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月11日
我嫁给了我不喜欢的公子。
可巧的是,这位公子也不喜欢我。
1.
春雨淅沥,轻打房檐。
我坐在廊下的摇椅里,轻摇小扇,守着烹茶的火候。
看着远处那人,身量颀长,持伞而来,在雨幕中渐行渐近。
他丝毫没有雨天行路的狼狈,在廊下慢条斯理地收了伞。
落座在我的对侧后,自然地翻了个杯子,「新雨烹新茶,当真是好兴致。」
我打了个哈欠,「雨天闲来无事,总要找点乐子。」
泥炉上的小壶滋滋地冒着水汽,火候到了。
我撂下小扇,正要去拎茶壶,哪知有人比我更快一步。
「我来。」
我在一旁静静看着他从容地浣杯温盏。
而后,一只修长的手向我伸来。
我取走他手上的茶盏。
「你今日怎地过来了?」我吹了吹茶汤上漂浮的热气,偏头看他,「有事?」
他轻轻啜了一口茶,也偏头看我,「没事就不能来?」
得,我知道了。
这位公子和我一样,下雨天,闲的。
雨势渐大,打在瓦片上留下咚咚的声响。
一时之间,相坐无言。
左右我也是习惯了他这样莫名其妙的行事风格,三天两头的在我这便要上演一番。
这样沉默的气氛,再配上滴滴答答的雨,最适合睡觉了。
眼皮逐渐发沉,困意肆意横行。
2.
我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全然是我嫁给傅峥的这几年。
彼时,正值朝中文臣武将针锋相对,局势僵持。
一道赐婚的圣旨,打破了我十几年闺阁生活的平静,也打破僵硬的朝局。
明为缔结良缘,实为平衡朝臣的帝王手腕。于是我们两个原本没甚干系的人,被硬梆梆地绑在了一起。
明启十二年八月初八。
礼部尚书傅友知独子,傅峥。
忠勇将军何桓独女,何年芳。
奉旨完婚。
早在成婚当日,我与傅峥便已言明心意。
他与我无意,我与他也无意。
此番亲事,皆是为着各自家族。日后,便只做挂名夫妻。待到几年局势稳定,便寻个由头自行和离。
所以,他不管我做什么,我亦不管他做什么。
我即便豢养面首他也不可有半句怨言,反之,他若是纳妾娶外室我也没有意见。
毕竟,谁又能守着谁过一辈子呢?我与傅峥迟早是要散的,我是不愿做那耽误别人姻缘的歹人。
但可惜,与他成亲两年多的时间里,我倒是从未见过傅峥出去寻花问柳,他整日里十分的安分。
安分到,即使朋友找他外出小聚,稍稍回来晚些也要遣人回府通报一声。
但其实我不甚在意这些虚礼,想来傅峥是个谨慎的,做戏要做足全套,我也就由着他去了。
安分到,我与他竟成了坊间人人称颂的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一时之间,堪称典范。
对于此事,我在梦中又狠狠地郁闷了一番。外头那些人当真是眼睛不大好使,哪里能瞧出我们这对有名无实的夫妻琴瑟和鸣?
……
我醒来的时候,傅峥已经走了。
小桌上的泥炉已经灭了火,一应杯盏放置整齐。
我摸了摸身上多的羊绒毯子,心道,傅峥也不算忘恩负义,懂得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道理。
03
雨水多连绵,今日倒是一扫往日的潮湿,天气甚好。
左右闲着无事,不若出去走走。
「长于。」我对着无人的院子随意叫了一声。
话音未落,树上便已闪下一道黑色的身影。
「姑娘有何吩咐。」
每每叫她出来时,我总是要感叹父亲大人的慧眼识珠。
肤白貌美大长腿,人狠话不多,打起架来也是美如画。
「换身衣服,我们出去逛逛。」
……
街上倒是比往常热闹,人群熙熙攘攘。
我默默算了下日子。
原来今儿个是十五,每月姑娘们点花灯的日子,难怪人多。
望着不远处的内城河,我心中有了盘算。
「带你去个好地方。」
对上长于疑惑的眼神,我故作深沉道:「跟着我来便是了。」
等到她明白过来时,我与她已坐在船上听完了一曲渔舟调。
长于看着我,神色复杂。
我猜她是对我说的「好地方」有所疑义,便安慰她道:「过会你就知道了。」
待到我们绕城一周回来时,天色刚好暗了下来。已有不少姑娘拿着精心绘制的花灯来到河边。
不多时,河面上便飘起了点点光亮。
远远看去,倒是别有风韵。
「我选的地方不错吧?」
