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立平的表现还是很不错的,他言语得体有致,逢到宁颜妈妈拣了菜过来必双手捧碗迎上去。他其实已准备好了,如果他们要问起他的家庭或是工作前途来该如何做答,可是宁颜的父母半句话也没有问,让李立平有着在水里踩不到实处的恐慌。
宁颜爸爸很沉默,她妈妈很客气,面上始终有笑容,请字不离口,怎么看怎么象请一个朋友吃饭,或是请一个远房的亲戚吃饭,或是请一个同事,就只不象请女儿的男朋友。
这一顿饭,全堵在李立平的胃里,石块儿似的无法消化。
而宁颜这一顿饭也完全吃得不是滋味,她很紧张,拿碗筷的手都有些发抖。
饭后不久,李立平就告辞了。
宁颜等他一走,就央求似地对母亲说:「妈,真的不是我暗示他来的。」
出乎宁颜的意料,母亲倒放软了声气说:「知道知道,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你受了伤,他过来看看也合情合理。这个人,还挺有礼的。」
宁颜松了一口气,就听得母亲又笑着加了一句:「就是好象有点小气。」她拎起李立平带来的那一小袋子水果亮了亮。
宁颜尴尬地笑笑。
过了一天,宁颜妈妈对她说:「我跟你爸爸商量过了,李立平这个人不算十分理想的对象,但也有不少可取之处,你们就先处处看吧。他对你好吧?」
宁颜说:「他挺关心我的。」
母亲说:「对你好就行。」
过了见父母这一关,宁颜的心境陡然地轻松起来,跟李立平相处起来,也活泼自在了许多。
李立平想,棋出险招,有时候也可出奇致胜的。
这过了没多久,又有了一点变故。
跟方宁颜认识的时候,他是生物系的助教,正准备考讲师的职称。这个时候,学校突然来了调令,把他调入学校人事处任人事干事。
这种事,对任何人来说都不能算坏,可是,落到宁颜那里,反倒成了不利于李立平的一个因素。
宁颜的父亲自己是做学问的,总想让女儿也找一个有专长的对象,他对李立平的专业还是挺满意的,宁颜母亲也是这个意思,她总说:荒年饿不死手艺人。李立平调入人事处,也说意味着他必得放弃原先的专业。他们的态度又开始犹疑起来。
李立平非常地诧异,宁颜父母的态度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进入了学校至关重要的阶层,虽是个小小的干事,可是谁都知道这个位置在学校里还是很有前途,李立平有李立平的想法。
这个时候的大学,一个本科生想走上讲台已十分困难,实际上,这个学期,系里头已经没有给他排课,只让他担任了辅导员的工作,这个,他并没有告诉宁颜,只笼统地说他还在系里任教。
李立平知道,这一回职称想评上也是千难万难的,想要要专业上有所作为,只有一条路,就是考研。但是李立平也知道,这几年,也没正经好好地看过书,来来回回就只教那么一门课,早已滚瓜烂熟,而且,自己的英语水平也很羞于见人,考研实在是有点吃力。走仕途倒是一条好路子,同系的师兄弟们没有不羡慕的,话里话里一派醋意。
他只是没有想到,宁颜的父母会因此而对他与宁颜的关系产生了动摇的情绪。
李立平于是主动出击,在饭桌上当着宁颜父母的面说:「我现在真是很苦恼,我不想放弃专业,将来还是准备走专业这条路子的,我考研名都报好了,明年四月就要参考,现在出这么一档子事儿,我已跟学校闹了,坚决不离开生物系。」
李立平嘟着嘴,脸上挂着年青人的倔强与任性。
方宁颜的父亲有一点读书人的呆气,说:「小李啊,可不能跟学校翻脸,你以后还要在那里工作很多年的。」
宁颜妈妈闲闲地说:「不要紧的,小李还是很有头脑的。」
只有宁颜全然信了李立平的话,她也是希望他能够在专业上有所成就,宁颜不太喜欢坐机关的人。
过了几天,正式的调令来了,李立平进入学校人事处。
李立平对宁颜说:「不要紧的,明年我还会照样去考研,考上了就还回生物系。只是,我的英语不太好,还要靠你帮我呢。」
宁颜也就信了。
他们就这样继续地相处了下去。
处得久了,日子长了,总有两分真心生出来。
但是有一个人,开始不快起来。
第 10 章
何倩茹成了老姑娘是因为曾经受过感情的创伤,那创伤很深重,让倩茹怕了爱情。
方宁颜成了老姑娘,多半因为她性格过于内向,心思太重。
而魏之芸之所以也成了老姑娘,则是因为她太能干了。
按类思男老师的话说:哪个男人能够忍受一个女人万事都做得比自个儿出色?
