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枕眠

侍女瞥了我一眼,「夫人这几日还是好好歇着,莫要让我们主子又毒发了。」

「那不如让我回府吧,我改日再来看摄政王。」我的手揪着衣摆,下意识想要逃离这样的场面,仍旧被拒绝了。

就这样,我住进了摄政王府。

每日除了见不到顾荣,旁的与我在贺府无异,摄政王府有着数不清的话本,酸倒牙的梅子,会拖长音打更的下人,这些东西让我越来越多地回想起前世。

前世里,我从来没拿好脸对过顾荣,他也曾在温存后好声好气地问我想要什么,却每每总是得到我求他放过我,亦或是狠狠诅咒他死无全尸的话。

他好像从来没有怪过我,只是在床笫上越发折腾我罢了。

前世总总从我眼前晃过,而顾荣那晚吐血后又陷入昏迷,生死不知。

我越来越心慌,不知道是害怕顾荣又一次因我而死,还是害怕我们都将走向前世的路。

12

在住进王府的三天后,贺宜终于来寻我了。他没有像前世那样悄悄摸摸带着小轿过来,而是兴师动众地带了一大帮同僚前来。

他在摄政王府前说是来寻妻子的,让摄政王府交出人来,并且让顾荣给他一个交代。

顾荣的侍女一边和我说着这些,一边叮嘱我别乱说话。

我自然懂,我是贺宜送过来的,他今儿又这般来寻我,怕也是身后贵人的主意,一是往顾荣身上泼一盆脏水,二是利用我试探顾荣的情况。

我朝着她苦笑了一下,却并没有保证什么。我还有弟弟要保护,我拿什么来和至高无上的皇权斗呢?

事情和我预料的差不多,哪怕贺宜见着了我,仍然不依不饶地求见顾荣,要他说个明白为何掠夺臣妻。

但是摄政王府的人并不搭理他,待我出去后,他们又把门重重关上了。

贺宜当着众人的面,拉着我的手痛哭,说自己没用让我受委屈了,我看着他这般做戏的面孔恶心极了,抽出手扇了他一巴掌,又上了贺府的小轿。

一路上我总觉得右眼皮直跳,心慌不已,果然回贺府的当晚,便见到了贺宜身后的贵人。

我跪在他下首,悄悄打量他,是个瘦弱的少年,看上去不比阿弟大几岁,他似乎习惯了站在阴影里,就像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

「贺氏。」贵人的声音嘶哑,「朕知道你和摄政王关系匪浅,但他毕竟是乱臣贼子,跟着他没有好果子吃。」

「朕问你些话,你可要好好答,若是朕满意,便封你为县主,贺宜也可官加一等。」

他似乎并不在意我的反应,接着道,「听说摄政王病了,贺氏你可知他患的什么病?每日吃的什么药?」

我低头看着脚下,一声不吭。

贺宜倒是着急起来,扯了扯我的袖子,小声嘀咕了句谢晋。

贺宜此刻提我弟弟谢晋,想来是要提醒我老实交代了。

我握紧了拳,「听说摄政王是中毒,不是生病,吃的什么药臣妇不知。」

「不知?」贵人明显不信,他轻呵了一声,「贺氏,话要想好了再答。」

「臣妇的确不知。」我跪在地上,「这几日我都被关在客房……」

「够了。」贵人低喝道,「既然如此,贺氏便进宫替太后抄几日佛经吧。」

他大步走了出去,贺宜小步跟在他身后,不知在解释什么。

当晚,我便以替太后抄佛经的名义进了宫里,然而我并没有见到太后,还有传说中京中双姝之一的贵妃,比皇上年长六岁的皇后,通通都没看到。

我被关在宫里叫不出名字的宫殿里,每日能见到的只有一个哑了的洒扫宫女。

这里没有话本,没有酸梅糕,连说话的人都没有。

我开始愈发想念摄政王府,也不知顾荣到底如何了。

前世他暴毙前,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他曾问过我,想不想带着阿弟去边塞,那边风景不错,人也爽朗,月亮很圆,星星很亮,姑娘们不比京都闺秀腼腆,会大张着嘴哈哈哈的笑。

