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酥油灯

云烬大我三岁,是父皇给我领回来的暗卫。

「洛洛,叫哥哥。」

彼时我穿着一身银线粉芙蓉襦裙,点着时下京城最就行的花轴,看着比我高一个头的少年,颇为不屑。

「本公主的哥哥哪能说当就当?」

一向疼爱我的父皇居然当场就罚我抄了十遍三字经。

「洛洛妹妹。」

云烬笑得不怀好意,我从书案里抬头,看他的表情简直恨得牙痒痒。

「别在这假惺惺的,你要是长了尾巴,这会该得意得翘上天了。」

「哦?」

他倚在门边,佩剑在侧闪着暗光,「我长没长尾巴不知道,不过公主您这样子,活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兔子。」

「越委屈,越让人想欺负呢。」

「你!」

不等我说话,云烬便转身消失在了门外,而我还在抄那苦逼的三字经。

我堂堂大荣昭阳公主,卿若,最受父皇宠爱,居然因为一个来历不明的暗卫受了罚。

更别提那暗卫还对此幸灾乐祸。

我愤愤不平,暗自给云烬记了一笔。

日子还长,看我不收拾他。

关于云烬的来历,其实我并不清楚。

我只知道父皇对他真的很看重,甚至让他和皇兄们一同学习。

「云烬是陛下已故老友的遗孤,殿下要同他好好相处才对。」

掌宫的姑姑告诉我,而我依旧对此很不屑。

就算云烬天资聪颖,君子六艺不在话下,还总是拔得头筹盖过皇子的风头,在我眼里,他还是那个顽皮讨厌的暗卫。

「公主的课业完成了?」

每次我捧着新衣裳不亦乐乎时,云烬就会出现在我身边来上这么一句。

我不理他,转头继续一件一件欣赏我的新裙子。

「这件颜色太沉,不适合公主。」

「这是什么?桃花?这绣得未免也太难认了。」

「公主肤色太苍白,穿大红就像女鬼。」

「云烬,你有完没完?!」

就在我忍无可忍放下裙子瞪他时,他却又一脸无辜,「我说的是实话,公主还是穿粉色最好看。」

「我都十四岁了,怎么还穿粉色?!」

「因为粉色好看。」

云烬毫不客气地坐上我的美人榻,姿态悠闲,我甚至偶尔会觉得他才是主子,我才是服侍人的那个。

「行,」我认命般地从一堆裙子里挑出粉色,转而看向他,「那么你能告诉我,为什么每次我挑衣服换衣服的时候,你都会出现吗?」

「公主莫要误会。」

他认真地看着我,一双潋滟桃花眼直让人脸红心跳,「只是公主闲暇时我也闲暇,而公主闲暇时只会打扮。」

「而且作为公主的暗卫,职责便是时刻跟随保护公主。」

「知道了!」

我忙打断他,转过头藏住微烫的脸,嘟囔着,「那也不至于随便进女儿家的闺房,你都把我的寝殿当菜市场了。」

「哦。」

云烬罕见地听话回应,语气似乎比刚才淡了几分,「公主不喜欢,我下次注意便是。」

他这样乖巧得让我发慌,可面上还是故作冷静,「你……你知道就好。」

没回应,等我再次转过头时,美人榻上早已没有了人的踪影。

满殿熏香也开始让我觉得沉闷,只剩塌上一堆零落的衣裳与我相对。

然后一连几天云烬都没有和我单独相对过。

下学时,不等我跟上他走就得飞快,几步没了踪影,哪像从前得空就跟在我身边。

他跟皇兄们跑马,我和姐姐们在一旁观看助阵,他就没跑近我们过。

他再也没随意进过我的寝殿。

我拍拍自己,妄图让自己清醒一点,云烬就是个讨厌的大坏蛋,第一次见面就没让我好过,干嘛要注意他的感受。

我才不会管他呢。

于是后来我和他之间好像有什么变了,又没变。

没变的是他还是那个样样出类拔萃的云烬,变的是他不再时刻跟在我身边,不过我遇到危险时他还是会第一个出现。

就比如跟皇姐们玩躲猫猫,我被蒙住了眼走在鹅卵石路上时打滑,没有撞上坚硬的路面,而是落进了一个带着熟悉檀香味的怀里。

「云烬,是你吗?」

没得到回答,只是被扶稳了。

「嘶,」我轻呼一声,脚踝处传来刺人的痛感,「好疼。」

云烬依旧没说话,只是啧了一声,这让我更加确定了此刻扶着我的就是他。

他也没否认过,索性把我打横抱起来,放到一边亭子出坐下,「别动,给你揉揉。」

蒙眼的黑布在脑后打了个颇为复杂的结,我打不开,所以也看不见,失去视觉后整个人都变得分外敏感。

尤其是当我感觉到裙摆被掀起,脚踝处传来冰凉触感时。

「唔。」

我想要收回脚,不料云烬抓得更紧,「别动。」

他的手骨节分明,格外好看,我曾刻意观察过,所以就算现在看不见,我也能在脑海里描摹出他手的模样。

他的手指抓握我的脚踝时的模样。

一阵热意直冲脸颊,浑身都开始不自在起来,「我没事,你放开。」

「没事叫这么惨,碰都碰不得。」

我总不能说是因为他抓着所以我才忍不住想叫吧。

「还是说,公主又想警告我男女授受不亲,主仆有别,怪我越线了?」

这让我惊醒,嘴比心快,「我没有!」

云烬挑眉,即使我隔着布根本看不见他嘴边的笑。

「没有,难道是我意会错了?」

「我……」话已至此,我索性破罐子破摔道,「是!你意会错了。」

「那烦请公主替我解释清楚?」

「嗯……」

他这慢条斯理的一句让我有些犯难,硬着头皮瞎编道,「我不是气你随意进我寝殿,我是,我是气你不跟我说一声就进,那…那我多没面子啊!」

「那现在我问公主,我以后能不能随意进公主的寝殿呢?」

「能,能。毕竟你要贴身保护我。」

见他肯跟着我的话走,我忙着点头,「以后你还是要时刻跟着我,保护我,不然怎么向我父皇交代?」

「嗯。」

云烬笑了,「那便谢过公主了。」

总之,这件奇怪的插曲就这样掠过了。

直到第二天我在裙子穿到一半回头看到他正坐在我的美人榻上睡觉时。

