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这不是真的阿怪。
我将周身灵力都运向掌心,掌心附在结界之上向内探去。
结界力强,仿佛要将我的手生生绞断,我忍住剧痛,发觉结界内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所谓的角龙,只是天帝布下的幻影。
我仓皇后退了几步,随手拦住一个神仙问她天帝去哪儿了,她见鬼似的看了我一眼,和我说:
「天帝渡劫,自然在昆仑。」
我从未去过昆仑,这是圣地,苍苍茫茫积雪如被,天帝就诞生于昆仑,自虚空而来,持天道之命降生,生即是九重天的无上君父。
我第一次踏过昆仑的雪,倒不觉得觉得冷,只是一颗心无限下坠,找不到尽头。
昆仑实在太大了,从未有人在天帝渡劫时涉足过昆仑,因为就算来了也找不到。
可我来了,只因这是最有可能藏下阿怪的地方。
我飞身寻遍昆仑的每一个地方,莫说天帝和阿怪,就连渡劫的痕迹我也没找到半分,反而撞见了邀月。
我和邀月隔了两丈远,面对面地站着,四下无人,我与她具是一惊,接着她便是装也不想装了,直接对我下了杀手。
我与她纠缠在一起,强打着精神挡住她的攻势:「邀月上神是想要在昆仑圣地将我置于死地吗?!」
「若非是你,明穹怎会与我离心。」邀月足尖点地,怒斥道:「待我解决了你,再去完成君上的命令。」
什么离心,什么君上,关我何事。
「你和明穹离心,那你去打他啊,你追着我打干什么!」我躲过她的进攻,在心里骂了他俩千万次。
「我与明穹相识这么久,可如今他的一颗心却挂在了你身上,今日我就要杀了你。」
邀月盛怒之下一掌拍向了我的胸口,我喷出一口血,在此番强大的冲击下被迫腾至半空,眼睁睁看着邀月指尖成爪,眼中黑气涌起,再度向我袭来。
邀月竟然是堕魔,怪不得明穹说邀月有异,都这样了不奇怪才怪了。
我连续向后腾跃数丈远,本想要召出鸣鸿刀与邀月一搏,却在高空之中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
眼见邀月奔来,我连忙向右转身,邀月掌间缠绕着黑雾的灵力就这样直直拍在了那堵墙上,随后自己反被击飞。
刹那间地动山摇,在半空之中,一座被包揽在六面无形屏障中的小型昆仑缓缓出现在了我和邀月面前。
其间是绵延的山脉,静止的白云,终年不化的积雪和纵横的冰川,一切都和我与邀月所处的昆仑一模一样,天帝在其间盘腿而坐,恍若入定,天帝的上方是一条角龙,是阿怪,也是入定的模样。
我用手去轻轻地去触碰那道屏障,瞬息之间,一股强劲的气流击上我的掌心,亦将我弹飞了出去。
这是天帝创下的。
在天道之下,天帝开辟了新的世界。
一眼望去,其中平和得让人心慌。
邀月被这样的景象所惊,和我对视一眼后甚至不再对我动手,而是在我与她之间又设下了一道结界,自己飞跃至另一边,变化出了一支骨箭。
她持箭轻轻一捅,那只骨箭就穿过屏障,连带着邀月的手掌,一同进入了天帝的世界。
转瞬间,骨箭依旧,邀月的手却在其中扭曲破碎,仿佛有一股强大的气流自上而下要将其折断后碾成粉末。
邀月飞快地收回了手,可手掌已经处处皲裂,密密匝匝的小口子遍布其上,甚是可怖。
这是天帝的世界,除非天帝允准,否则谁也无法闯入。
原来天帝要渡的劫不是滚滚惊雷,而是天道降下的威压,天帝在自己的世界中抗衡了天道威压,他将角龙悬至他的上方,以角龙真身替他承载了一切。
以我之力,就算我撞破了头,也闯不进天帝的世界。
