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月11日
我捡到一条龙,而且是一条脑子不怎么灵光的龙,不灵光到连自己名字也不知道,只记得曾在沉极大沼捞起来过我。
那时我刚被推下诛仙台。
(已完结)
师父亲手将我推下了诛仙台,因为我捅了他的心上人一刀。
被推下去前他问我知不知错,我被人压着跪在地上,仰着头反问他我何错之有。
「是我被剔了仙骨,是我被骗了千年,我哪儿错了?!」
他垂着眼睛看我,却不说话,周边的仙君说我野性难驯,一人一口唾沫差点直接淹死我。
有人要他斩杀了我肃清师门,毕竟邀月上神方重生不久就被我捅伤,不杀了我不足以平息众仙的怒火。
他说我是孽徒,还呵斥我死不悔改,可他又说若我认罪伏法,或许可以绕我一命。
我看着他明净无欲的脸,心底突然滋生出彻骨的寒意。
「敢问师父,当日我被剔仙骨,你可知情?」
方才还呵斥着我的高高在上的神君,突然就默然了。
在他的沉默之中,我近乎声嘶力竭地吼道:
「我即无错,便绝不认错!」
于是我被他推下了诛仙台,他掌心温热,神色却冷然。
诛仙台下的罡风刮人时如同利刃,我在风中下坠时还能听见自己皮肉被割开的声音。
我像秋日枯叶般在风中飘荡,直到掉进一片水域,才停止了这漫无止境的下坠。
我在水域中漂流了不知多久,最后被一头蛟龙捞了起来。
我趴在蛟龙的龙鳞上,惊觉自己掉下诛仙台竟然还没有魂飞魄散。
蛟龙开口问我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四肢无力,只能软绵绵地靠着他一言不发。
于是他将我放在了岸边,告诉我恢复了力气后就离开吧,这里是沉极大沼,我不能在这里久待。
沉极大沼,传闻中神仙殒命后的去处,一片连结虚无的浩瀚水域。
原来诛仙台的尽头是沉极大沼,而这片水域中,竟然有一条蛟龙。
我向蛟龙道了谢,带着浑身的伤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前走,沉极大沼没有日夜之分,四处都是寂静的黑幕,我正摸索着前行,身边却突然出现了一堆萤火。
我回头,看见蛟龙的龙鳞上蔓延出星星点点的萤火,汇成一条蜿蜒的星河,一路流淌到我的脚边,变成一条明亮的小路。
蛟龙仍旧隐匿在暗处,萤火在他身旁发出莹莹的光辉,他一呼气,整个大沼中的水波都在晃动。
「多谢。」我张嘴,却因力竭而发不出什么声音。
顺着他指明的方向,我离开了沉极大沼,穿过幽暗迷雾,一路漫无目的地前行,最后竟走进了一座森林,一头栽在了密林之中
再醒过来时我已经躺在了一座木屋中的床上,床边还半蹲了一个少女模样的人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我。
见我醒了过来,她便问我是谁,怎么会晕倒在这里,我身上的伤又是怎么来了。
她的问题连珠似炮,我有些愣神,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沉默了一会儿才问她这是哪儿。
「这儿是无名林,你晕倒在我家旁边了。」
「无名林?」我惊讶出声:「你是妖?」
「咦?你怎么知道的?」小姑娘狐疑的看了看自己的装扮,嘟囔着说自己明明已经化成人的模样了。
无名林是一片被瘴气笼罩的森林,平日里人迹罕至,林内却灵力充足,因此常年都有妖在林中修炼,这样一个小姑娘独身住在林中木屋,不是妖才奇了怪了。
我用手肘撑着身体勉强从床上坐了起来,问眼前的小姑娘可认识绯玉。
「认识啊,绯玉姐姐我当然认识……但你怎么知道她的,你也是妖吗?」
「我……是妖。」
「那你的身上怎么没有妖气,我还以为你是误入了无名林的人呢。」
一把长琴修炼成的妖,被明穹上神带回天宫,在九重天上磨练了千年,再多的妖气也没有了。
我扯出一抹勉强的笑,告诉她是我自作自受,她便不再追问了,转而告诉我绯玉近日都不在无名林,若是我要找她,怕是还要费一番功夫。
要找绯玉,说难也难,说简单却也简单。
我苦笑了一声,托小姑娘将我变成原形
——一把桐木制成的鹤鸣秋月琴。
只可惜琴弦崩断,琴身破损,只能用余下两根弦勉强弹几个不成曲的调子。
小姑娘替我弹了几个曲调,琴声响起,无名林中风动,林动,叶也动,顷刻之间,绯玉就出现在了门口。
我化回人形,坐在门边等她,多年不见,绯玉依旧是一身素白衣衫,容颜也丝毫未改。
