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寄人间:邱裴番外

寄人间:邱裴番外

我叫邱裴,死于车祸,留恋人间不肯投胎。

说是留恋人间,其实是留恋一个人。

我女朋友是个性子温吞又胆小的姑娘,可就是这样一个姑娘,却执拗地陪我吃了许多苦。

刚在一起时,我刚毕业,没有家人,没有工作。

我只有她。

后来,日子慢慢变好,我们买了车,也在攒钱规划着买房。

可是……

有一天,开车去看电影的路上,出了车祸。

我死了,谢天谢地,她没事。

可是,她因为自责与痛苦,精神出现了一些问题。

她总是把那次车祸的责任归咎于她主动要开车,其实不是的,那次事故的主要原因,是肇事卡车。

对方闯红灯,而我们躲闪不及,迎面撞上。

因为放心不下她,我躲开了阴差搜捕,悄悄藏在暗处看她。

看她失魂落魄,看她歇斯底里。

看她明明已经快要支撑不住,却还是硬撑着处理这场事故的后续,以及我的葬礼。

一切结束后,她晕倒在了我的墓碑旁,被江也抱起送去了医院。

他叫江也,我知道的,是她上学时喜欢过的男孩子,与我截然相反,对方温柔体贴又绅士。

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对象。

我这样想着,心里酸涩得要命。

那次昏迷之后,再醒来,我发现一切都有些不对劲了。

她……能看见我。

我知道鬼魂这样留恋人间是不行的,可我还是心软了。

她一个人,又胆小又害羞,我怎么放心的下。

我陪她回了家。

可是……

我发现了不对劲。

昏迷之后,她的记忆似乎出现了一些混乱。

在她的世界里,我是一个无情抛弃了她的渣男,甚至,在她的记忆中,我当初还搂着十九岁的妹子和她说了分手。

我生前看过类似的资料,所以猜测,大概是因为自责与痛苦,她无法接受我去世的事情,所以潜意识里为了保护自己,将记忆改写。

这样,大概就能少些伤心吧。

我既欣慰,又担心。

欣慰是因为,就让她恨我吧,总好过她日日夜夜活在伤心中。

而担心是因为——臆想应该也算是一种精神疾病吧,我担心长此以往,她会精神错乱。

可我没办法,我不懂该怎么开导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存在究竟是好是坏。

我只能陪着她。

可是,鬼魂是不能长久地逗留人间的。

为了能继续陪她,我只能做一些……很残忍的事情,残忍到,或许会没有机会投胎那种。

她以为我每晚都和不同的女鬼夜夜笙歌,其实,一是为了配合她对我「渣男」的印象;二来,是我需要吸食她们的精气,来继续停留在人间。

为了能多陪她久一些。

我已经没办法回头了。

可是,再怎么也只是权宜之计,我知道自己能够陪她的日子有限,正因如此,我才担心,我离开以后她要怎么办?

她还能不能再一次接受我的离开。

我将自己伪装得坏一些,再坏一些,就是为了如果有朝一日不得不离开时,她能更容易接受一些。

她所见即是我。

她眼中的我好,我便好;她眼中的我坏,我便配合她坏得彻底。

直到有一天,那个江也来我们家,说要合租。

他说是偶然看见招租信息,实际上,也只有卿卿那种心思单纯的小女孩会相信。

江也来那天,卿卿回房间换衣服,见她挑了一条裙子时,我没忍住,在旁边酸溜溜地说,等到八十年后,他都一脸褶子了,哥哥我还是貌美如花。

可实际上,我心里更酸的是,如果他们在一起了,八十岁他还能牵着她的手看夕阳,而我只能孤零零地等在泉下。

我希望她幸福,只是遗憾那个人不是我。

换了裙子,她习惯性地让我拉拉链,我们都没反应过来,直到……

我指尖穿过一片虚无。

那一刻,我后知后觉地有些心痛。

直到这一刻,我才反应过来,原来,已经真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我什么都不能为她做,哪怕简单的拉拉链。

察觉到她情绪也低落起来,我强打着精神,戏谑着笑道:

「那是不是代表着,我趁你睡着了做些什么你也发现不了?」

意料之中地,她朝我翻了个白眼,转身离开了。

我松了一口气。

我宁愿她记忆中的我永远吊儿郎当没个正形,也不愿她回想起我时,满是心酸。

再然后,他们去吃了饭,听她说,吃的是我生前最爱的日料。

她还给我看了照片。

明明下定决心要在她面前扮演渣男的,可是,我还是没忍住,酸溜溜地问她怎么一直站在树下看对方的背影。

我可真酸啊。

那一刻,我忽然发现自己竟是这么矛盾。

既希望她幸福,又忍不住嫉妒。

还有一天晚上,她上厕所时没纸了,家里只有我这个鬼魂,她,以及一条我们一起养的二哈。

二哈能看见我。

所以,那天晚上我趴在狗窝前,教了它半宿,才终于教会这货去给她送纸。

那天晚上,我望着窗外,从繁星点点,到朝阳升起。

我忽然感觉前所未有的疲惫。

不是因为教狗子拿纸,而是在想,我连这种小事都没办法替她做,而她,离开我以后一个人要怎么办。

直到,江也搬进来,而我发现他是一名心理医生。

我明白了他的意图。

他让卿卿替他做一些试卷,说是完成任务,实则是隐晦地对她进行测试。

我不止一次地撞见,他给卿卿的热牛奶里下过药,我凑上前看过,药盒上,药效说明写得清清楚楚。

是治疗精神疾病的药物。

他在治她。

我欣慰又有些担心,担心如果有朝一日,她清醒过来,会不会又一次崩溃。

所以,我思索了几日,最后决定——

是时候离开了。

我悄悄跟着江也去过他们医院,他口碑很好,是很有名的心理医生。

我也注意过他看卿卿的眼神,他是真的喜欢她,有他在,我还算放心。

我现在以「渣鬼」的形象离开,等到卿卿清醒的那一天,也只会以为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想。

也许,一切都会更好接受把。

所以,接下来的三天,我都没有带女鬼回来。

三天没有吸食精气,我开始有些虚弱。

而那天晚上,我和往常一般躺在她身边,静静地看着她。

卿卿睡着的样子很可爱。

可是,房间里有几只蚊子扰人,我看见她眉头悄然蹙起。

有只蚊子嗡嗡响着落在她身上,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挥,指尖穿过蚊子,却碰到了她身上的护身符上。