长于这次很是诚恳地点了点头。
又在船上晃悠了小半圈,我见天色稍晚,便让船夫靠了岸。
哪知刚上岸便瞧见一出才子佳人的戏码。
今日这一遭算是不白走。既游了湖,又看了灯。眼下,仿佛是还能再听一出戏。
妙哉,妙哉。
再走得近了些,只见那佳人梨花带雨,时不时还要绞着帕子拭一拭眼泪。才子背对着我,倒是看不清神色,只是觉着身型有些眼熟。
为着能听得更加真切些,我寻了个不甚起眼的角落,拉着长于一起坐下。
只听那佳人楚楚可怜道:「公子当真对我毫不动心吗?」
「既是不动心,那今日为何来赴我的约?」
才子沉默良久才道:「听说夫人来游河了,我来接她。」
啧,这还是一出闺阁女子私会有妇之夫的戏码。不过……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呢。
佳人上前,一把扯住才子的衣袖,声泪俱下道:「我知公子已经娶妻,可我不求名分,只求与公子日日夜夜在一起。哪怕是做妾室,我也不在乎……」
这姑娘倒是情深意切,一片痴心。
不过都哭成这样了,这才子怎的也不知安慰一二?
我心中叹息,实是榆木疙瘩不解风情,不解风情啊。
看来,这出戏也就到这了吧。我点点长于,示意她回府。
未料,才刚走了两步,便被一句「夫人」生生顿住脚步。
04
「夫人。」
只见傅峥的贴身侍从十一正在不远处向我行礼,模样十分恭顺。
他与傅峥形影不离,十一在此,那……
我转过身去,对上一双平静的眸子。
正是傅峥。
他就站在几步开外,神色淡淡地看着我。
瞧着他现如今的处境,我觉着倒是不大适合走近前去过个虚礼,再装模作样地说上两句。
思忖过后,我朝他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转身准备按原路返回。
十一横在我身前,很是有礼地提醒道:「夫人,咱们府的车驾在后头。」
傅峥这小厮,哪里都好,就是脑子不大灵光。
譬如,眼下正是你家公子与姑娘花前月下的好时候。我这般不凑巧地遇上了,难道不该能避则避或是视我无物?怎地还如此实诚地往上撞?
蠢笨如他,我自是不能计较太多。
我掩唇轻咳了一声:「今晚月色正好,我……」
「我与夫人走走。」
我偏过头去看不知何时走到我身侧的傅峥,他对着十一淡然地吩咐:「留两盏灯,我要陪夫人赏月。」
我突然明白了傅峥的用意。
他这是与人家姑娘无意,拿我做脱身的借口呢。
我向他身后望去,只见那佳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我悄声提醒他:「人家姑娘都要哭了。」
话音才落,那佳人便嚎啕着向我冲来,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
「夫人,求您收下我吧,哪怕只是做个洒扫的丫鬟。我绝不会打扰你与公子的,只要能远远地看上公子一眼,我便心满意足了。」
她这一嚎,引得周围放灯人与赏灯人一同向我侧目。
我在心里默默叹气,赶明儿个出门前必得打听打听他傅大公子出不出门。像这样的糟心事,我再不想遇着第二回。
「长于,将这位姑娘扶起来。」
看着这女子梨花带雨的小脸,当真是我见犹怜。
「姑娘,你求错人了。」
佳人双眼噙泪,不解地看着我。
「我向来是个大度的人。若是公子倾心于你,今晚我便派人迎你进门。如何?」
我瞟了一眼身侧的人,「你,喜欢这位姑娘么?」
「芳芳可是气我今日接你晚了,才说这样的话来堵我?」
他凑近我,看着我的眼睛,蓦地笑了。
忽地,他开口说了一句话。
耳边突然变得热闹起来。
是人群的起哄声、惊叹声,还有那女子掩面跑开的哭泣声。
一片喧嚣中,我怔住。
因为傅峥方才的话。
因为他眼里我看不懂的光。
因为我从未见过这样认真的他。
「我钟情的,唯芳芳一人尔。」
他如是说。
5.
当长于从墙头翻下来的时候,我正卧在小榻上闭眼晒太阳。
「姑娘。」
「何事?」
我换了种更舒服的姿势窝着。
长于却突然沉默不语了。
她一向不是这样不爽利的人。
我翻过身来,睁眼看她。
「讲。」
「坊间又多了些您和公子的传言。」
我当是什么大事。
我又翻身回去,阖上眼睛,「左不过又是些酸词,没什么要紧的。」
这些年我什么风浪没见过?