「云烬!」

「干嘛?!」

他抬头就撞入我的眼,彼时我外衫才穿到一半,脊背裸露了半边,一双眼惊恐地看着他。

「你怎么在这?!」

云烬只看了一眼就飞快跑了出去,一言不发,而我也没比他好多少,苍白的脸蛋都变得通红。

这真的是,下次还是不让他夜里贴身保护我了。

而他此时正站在廊柱边,我看不见的地方捂着脸,指缝下的样子不比我好多少。

「啧。」

他自嘲似的笑笑,索性练剑去了。

云烬说到做到,当真时刻守在我身边,下学了也会在门外等我。

「洛洛,你家侍卫真贴心呐,父皇怎么就不给我寻一个。」

三皇姐似乎很遗憾,揉了我一把脸叹气道,「真是偏心,我也想要这么好看的暗卫。」

好看?我抬眼,云烬正靠在廊柱上,双手交叠身前,黑色劲装勾勒出少年清瘦曲线,明明是看谁都三分情的桃花眼,眉目间却有种凌冽之气,二者并不矛盾,反而相得益彰,显尽风流。

他忽的看过来,和我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好像……是挺好看的。

「愣着作什么?还舍不得走?」

「啊没,这就来,这就来。」

我几步追过去,和云烬并排走着,视线却飘忽不定,时不时往他那飘。

「我脸上有东西?」

「嗯?」

他微微皱眉,不解道,「没东西你不看路,总看我?」

居然被发现了。

既然如此,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便温吞道,「嗯,没有东西。」

「就是,那个,云烬,」我停下脚,抬头仔细看他,越看越坚定了我的想法,「我觉得,你长得挺好看。」

云烬也随着我的停顿停下了脚,眸子里的情绪由不解转为……一种奇怪的东西?

「啧,你这小脑袋瓜整天就想这些,难怪课业做不好。」

「啊?我没,而且我夸你呢你怎么……」

「闭嘴,看路。」

他一把扳过了我的脑袋,迫使我正视前方,「好好走路,课业不会回去问我。」

「哦……」

我闷闷地应他一声,便安分走路了。

这人怎么这样,我夸他,他不道谢,他还要说我课业不认真。

我一边想着,一边题脚下的石子,自然也没注意走在身边的云烬,此时正用手遮掩着泛红的耳尖。

「啧,」他轻哼一声,像是释然,又一把捉过我的手腕,「让你看路,不是让你踢石子,摔了怎么办?」

「摔了……不会摔,因为有你在。」

「你还是别说话了。」

「哦……」

又是因为想起我那糟糕的课业了吗?话都不让说了。

云烬真是霸道。

不过这件事后,他便开始辅导我的课业了。

「天生我材必有用的下一句是什么?怎么这都不会?」

「孔子是儒家,韩非子是法家,不要再弄错了。」

「李白和李商隐不是父子,他们只不过是同一个朝代的李氏诗人……你的想象力为何如此丰富?」

「云烬…」我的脸鼓成了包子,还偏偏敢怒不敢言,「你好凶。」

云烬愣了愣,「我哪里凶了?」

「你哪里都凶。」

「不凶一点,你怎么记得住?」

我哼哼道,「你都没温柔过,怎么知道要凶一点我才记得住。」

「好,」他叹气道,「我尽量。」

「为什么是尽量?」

「因为你的课业实在是不忍直视。」

好的,又是课业,那等我的课业和你不相上下时,看你怎么说。

「那你给我解释一下这一句,」我愤愤然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这是元稹写给他亡妻的悼念诗上半部分,大体意思是见过了沧海的水,别处的水便不屑一顾,除了巫山的云,别处的云便不值为云。」

我愣愣地看着云烬,认真思索着,他垂眸对上我的视线,又慢慢继续说道,「而下半部分是直抒。」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仓促走过花丛,懒得回顾,一半是因为修道人的清心寡欲,一半,」他念到这,转而定定地看着我,声音低哑了下去。

「是因为拥有过你。」

云烬眼神真挚,目光灼灼,让我脸颊发烫。

「好了好了!」

我忙打断道,欲盖弥彰地把头偏到一边,「下半部分这么简单,我一看就会。」

「公主真是冰雪聪明。」

云烬这次倒没呛我,书一放,身子往美人榻上一躺,又变成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刚才的认真都不复存在。

我看着他,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反倒是他瞟了我一眼道,「发什么呆?」

「课业写完了?不会的记得问我。」

「哦…」

说完我便捧起了书本,仔细抄写着今天夫子教授的古诗,脑子里却还在回荡着刚才云烬的声音。

「因为拥有过你。」

什么嘛。我拍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一点,父皇说得没错,桃花眼的人,都多情。

念诗就念诗,干嘛念这么蛊。

手下毛笔晕开了一小块,我反应过来,急忙换下一张纸,叹了口气重新写。

殊不知云烬捧着一本诗经状似认真,余光都在我这里。

在我自己没注意到的,泛红的耳根处。

看了一会儿,他便转开了视线,正好落回诗经上另一句。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啧,他在心里嗤笑一声,薄唇轻启,极小声地念出下句,「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美人美则美矣,哪有这么好寻?