我看向邀月手中的骨箭,脑子里如同炸裂般地想起来司记真君的那道预言。
死于蛟龙箭下。
在天帝自己的世界中,哪里来的蛟龙,哪里来的箭。
可邀月的骨箭能穿过屏障,只有天帝应劫,预言成真,阿怪才能活下来。
我察觉了只有箭矢能进去,邀月也察觉了。
于是邀月变化出一把长弓,箭在弦上跨千里挟力而去,随后速度越来越慢,在离天帝一丈远的地方彻底停滞了下来,然后一寸一寸化作齑粉。
邀月持弓再射,可哪怕拉满了弓,灌注了所有灵力,也依旧碎裂在了半空中。
再次拉弓时,邀月却停下了,她的手沾着血,明明瞄准了却迟迟放不了手。
「这是最后一支箭了?」我突然靠近,让邀月受了惊,转而将箭锋对准了我。
这的确是最后一支骨箭,所以邀月不敢再射。
「把箭给我。」我难得没有和她针锋相对,我虽不知她为何会堕魔,可我知道她要杀天帝,我也要杀天帝。
邀月自然不肯听我的,于是我唤出鸣鸿,劈向了邀月设下的结界,在邀月震惊的目光中,我再度击向了她,邀月一脱手,我便抢过了最后那只骨箭。
邀月看着我手中的刀,也发出了同样的质问:
「鸣鸿刀为何会在你手中?!」
可我已经懒得回答她了,我一手持刀,一手持箭,借骨箭之力一鼓作气,将自己整个人都带进了天帝的世界中。
万钧的威压在我进去的一瞬间从天而降,顷刻将我压得跪下了地上,连头都抬不起来。
「鸣鸿!」我一声暴喝,嗓间的血喷涌而出,鸣鸿刀也从我手中升起,在我头顶上空化出一条龙身的残影,让我顿时好受了不少。
阿怪的真身能替天帝挡住威压,鸣鸿是第一任魔君的真身所化,自然也能替我挡住。
我在鸣鸿之下,在铺天盖地涌动的气流中一步一步向天帝的方向走去。
等我走到前两支骨箭碎裂的地方时,我甚至听见了自己骨骼碎裂的声音。
我踏过箭矢的残骸,用血肉之躯持着骨箭,走到了天帝的面前。
天帝阖着双目,像是一尊用雪雕成的塑像,昆仑的雪花飘扬在我与他之间,我想要再向前一步,却腿一弯,直接跪倒在了他面前。
我僵硬地抬起手,在周遭威压的牵扯下,拼尽全力将骨箭刺入了他的眉心。
一瞬间,山峦崩裂,天地倾倒,雪花自下而上地飞舞回天际,天帝睁开了眼,看见眼前的人是我时,目光中好似满是惊讶与不解,可他已经无法再动了。
我刺破了他的真身,他在我面前慢慢化作了一片又一片的雪,同其他的雪花一起倒流飞回了天际,在漫天雪花中,我依稀看见有一缕金色的丝线般的东西越飘越远,也不知飞到了哪里去。
天帝殉道,由他创造的世界就此消失,无数崩塌的山石轰隆隆向下压去,我跪在山石之上,一同向下坠去。
我看见那条银色的角龙终于动了起来,他的身上也是密密匝匝的撕裂开来的伤口,我下坠着向他伸出手,赤红的广袖跟着雪花一起飘了起来。
我的阿怪没了禁锢,变回了人型,戴着我给他的那只面具,俯身而下,抱着我稳稳落在了地上。
十一.
我觉得自己狼狈极了,眼前的阿怪也狼狈极了。
我环顾了一圈,邀月已经不知去向,我甚至还没来得及问她为什么她拿来的箭能穿进天帝的世界里。
而今我躺在阿怪的怀中,告诉他,真他妈疼啊,骨头都要碎了。
这次变成阿怪抱住我,轻轻将下巴抵在我头顶了。
「溪溪,我是将你牵扯进来了。」
「少和我说这些废话……你疼不疼?」
「疼。」
「……」那你是真能忍。
我杀了天帝,虽然有那道神秘的预言,但四舍五入,我就是九重天上的罪人。
昆仑是留不得了,我让阿怪带着我赶紧跑,可阿怪却说,走不了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大堆神仙整在赶来,跟包饺子似的,把我和阿怪围了起来。