自我上天宫后,我和绯玉相见的次数便越来越少了,她朝我走过来蹲在我面前,轻声唤我寒溪。
绯玉抚上了我胳膊上裸露的伤口,怔怔低眉看了半晌,咬着牙问我是谁干的。
她的掌心发出温润的光芒,却始终无法让伤口愈合。
「诛仙台下的风刮的。」我靠在柱边,连说话也有些力不从心。
「诛仙台?」绯玉素白纤长的手握成了拳:「那些神仙干的?」
看着绯玉的模样,我陡然想起当年她劝我不要跟明穹走时语重心长的样子,物是人非,原是我行差踏错。
绯玉深吸了一口气,柔声问我现在打算怎么办。
「去桐木旁吧。」我说。
那儿是无名林的最深处,瘴气浓重满目皆白,只有绯玉能带我进去。
那里还有一颗白松,一颗桐木,当年一个道人闯进无名林取得两树的树干,白松造了一把古筝,名为绯玉,桐木造了一把古琴,名为寒溪。
后来道人死后,这一琴一筝历经百年修炼成妖化为人形便离开了道观。
绯玉清心寡欲回到了无名林潜心修炼,寒溪则四处游历走遍山川。
后来寒溪遇险,九死一生之际被明穹上神救下带回天宫,重新取名为追月。
追月在天宫苦修一千年修得仙骨,死缠烂打着拜了明穹上神为师,追月又在天宫苦修一千年,最后在晋升上仙渡劫的前一天被各路仙尊压着剔了仙骨。
仙尊们在这个良辰吉日里用追月的仙骨,复活了陨落已久的邀月上神。
若非星宿近日才归位,招魂阵得以重启,想必在修得仙骨的那天,追月就已经死了。
邀月上神出现在众仙希冀的目光中时,还赏了一个眼神给浑身是血的追月。
只一眼,她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这是妖?」
追月伏在地上的血泊中抬头去看眼前这个倾城绝代的美人,却只能看到她眼中赤裸的嫌恶。
邀月上神说,即是妖,就杀了吧,一语毕,她指尖便蔓延出了月白色的光芒,化成利刃劈向了追月。
这个追月就是我,我在利刃劈来的前一秒昏了过去,却没有死,听说是有和我相熟的仙尊不忍,救了我一命。
剔了仙骨后我晕了半个月,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师父想向他问个清楚,可师父不在,我反而撞见了邀月上神。
邀月上神看见我时,似又想要杀了我,于是我也掏出了短刀。
按理说我是打不过她的,可就在我拔刀相向的那一刻,她突然卸了力,几乎是毫不反抗地任由我将刀捅向了她。
邀月上神的血溅在了我的衣摆上,我握着刀,看见我的师父自我身后突然出现,一把抱住了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邀月。
在邀月晕在我师父怀中后,我转瞬就被押去了诛仙台,诛仙台上有人说我不知好歹,留我一命我竟还敢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那邀月上神可是明穹上神的心尖上的人物。
就连我被带上天宫,也只因邀月上神渡劫失败时,有一缕神魂落在了我的琴身上。
当年明穹上神替我改名为追月,我看他的目光总望着月亮,就以为他爱月色,原来他爱的不是月色,是人。
他要我弃妖道,从仙途,只是为了我能炼出仙骨,靠那缕神魂重启招魂阵,复活他的心上人。
也许在我被剔仙骨的那天,他就端坐在某处冷眼相观。
我不肯认错,他就说我孽根难除将我推下诛仙台,连一丝怜悯的眼神也未曾留下。
我追着明穹上神的身影数千年,不过是九重天上的一个笑话。
绯玉带我穿过重重瘴气回了桐木旁,经年不见,桐木和白松已经恢复了当年粗壮繁茂的模样。
绯玉让我在这儿好好养伤,哪怕千年万年她也守着我。
我摇了摇头,让她帮我取一截桐木,绯玉闻言一愣,问我想要干什么。
「琴身坏了,要取木断骨重筑才行。」
「你身上还有更重的伤?」绯玉的声调微微扬高,眉眼间已经氤氲起了怒气。
「仙骨被剔了而已。」
绯玉腾地站起身,握成拳的手因为愤怒而轻轻颤抖。
我拉了拉她的衣摆,她就垂下头看着我,顿了许久,绯玉最终还是隐匿了怒气,挥刃替我取了一截桐木。
断骨之前,绯玉突然拉着我的手同我说,要不还是别重筑了,大不了她护着我一辈子,和我一起四处游历,再也不去管仙界那些事。
我拍了拍她的手背,让她断骨的时下手快点,给我个痛快。
「非要断骨不可吗。」
「绯玉,我不甘心。」
情衷错负,是我看走了眼。
可千年修行苦渡百劫,却在谎言中替他人做了嫁衣,叫我如何甘心。
二.
