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石夏青家在哪我不知道。
但放学后我跟在她的保姆车后头找到了。
下了计程车,看着里三围外三围被保镖把守的独栋别墅。
我心里微微诧异,李婉没事吧,家里防守得这么严密?
有人刺杀?还是屋里有宝藏啊?
最后找了片能看见门口的草丛坐下来,我开始守株待兔并且复盘。
当初以为是顾北和石夏青在交往,现在知道顾北身体里的是顾炎。
那这件事的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以我对顾炎的了解,就算他再混蛋,也不可能看上儿子的同龄人。
那他这几天总往这跑是为什么?
难不成,是为了李婉?
思及此,我的心里就有些发闷了。
我和顾炎还有李婉的故事,大概就是狗血的八点档吧。
顾炎的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他的母亲带着他改了嫁。
李婉就成了顾炎异父异母的继妹。
两人曾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十年。
后来因为顾炎的母亲去世,重组家庭解散,两人才分开。
想起我和顾炎结婚时,李婉要死要活的样子,我就头皮发麻。
记得没过两年,李婉就嫁了个比她大十岁的富商,和我们断了联系。
没想到我死后,两人倒死灰复燃了。
「死顾炎,人家可是有夫之妇,你就不怕浸猪笼啊!」
我气得去揪地上的草皮,完全没意识到身后有人靠近。
「说人坏话,不会小点声?生怕别人听不见。」
我一惊,回头,顾炎正站在我身后居高临下睥睨我。
刚要扬起的嘴角,在我意识到他是从李婉的家走出来时,瞬间垮掉。
「敢做就别怕被说!」我拍拍手上的草站起来,满脸不服。
他蹙眉冷脸,对我的出现似乎很不满:「你怎么在这?」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吧!」嫌我在这碍眼了?
顾炎沉了沉气:「回去。」
「我不!」
「随便。」说完利落转身,没有丝毫犹豫。
我一下就急了,扒拉住他的手臂不让走:「阿炎,我们谈谈!」
他的手臂僵了僵,但又很快甩开我:「不许叫我阿炎。」
我鼻头一酸,垂着头不知所措:「你不喜欢,我就不叫。但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说,有关顾北!」
听到是顾北的事,顾炎才总算有心情面对我。
不过,这姿势怎么看怎么怪?
16
顾炎带我回了顾宅。
二话不说把我扔到了大床上。
还反锁了门。
「嗯,说吧。」他挑眉抱臂,站在床边几次阻止我下去。
逃脱无门,我只好瑟瑟发抖缩在床脚。
十八年不见,顾炎的脾气是越来越变态。
「那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你会在顾北的身体里?」
「上周一早上醒来,我和顾北就互换了灵魂,不知是什么原因。」
上周一?不就是我还阳的那天,这么巧。
「也就是说,现在顾北的灵魂在你的身体里?」
顾炎点头,我激动起来。
「那他现在在哪?我想见他!」
「这个点估计还在外面打游戏,晚上才会回来。」
「顾炎!」我一听气得从床上站起来,瞬间比他高出一个头。
「你就是这么纵容儿子的吗!他可是个高三生啊!他现在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学习!可你放任他游戏,你这个父亲当得也太不称职了吧!」
尽管我没能时时刻刻陪在顾北身边,但我知道,顾炎并不是个好父亲。
甚至是个不合格的父亲。
从小到大,顾炎没有给过顾北陪伴和关心,就连基本的嘘寒问暖都少做,好像顾北根本不是他的儿子,只是个陌生人。
很难不让人怀疑,正是因为他对顾北这样漠然的态度,顾北才会成长为问题少年!
