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宁颜那个班成了女生班。
那个一面之缘的男生成了一个苍白的影子,很快地消失在大家的记忆里。
在方宁颜的少女时代里没有半个异性的影子,她简直就如中世纪英国的修道院学校走出来的孩子。
宁颜的家教也极严,母亲不许她跟任何异性做朋友,久而久之,宁颜有一点精神上的洁癖,上街闲逛时,有男子无意碰她一下也会觉得很不舒服,会下意识地不停地拍打被碰到的一处。这种奇怪的状态在她身上延续了很久,她不自知,也没有人提点她。
工作之初,她也封闭得很,不大与同事们打招呼,她来校不过一个月,就有人向校长反应,新来的这个小姑娘有一点清高啊,不大理人。
可是谁也不知道她其实微有些近视,又不愿意戴眼镜,看不清同事们的脸,一派单纯全掩在那微仰起无甚表情的面孔下。
直到她配戴了隐形眼镜,她才终于开始与同事们有了比较正常的交往。并且,慢慢地跟何倩茹与魏之芸越走越近了。
在大家的认识中,这个小姑娘有一点子古怪,但是人还不错,工作也很努力。在工作的第二年,宁颜就开始一边工作一边攻读她的专科与本科的文凭。
在这一点上,宁颜颇有一点先见之明,她聪明,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参加江苏省自学考试,一年的功夫,拿下了专科文凭,这两年,她又开始考本科文凭。而这个时候,小教界已开始大面积的学历提升潮流,象类思这个级别的示范学校,开始要求普及大专。而宁颜因为拥有大专文凭且本科在读,教学上又颇有灵气,开始在市小学外语界展露头角。
在这一个过程中,宁颜慢慢地迈进了老姑娘的行列。
二十六岁,算不得太老,但是,按同事们闲聊时的话,到这个年纪还不急着找人,可就要来不及了。
一个比宁颜还小两岁但是已经成了家的女同事有次无意跟宁颜说:你要抓紧啦!
内向而略有些小心眼的宁颜闷气了好多天。
宁颜终于开始相亲了。
其实在这之前,宁颜喜欢过一个人。
宁颜长到二十来岁,居然不会骑自行车。
她学过无数次,无不以失败告终。
有一回,借了同事的车在操场上练习,已骑得相当不错时,同事好心鼓励说:「看,你不是骑的很好吗?这辆车还是二六的呢。」
话音刚落,宁颜就跌下去。
那一跤摔得够狠,宁颜从此绝了学自行车的念头,一般出去玩儿,都是之芸用车带着她。
她每天步行上下班,好在家离单位不远,宁颜很享受这一段过程。
她每天都要经过同一个路口,那里有一个交通岗亭,是这个城市里仅剩的还未拆除的岗亭之一。
岗亭里,有一个值班的小交警。
那个小交警每天看着她从街口路过。
有一天,学校组织青年老师与二大队的交警们搞联欢。
宁颜站在角落里,忽然有一个瘦高个儿的小交警走过来,他好象是刚刚下班,来得晚些,制服都没有来得及脱,他站到宁颜的面前说:「我见过你。天天都能看见。」他把眼睛调开去,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你从来没有注意过我。」
那个人有着非常俊秀的五官,微黑的脸孔,高大而整洁,制服袖口露出的衬衫是雪白的。从此,宁颜每天下班都无端地快乐起来,步履轻松,心情有一种隐密的雀跃,整个小脸都被照亮了似的。
那个年青交警看到宁颜走过来,会伸出头来向他挥挥手,宁颜发现,他的岗亭多了一盆花。
终于有一天他打电话约她出去。
宁颜总是还记得跟他出去的那一个晚上他的拘谨,还有临分手前他说过的一句话。