在云烬的教导下,我还是很争气地在后来的结课考试中拿了甲等。

为此父皇非常高兴,决定去避暑的时候带上我。

要知道,父皇每次只带最优秀的皇兄和及笄的皇姐去,皇姐嘛自然是去挑选夫婿的,但我未及笄,就只是去玩了。

「云烬,你就只带这一件去吗?」

我指了指他身上的黑色劲装,又指向他塌上那堆一模一样的劲装。

「这哪里是一件,这么多。」

他正折着衣服,「你以为我像你啊,一个季节的衣裳堆起来能淹死人。」

「哪里有这么多嘛!」我鼓着脸,「再说了,女儿家裙子肯定要多些,不然该让人笑话了。」

云烬轻笑一声,懒得回话,反而是我来了劲。

「诶,云烬,我去给你挑几件新衣裳吧?」

「你看看你,一年四季都是黑衣,连发带花纹都不变的,不觉得腻吗?」

「不觉得,」他答道,「我是个俗人,喜欢的便会一直喜欢,不会腻味。」

不知为何,听见他这句回答,我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可是我都看腻了。」

「那是因为公主喜新厌旧。」

「云烬~」我撇撇嘴,下决定道,「我要给你挑几件新衣裳,不许拒绝。」

「拒绝了的话,公主要惩罚我吗?」

「那当然!」

他抬眼,唇边是一抹看戏的笑,「公主要如何惩罚我呢?」

「嗯……」我思索道,「罚你三天不许睡觉。」

「可我夜里为了保护公主,原本就睡得很浅。」

「那……罚你在院子里站一个时辰。」

「公主,你忘了我是什么出身的么?」习武的人别提站立一个时辰,就是扎马步也不在话下。

「这…」我有些犯难了,一时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云烬却笑了。

「不如这样,」他笑得不怀好意,「罚我三天见不到公主。」

「这怎么能算罚……」

我突然警觉起来,心跳也开始加速,吞了口水道,「你……」

「噗嗤,」云烬刮了刮我的鼻子,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又笑着说道,「我不在公主身边会被陛下罚的,陛下替公主罚我,不就答到公主的目的了么?」

「还是说,公主在想些别的什么?」

「没有!」

「好了。」

他停了笑,把叠好的衣服放在一边,几步走了出去,「不是说要给我挑衣裳么?还不快来?」

「哦好。」

我三两步跟上去,下意识摸了摸脸,这才和他并肩走出挽清宫。

掌宫姑姑听说要给云烬新衣裳,张罗得比我还热情。

一众宫女捧着各式各样的衣袍走进来,颜色也五花八门,扔在塌上,我兴致高涨,一件一件看。

「云烬,你喜欢什么颜色?」

「黑色。」

「除了黑色!」

云烬撇撇嘴,被我看在眼里,「不要学我撇嘴。」

「哦,」他抿唇,一双眼半眯,倒让人觉得委屈,「不学就不学。」

「咳咳。」

他说这话是有些可爱,我强行瞥开视线,举起一件深蓝暗纹样式的,「这个怎么样?」

「还成。」

「那这个呢?」

我又拿起一件红色,云烬看一眼道,「可以。」

「墨绿呢?云纹的。」

「你看哪件合适就哪件。」

「云烬。」

「嗯?」他不以为然地看着我,眨眨眼,「怎么了?」

「你能不能有点主见。」

「有你还要什么主见?」

我举着衣服的手就这样僵在了原地,愣愣地看着他。

云烬神色认真,一只手托着腮,「是啊,你不是替我挑吗?所以你看就好了,要我作什么?」

「……」

我扶额,这人为什么如此喜欢说些令人误会的话?!

「既然你如此信任我,那就我挑了。」

说着,我各种颜色都给他来了一件,让宫女举在他身上比对,心满意足地把他当作布娃娃打扮。

「好了,差不多了。」

我满意地拍拍手,云烬却走近那堆我挑剩的衣裳,拨弄出一件月白色衣袍来。

「我要这个。」

「这会这么有主见了?」

我冲他一笑道,「但是这个颜色的我已经给你挑了的。」

他摇头,「我要这个。」

「为什么?」

「喜欢啊,还需要为什么?」

「可刚刚问你就都随便,这下怎么又喜欢了?」

云烬没答,拿起衣袍来到我身边比对,这是件月白纹竹袍,与我身上这件裙子不仅颜色花纹,连款式做工都很像。

「不错,」他满意地点点头,「我要这个,公主给不给?」

「……你为什么要跟我穿一样的?」

「嗯?」

我鼓起勇气问出这个有些自作多情的问题,他却一脸疑惑,「难道刚刚公主为我挑衣服的时候,不都是按着公主穿的花纹样式来的么?」

「啊?」

「公主刚刚各种颜色款式都给我挑了一件,但公主可能忘了,公主带的衣裳也是如此,连花纹样式都是一样。」

云烬说到这顿了顿,忽的低头逼近我,我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喷洒在鼻尖上。

「还是说公主并无此意,是我自作多情了?」

他这一说,我飞快回想起来,我给他挑的衣服,的确都是按照我的样式来的。

不是,啊喂,我为什么会下意识给他挑和我一样的啊?