长于没走,似是还有话说。
「还有旁的事?」
「坊间那些话……传进了宫里。」
我蹭地坐起来。
长于瞄着我的眼色,斟酌道:「下月初六,太后诞辰,陛下特召您与公子入宫参宴。」
这风浪,我着实没见过。
……
待宫中内宦宣旨走后,我与傅峥沉默地站在中庭大眼瞪小眼。
这是游河那日之后,我们头回碰面。
相视无语,倒有些尴尬。
我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傅峥开口了。
「寿礼我会准备,你只当去走个过场。」
我略一思忖,点头应下了。
傅峥到底是有些良心的。毕竟,若非替他挡桃花,我也不必去宫里走这一遭。
可我没想到的是,傅峥口中的准备,当真只是准备。
我这院子的门槛最近都快被十一踏平了。
今日是秋雨净山图,昨日是祥云琉璃樽。
前日是?
哦,东珠手钏。
大前日他还送了什么,我已记不清了。
「夫人,公子说了,他将礼都备好了,请您从中择一件进宫贺寿用。」
「公子还说了,余下的,全都是您的。」
说完后他便告退,只留下满院的贺礼。
我随意扫了一眼,虽说贵重,但多是些姑娘家喜欢的小巧玩意。
傅峥倒是会做人,懂得收买人心。
不枉我平白担了那些酸倒牙的虚名。
挑挑拣拣,也就那座福寿禄三星玉雕合适些,我示意长于收起来。
转眼瞥见一套新出窑的茶具,青色倒是出的极好。
「这茶具不错,明儿个摆出来用。」
6.
天家富贵,诚不欺人。
宴厅中央珠环钗翠的舞女,举着琉璃灯在翩然起舞。
正看得入神的时候,有人轻轻拍了我一下。
扭头一看,是旁席的永定侯夫人。
我连忙起身见礼。
「傅夫人,我见你头上的簪子极为别致精巧,心中很是喜欢。便想来问问,这是出自上京哪位巧匠之手?我也想请他打上一副头面。」
我思索须臾,想来永定侯夫人说的应是那支攒成花形的宝石碧玺簪。
这应是我今日首饰中,唯一称得上「别致精巧」的。
这支簪子,倒不是我自己的首饰。
而是我瞧着顺眼,从傅峥送的那一堆贺礼中挑出来用的。
「禀永定侯夫人,花簪是我送与年芳的,匠人是谁她并不清楚。」
傅峥笑着走到我身旁。
「公子可否告知,傅夫人之簪出自哪位能人之手?」
傅峥看着我,眼中含笑,「这簪乃是我为年芳亲手所制,想来世间再无第二支。」
永定侯夫人闻言爽快一笑,「早先便听闻傅家公子与夫人伉俪情深,今日一见,只觉更胜传闻。」
我在一旁笑而不语。
待永定侯夫人走后,我与傅峥重新落座。
一曲舞罢,一曲又登。
桌上不知何时新多了一只盛满羹汤的小碗。
我看向傅峥递来的物什。
一只绘金边的小汤匙。
「虾仁豆腐羹,你最爱吃的。」
细数起来,这是他今晚第六回为我添菜。
我统共也就吃了五道菜。
我琢磨着,傅峥算得上是个君子。
还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那种君子。
恰如进宫前他所言,今晚我只消吃喝,旁的都有他在。
未料他却如此重信,菜都不必我伸手去布。
懂事,当真是懂事。
我接过,刚想一尝,便听见远处高台之上传来交谈的声音。
「瞧着傅家小两口,果然坊间所言不虚。」
「母后说得极是。」皇帝点点头,看向我与傅峥,「傅家夫妇,堪为上京夫妻之典范。」
「取朕与皇后大礼时的合和玉如意。」
「赏。」
我与傅峥连忙起身,行礼谢恩。
……
望着缓缓阖上的朱红宫门,我停下脚步。
傅峥转身看我,「怎么了?」
「宫门的朱漆上得很好。」
我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傅峥却实诚地看向那门。
半晌,他笑道:「是不错。」
7.