那天,他把宁颜送回家,天已经很晚了,这一带很难打到车,宁颜问他怎么回去,他说,走呗。黑暗里他的牙显得特别的白。
宁颜说:那么远。
他说:「不怕的,农村的孩子,走点儿路怕什么。」
他不怕走路,可是,他怕别的。
宁颜的妈妈知道她与这个小交警出去,断然地说:「他不行的。我跟你说,你别犯糊涂。这个人不行。」
母亲的一句话是一个方面,更叫宁颜断了想头的,是那人的态度。他在约她一次之后突然地再也不打来电话了。宁颜等了许久,她也没有打过去,她知道他退缩了,他改了主意。
一段恋情,未及开始就戛然而止。
宁颜常想,如果当时他或者她足够勇敢,也许事情会完全不一样。
他很快就不再找她了,宁颜上下班也换走另一条路。
很快,那个交通岗亭也拆掉了。全市的交通系统改为电子控制。
在以后的许多年里,宁颜常常想起他的话:农村的孩子,走点儿路怕什么。
那个人的名字里头有一个诚字,过了很多年,宁颜一直都记得他。
他的形式虚幻了,她用她的想象丰富了他,塑造了他,他原本不过是她的情感世界里匆忙的过客,但是在岁月里,在她的想象里他成了佛前的一盏长明的灯,给了她晦暗的人生一方小小的永恒的亮。
然后,宁颜开始在母亲的安排下与许多人相亲。大多是她或是母亲没有看上人家,也有人没有看上她。她记得有一个人,在相亲过后托介绍人带来话,这个女孩子不行,她的腿都没有我的胳膊粗。太弱了,我不喜欢。
那些人在宁颜的生活里,来了,又去了。
宁颜疲倦得很。
这一个疲惫冗长而无结果的过程唯一的好处就是,奇迹般地治好了宁颜的精神洁癖。
宁颜觉得自己渐渐地变成了一根老油条。
有一天,母亲与父亲很神秘地跟宁颜说,这次再给她介绍一个男孩子。是个大学讲师。
宁颜随口问,是哪位阿姨介绍的。
父亲含糊其辞,母亲说:「就告诉她也不要紧,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说着,拿出一封信来。
宁颜看见那信封,觉得有点奇怪,上面的地址与收信人姓名是用毛笔写的,真是很少见。字不见得多出色,但是细长端正。
宁颜心里隐隐的有了一点意识。
母亲说:「我跟你爸商量过了,这么多日子,也没见有人介绍过什么合适的人,毕竟我们接触的人也少,不如试试报纸上的征婚广告。」母亲说着,面容生动起来:「你别说,还真有不少条件不错的。我跟你爸,选了一个,给他去了信,没想到回得这么快,你看看。」
信是一个叫李立平的人写来的,他介绍说,他是一个大学讲师,学化学的,因为当年做学生时表现比较出色所以留了校。希望能够和来信提及的女孩子见一见面。
信的最后,加了一小段。
他写道:我的家庭来自一个小镇子,还比较落后,家境也比较一般,如果女孩子揪住我的出生不放,那么也就没有必要见面了。
母亲又给宁颜看了登有李立平征婚启示的那张报纸,缩在密密麻麻的一堆征婚启示的一角,言简意骇,男,三十岁,大学讲师,貌俊,一米七五。诚征文教系统未婚女,谢绝领证未婚。
约会是由母亲一手安排的,在一家街心公园里,因为没有介绍人,约定了各自手拿一份当天的扬子晚报。
那是一个湿暖的十月的夜晚。
母亲帮宁颜选了件半新的长袖连衣裙,母亲说,这样端庄但又不显得过于慎重其事。
宁颜准时到了小公园。远远地就看见一个男人的背影。
中等个儿,比较瘦。双手背在身后,握着一卷报纸。
宁颜忽然觉得有点荒唐,几乎生了转身逃走的心。
那人正好回过头来。
宁颜把与李立平相识相处的经过全部写进了她的日记里,后来宁颜想,这是她千不该万不该最最不该做的一蠢事。
第 8 章