「好像……好像是。」

云烬显然没有放过我的意思,步步紧逼,我被他一下子唬得坐上了椅子,「好像?」

我吞了吞,眼睫微颤,欲盖弥彰地看向一边,「不是……不是好像,就是。」

「嗯。」

他的桃花眼近在咫尺,目光深邃快把我吞进去,就算他现在是要吃了我,也不是全无可能性。

「公主知道就好。」

说完,云烬却退开了,慢条斯理道,「不然我还以为是我在自作多情呢。」

「我那不是,那不是……」

「那不是什么?」

「咳咳,」我坐直了身子,佯装正经道,「我们不是时刻都在一起么?那肯定也得穿一样的啊,不然别人怎么知道我们是一起的?」

「也对。」他点头。

「对吧,看我多聪明。」

「嗯。」

没过几天,我们就正式启程去了避暑山庄,说是山庄,其实是一处行宫。

路途上,我和母后一个马车,母后特意叮嘱我,「皇姐们挑夫婿的时候,洛洛千万不要去哦。」

「为什么?」

我眨眨眼,并不明白其中意图,只知道想去看热闹。

「洛洛不要去就对了,让云烬跟着你,母后放心。」

「好。」

我对此很不解,于是去问了云烬,哪成想他颇为不屑,「废话,你皇姐们挑夫婿,关你一个小娃娃什么事?」

「谁小了,我今年就过十四岁生辰了!」我气鼓鼓道,「再过一年,我也可以挑夫婿了。」

「嗯,」他年长我三岁,正是好年华,闻言思索了片刻,「听公主这着急的语气,是瞧上了哪家公子,着急恨嫁了?」

「什么恨嫁!」

我瞧他一眼,却又被他抓了个正着,语气更支支吾吾起来,「我是好奇,而且我没怎么出过宫,也没见过什么公子……」

「你面前不就有一位公子?」

云烬一本正经,「还是说公主嫌我是个武夫,比不得那些个清光霁月,惊才绝艳?」

「也是,公主自然要配最好的,眼光也应该顶顶高。」

「可惜了……」

「等等,等等!」

我被他的话绕得晕了,只抓住了中心思想,开始碎碎念起来。

「谁说你比不得别人了,你也很好,你会武功,一个能打三个,你功课还做的好,次次都是第一,而且我父皇还很喜欢你,父皇老是在夸你……」

「噗嗤,」云烬没忍住,大笑起来,连着睫毛也颤了起来,「好了,我明白了,在公主这里,我最好,是不是?」

「嗯……」我有些难为情,转过头去,忽的又反应了过来,「怎么话题都被你带偏了啊?我不是在问你我为什么不能去吗?」

「公主就这样想去?」

「我就是好奇……」

云烬眨眨眼,「既然如此,我就偷偷带公主去看看,不过公主可要乖一点,别贪玩。」

「好。」我朝他露出一个笑来。

这次去避暑不仅仅只有避暑,还举办了一场仲夏诗会,邀请京城公子们一同前往,若想要博得公主芳心,且看这一场。

碧柳黄花,曲通幽径,行宫所在地处清凉,周边竹林环绕,蝉鸣声不绝于耳,平添凉爽。

亭下湖处聚集了不少少年少女,笑声清脆,熙熙攘攘,而我的父皇坐在正中,母后也在,一派热闹非凡,正是在赋诗。

我和云烬蹲在草丛处,好奇地看着他们。

「咦,那是王家公子?果真长得和他爹一样的浓眉大眼。」

「我怎么看见三皇姐用的手帕在那个白衣公子手里,他们是私定终身了吗?」

「云烬,你猜这次赋诗谁会拔得头筹啊?我听说从前都是谢家公子呢。」

「那谁知道呢?」他不以为意,自顾自伸了个懒腰,「反正都不关公主的事。」

「诶,」我皱了皱眉,「你怎么一点都不感兴趣?」

「为何要感兴趣?」

他疑惑道,「我的职责是陪公主来看,所以我自然只对公主感兴趣。」

我总觉得这句话怪怪的,脸颊微烫,轻咳两声,「那……那既然你不感兴趣,我们就走吧。」

「嗯。」

云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屑,「正好,我也想带公主去个地方。」

「好啊。」

我兴高采烈地跟上去,他却突然停住,回头往人群中看了一眼,「怎么了?」

我不不解,他却又摆摆手,意味不明地往那边看了一眼,「无事,走吧。」

有一小溪自山野林涧流出,泉水清亮,入口甘甜,我捧着装有山泉的莲蓬叶子喝下,还意犹未尽。

「云烬,你说这个用来煮茶会不会很好喝?」

「公主试试便知。」

说着,他取下腰间水囊递给我,「你先装着,我去看看别处还有没有山泉。」

「嗯。」

脚步声渐远,等我我装完了这些水回头时,周身只剩我一人,「云烬!」

没有回答。

我擦擦额角的汗,索性沿着他走时的路线跟上。

「我劝你莫要动不该动的心思。」

走至一处空地,我正在一棵巨大的树后,而眼前不远处,云烬正站在那里,同一个人对峙着。

「什么心思?也不该你这个暗卫来管吧?哪怕你是圣上面前的红人。」

另一人正是来参加赋诗的莫公子,他比云烬年长,身子也高出了半个头,「而且,我就是散散步,你哪里又看出我动心思了?」

「嗤。」

云烬冷笑,「非要我把那收你贿赂的小太监揪出来?再把你买消息的银子还给你?」

莫公子愕然,「你说什么?!莫血口喷人,我买什么消息了?」

「买昭阳公主这整个半月行踪的消息,」他语气慢条斯理,「和你那空手套白狼的居心,毕竟其他公主都看不上你,不是么?」

「她最小,心智不成熟,但也最得宠,说不定你施施小伎俩就能让她吵着闹着要嫁给你,反正陛下也宠爱她一定会同意,还会给莫家大把好处,怕委屈着她。」

「怎么样?」云烬的指尖把玩着剑鞘,寒光乍泄,「莫公子这一把好算盘,打得可真不错。」

皇后不让卿若靠近世家公子,不就是防这种居心的人?