他们说,我和阿怪把昆仑搞崩了,声音都传到九重天了,为了不影响天帝渡劫,明穹上神派人来查探,还要把我俩抓回去。
昆仑崩了算什么,我刚还亲手把你家天帝送走了。
在这样密不透风的包围中,我和阿怪被带回了九重天。
回去的路上,阿怪悄悄和我讲,等他恢复体力了,就带着我跑。
但昆仑一片狼藉也就算了,谁知道九重天也没好到哪儿去。
我和阿怪顶着满头满脸的伤被扔在正殿中央,明穹惊愕着脸,都还没来得及质问我两句,就有小仙来通传,说魔君重禹与邀月即将要兵临濠渊了。
又是濠渊。
完蛋,我闯祸了。
天帝一死,所谓的生死盟约也消失了,魔族出入自由,直接被邀月带着攻上了九重天,明穹都没时间调兵遣将。
那个假重禹派邀月去昆仑,为的就是杀天帝,好让自己带兵出来打天宫一个措手不及。
「魔君重禹?还有邀月?」明穹已经不止是惊愕了,而是直接失了态。
「那个……」我轻轻开口:「你们天帝变雪花飞没了。」
在一浪又一浪的惊呼与私语中,明穹飞快整兵,带着众仙亲自去了濠渊,都没心思管我和阿怪了。
那头魔君重禹带兵而来,这边真正的重禹还在天宫里运转灵力治伤。
我对阿怪说:「我闯祸了。」
阿怪摸了摸我的头,告诉我:「有我在。」
看着他沉稳自若,再无半点懵懂的模样,我试探着问道:「你记忆……都恢复了?」
「恢复了。」阿怪说:「溪溪,我得去濠渊,那边有我的族人,我要去阻止两方交战。」
「我同你一起去。」我拉住了阿怪的手:「如果不是我,他们也不会闯出魔界。」
拗不过我,阿怪直接化为原型,让我扶住他的龙角,带着我闯出了天宫。
可我与他还是没有想到,假重禹带来的那些兵将,都不能称之为魔界的族人,那些兵将浑身死气沉沉,显然是生祭之后的行尸走肉。
濠渊横裂在大地中央,魔界与天宫两方各据一边,谁也不肯退一步。
我骑着阿怪出现时,两方还在对峙,我甚至还听见有神仙在劝邀月迷途知返,就像当初劝我认罪伏法那般。
邀月冷着脸,隔着濠渊直接一道灵力就把那人打翻了。
而那个领头的假重禹更是放了狠话,说今日他就要直捣天宫,将天帝的宝座收入囊中。
阿怪将我放在了一处远离战场的石堆上,转而自己飞了过去,在濠渊裂谷之上变回了重禹的模样。
面具揭下,除却那些行尸走肉的魔族兵将,其余的人或多或少都露出了怀疑人生的目光。
两个重禹,一模一样的容颜,这谁看了不迷糊。
「你是何人,竟敢冒充本君,祸乱魔界。」阿怪腾在半空中,银发随风而动,足以威慑人心。
「你竟然还活着。」
正主都出现在眼前了,假重禹虽然也吃惊,但冷笑一声后却也不打算再装了,挥手间,就变成了另一幅模样。
我坐在石堆上,看着他的本来面目突然跟吞了苍蝇一样难受。
这个假重禹,眉目间与天帝竟有几分相似。
「楚邺?」阿怪的声音微微扬起,听起来好像与这个楚邺是旧相识一般。
「既然你还活着,今日,便分出个胜负吧。」楚邺也跟着腾空而起,一言不合,两人就在濠渊之上打斗了起来。
黑白身影交错,两方的人都选择了静观其变,我记得这个楚邺的修为和我也差不了多少,可现在他却能与阿怪打得不分高下。
也许是缠斗了太久想要速战速决,楚邺竟后退一步,率先化作了真身,看见楚邺的模样,阿怪的动作莫名停滞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楚邺竟然是一条龙。
观战的人目不转睛,我的心突然响如擂鼓。
楚邺是蛟龙,而蛟龙身上有伤,看样子是取骨所致,邀月堕魔,口中的君上指的就是楚邺,预言中所谓的死于蛟龙箭下,难道指的是楚邺取骨造箭,在天帝渡劫时取其性命?