「顾北是我辛辛苦苦生下来的,你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冷漠?难道你不爱他吗?」
「嗯,不爱。」顾炎承认得干脆,他毫不掩饰的态度让我一愣。
心渐渐发凉:「不爱为什么要和我结婚?为什么要和我生下他?」
「因为我爱你。」
本该是一句浪漫情话,但顾炎说出口的神态,自然坦诚得就像吃饭睡觉一样日常简单。
好像爱我这件事,早已成为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这个世上我只爱你,从始至终都是如此。是你变心了,你现在满心满眼只有顾北,没有我了。」
「在你不知道这具身体里住的是我的灵魂的时候,你只想和顾北在一起,从来没想过去见我,甚至害怕见我。」
「当你知道这具身体里是我后,你也并不在意我的感受,明知道我生气,你还是一心想着顾北,张口闭口都是他。」
「你从没想过这十八年我过得好不好?我告诉你,不好。」
「我想你想到发疯,家里任何有关你的东西都不敢看见,只要一看见,我就怕我会随你而去。可我不敢死,因为我知道,你若泉下有知我舍了顾北来陪你,你一定不会要我了。」
「我甚至坏心眼地想,不给你烧纸,你会不会气得来打我。可十八年,你一次也没舍得来。」
「这辈子我最后悔的事,就是听了你的话,在你的预产期快到的时间出国谈生意。没想我们一别,竟是十八年。」
「我本来真的很气你回来还要装对面不识,可我怕又错过一个十八年,那我还怎么承受得了?所以不管你出现是何目的,到底是人是鬼,你现在能不能过来抱抱我?」
「因为我是真的很想你。」
顾炎睁着晶亮的眼睛想对我笑,但紧张和忐忑让他的笑比哭还难看,只好张开怀抱等着我。
而我早已哭得不成样子,扑过去抱紧他。
恨不得把这十八年的思念和委屈都化作眼泪淌干净。
我的阿炎,全世界最好的阿炎。
17
情绪稳定下来后,我把这次来阳间的目的一五一十告知给顾炎,没想到他听完非但没有紧张,还很高兴。
「也就是说,顾北的身体,会在生日当天死亡?」
顾炎将我圈进他怀里,笑得一脸满足。
「或许是天意,老天不想让我们再分开。所以让我和儿子的灵魂互换,又让你来到阳间,到时我心安理得赴死,我俩一起下黄泉,也不会孤单。」
为什么感觉在顾炎这儿,双双赴死是什么特别美的事?
我不死心,想再劝劝:「要不我们再想想有没有别的方法?说不定还有回旋的余地。」
顾炎立马黑了脸:「你能在阳间久待?」
我摇头:「不能,下月初三我要投胎。」
他的手臂更加箍紧我:「那我也不用活了。和你一起投胎。」
「反正没有你的日子,我也如同行尸走肉。」
嘴边的话突然就噎了回去,我揉揉他蓬松的头发,悬着许久的心落下来。
或许黄泉路上,有他陪着也不错。
18
顾北的接受能力很强。
当我和顾炎把做好的决定告诉他时,他只沉默了会儿。
然后表示会尊重我们。
年仅十八却要在中年的身体里过完后半生,还是失去双亲的情况下。
我觉得对不起顾北。
可我又想不出更好的对策。
而看着日渐开心的顾炎,我甚至私心觉得,这似乎是最好的结局。
在这样矛盾和忐忑的心情下,顾北的生日愈来愈近。
不知为什么,越临近日子,我的眼皮就跳得越厉害。
好像有大事发生。
顾炎这几天也变得越发忙碌,说是要在最后的日子给儿子铺好路。
我对他迟来的父爱感到好笑,却又觉得暖心。
直到生日前夜,我接了一个老熟人的电话。
电话里,李婉的声音宛如鬼魅。
「好久不见,司予。恭喜你重返人间,不过很可惜,你和顾炎的如意算盘要落空咯,如果你还想见到你儿子的话,那谁也别告诉,悄悄来我这。记住,一定不能让顾炎知道!」
我看向窗外无月的夜,晚风夹杂着丝丝血腥味。
原来,李婉才是真正的劫啊。
19
我终于知道李婉的家里为什么要严密防控了。
从门口到内室,一路都是阵法布局,茅山道术。
这样古怪的家,任谁看了都要怀疑主人的精神状况吧。
偌大的堂室内,布满了铜钱红绳,尽管我看不懂,但大概能看出是个强劲的阵法。
不出意料的话,这个阵法应该是用来对付我的。
「你来啦?」李婉笑容盈盈端坐其上,由头到脚装扮成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而她身边站着一个满脸邪气的道士。
我瞬间明白李婉为什么像拿了上帝视角,连我们的身份都知道,原来是有歪门邪道。
我沉着脸:「开门见山吧,李婉,你究竟想做什么?顾北呢?」
「我的小侄儿?你放心,他现在里屋安安静静睡觉呢。今天呢,主要是请你来做客,想跟你好好叙叙旧。」
我翻了个白眼:「行了李婉,我不记得我跟你有好到能叙旧的程度。你到底想如何?直说吧。」
李婉突然大笑起来:「好,痛快!看到那边的阵法没有,你心甘情愿进去,我就放你儿子一命。」
「进去会怎样?」
「魂飞魄散。」
还挺直白。
我扶额,没想到时隔二十多年,李婉还这么恨我。
「李婉,你已经是有家有女的人了,若是为了顾炎来对付我,不太体面吧?」
李婉冷哼一声:「是顾炎先不放过我的!他想我死,我就拿他心爱的人祭天。」
我不解,什么意思?