从魏之芸一进类思,从领导到普通老师很快就都发现了,这个女孩子实在是很能干。
魏之芸写一手漂亮的粉笔字,她教数学,画圆从来不用圆规,随手一绕,便是一个规规整整的滴滴溜溜的圆。一个区的数学老师基本功竞赛,之芸永远拿一等奖第一名。
她能唱会跳,健美操做得极棒,业余时间在区文化馆里兼职。
她能写会画,摄影作品上了大众报刊。
她会理发,有小气的男教师,舍不得进美发厅,一年四季,头发都是拜托魏之芸给理的,渐渐的所有的男老师都会在中午午休的时候来找她理发。后来之芸干脆买了一套理发工具放在办公室。她还会用染发剂为年级大的女老师染头发。
她做一手好菜,还擅长腌制冬天的腌菜,她腌的菜,到了春分的时候从缸里拿出来还雪白清香,都说她有一双好手。
她会剪会裁,冬天的呢子大衣都自己做,有一年,她一气做了同款不同颜色的三件漂亮大衣,送了何倩茹与方宁颜,三人穿上参加区里的元旦庆祝会,吸引无限目光。
她毛活儿织得也好,每逢学校有老师生了孩子,之芸总会织了一整套小孩儿的衣服做贺礼。
更令人惊讶的是,她居然会做电工,老师们都知道,学校哪个办公室的电路出了问题,找魏之芸比找后勤电工管事儿,修得又快又好。
魏之芸是类思第一个拿到驾照的,那个年代,拥有私家车对大多数人而言还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一次,学校组织老师外出做短途旅行,中途司机突然犯了肠胃炎,是之芸一路把车开到目的地的。
电脑开始进入学校以后,魏之芸又是第一个掌握了主机拆装的人,学校的那几台机子一有毛病,老师们就要来叫魏之芸。学校终于有了网站的时候,魏之芸理所当然地成了管理员。
大家笑谈的时候会说:你不要问魏之芸会做什么,你应该问她还有什么不会的。
却不料,不知为什么,她的能干成了她恋爱与婚姻的障碍。
学校里曾有一个男老师,也教数学,喜欢过之芸,最后,到底还是找了退堂鼓,说是在之芸的面前,还未开口先自矮了半截。
两三年前,有人给之芸介绍了一个在区政府工作的男孩子,那男孩身长玉立,气宇不凡,谈吐有致,与之芸相处十分合拍,两个人站在一处也非常相配。两个人相互也见了家长了,全校上下尽人皆知,谁知过了没有半年,男孩子提出了分手。
原因说起来挺荒唐,之芸与男孩一块儿参加老同学聚会,卡拉 OK 机坏了,男孩子鼓捣半天没有休好,之芸上去略一检查,没一会儿就修好了。
男孩子在分手前说:「我觉得,在你面前,我的压力实在是大,我觉得你好象完全不需要我。」
之芸表面很潇洒,分了也就分了,暗地里想起来,不是不委屈的。
倩茹气得说:「这个男人是二百五,将来有得他悔断了肠子的时候!」
之芸说:「现在悔断了肠子的是我。」
之芸开始收敛她的能干,但是,还是晚了。
三个姑娘说笑的时候,都说她们真是同命好姊妹,新近认识男人的时间都相差不到一个月。
在何倩茹与周苏豫相识,宁颜与李立平开始相亲的时候,学校里的一位姓陈的老大姐级老师也给魏之芸介绍了一个对象。
对方是一个兽医,在一个部队研究所工作,也过了三十岁了,一心想找一个小学老师做妻子,据陈老师介绍,男方相当好,人大方又会做事,性格又开朗,算是她家先生的挂名弟子,关系不错。
之芸去见了,约会了两次以后,倩茹她们再问起来,之芸就说分手了。
还未等倩茹与宁颜问个为什么,陈老师气来问了。