我窝在摇椅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扇子。
正愁春光寂寂无事消磨,转眼便瞥见东墙的马尾松发了花。
松花入酒,正当时。
「长于,取剪刀来。」
……
傅峥到的时候,我正将细筛后的松花粉装入白绢袋中。
「这是要酿酒?」
我轻轻嗯了一声,顺手系好绢带。
待我直起腰时,傅大公子正坐在我的摇椅旁,舒舒服服地喝茶。
在我这里,傅峥向来自觉。
折腾了小半日,身上也有些疲累。
我净了手后便靠回摇椅里歇乏。
正想闭目养神,小憩片刻,便听见他对着十一吩咐,「取外祖送我的酒来。」
「是。」
我顿时来了精神,坐直身子。
傅峥外祖乃江南酒酿巨擘,他老人家所赠,必是不可多得的好酒。
「你竟舍得?」
他看了我一眼,将盏中茶一饮而尽。
「舍得。」
这平平淡淡的两个字,倒教我一时语塞。
眼前忽然多了一盏茶,是我常用的那个青盏子。
我接过,看向傅峥,有些恍惚。
这几年来,我在傅峥身上见识了一个词的极致。
适可而止。
这四个字里的分寸感,没人比他掌握得更好。
他摩挲着茶盏,问道:「用着可还顺手?」
我拎起我用的那一只,仔仔细细地瞅了瞅上头的粉青。
「甚好。」
「我烧的。」
我抬头看着轻描淡写说这话的傅峥,恍然大悟。
「你对着永定侯夫人,不是搪塞。」
「在你面前,」他放下手中的茶盏,定定地看着我,「我不说假话。」
「公子,酒取来了。」
傅峥点点桌边,示意十一放酒。
「莫要贪杯。」
他起身,只撂下这么一句嘱咐。
看着早已空无人影的院门,我又委回摇椅里。
打着扇子,喝着茶,也琢磨着方才傅峥的话。
我又拿起手边的盏子看了看。
釉色青莹,壁质匀净,是极难成的佳品。
再算上那支碧玺攒成的花簪子。
这两样只是当时随意一瞥,合了眼缘便抬出来用的。
却不想,他竟费了不少心思。
这般的大费周章,又亲力亲为,若说只是为了还人情,怕是有些过于隆重了。
虽说傅峥行事颇有君子之风,可近来却有些过分殷勤。
他一向不做费力不讨好的事。
物之反常者为妖。
「长于。」
「在。」
「去打听打听,傅峥最近都去了哪些地方,又见过什么人?」
「是。」
8.
几日的功夫,松花酒已发的差不多了。
我费了些力气,把酒坛子从井里弄了出来。
「姑娘。」
「回来了?」我拿了方帕子擦拭手上的水渍,「说说罢。」
「这几日里,傅公子去的大都是些寻常地方。」
「那便说说不寻常的。」
我盘腿坐到罗汉床上,拎着湿帕子递给长于。
她接过,放到一旁的小几上。
「近来,右司谏冯平与傅公子私交甚密。」
冯平?此人倒是未听过。
「可知他二人碰面所为何事?」
长于摇头,「傅公子行事小心,近不得前。」
「那便算了。」
「姑娘,还有一事颇为蹊跷。」
「何事?」
「傅公子暗地里频频入宫,也是在最近。」
对上我诧异的眼神,长于继续道:「所为何事,甚难知晓。」
我点点头。
长于的身手我自是清楚的,跟着傅峥倒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宫门,到底不比傅府的大门来去自如。
这两桩事倒是都不寻常,可也无定论,想来应是没太大干系。
罢了,罢了。
我摆摆手,低头去拆酒坛子上的泥封,「还有么?」
等了好一会也没听到下话,抬起头,只见长于一脸踌躇地站在旁侧。
我停下手里的动作,疑道,「什么事这般为难?」
「傅公子最近常见一位姑娘,您也曾见过。 」
我也见过?
我看向长于,示意她继续说。
「是十五花灯日时,您见过的那位。」
哦,我记起来了。
是对着傅峥梨花带雨说做妾室也无妨,转头却对我说只做丫鬟便心满意足的那位。
我晃了晃沾满泥灰的双手,长于会意,转身递上一条拧了水的帕子。
我就着帕子简单地蹭了蹭手。
「她见傅峥做什么?是表心意还是诉相思?」
「都有。」
这姑娘倒是执着。
「傅峥应了?」
「倒是未允。」她迟疑道,「只是那些寄情的信,公子都收了。」
「一封不落?」
长于点头。
我定了定心神,仔细地琢磨了一通傅峥的行事。
蓦地想起花灯影绰下,傅峥含笑的双眼。
还有那句乱人心神的话。
若说傅峥过了这么几年突然开了窍,仿佛也不是桩说不通的事。
可他还见那女子做什么?