李婉一愣,狰狞的面目变得古怪。
「怎么?顾炎难道没告诉你,他已经查出十八年前害死你的人是我?」
「呵,看来你是真不知道。若不是我那傻女儿,误把顾炎当作顾北领回家,他也没机会发现,当年车祸的幕后主使是我。」
「不过呢,他也没多高明,都十八年了还想着收集证据把我送进监狱,实在愚蠢。多亏我身边的高人,一眼就看出顾北和顾炎灵魂互换,算出你重返阳间,不然我不能抢先一步来对付你。」
原来,这几天顾炎在忙的就是这件事?
他留在这个人世最后想做的事,是想送害死我的人进监狱?
做人做鬼几十年,我从未这样恨过一个人,恨到想让她死。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顾炎这么恶心讨厌你了。」
李婉化着精致妆容的面目微微抽搐,然后猛地扑向我。
「你闭嘴!明明是你抢走了他,是你!」
我轻轻闪过,她扑空摔在地上。
「行了,我没空陪你闹。是不是我进去这个阵法,你就能放了顾北?」
「对!」
「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骗我?」
她咬着牙:「你有和我谈条件的筹码吗?」
我愣了愣,好像是没有喔。
儿子在人家手上,我这个做老妈的,只能举手投降啦。
我叹口气,老老实实走进阵法。
「可以开始了。」
轮到李婉愣了,她没想到我能答应得这么干脆。
可茅山道士反应很快,我都还没来得及准备,他就施法了。
所以我很没出息地痛叫出声。
一阵撕心裂肺、痛入骨髓的疼痛后,我感觉自己剥离了林芝的肉体,然后悬空挂在阵法上。
失去意识的那一刻,我只觉得对不起顾炎。
当年承诺给他一个完整的家,我失信了。
如今承诺和他共赴黄泉,怕是又不能了。
20
这个阵法很差劲,不能在瞬间破了阎嘤给我施的镇魂咒。
只能通过不断消磨我的鬼识,来让我魂飞魄散。
这无异于是在对我凌迟。
「喂,糟老头,你到底行不行啊?」我疼得说句话都费劲。
只希望他能给我个痛快。
邪术道士不满我的挑衅,又戳了我两剑,我痛得闷哼。
如果鬼能吐血,我大概已经血流成河了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边已露鱼肚白。
而李婉心心念念等的人,也到了。
她拿捏的时间很刚好,刚好够威胁顾炎。
「你杀人的证据都在这里,李婉,你放了她。」
顾炎话是冲着李婉说的,但目光死死盯住我,尽管他强装镇定,微微发颤的手还是泄露了他的情绪。
李婉迅速拿走证据,得意又不甘:「你对她还真是痴情。无论是人是鬼,为了她都能义无反顾呢。」
「放了她!」顾炎怒吼,「你恨的人从始至终都该是我,不是她!」
「啊!」李婉惊叫一声,局面瞬间反转。
顾炎趁着李婉不注意,迅速将一把锋利锃亮的匕首架在她的脖子上。
「我再说一遍,放了她!」
匕首稍近几分,李婉光滑的皮肤已经破口流血。
「顾炎,你有本事就杀了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如果你狠得下心,那我就认!」
顾炎看向奄奄一息的我,我轻轻摇头,不要。
他却突然笑了,满眼温柔:「等我。」
然后目光猛地变得嗜血狠厉,手臂发力。
千钧一发之际,一枚石子打落匕首。
而缠绕我的红绳也尽数断裂,铜钱叮零当啷散落在地。
只是我再也站不住,如绸缎歪歪斜斜倒地。
下一秒,我被揽进一个温暖慌张的怀抱。
「阿予,你撑住,我去找人救你,不,我……」
