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不是玫瑰

「上次你被撕的作业和课本,我其实都捡回去了,我一页一页贴了上去。我想着,想着等这一切过去了,我就还给你,我们还会和好。」

我故作感动地接过来,然后脸色陡然一变,当着他的面撕了个粉碎,扔进垃圾桶里,转身离开。

我撕得细细的,慢慢的,狠狠的,像他曾撕碎我那样。

祁方铭看傻了,愣了半天才追上来,小心翼翼地问:

「愿愿,你不会走,会回来,对吧。等你修养好身体,就会回学校。」

「嗯,会的。」

我淡淡回应。

其实不会了。

但给他希望,再击碎,才更残忍些。

路上,他给我发了条消息。

【愿愿,你的泪痣其实很漂亮。】

【但看到它画在我妈妈脸上时,我真的疯掉了,一丝理智都残存不下来。】

【发生了后来的这些事,真的对不起。】

我第一次于深夜辗转了。

我猜出发生了什么,但我依旧困惑,我久违地回复了一条。

【但,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就不是受害者吗?】

16

很快,祁叔叔如他所言,为我安排好了转学的事情。

应我妈的要求,是另一座城市的学校,远离这篇不宁之地。

祁叔叔来给我们送完材料,我非要独自送他下楼。

「三年前,祁方铭妈妈跳楼的事情,和我妈妈有关,是吗?」

楼梯间里,我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我没那么酷,我想知道真相。

祁叔叔不应,无声地走出几步,快隐匿在楼梯拐角,他才终于在一声叹息后投降般地点头。

「嗯。」

「因为那时我妈妈,介入了你们的婚姻?」

又是长长的沉默,然后一声:「嗯。」

我笑出声:「可我做错了什么?」

祁叔叔把烟扔在脚下,碾了两下,灭了,

「你没做错任何事,永远不要怀疑这一点。错的是方铭,无可抵赖。」

是的,我不是完美受害者,但我是无罪受害者。

下了楼,祁叔叔面无表情地伫在车前,久久不进去。

像是历经了内心的天人交战,他终于掏出手机,滑出一段聊天记录。

「我不是给方铭找理由,错了就是错了。但如果你愿意,可以看看他发疯的原因。一个月前,他看到了这个。」

我接过手机,聊天记录的时间是三年前,祁方铭父母的最后一段对话,只有一句话,和一张图片。

图中是一个熟悉却久违的女人——祁方铭的母亲吴淑卿。

她的眼角,用水笔点上了一颗怪异的痣,就点在和我、我母亲一模一样的位置。

她的表情似哭似笑,身穿一条鹅黄色的裙子,是她跳楼那天的装扮。

而那唯一的一句,是告别的话:「你看这颗痣,像文静吗?」

文静是我妈的名字。

一切猜想都被印证了,毫无疑问,看到这些记录时,祁方铭和我得出了同一个结论。

——我妈妈作为第三者,破坏了他父母的婚姻,而他母亲吴阿姨,直到自杀那天,还在卑微模仿我妈妈,以获取丈夫不存在的爱。

我瞪大了眼,手机从我手中滑落。

真相令人作呕,我好想吐。

祁叔叔弯腰捡起来,淡淡道:「方铭当时的反应也和你一样。」

然后,他认定我妈是贱人,我是小贱人,那颗泪痣是原罪,我应当为之被霸凌。

「不过,你们还小,长大以后也许会发现,很多事情,和你们想象的不一样。」

医院里,祁方铭撞见我妈,忿忿地说她是坏女人,说我经历的一切都是她招致时,我妈脸上也是如此繁复的神色。

她回应了一样的话。

如同《小王子》里,狐狸对小王子说:「实质性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

17

准备转学前夕,我妈在家收拾行李,将一本很破旧的、翻得快要烂掉的《小王子》宝贝地压进行李箱底。

我则去学校收拾东西,办理手续。

我特意没有缠绷带戴手套,而是露出狰狞的可怖的左手,就是要每个人都看到,这所学校里,有人曾经历过,也有人可能正在经历的暴行。

见到我的一瞬,祁方铭不自觉咧开了嘴,他在真心实意地笑。

他认定,只要我还活着,还留在这里,一切就都可以翻篇,我们还可以重来。

伤口会痊愈,往事会忘记,愿愿一定会原谅她的小狐狸,因为他们是彼此的唯一。

时间早晚而已,他信心十足。

直到,他看见,我不是坐在座位上,而是收拾起破碎的课本……