我忍住惊愕,翻身下了石堆,走到了临近濠渊的地方,哪怕显出原型,楚邺似乎也并非阿怪的对手,在阿怪受伤的前提下,楚邺也只能同他打个平手,最后阿怪一声龙啸,电光火石间,楚邺就被击回了对岸。
楚邺被邀月扶住了,阿怪似乎对他留了几分情面,告诉他只要退兵,其余的事都可以回魔界再行解决。
「你还想回魔界?」楚邺扯出一抹讥讽的笑容:「你的父君败在我手中,你的族人也被我生祭殆尽,如今我才是魔界主宰,你以为你还有资格回魔界吗?」
楚邺的笑意越来越盛,最后在阿怪的震怒中,化作了一句进攻。
那些被生祭的生灵中,有阿怪的族人,纵然阿怪想阻止这场劫难,却始终无法对族人下手,归根结底,他才应是真正的魔君,那些兵将中亦有他的子民。
混战之中,我夹杂在其内,看着阿怪与楚邺再次交手,楚邺一副定要破釜沉舟,我赢不了你也别想好过的模样,也不知打斗了几番,楚邺再次被阿怪击倒,半跪在了濠渊边上。
四野的兵戈之声不绝于耳,阿怪也被缠得气力殆尽,正打算强撑着趁胜追击将楚邺直接击败时,一缕金色丝线般的东西不知从何方飘来,居然摇摇晃晃地落到了楚邺手中。
我记得那是天帝留下的东西。
这玩意儿,居然从昆仑一路飘到了濠渊,还精准落在了楚邺手里。
那东西如有灵气一般融进了楚邺的身体里,刹那间,楚邺的身上金光大震,直插入九重天宫,将周围的东西全都弹飞了。
明穹看着那道暴涨的光,诧异地脱口而出:「天帝?」
但那明显不是天帝,那只是天帝留下来的一缕龙脉,一缕太虚金龙的脉络。
可这缕龙脉当着所有人的面,融进了楚邺的身体里。
绕是自以为已经将事情了解得差不多了的我也惊呆了。
我看着那道耀眼的金光,问明穹:「天帝有儿子吗?」
明穹怔怔地摇了摇头:「没有。」
足足半柱香的时间,那道直冲天际,让任何人都无法靠近的光华终于渐渐黯淡了下来,光晕之中,那条丑丑的蛟龙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雄壮健硕的金龙。
在众人还未从震惊中回神时,金龙就已腾飞,硕大的龙尾扫在阿怪身上,哪怕阿怪全力抵挡,也还是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连带着周遭的人都倒了一大片,吐血的吐血,昏厥的昏厥,就连濠渊,也肉眼可见的扩大了几分。
我逆着狂风一步一步爬至阿怪身旁,在楚邺下一次袭来前抱住口吐鲜血的阿怪,一把滚到了旁边。
龙尾沉沉落下,活生生将大地拍裂,尘土飞扬,霎时形成了一道新的深渊。
我的耳膜被震得生疼,阿怪重伤,混战也越来越激烈,我托住阿怪的头,让他枕在我的大腿上,手忙脚乱地擦去他唇边的血,往他体内灌输着灵力。
风声越来越大了,濠渊开始摇晃,众人都清楚地察觉到这是天帝的血脉,是天帝的力量。
我扭过头急促地询问明穹,难道这六界之中天帝便是无敌的吗。
明穹在混战中也不轻松,虽然他修为甚高,但这一切就像是提前安排好了的命运般纷至沓来,让他也措手不及。
「除了天道,就只有魔界的第一任魔君曾与天帝分庭抗礼过。」明穹抽身回答了我的问题。
第一任魔君……
对,鸣鸿刀,还有鸣鸿刀。
我如梦初醒,连忙将阿怪托付给了明穹,随后自己抬手向天,唤出了鸣鸿二字。
五尺长的黝黑重刀再次出现在了我的手中,我持刀转身,望向了深渊之上的金龙。
「寒溪!」
「溪溪……」
我听见身后的明穹和阿怪都在叫我的名字,可我不敢回头,倒不是因为明穹,而是我怕回头看见阿怪拦我,更怕他不拦我。
鸣鸿刀被我紧紧握在手中,与其说是我持刀而去,倒不如说是刀之所向,只借了我一股力而已。
我被刀带着陡然跃至高处,再向下看去时,深渊乱石,刀剑飞沙,一切尽如蝼蚁。
自上而下,我携鸣鸿刀重重破空竖劈下去,一路势如破竹,直抵金龙头颅处。
刀就这样悬在了金龙额前半寸的地方,半寸之间,似有两股力正在抵死抗衡,我拼尽全力,后槽牙都要咬碎了也再无法向前半分。
又是一声震彻山河的龙啸,哪怕我拿着鸣鸿刀,也还是被震飞了出去,我摔在了碎石上,咔嚓一声,我甚至听见了自己琴弦崩断的声音。
我这辈子吐的血,都没有今天一天吐的多。
靠着鸣鸿刀的支撑,我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明穹冲过来拉住了我的胳膊,他似乎有万千问题想要问个清楚,最后却只召来了一只白鹤,
「把刀留下,你即刻乘鹤离开。」
明穹说,他已经数次伤我,不愿我再枉费性命。
我挣开了明穹的手,惨笑着告诉他是我近了天帝的身,在他渡劫时破了他的小世界。
为了救阿怪,我闯下了弥天大祸,如今就算是死在这里,也是我应受的。
明穹愣住了,我抹了一把脸,想要持刀再战,可明穹却告诉我天帝的力量已融进了楚邺的身体中,纵然我有鸣鸿刀在手,也不是那他的对手。