而且还将有情的书信照收无误?
傅峥此人,我是琢磨不懂了。
转头看见床几上的酒坛子方才拆了一半,便动手将酒封拆完。
微风拂过,一阵清香自坛中溢出。
「长于,取纸笔来。」
……
我撂下笔,将笺子递给长于。
「送去傅峥那。」
「是。」
「好酒尚无宾,安能惬意饮?」
09
「姑娘,这床撤回屋里吗?」
我瞅了瞅外头的天,思量着对月小酌似乎更有滋味。于是摆手道:「就放那罢。」
……
月上柳梢之时,傅峥应邀而至。
他慢悠悠地进了门,手里还提着个小食盒。
「你也忒客气,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
说归说,可我的眼睛却忍不住地往他手上打量。
傅峥拆了盖子,端出几碟精致小菜并着一串葡萄。
行啊傅峥,会喝。
我抖落出酒盅里的清水,拿了绢布擦干后,排在炕几上。
「羊脂白玉,」傅峥拿起一只细细端详,「傅某今日有幸了。」
我拿着酒壶轻轻磕了磕桌子。
他会意,立刻将杯子推了过来。
几盅下肚,酒意迷蒙,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傅峥。」
「嗯?」
「你我成亲有两年多了罢。」
他抬起头,目光突然飘渺,「是啊,快三年了。」
「瞧着如今朝堂上,早已不是两年前那个光景。」
我举杯少抿了一口松花酒,余光瞄着他:「我想着,我们这桩婚事,也该散了。」
闻言,傅峥拿酒盅的手一顿。
不过须臾,他又缓缓将酒盅放了回去。
「我觉得不妥。」
我不解地看着他,「为何?」
傅峥用手点点桌子,「如今外头怎么说我们?」
想起那些冠冕堂皇、名不符实的话,我停了一瞬,「皆是流言蜚语,不足为据。」
傅峥笑了,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起酒壶,将酒满上。
「那对合和玉如意,你安置在哪了?」
我一怔,看向傅峥,随即反应过来。
他在提醒我。
我与他可是陛下金口玉言的夫妻典范。
不过几日的功夫说散便散,将天子颜面置于何地?
猛虎口中敲玉齿,骊龙颔下夺神珠。
他这提醒也不无道理。
「虽说如今时机欠妥,可也该预备着了。」
我将盅酒一饮而尽,看向傅峥。
「倒是不用这般急。」
他不疾不徐地又为我满上,「再过个一年半载罢。」
太久了。
许是见我半晌不言语,他拿起杯与我碰了一下。
听见声响,我顺着酒盅向上看。
「咱们不过散个伙而已,倒也不必这样久罢?」
傅峥淡然地撂杯,「夫妻伉俪、鹣鲽情深,又岂是一朝一夕便能出得了嫌隙的?」
我自斟一杯后,迟迟未举。
他的话虽是有理,只是这心思,我还是未探明白。
许是不胜酒力,我只觉脑子发沉,醉意绵延。
……
半寐半醒间,只觉脸上有个温柔的触碰。
我睁开眼,傅峥近在咫尺。
「你在做什么?」
他却不言语,直起身子。
我拽住他的袖子。
「你在轻薄我?」
「没有。」
「那便是在对我行不轨之事?」
「不是。」
「你为何不与我和离?」
傅峥沉默。
「又为何对我这般好?」
他仍不说话。
「你喜欢我。」
我看见傅峥有一瞬间的凝滞。
我当他会一直沉默,谁料他却忽然出了声。
「是。」
这样沉稳又掷地有声的肯定,教我愣神。
整晚的试探,却不如带着醉意的直白来得痛快。
万籁俱寂之时,月色朦胧之间。
傅峥眼里的光,这一回,我看得很真切。
10.
我刚出院门便碰上了傅峥。
「真巧。」
看着他四平八稳地站在那,似是一早便来此等候的模样,我分毫没瞧出这「巧」从何来。
昨晚借着酒意大胆妄为,如今清醒了,对着他却总有些不自在。
有些事,我仍未想清楚。
他的心意我知晓了,可我的呢?
我当真懂自己的心么?
我笑着打了个呵呵,便绕道离去。
「你躲我做什么?」
我回头,傅峥只是站在那笑意盈盈地看我,可我这心却没来由地慌乱了,一如昨晚。
「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