背着书包离开班级的那一瞬,祁方铭终于崩溃了。

他发了疯一样地拦住我:「愿愿,你去哪儿?」

我不驻足也不看他,撞开他的手,加快脚步。

「你去哪儿,你很快就回来,对吧?」

「不会,不回来了。」

这个答案他受不住。

「你答应过你不会走!」

「你也答应过保护我一辈子。」

祁方铭无言以对,只能紧追不舍:

「愿愿,你打我,骂我,在我脸上写字,灌我热水。你怎么解气就怎么来,你别走。我不要你去痣,不要你服软。愿愿,我和你服软,我可以做任何事情,只要你留下来……」

「不必。」

他执着地诉说着种种残忍的方式,仿佛只要他都经上一遭,罪孽就被洗刷干净,一笔勾销。

「祁方铭,你好丑。」

看着他滑稽的样子,我笑得心酸,「我不丑,丑陋的人从来都是你。但我,还是放过你了。」

我停下脚步,这是我对他说得最后一句话,「往后,够你自己折磨自己了。」

18

我和我妈离开了这座城市。

我们两个家庭的纠缠,也终于到此为止了。

医生说,我的手伤至少要五到十年,才能重新有演奏小提琴的可能,也仅仅是可能而已。

也许我还可以去音乐学院,还可以成为小提琴家,但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当务之急,我要备战升学考试。

人生破碎了,终究还是要亲手重组起来,哪怕有些艰难,有些不甘,哪怕不是梦里的模样,不是曾矢志不渝的方向。

这些日子里,祁方铭的消息也偶有传来,听说他失去了那所学校的 offer 后,正在老老实实备考国内的高校。

他打算考医学院,还是并不热门的手外科专业。

可不巧。

有一回,他遇见其他学校的混混在霸凌一个女孩。

校董儿子的身份,除开这所学校外,变得并不好使。

他本质上是个勇敢的人。

那群人渣拿碎玻璃划女孩的脸,他空手去挡。

玻璃从手指划到手腕,二十厘米的伤,见血见肉,断了他的手筋。

我拿不起小提琴,可从此,祁方铭,也拿不起手术刀了。

他被送进医院时又哭又笑。

他嘴里念叨着,好痛啊,真的好痛……

他叫我的名字,他说当时愿愿受这一切,她得有多痛,愿愿的心得有多痛,我怎么能呢,怎么能让愿愿受这么多伤害。我是人渣,我真是一个人渣……

后来,祁方铭救助的那个女孩时常跟在他身后。

像小狐狸跟着小王子那样。

人们彼此驯服,又自私自悯,最终带着痛苦和麦子的颜色离散,往往如此。

听到这些,我不觉得惋惜,也不觉得痛快。

我只感受到一种抽丝剥茧的折磨,恩怨已了,可这段回忆,还是要折磨我们一辈子。

自那之后,我刻意地不再接受任何与他有关的信息。

小狐狸走了,小王子要独自走完剩下的路。

番外

晚上,我放学回家。

我妈正坐在沙发上翻那本《小王子》,看了一遍又一遍,还是爱不释手。

「回来啦,愿愿。」看到我,她就笑起来,那颗泪痣随着眼角弯弯,醒目而鬼魅。

「妈妈去盛饭。」

趁她转身去厨房,我盯着那本书,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里面有潘多拉的魔盒,神秘而禁忌,在勾着挠着我的心肺,在坠着我的步伐。

叫我只能鬼使神差地拿起来。

翻开,里面夹着一张泛黄卡片,上面是极其娟秀的字体,抄录了书中的一句话。

「文静,因为你是我的玫瑰。」

反面还有一句。

「可世界,不许两朵玫瑰相爱。」

署名是,吴淑卿。

三年前,吴淑卿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她离开这个世界时,什么也没有带。

——只带走了她的玫瑰的,眼角那颗痣。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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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乱世,倾城之恋

小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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