两个原本完全陌生的人,因为一张小小的报纸相识,这种事对于方宁颜来说,有一点荒唐,有一点无聊,也有一点隐蔽的好奇。
公园里的这一个角落挺黑,宁颜没有看清那个男子的样子,她猜他也没有看清她的样子。
那个人先开的口:「你好!你是方小姐吧?」
宁颜点点头。
「我就是那个李立平。」他说。
他的语调柔和低沉,略有些外地口音。
两个人就自然地顺着公园里的小路走出来,气氛略有些尴尬。
李立平先开的口:「方小姐,我想先解释一下,我之所以会选择报纸征婚这个形式来找对象,第一,不是因为找不到对象,只是找不到合适的,想扩大一下选择的范围。第二,我是一个很正派的人,如果找到合适的,就绝对不会再与若干个女孩子同时保持联系,这一点请你相信。」
宁颜实在不知道如何开口回答,就含糊地应了一声。
李立平并不健谈,但也并不少语,保持着一种十分得体的语速与交流的频率,给宁颜挺舒服的感觉。
公园虽然不大,到处是一对对的情侣,头靠着头切切私语着,黑暗处还有一些急促的喘息声,李立平觉查出宁颜的不适,很快把她带了出来。
那些年,南京的夜晚并不繁华,几乎所有的商店都在六点钟左右关门,而那些酒吧又隐藏在街巷里,他们走的,是一条颇为宽阔的林荫道,两个人突然爆露在一片明亮里,都有些不自在,各自低头慢慢地走路。
宁颜有一瞬很想说再见,还未出口时,两个人来到了一家大型的商场门口。商场居然没有关门,两个人走进去,迎门是艺术品专柜。李立平指着挂着的条幅开始评讲。宁颜想起他信封上的毛笔字,问:「那么你练的是什么体?似乎有一点象瘦金。」
李立平笑了一声说:「我练的是李体。」
这句话引得宁颜回头好好看了看说话的人。
宁颜第一次把他看了个清楚,略瘦长的脸,窄窄的客头,肤色很白,茶色的宽宽的近视眼镜,穿着十分整洁。宁颜发现他也在观察她,两人的眼光一对上,就各自转开了。实在是太尴尬了。宁颜想起学校里一位男教师说过的话:你想相亲吗?那你得皮厚才行。
显见的这位李立平与宁颜一样,不是皮厚的人。
一节柜台里,放置着一溜微雕作品,这给了两个人一个靠近的机会,他们一同凑上去细看那些美丽的小巧鼻烟壶里雕刻的细致得不可思议的图案。
李立平的身上有很洁净的气息,这给了宁颜很好的印象。
这初次的见面结束时,两个人都不知怎么开口道别。
宁颜心里有点矛盾,他不知他会不会再一次地约她,李立平心中与她一样地没底,这个女孩子,在李立平看来,秀美文静,然而,有点捉摸不透。
这是李立平见的第五个女孩子,前面四个,他不是太满意,他母亲在知道他要报纸征婚时曾对他说:儿子,你一回你就放开手眼好好地去挑一个。可是,李立平发现,事情并不象他想象的那样,他会有很宽广的选择面,事实上,他收到了近五十封来信,光是工作条件就被他自己淘汰掉了一半,剩下的,有几个女孩子附了照片,却不料弄巧成拙,被李立平 pass 掉,他不喜欢女孩子的艺术照,他以为那种照片水份实在太大,而另有一个眉目美丽的女孩子,他又觉得过于丰满了一些,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宽上一轮,李立平心中好不遗憾。
李立平喜欢的是清秀娇小的女孩子,有细目长发,骨架小巧,不能过于张扬,宁颜符合他对妻子的全部想象,然而,李立平想,他依然还有选择的余地,一个男人如果已经三十岁了,不是很有钱,也不是非常地位,并且,身势背影至为平常,那么他总该给自己多留条后路。
李立平问宁颜要联系的方式,宁颜想了想,也就给了他。
宁颜回到家里的时候想:你看,这也不难嘛。征婚与相亲,实质上差不了多少,只是形式有一点点不同而已,人是一种多么容易适应环境的动物啊。