一阵灼痛自指尖传来,一路蔓延。

我只觉着整个灵魂都快要被灼烧。

她醒来了,不过……

那个护身符刚巧搭的位置有些尴尬,她看了一眼,应该是误会了,红着脸瞪了我一眼。

特可爱。

不过,她发现了我的虚弱。

而且……

她的反应,比我想象中还要激烈。

我原本以为,如今我在她记忆中不过是一个负心的渣男,对于我的离开她最多喜忧参半,可是,她格外的激动。

我向来看不得她哭的。

原本已经决定好离开的我,还是心软了。

所以,最后在她情绪稍有缓和后,我和她打了一个赌。

只要一个月内,她能找到男朋友,我就不去投胎,留下来「赎罪」。

我想,那就再陪她一个月了,陪着她和江也在一起。

因为我明白,如果她要找,江也是唯一也是最好的人选。

她同意了,而且,她主动将时间缩到了一周。

一周啊……

我忽然又有点舍不得了。

那天,她问我就真的这么想把她推开吗。

我撒谎了。

我说,对啊,反正我又不喜欢你。

那是我这辈子撒的最大的谎,其实我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要爱她。

这是作为鬼魂,我无能为力。

那晚,江也听见了卿卿的话,他开始正式追求卿卿,接下来的一周,他每天都会送花,会学着下厨。

我在厨房门口看过。

那个男人拿着一本有关厨艺的书在灶台边,边学边做,手忙脚乱,手上还被热油溅了个泡。

我有些欣慰。

这家伙虽然没我帅,没我身材好,但是,对卿卿是真心的。

把卿卿交给他,我还算放心。

一周之约很快到了,那晚,卿卿将他叫去了阳台。

我没忍住,也去了。

她拉上了阳台的玻璃门,我便站在门前看着她们。

我猜到了即将发生什么,有些想哭,于是我习惯性地把双手背在了身后。

这是我想要流泪时的动作,能让我把泪憋回去。

可是我忘了,鬼魂是没有眼泪的。

我看着江也缓缓俯身,差一点,差一点就要吻到她了。

我该为她祝福的,可是,负在身后的手却攥的紧牢。

我微微颤抖着,理智险些失控。

可让我惊讶的是,最后一刻,她却推开了他。

力道很轻,却格外坚定。

她向他道歉,说对不起。

那天晚上,她看着我,语气无奈地说,

「邱裴,我放不下你,哪怕你劈腿,哪怕你抛弃我,哪怕你现在真变成了死鬼,我居然还是放不下你。」

「你满意了?」

我没说话。

其实,我有点想哭。

我不满意,可是,放不下的又何止是她一个人呢。

我也放不下,可是,我已经,没办法再陪她了啊。

那是第一次,我有些装不下去了,抬起手,我想要像生前一般揉揉她的头发,可是掌心落在她头顶,却只是一片虚无。

那一晚,我们谁都没有再说话。

后来,卿卿意外发现了江也往牛奶里放药的事情,虽然江也解释过,但她还是有所怀疑。

再后来——

江卿居然来了。

江卿,我家邻居,小我几岁的女孩子,暗恋我很多年了。

我其实一直都知道,但感情这种事,不能因为情分就在一起。

甚至就在我们出车祸那天,她故意找到我,当着卿卿的面和我表白。

当然,我拒绝了。

江卿找过来,告诉卿卿,她找大师算过,我逗留人间,留在她身边,如果不赶快去投胎的话,会魂飞魄散的。

而唯一能救我的方法,是让她带着我生前最重要的一件物品,和她去找那位神秘的大师。

许是关心则乱,卿卿相信了。

她拿着我生前最爱的书签,不顾我的阻拦,和江卿一同离开了。

我碰不到她,也拦不下,只能附于书签里的那朵桃花上,一同跟去。

江卿将她带去了一间废弃厂房,并放了一把火离开。

其实我尝试过像电视里一样,上江卿的身,让她放了卿卿。

可是,也许是她情绪过于激动,我尝试了几次都失败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放火。

火势渐大,而卿卿……

她被绑在椅上,竟缓缓闭上眼,竟没有半点要逃出去的意思。

我彻底急了。

我只是一介魂魄,没有什么灵力法力,但是那一刻,我站在她面前,俯身去吻她,原本虚幻的身体竟隐约有了实质。

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我能够感受到,这具「现形」的身体,正在一点点的消耗我。

没有多少时间了。

我俯身吻她,我想,这或许是老天爷给我最后的恩赐。

让我能再抱抱她。

她睁眼看我,眼底满是狂喜。

可是……我恐怕又要让你失望了。

还是,不能留下来陪你啊。

我告诉她,那个书签不珍贵,珍贵的是上面那两朵桃花。

那是我第一次遇见她时,从她发梢上飘落的,真正让我珍视的,其实是我们的初遇。

我还告诉她,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连同我的那份一起。

周围火势很大,再没有时间留给我絮叨了。

我怕伤到她,便用双手将她牢牢护在怀中,火焰灼热,烧在我身上,竟真有种皮肉被灼烫的痛感。

痛意丝丝蔓延,直击灵魂。

可我却笑了。

老天爷也算优待我,能够让我在离开前,最后一次保护我的姑娘。

我用身体做盔甲,将她牢牢护在怀中,一步一步,一直走到了门口。

那一刻。

我竟有种英雄迟暮的错觉。

虽然,我并不是什么英雄,我只是一个,想保护心爱之人的普通人。

我仔细看了一眼她的侧脸,想要将她牢牢刻入灵魂之中。

没有时间了……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在她后背上重重一推!

铁门被撞开,她跌跌撞撞被我推出去,落入了江也怀中。

而我则被身后的火焰吞噬。

再见了,我的姑娘。

一门之隔。

前面是她的未来,天高海阔,阳光明媚,后面是翻腾的火海。

而我……不重要。

她能够平安,才是最重要的。

火焰灼烧着灵魂,可我竟感觉不到疼痛,被烈火吞噬时,我看见门外她回头望了过来。

那双眼,和初遇时一样,温柔而好看。

就让我最后一次保护你吧。

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啊。

老子英年早逝,一定要替我,去看看这个我热爱着的世界。

我消散于烈火之中,化为一缕清风,吹过铁门,拂过树枝,吹落两朵桃花。

飘落在她发梢。

风有约,花不误。

年年岁岁,不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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