明穹说这话时实在平静而残忍,好似他已经预见了即将战败。
我看着明穹微垂的眼睑,脑子里开始疯狂琢磨他刚刚说的话。
天帝的力量能直接融进楚邺的身体中,足以证明他们二人的血脉想通,所以楚邺的骨箭才能进入天帝的世界,所以他才能突然变得这么厉害。
那阿怪何尝不是第一任魔君的血脉。
我脑中灵光乍现,仿佛在地狱中抓住了一线生机,连忙绕开明穹,拖着巨痛的身体跑到了阿怪面前。
阿怪已经恢复了一些力气,见我过去,更是一把将我护在了身后。
我不由分说地将鸣鸿刀塞进了阿怪手中,这是魔族世代相传的刀,在我手里,他只是一把会听话,会提升我的修为的死刃而已,我永远发挥不了它最大的作用,只有交给阿怪,它才会是真正的鸣鸿。
我揽住阿怪的手让他握刀,可我一旦撤回自己的手,鸣鸿刀就铮铮作响,疯狂挣脱阿怪的手,尽管阿怪用了十足的力气,也无法操控它半分。
是了,在那座小小的道观中,在我被鸣鸿刀震破虎口时,它就认我为主了,哪怕是真正的重禹,如今也再动不了它了。
在刺耳的兵戈声与冷风的呼啸声中,我骤然觉得一股绝望涌了上来,周遭的一切也都静下来了。
天帝为了预言与天道抗争万年,不惜行阴诡之计绞杀重禹,可哪怕如此,万年间还是出现了新的蛟龙,那条蛟龙甚至与他有血脉之亲,还不惜取骨造箭,派人前往昆仑刺杀他。
邀月进不了天帝的世界,便有了机缘巧合之下手握鸣鸿的我。
是我被推下了诛仙台,所以明穹玉佩中的灵力才会让沉极大沼中的重禹重现世间,我才有机会用鸣鸿隔绝威压,用楚邺的骨箭杀了天帝。
天帝以为阿怪就是预言中的蛟龙,一次杀不死他,就再次抓住了他,再确定阿怪没有身藏箭矢后,甚至不惜用阿怪的真身做了自己渡劫时最有力的一道盾牌。
天帝以为自己破了预言,就要胜天半子,到最后才知道兜兜转转,他竟从未踏出过一步。
而我,竟然成了这场导致这场祸事的最后一个推手
众生为棋,众神亦为棋,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天道。
我突然忍不住地想要发笑,我好像知道了一切,却又无力更改分毫。
我的眼前好似不再是濠渊,而是空荡的揽星台,那个因一记预言而自毁双目的仙人背对着我,用死灰般的声音告诉我——
「这世上不惧死,方有生。」
这是他窥探到的天道,哪怕没有了眼睛,他用自己的心,亦能掀开天道的隐秘。
在兵戈声再度涌入我的耳中,将我拉回濠渊战场时,金龙还在镇压着四处,天宫之人节节败退,阿怪已经放弃了鸣鸿刀,却还是挡在我身前,一步不离。
我看着他的背影,如今他的银发上也粘上了血迹,整个濠渊几乎就是当年那场大战的延续。
「真君,现在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自嘲地笑道。
一语毕,我便横刀在颈,用鸣鸿刀自决于濠渊涯上。
我死了,鸣鸿刀便无主了。
脖颈间有温热血液涓涓流出,鸣鸿从我手中脱落,砰地砸在地上,似在哀鸣。
我仰面倒下时看见明穹召来的那只鹤还在天际盘旋,羽翼如云般自在,可我还没看个清楚,就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阿怪匆匆转身,想要接住我却只拽到了我的衣角,我看着他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扑过来想要抱我,却又不敢动我,只能一声一声地唤着我的名字,徒劳地伸手去捂住我的伤口。
我摸到了鸣鸿刀,也分不清是刀刃还是刀把了,拖过来就往阿怪手里塞。
可他似乎被吓到了,连刀也顾不上了。
在这一瞬,我觉得时光好似被无限拉长。
阿怪还在叫着我的名字,一边叫着,一边用灵力想要治愈我的伤口。
我又看见了满天的萤火,可用鸣鸿自刎的伤口,哪里能治愈得了呢。
阿怪叫我溪溪,我咧嘴一笑,回了一句:
「……呵呵。」
就连明穹也冲了过来,那个最爱干净的神君半跪在地上,看向我时眼里全然是吃惊与痛楚。
我的目光还是落在了阿怪的脸上,他的泪水和血迹交织在一起,难看极了。
我瞥了一眼愈战愈勇的金龙,将鸣鸿刀再度放在了阿怪手中,我要死了,鸣鸿也不扑腾了。
阿怪怔怔地拿着刀,我用最后的力气,死命推了他一把,哑着声音嘶吼着告诉他:
「你才是重禹,你应该拿着这把刀,去给我宰了那条不要脸的龙!」
在彻底合上眼的前一刻,我看着阿怪的泪悬在眼眶中,终于不再守着我了,而是自己持刀起身,刀锋直指楚邺。
阿怪的血蔓延到了鸣鸿的刀身上,赤色交杂着黑色的光芒瞬间遍布四野,龙啸声此起彼伏,刀刃上的龙鳞终于彻底显现,这排场,比鸣鸿认我为主时气派多了。
我忽然想起多年前曾有人在黑暗中替我照亮前路,而今我报之以性命,换众人之生机。
原来心有所念,便能无惧生死。
十二.