我小小地惊呼,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云烬也往后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然后收回。

似乎没有看到,又像看到了。

莫公子涨红了脸,显然没有发现树后的我,破罐子破摔道,「被你看出来了,那又怎么样?难道你就没这样想过?」

「公主的暗卫,陛下亲自带回,还样样拔尖比皇子还风光。只要得到一个跳板,不就飞上枝头成凤凰了?」

云烬没说话,于是莫公子更加来劲,「你近水楼台先得月,有的是机会和公主相处,所以才这么见不得旁人,怕被分走了机会。不是我说,我们可以公平竞争的……」

「好了。」

只听见一声似落寞的叹息,和刀剑出鞘声,云烬已然没了耐心。

「想什么呢?公主可看不上我,」云烬自嘲似地笑笑,「不过,更看不上你。」

霎那间寒光划破光影,我下意识便捂住眼睛喊道,「云烬!」

不管怎样,也是莫家二公子,要是死在他手里,那就完了啊!

「公主有何吩咐?」

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我睁开眼,云烬正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我眨眨眼,发现莫公子昏倒在地,而他不知何时到了我的身边。

「没死就好,没死就好。」

「嗯?」

我两三步跑上去,仔细确认了一下,松了口气道,「我怕你把他杀了,莫家会找你报仇,到时候父皇可保不住你。」

「我有那么傻吗?」

云烬收了剑,不以为意,「吓吓他而已,这不刚准备打晕,就听见你的尖叫声了。」

「我……我是害怕…」

「害怕什么?况且倘若我真犯了错,做不成你的暗卫,就会走新的人来接替我,说不定比我更得公主欢心呢。」

说到这,我又免不了想起刚刚他同莫公子对峙时落寞的一句「公主可看不上我」来,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谁说的?」我有些闷闷不乐,「你很好,真的。」

「这人世间来来往往,总会有比我更好的。」

「你真的很好,也是最好的,至少目前你是我觉得最好的!」

「噗嗤。」

云烬笑出了声,掌心在我脑袋上揉了揉,「公主的意思我知道了。」

「只是公主在我这里,样样都要配顶好的,若真拘泥于我这平平无奇的暗卫,那才委屈了。」

他的话让我一时有些鼻酸,原来他一直都那么珍重我,所以我也要坚定地回应他。

「云烬,你才没有平平无奇,你一定会成为整个大荣最优秀的公子,优秀到京城所有闺中小姐都想嫁的那种!」

「哦?」他来了劲,忽的俯身以面贴近我,声音藏不住调笑,「那公主也会想嫁吗?」

「啊?我…我…」

我被他吓了一跳,话都开始吞吞吐吐,「我嘛……我……应该…」

「好了好了,不逗公主了。」

云烬终于放过我,「山泉装得如何了?够不够?不够我们再去。」

「够了够了。」

我点点头,朝他一笑,「那我们去拿它沏茶吧!不知味道与露水沏的比起来怎么样。」

「试试便知。」

云烬唇边始终有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指尖摩挲,似在回味,又像在思索着什么。

这个话头便被带过,但仍旧在我的心头挥之不去。

云烬真的很出色,他不知道宫学里的官家小姐们总是偷看他,说他长得好看,课业武艺也出色,长大了肯定是个男颜祸水。

不仅如此,她们还猜测他对待夫人会如何如何,说他那样顽劣的性子,对心爱之人一定会小心翼翼,生怕惹她生气……

不过我倒觉得云烬不会喜欢这些只敢私下讨论的小姐们的,小家子气,肯定不喜欢。

那云烬会喜欢什么样的呢?

我想不通,因为这个条件一代入,我发觉谁站在他身边都没有我这个主子自然。

可是他说我看不上他一介暗卫,我哪里看不上了,真是血口喷人。

此次避暑归来不少公子得了赏,但最大的喜讯还是我那三皇姐将与许状元成亲的消息。

许状元出身不高不低,家父原本只是个五品小官,拖他的福升了品,而他也正任职礼部侍郎,同时也是文坛一把手。

而三皇姐早早便因他的诗而对其仰慕,赋诗会上悄悄送了手帕,而他也与她心意相通。

这一桩天定良缘,让我手里的瓜子都香了不少。

他们的婚期定在下月,是个阳光明媚,宜嫁娶的好日子。

「云烬,云烬,」我攥紧了裙摆,在婚宴上悄悄靠近他几分,低声道,「你觉不觉得我皇姐的故事像话本一样?」

「话本都是这样的么?」

云烬站在我身边,为了听我说话微微俯身。

我点头,「心有灵犀,两情相悦,一帕定情。」

「难不成公主喜欢这样的?」

「嗯…还好,」我思索着,「其实没有想过。」

「那公主现在想一想?」

「非要想一想的话……」

我垂眸,脑子里却突然出现了云烬的脸。

云烬一脸不怀好意笑的样子,把我悄悄揽到没人的角落,声音暗哑。

「公主希望我怎么对待公主?嗯?只要公主喜欢,都可以。」

打住!