她面色不善,气呼呼地直问到之芸脸上来:「小魏,你不同意跟人家处朋友可以好好说嘛,干嘛要这样。你叫我跟老贺(她的老公)面子怎么下得来嘛。」
倩茹宁颜等她气冲冲转身走了之后问之芸怎么得罪了人家,之芸挽挽袖子说:「那家伙,刚约第二次,就跟我动手动脚的,在公园呀,就乱发情。」
倩茹问:「你把那家伙怎么了?」
之芸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怎么也没怎么,我就给了他一个过肩摔!靠!我就不信,还是才刚过三十岁的男人呢,只一摔就散架子啦?」
正说着,又有老师来对着之芸说:「小魏,我们教室的电灯又出问题了,麻烦你去看一下。」
之芸说:「好,马上就去。」
倩茹说:「你怎么不长记性啊!男人们都喜欢女人这样……」说着,她站起身来,斜斜懒懒地靠在门边,说:「真讨厌!电灯又坏了呀,怎么办呢?讨厌死啦!」
之芸大笑起来。
倩茹说:「谁叫你卷起袖子爬高上梯地去修灯!」
这段短暂的恋爱的结果就是,陈老师从此与魏之芸交恶,言语之间总是怪腔怪调的。
这一学期,类思来了几个区进修学校的年青人,来基层学校挂职锻炼的。
分到类思的是两男一女,女的是语文专业的,两个年青的男子是区里信息中心的老师。
其中一个,就是袁胜寒。
这一年,袁胜寒二十八岁。
袁胜寒是一个大个子,站在那里比教体育的苏剑还高上一个头尖儿,瘦长身材,他一来便给人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因为他实在是有点邋遢。衣服都是不错的料子与款式,可是无一不脏迹斑斑,头发永远热腾腾地冒着湿热气,裤子半点折缝也看不见,脚上踩了高统的靴子,靴统上溅了半截泥点子。
有老师开玩笑地说:「小袁啊,衣裳该换换啦!」
袁胜寒咧开大嘴笑,把衣袖抻了伸到那老师的眼前:「居老师啊,这衣服昨天新换的呀,我干的是蓝领的活儿,衣裳容易脏。」
说的也是,袁胜寒虽然只是来挂职,可是凡学校有搬桌子或是表演时抬钢琴这类体力活儿,他从来都是第一个站出来做。
袁胜寒注意到魏之芸是因为她的聪明。
来的第二个星期,袁胜寒开始给类思的老师做电脑培训,教他们用 Animator 做动画。
袁胜寒发现,这个姓魏的丫头实在是聪明,每回他刚一讲解完,她的效果动画就已经做出来了,在屏幕上一边一边地播放着,她坐在那里一边摇着椅子一边悠闲地嚼口香糖,还不时地歪过头去帮其他的人。
袁胜寒走过去,看见她做的小动画,不完全与他的一样,她还自己摸索着加了一些特别的效果。
袁胜寒笑着说:「了不得,再过一周你就要赶上我了。真是教会徒弟,饿死师付。」
之芸大方地答:「饿不死你的师付,徒弟请你吃饭。」
果然培训课下来,之芸就请了老师们加上袁胜寒一起去吃饭。
袁胜寒和魏之芸等几个年青老师一起,学校做了许多电子课件,年青人相处也越来越愉快。
有一回,之芸开玩笑地说袁胜寒是麻杆身材,胜寒不服气地说:「那个是表面现象。当年我可是学校里的运动健将,国家二级运动员。」
「吹吧。」之芸说。
说着,袁胜寒把衣袖直卷到上去,露出胳膊,「来来来,」他说,「不介意地话来摸一下。」
几个年青的女老师嘻嘻哈哈看着,不好意思伸手。
之芸拍拍掌说:「摸就摸一把,怕什么?」说着真的摸上去。
胜寒的上臂肌肉结实如同玩石,之芸笑说:「好家伙,还真有料!」
另几个年青女老师也一个个上前,在胜寒的胳膊上摸来捏去。一旁的老教师们边笑边叹:要死要死!