绯玉取了一截桐木树干替我修补琴身,我化作原型,神识却清醒,如同被囚禁在了无边地狱。
疼意却正在从全身骨骼的连接处涌起,筋脉碎裂又恢复,恢复又碎裂,我睁着眼,只能看见一片黑暗。
我在浑身被击穿的痛楚中勉强维持着清醒,明明周边什么也没有,我却骤然听见有人唤了一声「月儿」。
我自混沌中转身,身前不远处竟站了一个人,周遭是铺天盖地的枫叶,他站在红枫林中,如高岭孤寒雪。
是明穹,是九重天上白衣胜雪的明穹上神。
他叫我一声月儿,我怔怔地抬起手,可身旁却又突然跑过去一道身影一头扎进了明穹的怀中。
我想起来了,那是千年前我斩杀凶兽,夺得玉髓草修出仙骨的时候。
那时我熔炼了玉髓草,在红枫林中沉睡数月,再醒来时发觉自己修得仙骨,一时喜出望外,刚想要回九重天,明穹就出现了我面前。
那天他望着我,踏着红枫,叫了我一声月儿,我就一路狂奔着扑了过去。
当初他带我回天宫,我成了他身旁的侍女,空有仙侍的名号,却始终是琴妖之身。
他要我弃妖途,我缠着他问他要是我真修出了仙骨,他能否收我为徒。
他应允了,我便当了真。
红枫林那天,是他第一次唤我月儿,也是他第一次任由我靠近他。
我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两人,周遭景色变换,一时是地铺白玉的九重天,一时是风如利刃的诛仙台,我立在其中,像是众仙掌中的蝼蚁。
终于,在明穹说出那句「月儿,我们回九重天」时,我痛苦地尖叫着奔过去,化气为刀,一刀劈向了明穹。
本就为幻影的两个人顷刻消失,只余我一人留在原处。
那声月儿叫的不是我,他只是在透过我看邀月,他带我回天宫,也不是为了收我为徒,是为了剔我仙骨。
他任由我抱住他,原来只是因为修出仙骨后我就要被押上剔骨台,所以他赐了我一分怜悯而已。
若不是那时招魂阵未能重启,早在千年前我就已然成了一具枯骨,可笑我竟画地为牢,将自己困囿在天宫千年。
我压抑着心底翻涌而上的滔天恨意,在这一方天地活生生劈出了一道裂缝。
有天光自裂缝中倾泻,落在了我的手掌上,我看着一线幽光,随后合上眼,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待我再睁开眼时,绯玉已经不见了,我躺在床榻之上,不知自己身处何处。
四肢百骸的痛楚仍在,我用神识查探原身,发觉琴身已然修补完全。
兜兜转转数千年,我依然是一只妖,何其可笑。
我从榻上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到房门前推开了门,门外是阴沉沉的院子,天上的云也是黯淡的,极目望去,远处也是枯山一片。
我靠在门框上一时有些茫然,正好有侍女路过,看见我站在门口,侍女比我还要惊讶。
「寒溪姑娘,您醒了啊。」侍女朝我行礼,顺带想要过来扶住我。
我警惕地后退一步,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
「敢问姑娘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这儿又是什么地方?」
「这儿是离宫,是绯玉姑娘带您来的。」
侍女说绯玉与魔君重禹是至交好友,而我已经昏迷了近三月。
离宫是魔界的地盘,我昏迷之前明明在无名林,绯玉怎么会突然带我来魔界。