往后的一个星期里,宁颜几乎忘记了这一场相亲,她正好要参加自学考试,她正在为她的本科文凭而做着最后的努力。
等她考完了,李立平的第二封信也来了。
他的信不是寄给她的,是寄给她的父亲的。
当初的应征信也是宁颜的父亲写的,他用了化名,请一个可靠的朋友转的信。李立平并不知道这位充当了中间人的男士就是宁颜的父亲。
李立平写道,他很满意方小姐,希望能够和方小姐建立恋爱关系。如果方小姐也无意见,请接受他的约会,在某日某地。随信附了两张电影票。信的最后,李立平请中间人转告方小姐,他已回绝掉其他的应征者,请方小姐及家人放心。
宁颜奇怪这个李立平为什么不直接给自己打电话,而要拐上这么一个弯子。到是宁颜的母亲明白,她说:很简单啊,他这么做一是表明态度,二是留有余地。
就这么着,方宁颜与李立平开始了他们的恋爱进程。
其实也无非是看看电影逛逛公园。
有一回,在电影结束的时候,宁颜惊骇地发现,自己的父亲正坐在他们的后面的座位上,此刻正起身随着稀稀拉拉观众一起退场。
宁颜注意到父亲刻意地看了李立平好几眼。
回到家里,宁颜问妈妈怎么回事,母亲笑笑说:「征婚不同有人介绍的,连张照片也无,我们当然不放心,你爸的眼光还不错,就让他去看看。哎,说起来,你到底看得如何?」
这话是冲着宁颜的爸爸方静言说的。
方爸爸略犹豫了一下说:「我觉得那人长得似乎不怎么好,倒不是说五官有多么难看,只是额窄,面相很有点狭隘之相,我怕他有点儿小心眼。这种人,可能不怎么好相处。个头倒还般配。」
母亲听了方爸爸的话,微微皱了皱眉头,说:「这样啊。不过,他条件还可以,当然,我们的意见只供你参考,主要还是你自己的看法。」
宁颜忽然觉得无趣起来,说:「既然这样,那我下次回掉他好了。」
母亲摆摆手说:「再处一处再说吧。你爸也没说他难看。」
宁颜很想跟母亲说不是难不难看的问题,她只是觉得无趣,可是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
于是,方宁颜继续与李立平不温不火地谈着恋爱。
逛公园,看电影,看电影,逛公园。
母亲笑说:「你们别总是去看电影,闷着头看电影两个人还怎么交流?」
于是约会的内容改做上茶馆,时间也改做周日。
宁颜周六一般还有补习班要上,所以,周日一直是宁颜真正得以休息的日子,她通常会跑到魏之芸那里,看书,喝茶,之芸负责做饭,或是干脆一个人呆在家里,看书写日记,或是泡书店。
如今多了个李立平,倒象是多出来一件不得不做的事,约会。宁颜渐渐地受得身心都有些疲累,越发地生了跟李立平分手的心。
她看着何倩茹眉宇间那一抹遮不住的快乐,看着她时常发愣微笑的神情,宁颜的心里有细微的酸楚与妒意,倩茹那个,才是恋爱吧。
关于周苏豫,倩茹对两个好友说得不多,但宁颜多少知道一点,可惜,宁颜想,自己从未有过这样浪漫的邂逅,人跟人的差别,真是太大了。
宁颜羡慕倩茹的奇遇,也羡慕之芸的自在,下决心与李立平说,不想再处下去了。
宁颜想不到的是,李立平有足够的聪明,已经查觉了她的动摇。李立平真的开始慌起来。
李立平其实并没有说谎,他真的与其他的应征者完全没有了联系。
在宁颜之后,他又陆续几了好几个女孩子,都不似宁颜给他留下那样良好的印象,有一个女孩,见面不到三分钟就追问了若干次他的经济状况,也有问他什么时候可以购房,有无出国机会的,把李立平吓住了。
李立平决定把握住方宁颜。
但是他敏感地发觉,方宁颜这个女孩子,对他并不象他对她。