他当时说着,还模仿着笑了起来。

我当时只嫌他不安好心,瞪了他一眼,我说我生是贺家的人,死是贺家的魂,绝不可能离开夫君去旁的地方。

他只是苦笑,没有再勉强我。

现在想来,那时他怕是已经知道自己中了毒,却还在为我安排后路。

我的眼眶又湿润了起来,最近也不知为何,总是想起前世,那些前世被我忽略的细节,那些以为他别有用心的手段,原来都不是我想的那样。

我在浑浑噩噩中度过了好几日,有天突然来了一队宫女,她们替我描眉画眼,梳洗打扮,穿上漂亮的宫装,把我带到了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皇上要见我,我来了,我要的人呢?」

外面是顾荣在说话!

我听出了他的声音,在屋里打转想要看看他如何,却半点都看不清。

「摄政王别急。」皇上的声音依旧嘶哑,「且让下人卸下你的剑。」

我的心提了起来,趴在墙边,深怕错过一点点声音。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后,皇上又开口了,「没想到摄政王是这般痴情人,不过一妇人罢了,竟能让你连软甲也心甘情愿地卸下。」

「人在哪?」

「瞧瞧,一向能忍的摄政王这么会儿功夫都忍不了,贺宜,你把贺氏带出来。」

我的心骤然一紧,连忙往后退,不多时,门开了,贺宜拉着我进了大殿。

眼前的视野骤然开朗,我寻着了顾荣的身影,脸色虽是好看了点,但身形好像又单薄了几分。

「贺氏,还不走近让摄政王看看,是不是完好无损?」

我站在大殿中间,却不敢动。

我不知道我这一动,顾荣会不会中新帝的埋伏而死。

我开始恨自己,明明早就能察觉到的东西,却觉得和自己无关,不去深想。我又开始恨新帝,他明明有千百种光明正大的手段,可以实现自己的抱负,却偏偏要利用别人的人心。

我握着拳没动,顾荣动了。

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慢慢向我走来,和我重生初见时,他大刀阔斧的样子,判若两人。

「哭什么,瞧着还圆润了些,皇上果然没骗臣呢。」

他想擦掉我的泪水,手却在半空停了停,我拼命地睁大眼,想看清他的表情,可是怎么也看不清。

「别哭了,你的夫君在后面看着你呢。」他往我手里塞了什么,声音极低,「那小兔崽子让你用簪子扎我吧,估计还沾了立刻毙命的毒药。」

他抓着我的手想要捅向他自己,「杀了我,那小兔崽子总不会亏了你的,这,也算我还清了。」

我的手抖得不行,想要抽出来。我想要大声喊不要,可是我喊不出来,直到手上濡湿的感觉传来,我低头看去,一片刺目的红色。

我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随着顾荣朝我倒下,我也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一睁眼便能看到金线滚着边的床幔,鼻尖是好闻的木兰香,屋里的多宝阁上摆着的无一不是可以传家的珍品。

见我醒了,侍女们鱼贯而入,我有些分不清前世今生,问道,「现在是哪年初几?」

「十月十二呢。」

我心头一跳,这个日子我记得很清楚,是顾荣传来暴毙消息的日子。

我推开眼前的侍女,光着脚往外跑,听见远处传来钟鸣声。

一声,两声,……,二十七声。

是国丧。

13

我的心如坠冰窟,那日手中粘腻的触感依旧在挥之不去。

这丧钟,是为他而鸣吗?

我听到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猛地回头看去,是抱着披风急急跟来的侍女,我抓着她的手问,「府里可有消息,走的是哪位贵人?」

「夫人莫怕,是皇上薨了。」

她的话说得十分肯定,让我焦急的心平稳了些。是了,当日确实有很多奇怪的地方,比如我的突然失声,又比如我的突然晕倒。

现在我安全地在这,能不能说明顾荣还安好?