为了不耽误工作,学校把青年教师的电脑培训课安排在了周末,不许迟到缺席和早退,引起一片怨言。胜寒说,上完课请大家吃饭唱歌以做补偿。
果然,上完课,一群年青人在胜寒的带领下去了一家很火的酸菜鱼店。
那一年,南京正流行吃重庆酸菜鱼,大街小巷都飘着那一股子酸辣交加,热气腾腾的味道。
一进包间,胜寒不等菜上齐,就卷起袖子,撇了山东腔说:「喝洒喝酒!」
啤酒一下子上了两箱,一伙人,四男六女开始头起酒来。
之芸一开始只埋头苦吃,她早上没来得及吃早饭,正饿得慌。
这当儿,胜寒已放倒了类思的那几个男老师,正兴头头地向女士们挑战。
那几个女孩子,象宁颜之类的,哪里是他的对手,胜寒摇头晃脑,好不高兴。
之芸吃了个八成饱,一拍桌子站起来:「喝就喝,不喝的话,你当类思没人了呢。」
说话的当儿就一杯下了肚。
胜寒想起一个说法,女的要么不喝,能喝的就真是能喝的,男人不是对手。
胜寒嚷嚷起来:「这不公平吧,我刚喝了半天了,你才开始。行,咱们男子汉让让女士也很应该,来来来!喝酒喝酒!」
之芸反倒喝下杯,笑说:「你也不让我,我也别让你,酒桌上无大小,也不分男女。这么着吧,你一杯,我两杯!」
众人也不喝了也不吃了,围过来看他们两个斗酒。
两箱啤酒很快喝完了,胜寒还要叫,之芸说:「这么着吧,袁老师请我们喝啤酒,我回请你喝白的。」说着就叫了两瓶洋河。
胜寒转头就走,大家起哄:「逃了逃了!」
胜寒回头挥挥手:「俺从来没有做过逃兵,我去清空一下五脏庙,回头我们再战它两个回合。」
最后醉掉的,是袁胜寒。
之芸根本没事儿人似的。胜寒却站都站不直了,趴在一个男老师的肩上呜呜装哭:「败给小女子了,丢死人,我不要活了。」
之芸以为第二天这家伙一走一付灰头土脸的样子,谁知他还是精精神神地来上班了。
那一天正下着雨,胜寒居然没有打伞,之芸站在走廊上看他远远地走来,象披着一身的阳光,雨丝在他身边纷飞而过,仿佛是他分开雨雾而来。
胜寒夸之芸:「见过女的能喝的,没见过你这么能喝的,佩服佩服。」
之芸问:「口服还是心服?」
胜寒说:「心服心服!下回咱们再喝。」
之芸说:「酒不是什么好东西,喝过量了不好。再说,你不可能有胜算的。」
胜寒转过来拦住要走的之芸:「我还就真不信邪了,一定要再比试一回。」
之芸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对酒精不过敏。喝酒和喝水对我来讲没有分别。」
胜寒睁大了眼睛:「真的?」
之芸说:「不哄你,两千个人里有一个。」
「两千分之一?」
「两千分之一!」
胜寒咧了嘴,冲着走过去的之芸叫:「两千分之一啊!怎么就叫我给碰上啦!」
第 11 章
上班,并快乐着。
那是一种美妙的心灵状态,如果一个人在这样的一种状态下,一定是出于对工作本身无比的热爱。
或者,工作中,有什么让你快乐,让你不自觉地要微笑出来。
比如,一个人。
袁胜寒和魏之芸都在这样一种状态中。
类思是最早建立学生电脑教室的学校之一,袁胜寒在这里锻炼的这段时间,类思进了一大批学生用电脑,因为人手紧张,电脑公司只派了一名工作人员,整个电脑教师的布线,电脑的安装调试……的安装,全都是袁胜寒、许之远(另一位挂职锻炼的老师)魏之芸他们用午休与下班的时间做的。