一个月相处下来,李立平基本上已摸准了方宁颜的性格,她并不象他最初想的那样不可捉摸,她其实单纯无害,有些古怪,但是性子温顺,耳朵跟棉软,沉静守旧,是好妻子的人选。但是,她的冷谈是毋用置疑的。有一个晚上,李立平与方宁颜出去,经过一道阶梯的时候,李立平假借挽扶的名义,握住了方宁颜的手,可是这女孩子居然挣开了他的手,宁可扶着道边的树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台阶下挪。
李立平觉得应该想想办法。他不想再征一次婚,这种事,一次就够了。
宁颜这种女孩子,李立平想,对恋爱与婚姻都有不切实际的幻想,骨子里沉迷于风花雪月的东西,要应对起来,也不难。
有一晚,李立平又约方宁颜出去,那是一个仲秋的晚上,李立平比往常显得沉默一点,神色间很有些忧郁,宁颜想说的关于分手的话,完全出不了口。
临分开时,宁颜衣襟别着的一对白兰花突然落下来一朵,被李立平接住了。他把那花托在手心,看了好一会儿。
当晚约会回去,宁颜刚上床躺下,李立平的电话就到了。
「宁颜,」李立平说:「你衣襟上掉下来的花,我把他放在宿舍的桌上,香得不可思议。」
然后是一片沉默。
沉默里,宁颜听见自己的心别地跳了一下。
第 9 章
李立平刻意地开始了与方宁颜浪漫的恋爱。
他不再约她去看电影,或是坐茶馆。
他带她远远地跑去江边,在寒风里看那墨黑的一江流水,听那哗哗的水声;他和她一起去城里很偏的角落,寻找老房子,李立平略微能画上两笔,总背一个画夹去写生,然后把画订成册,送给宁颜;他带她去自己的校园,师大号称江南最美的大学,有曲径通幽,图书馆有年头了,但还未老到让人生敬畏的心。木地板与花窗,老式的供暖,环境与人非常舒服的感觉,晚上人也不少,他们占据一个角落,各自读一本书。宁颜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上大学,斯情斯景给了她一种恍惚的幸福,她可以想象着,她与李立平是师兄妹,他们是一对校园中的恋人,这样想着,宁颜就会微笑起来。
李立平对方宁颜体贴入微,雨天会悄悄地在宁颜的学校门房丢下一把伞,冷了会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言语间,时尔会称呼她为小孩子。
李立平在书上看到过,一个男人或是女人若是被异性称为孩子,莫不驯服。
果然如此,他想。
宁颜的经历,使她固执地阻止自己心智的成长,仿佛这样,她才可以少一点遗憾。
她常常梦想这样的情景:夜晚,有碎石打在她的窗玻璃上,她推开窗,皎皎的月光下,挺拔的少年仰起英俊的脸,黑眼睛殷殷切切地望着她,无声地招呼她:下来,下来!
有一个晚上,李立平送宁颜回了家,宁颜洗漱了准备睡觉,习惯地开了小半扇窗。宁颜有胸闷气短的毛病,只要不是大冬天,总会开一点窗。
那天正有很好的月光。月光地里,立着一个人,中长的风衣,戴着围巾,是李立平。他还没有走,看见宁颜开窗,伸手对她招了招。
月光替他的面容镶上一道极柔和的微光,他显得异常年青英俊。
宁颜觉得心里那一角的遗憾在慢慢地愈合。
李立平在这种缓慢的恋爱进程中,有时会有些不耐。他与她,这么长时间,完全没有实质性的进展。他迎合宁颜的趣味与心境,不免有些焦燥起来。在她看不到的时候,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会微皱了眉头,他做着那些浪漫的温情的事情的时候,会想,什么时候是个头?
