王爷,我是沈知夏。」
然后又尝试喂了半勺,嘴边的手帕都已经准备好,突然间,他一直没动的齿关突然动了,药一下进去了一大半,大概是进得有些急,他被呛得直直咳嗽。
情急之下,我跪在床边抱过他的脑袋,轻轻地给他拍了拍背。
他这才恢复了之前的呼吸。
我将就着这个姿势继续喂药:「你真是个傻子,自己还是个病秧子,逞强做什么?」
擦擦嘴角的药汁,再喂一口,「我俩连朋友都算不上,费那么大力救我干什么。」
说到一半,我闭了闭眼,任由眼泪从眼角悄悄滑过。
任由情绪发散了会,我又继续低头给他喂药。
一碗药很快喂完,大概是有些苦,他微微皱着眉头。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剥了糖纸,然后喂进他的嘴里。
「我把糖分你一半,快点醒过来吧。」
【11】同眠
翌日清晨,我的意识开始清醒,迷蒙中抱着被子翻了个身。
正想感慨这被子也太舒服了的时候,脑子一下回神。
不对!
我猛地睁开眼,陌生的床帘,掀开被子一看,好在还穿戴整齐。
我长长地嘘了一口气,然后就听到了旁边的一声低笑。
我转过头,撞进一双笑意盈盈的深眸里。
「啊——」我尖叫出声,「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沈小姐,这是本王的房间。」
他也悠悠地半起身,用右手支着脑袋,冲我眨了眨眼,笑意不减。
「那我怎么在这里?」我指了指自己。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你趴在我的床边睡着了,于是就把你抱了上来。」
他的态度太过坦荡,以至于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斥责。
我下意识地先下了床,结果慌里慌张差点没站稳,他还好心地伸手扶了一下我,被我毫不留情地甩开:「别碰我。」
直到我在床边站定,怒气冲冲地看着他:「你,你怎么能这么做呢?」
「嗯?」他脸上还带着疑惑。
「沈小姐是指什么?」说完咳嗽了两声,脸上又白了两分。
我往下一看,他的被子随着他之前的动作滑到了腰间,大半个身子露在外面,偏生人还穿得单薄,忍不住先提醒道,「你先把被子盖好,别着凉。」
「哦。」
他听话地盖好被子,顺带躺下,然后眨着眼睛问道,「你在生什么气?」
我抿了抿唇,偏过脑袋躲开他的视线:「你,你,你发现我睡着了,叫醒我就好了。」
「可是,你照顾了我一晚上已经很累了。」
「那你应该叫我的侍女进来照顾我。」
「我那会没什么力气,大声说话会扯着胸口疼。」
听到这,我立刻转过头看向他,有些焦急:「现在还疼吗?」
「一点点,比之前好些了。」
他说完又低低地咳嗽了两声,看着我的表情无辜又无害。
让人莫名心软,我不自觉地别开了眼,垂下眼眸盯着被子一角。
但同床共枕是大事,心里最后一丝余怒仍然未消:「那你没力气还怎么,怎么把我弄到床上。」
半天没听到回答,我抬眸看过去。
他一脸认真,苍白的脸上无端添上了几丝气色,对上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以为,你昨晚为我哭,还喂我吃糖,是真心对我好的。」
我的脑袋轰的一声,脸颊立刻烧了起来:「你不是昏迷的吗?怎么什么都知道。」
「本来确实是躺在在一片黑暗中。但忽然听到了你的声音,然后就有了些模糊的意识,突然一滴眼泪滴到了我的眼皮上,滚烫滚烫的,我想动但感觉浑身被束缚住了。
「你后面的声音也时近时远,直到我的嘴里被塞进了一颗糖,我的意识一下恢复很多,然后我很努力地想要醒过来,最后终于睁开眼,就看到你在我眼前安静地睡着。」
我的两只耳朵感觉温度也上来了,肯定又红又烫。
「我不想吵醒你,就自作主张把你抱了上来,单独给你拿了被褥,你也看到,床这么大,我俩之间也隔得很远。」
我的心也开始不由自主地加速,怦怦怦地跳个不停。
「所以,还生我的气吗?」
在那一瞬间,和他对视的一瞬间,我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击中了。
像有了铠甲,又像有了软肋。
愤怒过后心底开始弥漫着迟来的羞意,我扔下一句话扭头跑出了门。
「我去叫太医。」
【12】照顾
我这个人,生性过于良善,平素滴水之恩就当涌泉相报,所以这救命之恩就只能日日上门陪人解闷聊以为报。