我的心突然颤了颤,问侍女绯玉现在在哪儿。
侍女的神色有些闪躲,在我的逼问下,她才嗫嚅着告诉我绯玉在魔君的殿中。
她虽未言明,我却直觉绯玉定是出了事。
果不其然,等我抵达重禹寝殿时,一眼就看见了躺在榻上面无血色的绯玉。
绯玉虽然名字取得张扬,性子却和我恰恰相反,平日里她就爱穿些素白的衣衫,如今衣衫衬着脸色,使得她像一张白纸般孱弱。
绯玉的身旁坐了个银发如瀑的男子,一双眼睛像是漆黑的墨,侍女向他行礼,称他为魔君。
见我进去,他便示意我再凑近些。
我行至榻前,半跪下去,握住了绯玉略显冰凉的手。
绯玉呼吸平稳,却始终紧闭着双眼。
「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望着绯玉的脸,轻声问一旁的重禹。
重禹沉默着掀起了绯玉的衣袖,绯玉原本白净的胳膊上,不知何时攀上了烈火烧灼的疤痕。
「是天雷。」
「天雷?」
「绯玉替你重塑琴身那日,天上突降惊雷,劈毁了无名林中的白松和桐木,绯玉为了带你离开扛下了两道天雷,最后逃来了魔界。」
看见疤痕的那一瞬间,我心底就已经有了猜测,听见重禹的叙述证实了我的猜测,我近乎被怒意侵占了所有心智。
天雷是渡劫时才会出现的东西,如今天雷无端劈向白松和桐木,和九重天的那些人,脱不了干系。
邀月刚刚招魂重生,最有可能引来天雷的就只有她了。
「她现在怎么样了?」我按压下怒意,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伤不算太重,性命无虞,但想要她醒过来,修复天雷留下的伤……」重禹声音沉郁,听起来有些疲累:「还需一株半玉莲。」
天雷是天道所降的劫,想要彻底治好绯玉的伤,唯有九重天上的半玉莲可以做到。
半玉莲三十年开一次花,一株并蒂,花盛开时方成灵药。
每隔三十年半玉莲盛放时就会挪至天宫外供以观赏,只可惜不出三日半玉莲就会枯萎,转而化为一缕白烟。
重禹说好在如今半玉莲就快要开花了,但想要在半玉莲盛放时当着这么多神仙的面拿走它,带回来医治绯玉,才是真正的难事。
「那就在它刚开花时就偷走它。」我冷静下来,将绯玉的手放回了被子中,在重禹审视的目光中,我继续说道:「我知道半玉莲平日放在哪儿。」
这半玉莲,就种在明穹的玉华宫温泉池水中,平日它都要靠着玉华宫的温泉水滋养,一旦离开温泉水,就再也无法开放。
我在明穹身边当仙侍时,就曾打理过半玉莲的莲池,虽然戒备甚严,但我对玉华宫实在太过熟悉,哪怕是闭着眼,我也能找到半玉莲的莲池。
魔界与九重天分裂已久,数千年来井水不犯河水,魔界中人自然不能上九重天。
但妖可以。
重禹默许了我偷半玉莲的计划,再过几天就是半玉莲盛放的日子,妖界的花妖们可以上九重天观赏,只要我改头换面混在其中,进入九重天不是什么难事。
我向重禹道了谢,替绯玉掖好被子后就跟着重禹身边的人离开了。
在踏出殿门前,我本想回头再看一眼绯玉,可一扭头,我却看见重禹抬起手,掌心是萤火四散纷飞,光点像雪花一样落在绯玉身上,转而融进她的身体中,让绯玉的脸色好看了不少。
我怔怔地看着眼前莹润如星子的萤火,就是这样的萤火,曾在沉极大沼,替我铺开了一条通向生途的路。
如今一模一样的萤火从重禹的掌中漫出,让我一时间怔愣在原地。
那条蛟龙和重禹修炼的,竟是同样的功法。
三.