我猛地转过头,一掌拍在自己脑门,热意立即笼罩了身体。

我在想着什么啊?!居然脑补出了云烬,还对我做那样的事……

「怎么了?」云烬显然被我的动作惊讶到了,「公主?可有不适?」

「没,没有!」

话是如此,但我飞快避开了他想要探查的脸,把脑袋对向另一边。

「那公主的脖子为何红了?」

不要问,不要问了好不好?!

我羞赧得不敢看他,索性抱头撒泼,「我没有!你看错了!」

「难道是公主刚刚想了些什么?」

「没有!」他这句戳了个正准,我更心虚了,「我只是,只是想到了些别的!」

「别的?」

云烬俯下身,凑近了几分,声音低沉,「那公主是想到了些什么……别的?」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衣裙的布料被我因为紧张而紧攥的手指弄皱一团,为了掩饰,我只能端出公主的架子来,「不许问了!本公主不许你再问了!」

「噗嗤,」他笑着,温热的掌心却忽的包裹住我放在裙上的手,「别捏了,公主的新裙子都被弄皱了。」

说着,他的手指便一点一点,挤入我的指缝,十指相扣。

我就这样僵硬地,完全落入了他的掌控中。

我甚至能感觉到,他手心的厚茧,碰到我细皮嫩肉的手时的粗砺感。

有些痒,又有些安心,云烬的掌心很烫,比我的烫。

「公主又走神了。」

「嗯?」

我下意识缩了缩手指,却发现整个右手不知何时已经蜷缩在了云烬的手心。

「我……对不起。」

「公主不必道歉。」

他垂眸,视线落在我们交互的手心,我眉心一跳,想要收回手,他却没有要放的意思。

还反倒,伸出另一只手,妥帖地捂住它,放在唇边哈了一口气。

「虽说已入秋,公主的手怎么这样凉,我替公主暖暖。」

「啊?不用,我…我去让人取个汤婆子来。」

「刚入秋,哪来汤婆子,」云烬自然而然地捉过我身侧另一只手,捂在一起,「再说,公主面前不就有个比汤婆子有用的暖炉?」

「嗯…」我能感觉自己现在的脸一定红透了,「可是,云烬,这样不好吧……」

「难道公主又要来那套男女授受不亲?」

「不,也不是。」

不等我辩解,他又继续道,「我是公主的暗卫,自然要为公主分忧,何况是这些个力所能及之事?不必麻烦别人。」

「那,那便麻烦你了。」

「公主的事,怎么能叫麻烦?」

「嗯……」

婚宴过后,我瞧见大皇姐领着二皇姐偷偷绕过了院子,直往婚房跑,便觉得好奇,也拉上云烬跟上。

云烬挑了挑眉,没拒绝,但也没说什么。

她们在长廊那边,婚房的墙边小心听着什么,我顿悟,不能惊动屋内的人,不然三皇姐会生气。

所以我拉着云烬绕到另一角看不见长廊的地方,弓下身子,仔细听着。

「郎君……你不是……醉了么?」

「嗯……是有些醉了,但不至于到醉成一滩软泥的地步。」

「嗯…」

听到这,我还是有些似懂非懂,便又趴近了些,却被云烬一把攥住了手腕。

他压低了声,「公主,小心被发现,该走了。」

「等等,」我皱眉,想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我不顾他,又仔细听了起来。

内里声响忽的变烈,像是桌椅在碰撞,又有些沉闷。

而人声也变得清晰起来,接连不断,饶是我再不通人事也明白了内里在做什么。

我被吓得差点坐到地上,所幸云烬扶住了我,他唇边挂着一抹得逞的坏笑。

「现在知道要走了?」

「嗯……嗯,我们走吧。」

我扯着他的袖子,逃一般地跑了出去,在院子里停下,一时有些气喘。

「公主,」云烬俯身,气息近在咫尺,「那公主现下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了么?」

「我…我……」

我平复着呼吸,又不敢看他,手在身侧紧捏成了拳,小声道,「知道了……」

「那他们是在做什么呢?」

「你别问,你……你,」我侧过身,赌气般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不知道你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