「你可知摄政王在哪?我想去见他。」

侍女摇了摇头,「自当日哑女将夫人带回后,府里便再无其他人回来,奴也不知主子在哪。」

「哑女?」我眼前浮现出宫里洒扫宫女的背影,她竟然是顾荣的人。

我连忙唤她过来,没想到她一问三不知,只是按照顾荣很早之前的安排做事。

会看眼色的侍女见我这样,连忙上前,她们说先帝薨逝,新帝登基,宫里肯定很多事,大概顾荣忙完便回来了。如今外面还不太平,我若想见顾荣,便在府里等等。

因着她们这话,我在府里等了三日,除了从哪也问不到顾荣的去处,一切和我从摄政王府离开前并无两样。

她们总是劝我,「夫人,再等等,宫里事忙。」

我等到管家把因为新帝登基放假三月的阿弟都带了回来,还是没有等到顾荣。

阿弟比之前见到的高了些,他递给我一封引荐信,说是管家给他的。

我接过来看了看,上面熟悉的字体写着,把阿弟引荐到白鹭洞当世大儒的门下读书。

这是多么高兴的事啊,我连梦里都不敢想这些,可我一点也不开心,甚至鼻头也有些泛酸。

我想,顾荣大概是不在了,不然为什么他不亲自交给我呢?

我拿着引荐书去质问管家顾荣的消息,可是这个老狐狸什么也没说。他交给我一个小箱子,说是顾荣留给我的。

我打开一看,箱子里装着的满是房契,地契,还有身契,我粗粗扫过,竟在压箱底看到了一沓信。

「夫人,这些都是您的,主子说随您处置。」

「我若不收呢?」

「老奴会代为打理。」

「我若带着它送给贺宜呢?」

我试图激怒管家,可是他仍不为所动,「夫人恐怕做不到了,贺大人贪赃枉法,谋害忠良,已被皇上押进天牢,他一直吵着要见您呢。」

我默了默,决定去见贺宜,毕竟他也是活着目睹那一切的人。

我从没想过,贺宜也会落得这样的下场。他被关在阴暗潮湿的天牢里,身下是乱糟糟的茅草,身上没有一块好地方,见我来了,他朝我伸手,想要抓住我的衣角,眼里闪过异样的神采。

「眠眠,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他十分激动,「你去和他们说,我没有贪污,我也没有谋害其他人,那都是先帝让我做的!」

我往后退了一步,看着他,像看着一只滑稽的老鼠,「贺宜,你本是先帝宠臣,怎么会沦落至此呢。」

「还不是因为顾荣!」他眼里闪过一丝恨意,小心地瞥了我一眼,低下头,「摄政王多智近妖,是先帝输了。」

「眠眠,你去求求他,我都是替先帝做事,半点没有针对他的意思啊!」他开始口不择言,「你不能不帮我,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我忍不住冷笑。

他半点心虚都没有,「我若不这么做,怎么买得起三进的院子,养得起更多侍女,替谢晋请更好的老师呢,这都是为了你!」

「可我从来没有求过这些。」

我听到他让我求顾荣的话,心里一动,难道府里人没有骗我,顾荣真的没死,心也飞出了天牢,转身就想走。

「眠眠,你难道不帮我了吗?」贺宜见我要走,连忙叫住我。

我摇了摇头,「这是你的报应。」

我急匆匆回到摄政王府,用贺宜的话套管家,他叹了口气,「既然夫人已经知晓,老奴也没什么可瞒您的,您若想见主子,便随老奴来吧。」

我随着他在府里最偏僻的院子里见到了顾荣,他躺在床上,瘦了许多,连脸颊都凹了进去,我想碰他,却被人喝止。

「动什么动,小心毒蔓延得更快。」

是之前替顾荣解毒的苏先生,他轰走我,皮笑肉不笑道,「我当是什么绝色,不过蒲柳之姿,他也肯为你屡次涉险,旧毒未解又添新毒,真是不要命。」

「先生,王爷他何时能醒?」

「醒?」苏先生翻了个白眼,「我劝你还是早点准备后事吧。」

他说完,似是不愿多说走了出去,我便静静定在床边看他。

他可是顾荣呢,人见人怕的摄政王,他前世暴毙的劫已经过去,怎么还会这么轻易死呢?