我叫寒溪,起初,我是一只琴妖,后来我飞升成了上仙。
但是我还没风光几天,为了宰一条龙,我就抹了自己脖子。
于是我成了刀灵。
我还有一个相好的,他是条龙,我叫他阿怪
阿怪是个老倒霉蛋了,别人当龙都神气得不行,但是他一出生就被赋予了重大使命,因为他是独苗,不出意外的话,就会是下一任魔君。
后来就出意外了,一场大战后,他爹重伤,不久就死了,他亲娘还落在了天帝手里。
不过好在他亲娘曾经是天帝的灵宠,在天界有那么点小关系,于是天帝就说,我也不赶尽杀绝,你来濠渊接你娘吧。
于是阿怪就带着自己的好兄弟楚邺一起去了濠渊。
他这个好兄弟楚邺也是个倒霉蛋,因为论起来,楚邺的身世不比阿怪的差。
楚邺是阿怪他亲娘还在天帝身边当灵宠时,偶然化作人形,与天帝春风一度后生下的崽。
但是就是这么倒霉,同一个娘,阿怪孵出来就是蛟龙,楚邺孵出来就是蛇。
堂堂天帝,和灵宠珠胎暗结,出来的崽还是一条小蛇。
用天帝的话来说,这有悖天道。
于是当阿怪他娘带着自己偷偷孵出来的崽去找天帝时,天帝怒了。
没有什么比太虚金龙的崽是条小蛇更丑闻的丑闻了。
所以天帝打算一掌了结了自己这个儿子。
还好阿怪他娘跑得快,带着只剩一口气的儿子直接跑下界了,把儿子交给了自己的族人养着,然后自己就遇见了阿怪他爹。
他爹对他娘一见钟情,在得知他曾是天帝灵宠后,还放下面子亲上九重天求娶。
阴差阳错的,他娘嫁给了他爹。
他爹治愈了他娘的情伤,他娘也就彻底将往事尘封起来了。
可天帝的崽还是一天一天的长大了,并且化成了眉清目秀的小男孩儿,他娘到底舍不得这个儿子,可看到这个崽,他娘就想起自己那段不堪的往事。
所以后来虽然把他接到了身边,但只让这个崽留在魔界离宫当了个小侍从,还随便取了个名字叫楚邺,自己也从来不认他,从来不许他叫自己娘。
再后来揽星台有个神仙,窥见了天道暗示,说是天帝在渡最后一劫的时候,会有一条蛟龙,这个蛟龙会搞个箭,用某种方式杀了他。
天帝这个人,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不再被天道掣肘,他一寻思,最后一劫跨过去,我就功德圆满了,就不怕天道制裁了,但是你突然给我整个蛟龙,是不是故意要整我。
但是天帝又要面子,不能让别人觉得他这个生于天道的天道之子要弑父。
所以他就让那个神仙管好自己的嘴,然后自己偷摸着派人到处找蛟龙。
天帝找了十多年,蛟龙也没个影,就在天帝要放弃的时候,他当初那只灵宠在魔界居然又有了一个儿子。
——阿怪出生了。
天生蛟龙,天资无双,巧了不是。
于是天帝就整天派人盯着离宫,最后异常没发现,倒是发现了自己的亲生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