为了赶在半玉莲盛放前回到九重天,我片刻不停地回了妖界。
这世间并蒂莲难寻,但偏偏半玉莲天然玉颜色,生而并蒂一青一白,因其开花时的幽香可助花妖修炼,所以天帝特许在半玉莲花期时,妖界可遣一些花妖上九重天。
我生在无名林,长在道观中,后来又跟着明穹去了天宫,所以在妖界并无熟人,我改换容颜,顶替了一只花妖,也算有惊无险地混了进去。
琴身刚修复不久,我的妖力尚未完全恢复,如今夹在花队伍中,不同的香气铺头盖脸地向我扑过来,让我有些喘不上气。
刚进天宫,就有仙侍过来引着我们去了住所,告诉我们半玉莲的花期就在这段时间,还请耐心等等。
等到仙侍离开,众妖才卸了口气,开始在殿内自顾自地打量攀谈。
我在殿内掐算着日子不声不响地等了三天,直到第四天院中本来沉寂的荷花花苞突然竞相盛放时,我便知道是半玉莲要开花了。
趁着没人注意,我寻了个角落,掐了个决化作普通仙侍的模样后穿墙而出,一路低垂着头畅通无阻地走向了玉华宫。
在路上我时不时还能碰到些神仙,大多是熟悉的面孔,我曾和他们斗酒观星,也曾被他们鄙夷唾骂。
短短几个月,竟恍如隔世。
明穹上神的玉华宫是九重天上最清冷的去处,其他神仙的住所光是仙侍就有一堆,唯独玉华宫,除了门口的守卫,平日就再无旁人了。
我沉了口气,看见明穹离开玉华宫后,我就走到了守卫面前,告诉他们我是来替明穹上神整理书册的侍女。
以前我还未拜明穹为师时,就是这玉华宫唯一的侍女,本来宫内一应事宜都应由我打理,可我实在做不来整理书册这般细致的活,常常要请其他仙侍来做。
后来我拜他为师,依旧照料着他的起居,整理书册一事也跟着照旧托旁人来做。
玉华宫的守卫是知道这件事的,所以没做多想就将我放了进去。
紧闭的宫门被推开,我一抬头,就看见一树热闹锦簇的垂丝海棠。
宫门在我身后缓缓合上,我仰着头,看着风拂过枝叶,满树海棠摇弋,洋洋洒洒的花瓣落下,在地上铺了一层又一层。
我种的垂丝海棠竟然成活了。
这是两年前我种下海棠树,都说海棠最易成活,但我却怎么都种不好,一棵干巴巴的海棠树被我种在玉华宫两年,莫说是开花了,就连叶子也难冒出来一片。
如今方过三个月,竟长成了这样枝繁叶茂,花团锦簇的模样。
我的步伐停滞了一下,也顾不上想太多,就赶紧轻车熟路地走向了温泉池。
温泉池在玉华宫后殿,池旁引出了一股泉水,用白玉辟了个小莲池,专门用来滋养半玉莲。
我对玉华宫实在太过熟悉,只片刻就找到了已经结出两只花苞即将盛开的半玉莲。
只要等到它开花的那一瞬,我就能带它回去,治好绯玉了。
我在花旁目不转睛地盯着,泉水流动的声音轻轻击打着我的耳膜,花苞颤动一瞬,我的心就跟着颤动一下。
可半玉莲还未完全盛开,我就听见了一道脚步声,脚步声由远及近,一步步都踏在我的心坎上。
我仓皇隐匿,急匆匆远离半玉莲,躲到了一旁。
这道脚步声我听了千百年,哪怕我没看见人,都知道是明穹来了。
我一边屏住呼吸一边不解他怎么会突然回来,这些年明穹每月初十都会雷打不动地去找元珩真君对弈,从未落下过一次。
今日正逢初十,方才他离开了,现在应该在执棋搏杀才对。
明穹踏下台阶,我躲在帘后,隔着厚厚的帘幕,我只能听见响动。
他的脚步似乎停了,在片刻寂静后,我面前的帘幕突然被一股气流掀开,我就这样无遮无拦地出现在了明穹面前。
故人重逢,他容颜依旧,我却顶着一张陌生的脸。
他似乎未曾想到帘幕后是一个仙侍,四目相对时,他也微微错愕。
趁他还未开口,我就抢先认了错,将头埋得低了又低:
「上神恕罪,小仙是刚刚修炼得上九重天的伺候的小妖,今日被分来玉华宫替上神整理书册,殿内无人,一时迷路才误闯了这里,还请上神饶小仙一命。」
如今我身上妖气未除,明穹若想要深究,捏死我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纵然我心底万般不甘,现下也别无他法,只能半真半假地一通抢白。
我笃定明穹不会和一个刚进天宫的小侍女计较,果不其然,他只是看了我一会儿,便让我起身了。
我佯装害怕地起身,一步一步缓缓向后退去,半玉莲还在莲池之中,已经隐隐有了开花的迹象。
可明穹似乎意不在半玉莲,他只是站在温泉池旁,指尖一引,一股温泉就凝成水流腾空而出。