我开始每日来看看顾荣,和他说说话,后来实在没有可说的,便给他读书房的书,直到我想起他压箱底的那几封信。

这是寄给我的信,我却一直没看,它们已经写完封好,却从来没有寄出。

我在顾荣床边一封封拆开,读他的小心翼翼,读他的口不对心,原来数年前的一面之交,几锭银子他记了这么久,原来像我这般孤女,一无是处,也值得他百般惦念。

我在他床头大哭起来,如果前世我看到这些,会不会这辈子有不一样的结局?

我开始一边给他读书,一边了解他的过去,从秋天读到春天,枯枝泛起了新芽,京都发生了很多事,府里也是。

新帝是先帝的堂哥,他父亲是手握兵权,镇守边关大将军。他手段冷冽,登基第一件事便是肃清朝野,可他连摄政王府的一块牌匾都没动。

而府里因着除夕守岁热闹起来,我也发现有些许不对,明明前日在顾荣床前念叨过想吃八珍鸭,第二天厨娘便端来我面前;我上午说八宝格新出的头面似乎不错,管家午后便呈给了我。

我看着在苏先生手下,面色逐渐红润的顾荣,心里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我不让侍女进去打扫,在他床头放了根头发,隔日一看果真没了。

我心中大喜,等着顾荣好生生的站在我面前,他却一直躺在床上,半点动静都无。

我几乎都要怀疑自己的猜测,心一横,借着阿弟要去读书的时机,同顾荣道,「我准备陪阿弟去书院了,以后怕是不能再给你读书,原是想着你若醒来,我们可以像你信里写的那样活着,现在怕是不能了。」

说完,我紧盯他的脸,深怕错过半点反应。

他冷不丁勾住我的小拇指,突然睁开眼,眼里灿若星辰。

「阿眠,拉了勾可就再也不能变了。」

还有什么可变的呢?

世事如棋局,我如局中子。可即便如此,仍有人费劲千百心思,小心翼翼地把我从棋盘中拾起,放入掌心妥帖安置。

14 番外:顾荣篇

顾荣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府里的几个哥哥都想要他的命,他娘整日忧愁,每日求神拜佛,不指望他多有出息,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活着就好。他本也是这样想,当一个富家翁也不错,可偏偏那些哥哥们不肯放过他。

他会把每一道伤口怎么来的记得一清二楚,可后来他也懒得记了,旧伤叠新伤,记不清,父亲也不为他出头,有人欺负他,直接打回去便是。

这样,他换来了兄长们变本加厉的手段。

他被逼出家门,当过乞丐,扮过游侠,甚至还当过算命先生。

恰巧那日阴雨连绵,他的银子花了个一干二净,有一个女娃带着比她还小的孩子来他摊钱算命。

她给了一小锭银子,只问了三个问题。

「不知我阿弟的前程如何?」

「大好。」

那姑娘愣了愣,似乎没想到这样的回答,又问,「不知我的姻缘又在何处?」

他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这丫头年纪不大,想的事倒不少。

他假模假样地看面相,又让她测字,糊弄了句,「大好。」

那姑娘眉一挑,准备把银子收回来,又被他抢先一步。

他嬉皮笑脸道,「给人的银子哪有收回来的道理,你未来的相公啊,定会金榜题名,这可不是大好吗!」

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当真?那他会在哪?」

天下书生这般多,他虽不知道他们从哪来,但定会往京都去,他十分肯定地同她道,「良人在京都。」

这姑娘似乎很满意他的答案,心满意足地离去。

顾荣收了钱,深怕她回过味儿来找他要银子,收了摊就跑。

没跑多远,他发现母亲留给他聘媳妇儿的玉佩丢了,他远路找了一圈没找到,想来怕是刚才那个小孩捡走了。

他想了想,大呼亏了,准备接一趟送镖的生意,把银子还给刚才那姑娘,再把玉佩要回来。免得母亲知道他骗了人,又得说他造孽,多拜一年菩萨。

可是他没等到生意,却等来母亲病逝的消息。

他快马加鞭赶回家,父亲已经有了新欢,丝毫不在乎母亲死活。

他不再心软,顾家一家子人,该杀的杀,该撵走的撵走,他不知何时成了人人害怕的摄政王,没有人再害他,也没有人肯再接近他。

有人想要同他牵红线,他编了个故事骗人,没想到大家都信了。

直到有一日,下属神神秘秘同他说他的未婚妻来京都了。

他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他和谁定过亲,等到贺宜佩戴玉佩的画像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才想起来那么多年前,他曾给一个姑娘算过姻缘。