还好主子心善,免除了晨起请安一事,只需每日提醒主子喝药偶尔剥几颗糖,午后陪主子下下棋看看书,等主子再恢复些精神想要练字的时候,站在旁边伺候伺候笔墨就可以。
直到半旬过去,我的小米粥都已熬到炉火纯青的地步,这人还时不时咳嗽。
于是我在院子里伸手拦住了正好经过的闻太医。
「闻太医,我想问问,王爷的身体到底如何?」
闻太医背着药箱,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毒跟着王爷十多年,我们能想的办法都想了,这药虽然一直在喝,但还只是抑制住毒性的蔓延,而且每次毒发都会比以往加重些,所以到底有多疼也只有他本人才知道。」
「没办法根治吗?」
「倒是有个办法可以试一试,但颇有风险,王爷不愿。他一直都是任其自由发展的态度,为此老夫也很头疼。」
「方便问一句,他为什么不积极治疗吗?」
闻太医深深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欲多说。
我轻声谢过闻太医之后,原路来到熟悉的房间,推开门发现没人。
又往书房找了过去,果然对方又在看书。
「王爷今日觉得身体如何?」
「还行。」
他见我过来便放下了书,我以为又是想下棋了,正准备去拿棋盒,被他叫住。
「今日不下棋。」
我问:「那王爷想做什么?」
「给我念会书吧。」他将手里的书递了过来。
我接过书,原来是本游记。
「你是不是头疼啊?」刚听完闻太医的话,我始终还是有些不放心。
「没有,念吧。」说完他便合上了眼。
我照着书里的内容一板一眼读了起来,读着读着发现写的是塞外风景,越读越有趣。等兴致勃勃地读完,抬起头来才发现眼前这人支着下巴睡着了。
明明这段时间日日都有见面,但每一次近距离看到这人的好皮囊都仍会心觉惊艳。
我放下书,从床上抱了床羊绒毯,轻轻给他盖上,正想后退,手腕突然被按住。
我抬头,他歪着脑袋,眼里一片清明。
他问:「书好看吗?」
被他扣住的手腕不疼,但就是用不上劲,动不了。
我们离得太近了,近得彼此的呼吸交缠在一起,近得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脸颊迅速变红的自己。
我放弃挣扎,垂下眼睫:「还行。」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便放开了手,往后稍稍仰头,半眯着眼眸,打量了我一圈,然后慢慢悠悠地开口。
「前几日听闻京中在评选什么美人,依我看,选出来的那些花瓶还不如此刻红着脸的沈小姐。」
带着点调侃的意味,又有些不正经的混蛋样。
「就是瘦了些,沈小姐该多吃点。」
简直是登徒浪子!
「不知京中那些闺阁小姐要是看到瑞王爷是如此的放荡模样,还会不会芳心暗许!」
我咬牙说道,气冲冲地往外走。
迎面遇上送药进来的子烨:「沈小姐,这药……」
「让他自己喝!如此有精神我看他也好得差不多了!」
子烨感受到了我的怒气,默默地站到了一边。
我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停下脚步,通知他道:「告诉你家王爷,我之后就不过来了。」
【13】忌日
大概是我那日火气太大,对面院子确实没了动静,加之没有了惠易的为难,我闲来无事索性抄写了几本佛经,心里这才平和不少。
直至初九,我早早地起床洗漱,穿了一身素白衣衫,带上早已准备好的东西,一个人往森林走去。
孟秋和桂月没有陪同,她们知道我想单独待着。
因为这日,是母亲的忌日。
我寻了个空旷的角落,把东西放好,蹲在地上安安静静地烧纸。
母亲自打生下我之后便身体不大好,总是卧病在床,我记忆中母亲的院子常年都是飘着各种药材的味道。刚开始她还能偶尔有精神好的时候,便让嬷嬷把我抱过去,给我唱些小曲儿或是给我做些小衣服小鞋子。
后来她的病越来越严重,说话都困难,天天咳日夜咳,大夫说病气容易传染孩子,父亲便下令不让嬷嬷带我去了。
父亲自己也是,一开始还去看望得频繁些,后来总是说忙,便没怎么出现过。
林嬷嬷说,母亲是一个人在那个院子里孤独地闭上了眼,而那时的我还不到一岁。
我一边烧纸一边喃喃自语:「母亲,原谅女儿不孝,没能到您的墓碑旁给您尽孝,只能在这荒山野岭跟您说说话。我被沈家赶出来了,虽然我也可以想办法不答应的,但是,但是,我不想待在沈家了。」