在明穹的威压下,我有些不自然地先离开了温泉池,等我来到院中时,却看见方才水流化作细密的水雾,落在了海棠树上。
明穹匆匆回来,竟是为了浇灌这株海棠树。
即是我亲手种下,在我被推下诛仙台后,他就应该将这海棠树一齐砍了,又何必物是人非后,自己再做出这许多样子来。
我望着茂盛的海棠,没来由地泛起一阵烦躁。
我本想着借整理书册的借口先待在玉华宫再伺机动手,却不想我人还没动,远处就传来了一阵天崩地裂般的响声,连带着我都跟着晃了晃。
坍塌声还在继续,我循声望去,竟然是诛仙台的方向。
明穹听见响动后也跟着出来了,我规规矩矩地站在角落处,看着他眉头紧锁,看着他疾步离去。
就在他离开不一会儿,玉华宫内就窜出了一阵馥郁的芳香,这香气如有实体,流动之中还带上了丝丝缕缕青白相接的幽光。
半玉莲开花了。
我跑回莲池旁,方才还是花苞的半玉莲已经盛开,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仙侍发现,然后将它挪走以供观赏。
事不宜迟,我摘下半玉莲放在储物的玉盒中,又往里面装了几捧泉水,将玉盒收好后就赶紧离开了玉华宫。
方才的响动引去了大半神仙,一时间也无人注意到半玉莲的事,我往天宫的出口走去,却发现越来越多的人赶向诛仙台的方向。
在周遭零碎的对话中我方才明白,刚刚的响动,是诛仙台塌了。
屹立在天宫最西边万年不倒的诛仙台,竟然塌了。
四.
因为诛仙台突生变故,我揣着半玉莲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麻利离开了九重天。
重禹也没想到这一切会如此顺利,听我说完诛仙台倾塌的事后,重禹脸色微变,问我可知是什么缘由。
「不知道。」我摇了摇头:「最近九重天上好像也没出什么大事。」
若非要说出了什么大事,那就是我被推了下去。
之前听明穹说起,因万年前的濠渊大战九重天上折损甚大,加之天帝仁心,自那以后就诛仙台的天罚极刑就基本是个摆设了,只偶尔隔个千百年,可能会在诛仙台手动处置一两个犯了大忌的小仙而已。
仔细算下来,我竟是万年来在诛仙台被处置的神仙中最有名头的那个了。
索性诛仙台垮塌的事惊不到离宫里来,重禹虽疑虑却也没多问,取过半玉莲就去医治绯玉去了。
我坐在门口台阶上守着,魔界的一切都与九重天上完全颠倒,我抬头看不见天,只有一片黑压压的,无底洞一般的墨色。
半玉莲的香气从屋内传出,连带着溢出星星点点的微光。
我在门口坐了小半刻钟,香气便消失了,殿门自内打开,我回头望去,是重禹开了门,他的身后是苏醒过来,已经自榻上起身的绯玉。
「绯玉!」我忙不迭地起身,冲着重禹道了谢后就飞奔向了绯玉。
我想把绯玉搂在怀里,又怕弄疼了她,只好急急忙忙地停在她身前,掀起她的袖子去查看她的伤痕。
胳膊上的伤已经消失不见,只是手还有些凉。
我让绯玉赶紧再躺下休息会儿,绯玉却笑着说她已经完全好了。
「这次是我连累了你,害你同我一起受罪。」绯玉越云淡风轻,我的心就越揪得难受。
「你我之间,从未有过连累一说,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我同绯玉相视而笑,这一夜我和她就连睡也是在同一张榻上共眠。
绯玉问我日后有何打算,我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
「回道观吧,桐木已经被劈毁了,我打算回道观继续修炼。」
「还是想要修仙道吗?」
我低低地嗯了一声,绯玉便心下了然,不再多问了。
仙骨被剔谎言缠身已经成了我的执念,如今我偏偏要重头再来,以琴妖之身再踏仙途,堂堂正正地取回我自己的东西。
我转了个身,问绯玉要不要和我一同回去。
绯玉轻轻啊了一声,良久才摇了摇头,
「不回去了,我打算待在这儿。」
「为了重禹?」我弯出一抹促狭的笑,绯玉的脸上就泛起了一抹红。
「嗯。」
我缠着绯玉问她是怎么认识重禹的,绯玉被我问得脸越发红了。
绯玉说我不在的那些年,她终于不再执着于修炼,开始循着我当初的步伐游历世间,后来她为追赶一只妖兽而误入魔界,结识了重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