他开始留意这个姑娘,她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谢眠。

谢眠好似把他的话当成了真,想着法儿嫁了一个读书人,又劝他上进,陪他赶考,直到他成为探花。

他越查下去,越觉得这姑娘有意思。他开始关注谢眠,若是给贺宜升了官,她第二日便会去八宝阁看看新头面,只看不买。只有贺宜发俸禄的日子,她便会去酒楼点一桌所谓的好菜。

顾荣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魔怔了,不过一面之缘,人家又已经嫁为人妇,他管这么多做什么呢。

可几天不看她的消息,他又好奇,她这几日买了什么话本?又和哪家官眷约好了茶会,好像看着她,他的生活也热闹了一些。

看的时间长了,他也会后悔,这个贺宜太穷又太蠢了,她什么都不敢要,只得委屈自己。若是他当初说,她会嫁给富家翁,有良田恒产,她现在会不会过得好一点?

他默不作声地扶持着贺宜,想这样让谢眠过得好些,没想到着了小皇帝的眼。

那小兔崽子把他编的瞎话当成了真,不知怎么和贺宜说的,竟把谢眠送上了他的床。

这傻姑娘被下了药,脸胀得通红,看到他便哭,他逗了逗她,同她欢爱替她解了药,心里却越来越欢喜。

得到她,比远远看着她,更让人满足。

顾荣看着她的脸,想给她全京都的珠宝,可是谢眠只要了一个丫鬟。

他立刻便想到,这是为了给贺宜铺路,这提醒着他,谢眠是别人的,他有些生气却还是按照她的想法做了。

顾荣自己也说不好,给个丫鬟到底方便了谁。他通过这个丫鬟,更轻松地得到了谢眠的消息,他知道谢眠病了,更知道她梦到了前世。

那侍女买通了谢眠院子里的侍女,把谢眠那本册子抄下来给了他。

看完,顾荣觉得荒谬又心凉。

荒谬的是册子上的事,确实是他做得出来的,若是谢眠自戗,在小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他总得把她接过来才行,若她不愿,他也得隔三岔五看看她才行。

心凉却是因为,隔着她梦里前世这一层,不论他做什么,谢眠都不会接受。

顾荣心里装着事,想立刻去看她,可是京郊有山匪作乱,待他除完山匪,连夜去看她,又给她留下了一枝他存着很久的钗子,当时看到,便觉得她戴着好看。

只是,他从没见谢眠戴过。

谢眠对他心存芥蒂,而小皇帝和贺宜又手段频出,顾荣正焦头烂额,却听到侍女传来消息,她在打听他。

顾荣欣喜若狂,迫不及待赶去见谢眠,看着她在他面前说着违心话,心酸极了。

他想要一个真心对他的谢眠,不是这样的。

顾荣琢磨着,若要谢眠放下芥蒂,便只能他也死一会,还得死在谢眠手里才行。

他将计就计,既然谢眠想让他中毒,那他便装作中毒,果然谢眠被贺宜送来了府里。

他看着谢眠眼底的慌乱,说出早就想好的词儿,和苏祈做了一场戏,让她信了,他中毒颇深。

一切都照着他的计划走,除了小皇帝要把谢眠带进宫,他觉得不耻,明明是男人争权,为何要牵扯妇孺。

他知道那是小皇帝给他下的套,可是他还是得进去。

因为谢眠在那。

顾荣的谋士给他出了很多注意,无外乎直接逼宫,碰一个新皇。

可是他不敢赌,这世上,新皇可以有无数个,可是谢眠只有一个,他能做的只是安插一个洒扫的宫女,因着那院外明里暗里藏满了侍卫。

恰好关西王听到风声,说要同他合作,条件是新帝得是他儿子,而顾荣可以继续当他的摄政王。

这主意挺好,虽然那些谋士都劝顾荣直接称王,但是他不想。

他见过太多兄弟相残,何必呢?