火苗烧得噼噼啪啪,我又烧了些纸钱。
「沈言悦说我是扫把星,您是为了生我才去世的,沈大人在旁边什么都没说,但我知道,他也是怪我的。所以他不爱我,我也能理解,只是偶尔还是会难受。每次他们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多余极了。我真的,真的很讨厌沈家。」
「我的婚约也没了。在我及笄那日,范家上门退婚的,范建说他喜欢沈言悦,两家应该早就商量好了,沈言悦哭得又丑又难看,还非要恶心我,喊几声姐姐,说他们是真心相爱。我本来也不喜欢这门亲事,便同意了。对了母亲,我把您当时做的订婚信物也给摔了,希望您勿生气。」
「但我把您留给我的嫁妆拿到了,那日沈大人应该是想起您了,心里多少还有一丝惭愧。」
「我真的不生气,也不在意什么名不名声,您可能要说我没出息了。也许吧,也许我真的没什么出息。沈言悦抢了我那么多东西,然后抢了沈大人的喜爱、抢了我的婚事,甚至她们母女想尽办法把我赶出家门,听起来是挺得寸进尺的,其实我也不是不能争,无非是些手段罢了,但是,母亲,我就是觉得没意思。」
「跟她们斗没意思,花尽心思没意思,费尽手段也没意思。您走得早,沈大人心里也只有沈言悦一个女儿,我时常觉得这个世界上就我一个人,我就算去争了,去要了,然后呢,然后我还是一个人,没有母亲、没有父亲、没有爱人,我还是一个人。」
「上次晕倒在路边的时候,我脑子里最后的想法竟然是要真的就死了,是不是就可以早点去找您了。但最后被人救了,他是个好人,但平日又喜欢作弄我,要是您在的话,那我肯定要跟您告告状的。」
我一边说一边控制不住地哭:「母亲,知夏就是有些想您了。」
断断续续地哭了好一会,把该烧的东西都烧完了,我又倒了杯酒洒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可能是哭得太久,我起身的时候突然恍惚了一下,小腿发软,整个人直直往后倒去。
然后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瑞王将我扶稳站好,对着我之前的方向拜了拜,像是承诺一般。
「沈夫人好,我是夏行深,来得突然,下次再来拜访您。您别担心,我会照顾好她。」
转身打横将我抱起,一步一步朝着下山的方向稳稳地走去。
我还在发蒙中,他走着走着突然松了一下劲儿,我在空中一慌,下意识地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他才又紧紧地把我抱着。
我的头靠在他的左胸膛,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脑子里慢慢回过神来。
「你怎么来了?」
「来找你。」
他说话的时候,胸腔震动,那份跳动声传过来,带着我的耳朵、我的神经,也一起共振。
「找我干什么?」
「哄你。」
我的心跳彻底乱了:「哄,哄,哄什么……」
「前几日把你惹生气了,我来负荆请罪。」
我变得结结巴巴:「不,不用,我没生气。」
他说:「那就当我是来接你回去。」
「放我下来吧,我可以自己走。」
「别乱动。」他又把我抱紧了一些。
可能确实是哭久了没力气,可能也是知道跟这人掰扯不出什么结果,我干脆放弃,乖乖的不再动,闭着眼睛休息。
他也没再说话,步子迈得又稳又大。
过了半晌,我感觉到他停了下来。
刚睁开眼,便看见他把我放到了一块大石头上,我悬空坐着,他的双手撑在我的两侧,半弯着腰,那张脸停留在我的面前。
我往后挪了点:「要休息一下吗?」
「沈知夏。」他没理我的话,字正腔圆地叫了我的名字。
「嗯?」
「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不配合治疗吗?」
我来不及细细思考,只是循着下意识点了点头。
「因为这毒,是我的亲生母亲给我下的。」
我整个人震住。
他没有停顿,接着说:「我的母亲是当年的皇贵妃,她想让我的弟弟坐上那个位子,但当时先皇更想立我为太子,于是她给我下了慢性毒药,这苗疆的毒药不会让人死,只是一点点侵蚀整个人的五脏六腑,据说整个毒发需要二十年,也就是说,我大概率活不过三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