开始的时候,只有胜寒他们在做,魏之芸实在忍不住好奇帮了一回忙,就被胜寒拉着加入了,胜寒说:「摆着这么个能干人不用,是一种资源浪费。」
加班很辛苦,但也很有趣。
袁胜寒看上去似一介书生,实则非常跳脱,爱耍宝,甚至有点搞怪。一边手片刻不闲地做活儿,一边嘴里滔滔不绝地说俏皮话,语速飞快,象水下冒出的一骨朵一骨朵小水泡,他一边装机一边说:「人与人之间关系只有三种:一,他跟你骂我,二,你跟我骂他,三,我跟他骂你。」
一边布线一边又说:「做弱者,多不得好活;做强者,多不得好死。」
搬了沉得如同石头一般的实木桌子一边还说:「一个男人……嘿,若……嘿,爱一个女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不会开口找她……借钱的。靠!这桌子真沉!呼呼!」
他看见之芸穿着男式衬衫,袖子挽得高高的,一把长而蓬松的头发随意地卷起,没有发钗,她居然从厨房拿了一根筷子别上,汗水把流海打湿了全贴在额上,不知怎么的,心情格外地愉悦,弥漫着幸福,仿佛这时光长得再也不会有尽头。
他逗之芸:「小姐,说说话说说话,同志啊,要埋头工作,也要抬头说笑!做人不要像痰孟一样保持沉默,要学会像伟大的马桶能溅起自己的水波!」
之芸笑得蹲到地上,摇着手说:「快把这个人叉出去,成心不叫人干活儿。」
胜寒大笑,许之远也笑,眼光在之芸与胜寒之间飞过来,又飞过去。
空调还未装上,电脑房里十分闷热,十月底的天气,胜寒只穿一件短袖的 T 恤,汗沿着额角嘀哒往下淌,虽然同样的加班,可是他从不让之芸做一些粗重的活儿,看见她在搬主机便过去接过来。
他们同样裸着的胳膊碰在一起,湿碌碌的。之芸不小心被电线绊了一下,胜寒扶住她。离得这样近,之芸觉得袁胜寒好象一个火炉一般。他扶住她时握住了她的胳膊,那种触感好象变得有实体似的,久久不去。
一直加了半个月的班,才算彻底做完,之芸拿了扫帚拖把,想做一些最后的收尾工作。袁胜寒硬从她的手里夺过了工具,一个人连扫带拖,不一会儿就把诺大的一个教室整理干净了。
几个人约好一块儿去吃饭,胜寒请客。
这一回,胜寒果然不再跟之芸叫板,却坏心眼地撺掇那电脑公司胖胖的小伙子与之芸拼酒。那小伙子大呼小叫,一杯一杯地灌下去,胖胖的脸很快成了一块大红布,之芸不动声色含笑地继续喝,抬起眼时,看见胜寒隔了手上拿着的玻璃,看着她笑。
在胜寒蹲点类思的这段时间里,他和许之远、之芸一起,为类思做了许多的电子课件。他们一伙年青人还隔三差五地一起出去吃饭娱乐。
之芸总是参加的,她发现,每一次她答应了要去,胜寒总是特别地高兴。有一回,之芸故意犹豫着不肯马上答应,偷眼看时,胜寒的眼睁得大大的,满是孩子一般的渴切,之芸忽然就软了心肠,无法把这小小的游戏进行下去,「我肯定去。」她说。
然后她看见胜寒转过脸去,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自己跟自己笑。
之芸也总喊着倩茹与宁颜一同去玩,倩茹似乎兴致不高,往常最爱唱歌的她,变得沉默而恍惚。
宁颜从心底里是想参加这些活动的,尽管在活动中她一贯地安静,但是,那种温洋洋热闹闹的氛围十分吸引她,那让她觉得,自己与普通的年青人是一样的,并不脱节或是疏离。可是去了两次,她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之芸私底下问过她,宁颜说:「我妈……不让我晚上再出来了。她说,我年纪不小了,总跟一群小孩子混在一处能混出什么讲究来?」