他主动进了小皇帝的套,在谢眠面前演了个戏,让谢眠亲手杀了他。

不过这个戏法太拙劣,以防被谢眠看透,他给她下了药,好叫这戏顺顺当当演下去。

解决了谢眠,剩下的一切便容易许多,小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受过关西王的恩惠,很快,皇位便换了一个人坐。

顾荣想到了这个计划的开始,却没想到要如何收尾。

他想让谢眠愧疚,从而放下芥蒂,却又怕她真的以为他死了,从此不再回来,更怕她知道被骗,离他更远。

他给下人们安排了一套说辞,务必要让谢眠在府里等他。又熬了一整晚,写了几封留给她的信。

中毒是假的,濒死也是假的,可是信里的情是真的。

他留下百般破绽,诸多忍耐,终于让谢眠发现了这个局。

好在,她留下了。

那么多人陪着他做了个局,他站在局里,而谢眠朝他走来。

15 番外:一点点日常

很长时间里,顾荣都有一个特殊的癖好,就是拉着谢眠去各种首饰铺,每次都很大手笔地买下一堆。

谢眠屡次制止他,告诉他现在的首饰够她天天戴不同的,一年都不重样,只是顾荣从来不听。

「家里有钱!」「一年哪行,一辈子不重样才好呢!」

他想把那些过往缺失的岁月补上,又觉得还是不够,想把天下的珍宝都献给她才好呢。

谢眠总是笑话他,「还好你只是个摄政王,你要是皇帝,那天下人可就惨了。」

他毫不在意地挥手,「天下人和我有什么关系,不过阿眠要是想当皇后,我当个皇帝倒也不错。」

谢眠呸了他一口,又拧了他一把,一脸认真同他道,「我不想当什么皇后,也不想要珠宝首饰,现在这样就很好了,你不要为我涉险。」

她拉住他的手,感受着他手上的茧,「你好好的,阿弟也好好的,我就满足了。」

她年幼失怙,养出了一副谨小慎微的性子,总是觉得只要她求的不多,那应该都能满足吧。

谢眠失神地想着,冷不丁被顾荣敲了一下额头,「口不对心,你哪有这么容易满足,昨儿夜里嚷着不能轻不能重的可不就是你吗?」

谢眠想了一会儿才明白他在说啥,脸涨得通红,明明说正事呢,这人又拐到其他地方,她羞得拔腿就要离开房间,又被顾荣拦腰抱住。

「阿眠,你想要的都会实现的。」他在心里补了一句,所以你可以多求一点。

关于前世今生这样的话本,顾荣从来不敢买给谢眠看。

哪怕是借尸还魂的精怪话本,他都很避讳。

无他,唯心虚尔。

他不想让谢眠看到这些,不希望她想起那么不好的前世,但耐不住谢晋这个小崽子,什么都往外说。

这些年,这孩子在大儒门下读书,偶尔回来,喜欢讲些有趣的见闻,逗谢眠开心。

好巧不巧,他当着众人的面,说了一个农女借尸还魂来寻丈夫的事,当即谢眠脸色就变了。

顾荣借口有事,拉走谢晋,回来时才发现谢眠还坐在院里。

「顾荣呀,你说人真的转世轮回,前世今生吗?」

他从屋里拿出披风给她披着,又把她的手放进怀里捂着,「信则有,不信则无。」

谢眠轻轻笑了笑,他总是喜欢故弄玄虚,「那你信吗?」

在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后,谢眠听到顾荣说,「信。」

「你看我娘捐了这么多香油钱,吃了这么多年斋,下辈子总能投个好胎。」

「那你呢,你希望下辈子做什么?」谢眠顿了顿,「还当摄政王吗?」

她其实想问下辈子还想和她在一起吗?但她没好意思问。

顾荣自嘲道,「那肯定不当了,这辈子做了这么多恶,下辈子当个和尚好了。」

「阿眠呢,就来当一个勾引我的妖女。」

「呸,我才不勾引你呢。」

顾荣把下巴磕在谢眠的脖颈,轻声道:「那也没关系。」

「你不来的话,我就远远看着你。为你祈福,盼你平安,盼你喜乐,盼你得觅良人,盼你子孙满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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