「故意问我的!你明明知道他们要做什么,还不拦着我……」

「公主冤枉,」云烬伸手理齐了我耳边的发丝,若有若无触感直让我心尖打颤,「我拦了,只是没拦住。」

「那,那也是你的失职!」

「嗯,是我的失职。」

他承认地爽快,可下一句就不正经了,「我应该不管不顾地把公主抱走,然后在公主的不满下告诉公主他们在干什么。」

「如果公主不懂,我还要为公主解释,以防下次。」

「那要是公主不信怎么办……」

「打住!」

我快被他惹急了,「不许说了!今天的事你不准说出去!」

云烬哈哈大笑,月光下少年的侧脸格外好看,分明没有阳光,却平白无故溢出一股子明媚来。

他笑到一半,又猝不及防地逼近我,尾音还带着颤,「那公主不给我点好处?封口。」

「你要什么好处?」

我支支吾吾道,「只要本公主有的,都可以给你。」

「真的?要什么都可以?」

「嗯,我说话算话。」

他顿了顿,像在思索,然后语出惊人,「对公主以下犯上也可以?」

我瞪大了眼,「你,你,你,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

他却不在意,反而刮刮我的鼻子,「只是告诉公主,不要随意许诺,若不是我这样光明磊落的人,可就会趁机做什么了。」

「今日之事,是我们的小秘密,我不会说出去,请公主放心。」

「那,那就说好了。」

「嗯。」

三皇姐成婚后,我在宫中的日子便颇为无聊,因为宫中已经没有与我年龄相差不大的玩伴了。

我黏云烬的时间又多了起来。

「近日陆将军回京述职,父皇特意备了晚宴,我也可以去。」

这意味着三皇姐也会来,好些日子不见,我老早就想找她玩了。

「嗯,」云烬把我一双手捉在手里,细细捂着,「公主很高兴?」

「嗯。」

婚宴后,我已经能脸不红心不跳地把手放进他手心暖了,毕竟他说得对,这也是他职责的一部分。

「我去的话,你也可以去呢,你不高兴么?」

「我?我无所谓,公主在哪我便在哪。」

为了晚宴,我特意为云烬打扮了一番,他没意见,可让我又得了一回打扮布娃娃的乐趣。

于是进殿时,我俩穿着颜色款式都相差不大的衣裳,一同出现在了父皇面前。

行过礼,父皇眯着眼打量了我们片刻,笑道,「不错,不错。」

「什么不错?」我疑惑。

云烬没说话,只是垂眸颔首。

「洛洛,」父皇一脸慈爱,「你身上的裙子可是父皇命人新做的那些吗?」

「是。」

我来了劲,兴冲冲地,「新来的料子可好看了,我还给云烬找了身差不多的好看吧。」

「而且父皇你看,他这一身都是我张罗的,多好看!」

「嗯,洛洛的眼光好,随你母后,朕的私服也是你母后管,可好看。」

「嗯!」

又说了几句,我才带着云烬落座,而三皇姐正挽着许状元走进来。

短短半月不见,我发觉她的气色红润,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明艳了不少。

「云烬,」我便侧头跟云烬分享,「你觉不觉得,我三皇姐变得更好看了?」

「嗯……」

他闻言看过去,沉吟片刻,「大概。」

「我看话本里说,这是得到了爱情的滋润,」我一本正经,「真有这么神奇?」

「咳咳咳。」

云烬一口水没咽下,猛地咳嗽起来,我见状便去拍他背,「怎么了?被呛到了?」

「嗯…」他顺着气,「有点。」

「真是不小心。」

我嘟囔着,十分无奈地给他顺气,「喝口水都能呛,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他少见地没反驳,脸脖子都通红,「走神罢了。」

「走什么神?」

我即刻警觉起来,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一个机会,得刨根问底一下,「云烬,你在想什么?」

「也没什么。」

「没什么你脸这么红?」

云烬肤色偏白,此刻染了红……说不出的可爱。

正是血气方刚少年郎,其实脸红才更好看吧。

「真要我说?」

他顺了气,红晕消下去了不少,人也镇定下来,恢复了平时模样。

「怕公主听不得。」

「有……有什么听不得的。」

我不经想起之前自己想东想西脸红的事来,难不成他也是在想什么不可描述的事?

那夜的活春宫还历历在目,直让人脸红心跳,不行,还是不要听了。

「那好,」云烬忽的凑近几分,坏笑道,「公主要不要也凑近点,怕旁人听见不好。」

「算了。」

我扭捏道,「感觉,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没。只不过不大上的了台面。」

「那算了。」

「诶,真没什么,来我告诉你。」

「不要。」

可轮到云烬不依不饶了,一把把我拉近了,耳语道,「你看,许状元的袜子穿错了,一只白的一只黑的……刚刚他行礼的时候我看见了,是不是该等会告诉他一下?」

「啊?」我被他整懵了,仔细看了看,附和道,「好像是诶……」

「小心点,别笑出声,等等我去告诉他,」他笑着,揉了一把我的脑袋,「啧,这种场合说这个,都说了上不台面,还非要听。」

「哦……」

我暗自在心里扇了自己一巴掌,卿若,卿洛洛,你这个脑袋瓜里一天天到底是在想什么?!

真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喜欢胡思乱想啊喂!

我正在心里默默鞭策着自己,全然不知一边的云烬暗自松了口气,然后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这是他心虚时惯常有的小动作。

此次陆将军回京,带回了西域特产的美酒,入口清甜,且不宜醉人。

我这也分到了一些,便兴冲冲地要喝,因为不宜醉,父皇也没拦我,只是让云烬看着我点。

于是我带着三皇姐和美酒,偷偷下了宴月下对酌,不醉不归。

「洛洛,我告诉你,别成亲,至少晚点成亲,」几杯酒下肚,三皇姐说话有些大舌头,「真的!简直没有人权!呜呜呜……」

我面上也有了几分醉红,闻言瞪大了眼,「怎么了?许状元欺负你了吗?」

「没……也不算,」她装似思索,转而严肃道,「就是休息不好!」

「啊?」

「呜呜呜……我每天都好累,他白天还不让我补觉。」

「好累?」我眨眨眼,不是很明白,「许状元夜里还要拉着皇姐读书写字吗?这么来看……是有点累。」

「也不是……嗝,」她打了个酒嗝,忽的拉近了我,悄悄说了一句话。

她声音很低,但能让我听清,听完瞬间我脸就爆红,「啊这……」

「对,你姐夫想孩子想疯了!」

三皇姐终于反应过来,开始不好意思了,「毕竟,俗话说的好,物极必反,什么都不能贪多。」

「唉,洛洛,我都不知道该对谁说这个烦恼了,大姐二姐听了都是一副「我懂」的表情,二姐甚至还很羡慕我呜呜呜……」

「啊……」我攥紧了裙摆,脸越发红,「所以,要不,你跟许状元说一下?」

「说不出口,」她小声道,「而且……我每次都会下意识着他的道,怎么好意思说嘛……」

「所以,洛洛,成亲就是跳火坑。」

「也,也不至于吧……」我小声反驳。

三皇姐正视了我一会儿,猛地反应过来,「对!洛洛肯定不至于,毕竟云烬一看就没那么禽兽!」

「啊?」

「不是,这……关他什么事啊?」

我大约这辈子的不好意思都要在今夜用完了,果然和醉酒的三皇姐聊天是个错误的决定!