之芸说:「什么话嘛,我不是跟你同岁,你还小着我两个月。年纪不小怎么了,连玩都没有资格了吗?」
宁颜抬头看着之芸朝气勃发的脸,这些天她的小脸越发地黄瘦干涩,才刚立了秋就穿上了厚厚的外套,在背阴地站一小会儿就冷得瑟瑟发抖。她说:「我现在觉得,自己好象做什么事都没有了资格,只剩下快快把自己嫁出去一件事好做。」
之芸问她:「你和李立平,怎么样了?」
宁颜忽象受了惊吓似地,眉间轻跳一下,摇摇头,再不说话。
之芸搂搂她少女一样薄削的肩,她的快乐并不能传达给她亲近的朋友们。
之芸叹息着说:「你们俩个怎么啦?一个一个的,脸色灰败,蔫蔫儿的,不是都在热恋期吗?这是怎么啦?」
但是,之芸还是快乐的,那种快乐,象春光似的,藏不住,也挡不住。
他们一群年青人去健身馆玩儿,也不知谁先提起的,魏之芸会柔道,他们就去了柔道玩儿,人人换上白色的训练服,看着之芸居然系了一根黑带,有那不服气的男孩子便上来挑战。
在男孩子们统统被之芸摔倒在地之后,胜寒坐不住了,用力扎紧了腰带,站在了之芸的面前。
突然之间,之芸觉得,周围的那些人,那些物,都不在了,只剩下眼前这个大个子,脸上带着笑容的男子,在眼前,有一点傻乎乎的,但是,象一团光,或是一团火,或是一种不知明的热源。这种感觉太奇妙了。他们纠缠在一处,胜寒的胳膊真的很结实很有力,他们呼出的热气喷在彼此的脸上与耳畔,赤着的脚在垫子上踏出啪啪的节拍。如同急促的心跳。
在最后一刻,之芸觉得,胜寒忽然卸了力,他被她摔得仰面躺在垫子上。在一片乱七八糟的欢呼与口哨声中,胜寒大笑起来。他躺在那里,仰视着那个满脸是汗,精神灼灼的高挑的女孩子。
坏了,袁胜寒想,坏了!
那一次,年青人们玩得太疯,回去的时候,末班公车已经没有了,连出租出十分难打。
袁胜寒与男孩子们分头送女孩子回家。
胜寒故意绕了点儿路,最后送的之芸。
他不知道的是,之芸带他走了回家的最远的一条路。
之芸家的楼道很窄,乱堆了一些纸箱还有冬天腌菜的大缸。
人高马大的胜寒几次被绊,走得跌跌撞撞,之芸低笑:「你怎么了?被我摔残了?」
胜寒咧开嘴笑,黑暗里牙齿特别地白。
到了家门口,之芸掏出钥匙,回头对胜寒说 byebye。
胜寒却没有动,忽然俯过身来,下巴磕在之芸的头顶。
之芸听见他低低地笑:「明天见。」他说:「明天见,两千分之一!」
怪的是,接下来,整整一个星期,袁胜寒好象与魏之芸稍稍远了一些。他也不再与老师们一起出去吃饭或是玩乐,一下班便匆匆地回家。之芸甚至有足够的敏感觉出他在躲着她,他的目光不再追随着她,他不再跟她说知逗乐。
袁胜寒突然地被包裹在一片冰冷的气息中,对魏之芸而言,他就在她身边,可是那样远。
之芸觉得怪,可是又问不出口。
她想起倩茹开玩笑时说的话:世界上最难的三件事,一是与虎谋皮,二是向小气鬼借钱,三是向男人要承诺。
她与袁胜寒之间,莫说是承诺,连一个明确的意思也无,她再豁达也是女孩子,她用什么立场去问袁胜寒?
一个星期之后,之芸下班走得晚,刚要出办公室门的时候,有人推门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