但是他还是愿意忍耐的,他是真心想聚她为妻。
李立平握住方宁颜的手,是在他们相识三个月以后。
李立平说:「这一次,我感觉,不一样。当然,你可能无所谓。」
宁颜说:「你怎么知道我无所谓?你有所谓吗?」
李立平说:「……这种事情,不好说。」
「对,」宁颜说:「你这么说我就理解了。」
「理解了就好,那我就不用说了。」
「你也不用说,我也不用说了。」
「好的。」李立平非常非常温柔地说:「不说了。」
这以后,他们算是正式地明确了恋爱关系。
李立平问宁颜:「我什么时候可以上你家去,拜访一下伯父伯母?」
宁颜含混地应了一声,赶紧转了话题。
李立平提了两三次以后,宁颜回去问了母亲。
母亲笑笑说:「是他提出来的?这可不行,才三个月就上门,不大好吧?当然,我随你的意思。」
宁颜说:「那就再等等。」
宁颜家是很老派的人家,总认为只有已经定下来的准女婿才可以上门的。
母亲又笑一下说:「我跟你说呀女儿,你可不要带着他到处去,学校啦,朋友那里啦,老同学聚会啦,要不,万一这恋爱要谈不成,你可是被动了。再说……」
宁颜心里有点不舒服,说;「再说什么呀?做什么说一句留一句的?」
母亲微微变了脸色,也有些不高兴:「不要给你一点点建议就不乐意,给感情冲昏了头,做妈的说什么也都是为了你好。再说什么?再说你们俩站在一起,有点儿象叔叔跟侄女,人家背后会议论也说不定。当然啦,大主意还是你自己拿,你要是愿意让人家议论,让人家说你男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也随你。」
宁颜鼻子都酸胀起来:「我哪里一个一个的换男朋友啦?」
母亲说:「你跟我对嘴是没有意思的,你要让他来家里我也不反对,但是我是不会招待的。」
一场母女谈话,有点不欢而散。
妥协的,到底还是方宁颜。她真的不让李立平去她的学校,不带他见朋友,连关系那样好的那样亲近的倩茹与之芸问起她与李立平的事情来,她也是含糊期词的。
李立平敏感地觉查了,他想他可不能再许她这么耗下去。
李立平干脆找了个借口不请自来了。
那天,正好宁颜在学校里出了点儿小事故,她抱着一叠本子上楼的时候被一个冲下楼楼的高年级男生撞得跌倒,幸好抓住了扶手没有倒栽下去,可是扭伤了脚。
同事们送她去医院治疗后她就打车回家休息了。
宁颜躺在床上,记起这一晚她和李立平还有约会,就打了通电话给他说去不了了。
宁颜色一家独住在一个典型的南方小院落里,有院子有堂屋,宁颜的卧室在最里一进,外头的动静全然听不到。
重躺回到床上没多一会儿,母亲推门进来了,问她:「你叫李立平来看你的?」
宁颜一下子紧张起来:「没有。我只跟他说今晚不能出去了。」
母亲意味深长地看了宁颜一眼说:「他来了。你坐起来整整衣服弄弄头发吧,别太不象样子。」
宁颜心里咯登一下子,奇怪的是,她心里并无快乐甜蜜,她首先想到的是,妈不会以为是我暗示他过来的吧?
李立平拎了一袋子水果走了进来,母亲很快也跟了过来。
李立平把水果交给母亲,很有礼貌地叫了伯母。母亲微笑着道谢,说:「宁颜伤也不重,叫你破费。」话里有隐隐的生份。
母亲倒来了茶,李立平站起来双手捧过。
他穿了件休闲款的西装,成色很新,宁颜都没有看他穿过,里面的毛衣却是半旧的。
母亲刚走出房门,他便伸手在宁颜额上试了一试。
宁颜说:「我不是生病。哎,你去把房门打开。」
李立平走过去将房门开了一溜小缝。
宁颜说:「你怎么过来了?」
李立平说:「我听说你受了伤,怎么?我这么过来是不是有点冒昧。」
宁颜笑笑:「不是。」
李立平接着说:「我以为这样比较好,不那么正式。」他看着宁颜:「你说呢?」
宁颜说:「是。」
李立平又说:「你不高兴吗?」
宁颜说:「不是。」
李立平被她是与不是的句式弄得也微微有些不快。直到吃饭的时候,他才明白为什么宁颜会是这么一个态度。
宁颜妈妈说:「时候也不早了,小李就留在这里吃便饭吧,我随便弄点儿,你别见怪。」
说是随便,其实宁颜的母亲是很能干的,不过一个多小时,愣是弄了满满一桌子的菜,盘子与碗筷也极精致,成套的,显出一种显而易见的重视,重视里头,也有着一点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