毕竟当年她偷偷出宫,在酒楼喝醉,可是当场轻薄了一个白衣少年郎,衣服都差点扒了。

「怎么不关他的事了,」她义正言辞道,「这种事除了和自己的夫婿有关,还和谁有关?」

「等等!云烬什么时候成了我的夫婿了?!」

「天,你不喜欢他吗?你知不知道多少小姐给他丢过帕子,他愣是一个都没接!这么好的夫郎你不要,长大了就跑了呀!」

说到这个,我迟疑了,「我……我不知道。」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别的女子站在云烬旁边?会不会不舒服?觉得碍眼?」

三皇姐这一句让我反应了过来,「想过,我觉得谁站在他身边都没有我这个主子顺眼。」

「那就对了,」她点点头,「卿若,卿洛洛,你肯定喜欢云烬,所以你不会看别人顺眼的。」

「这么武断么?」

我有些不信,又有些窃喜,「可是话本里说要吃味才是喜欢……不顺眼也算么?」

「那这样,等会我去找云烬试一试,你看看有什么感觉。」

她以一种自告奋勇的表情看着我,我更疑惑了,「怎么试?」

「你先别管。」

她说,转而又想想起什么似的凑近我小声道,「我告诉你哦,我那天听见父皇说以后要把云烬提拔去做将军,说他少年英才,要重用的。」

「你想,到时候他风光无限地回京,那喜欢他的小姐不得成倍加,而且几年不见你指不定就被谁勾走了,这样一个完美夫婿,你就舍得让他逃走么?」

听了她这样一说,我下意识脑补出云烬一脸冷淡看着我,然后对另一个女子笑脸相迎的样子,心里有些酸涩起来。

正想着,醉醺醺的三皇姐就猛地站起来,往许状元和云烬走的方向喊,「云烬!快过来一下!云烬!」

「你你你你干嘛?!」

这对我无疑是一平地惊雷,正脸红着,怎么能见云烬?!

云烬原本同许状元一起被我们赶得远远的在聊天,美名其曰女儿家的私房话,不能听,所以也并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

只见他们二人走近,而我的三皇姐以兔子蹦哒的劲头飞了过去。

许状元清清冷冷的面颊上多了一抹笑,朝她伸出怀抱。

云烬微皱着眉,退开两步。

然后,我看见我那亲亲爱的三皇姐,扑向了云烬,一把抱住。

「公子好生俊朗,真让小女子心动不已。」

我:「?」

许状元:「?」

云烬:「???」

「公子…」

她含情脉脉地看着云烬,所幸还剩的一丝理智让她没亲下去,「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就在我目瞪口呆之际,许状元已经一把把人夺过,表情有些咬牙切齿。

「卿蕊,下次再喝酒,你试试?」

说罢,他便恨铁不成钢地带走了人,临走还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云烬,又看了看我。

我突然想起,当年三皇姐喝醉轻薄的那位白衣少年郎似乎也是姓许,而且,许状元也尤其喜欢穿白衣……

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惊天大秘密……

也好像知道了为什么三姐姐会被迫日夜操劳了……

「公主。」

云烬刚刚弄平了衣物褶皱,手掌在我面前晃了晃,「这是醉了?脸这么红?以后是不是要叫你小醉猫了?」

「没。」

我下意识后退半步,同他拉开距离。

不知为何,刚刚那一幕还记忆犹新,虽然知道她是为了让我确定心思,但是……

但是我有点生气怎么办?

「怎么了?」

云烬耐着性子,又上前一步,俯下身轻声道,「公主不高兴了?」

「没有。」

口是心非大约是天底下所有女子的通病罢。

可是我就是不想承认。

「真没有?」

我不答,他便叹气道,「好吧,我的错,我反应不够快,没及时把她推开。」

「让她碰到我了,所以公主不高兴,我是公主的,不能让别人碰。」

酒的作用很快上头,我竟没觉得他这句话有什么不对,反而点点头,「对,不能让别人碰。」

云烬闻言微顿,像是发现了此刻我的异常,又确认似的问道,「我只能让公主碰,别人都不行,是不是?」

「是,」我应完,又补充道,「看也不行……她们昨日看,今日看,明日还看,真不知道天天看有什么意思。」

「天天看?」他挑眉,「我怎么不知道。」

「你怎么会知道!」

我来了劲,「都说了是偷看,怎么可能让你发现,而且你都不在意……」

「可是公主在意。」

「我……」

我迟疑片刻,却没说出否定的话,「某个方面,我还是感谢三姐姐的,因为她让我觉得……好像是有点在意。」

「只是有点?」

「好吧……可能不只有点。」

醉意来得虽迟,却势头很凶,因为我现在回云烬的话都要花上很久,才理解大概。

忽然一阵檀香袭来,温柔地环抱住我,和他的动作一样,把我的头按上了他的胸膛。

温热的,颤动着的胸膛,远不符合外表的清瘦,充满安全感。

直让人安心,心静。

「云烬……」

我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该不该推开,因为心在下意识贪恋此刻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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