顾炎从未有过地慌乱无措,抱着我的动作小心翼翼,像是下一秒我就会碎似的。
我靠在顾炎的肩头,看向不远处,满眼不忍的阎嘤,心里觉得感激。
判官不管人间事,鬼界方得镇百年。
他为我破的例够多了,只是可惜,我再也没机会还了。
「阿炎,别怕。」
我轻轻抚上顾炎的脸,摸到一手湿润。
见他伤心,我比入阵法还要痛。
「生死簿上,你长命百岁,百年之后来见我,我在奈河桥上等你。自杀不入轮回,别犯傻。」
生日已过,顾北没死,我知道天谴已破。
除了顾炎,我再也没遗憾了。
顾炎抱紧我,哭得浑身发颤:「我们会有来世吗?」
「当然。」我强忍着难过。
「我是阎王关系户,他已答应我,来世我们青梅竹马,璧人一双,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我的声音越来越弱,意识越来越模糊。
我知道,我要化为虚无了。
伴着警笛声,我仿佛看到十八岁的自己。
稚嫩青涩却又大胆:「对啊,我喜欢你,不行吗?」
一向乖张阴鸷的少年怔住,慢慢红了耳根。
所有的故事就此开始。
【顾炎番外】
我和顾北的灵魂互换回来了。
李婉和她的帮凶也受到了法律的制裁。
一切都回到了最初的样子,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阿予的出现,就像是一场梦。
一场美好又短暂的梦。
从来不信鬼神的我,开始烧香拜佛。
甚至四处拜访高人,祈求再见她一面。
可他们总说,查无此魄。
开始我愤怒他们的无能,后来就释然了。
都是一帮骗子,无须再浪费时间。
既然阿予说会等我,那就一定会。
不过是再等几十年,我有耐心。
近来总做梦,梦里都是阿予。
十八岁那年第一次见她,我正和人打架。
那时的我,活得就像摊烂泥,逃学翘课,打架斗殴。
所有人避我如瘟疫,只有她,像个小太阳一样照进我的世界。
「同学,小组作业就差你一个没交咯。」
她叫来警察,终止了斗殴,只是为了和我说这个?
我擦了擦嘴角的血,觉得她脑袋缺根筋,哪有混混按时写作业的?
可从那以后,她就像个甩不掉的牛皮糖,跟在我屁股后头催我学习。
我被催得烦了,把她压在墙上吓唬。
「给我补习?怎么,喜欢我啊?」
正常女生都要被吓跑的。
可她只是愣了几秒,然后红着脸,满眼晶亮看着我。
「对啊,我喜欢你,不行吗?」
我张了张嘴,想说不行,但不知为何,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最后只能狼狈地抽走她手中的作业本,逃也似的离开了。
现在想想,好像就是从那时起,我对她动心了。
在我漂泊的前半生里,第一次有人像她这样喜欢我。
热烈温暖,赤诚真心。
所以这个世上,我只爱她。
【阎嘤随笔】
壬寅年,辛亥月,甲戌日。
一鬼,名,司予。
挡天谴,魂飞魄散,湮于天地。
做鬼时,良善爱笑,做人时,坚韧博爱。
吾甚感怀,记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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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鹿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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