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棍跟我身高差不多,一米八零左右,但他的体格却比我强壮多了,那大块的腹肌说明了这个家伙具有强大的抗击打能力。他的步伐移动很快,臂展虽然并不比我的长,但出刺拳的速度明显要快于我。
电棍虽然躲闪开了我的动作,但他只是偶尔反击一下,并未展开猛烈的攻击。我的心里就沉了下去,看过他的视频,我明白他的意图。
这种拳赛是没有回合之间的休息时间的。也就是说,没有分出胜负之前,双方会一直打下去。这对拳手的体力绝对是一个考验。
有的人觉得自己体力充沛,可是站在拳台之上与人对战,一分钟不到就会喘不上气来,连双手都无力抬起。格斗的体力消耗量几乎可以与百米田径比肩。很多拳手能够在台上坚持很久依然体力充沛,除了强大的耐力训练之外,还要有很好的分配。我知道电棍的意图,就像他之前的风格一样,依靠灵活的步伐和躲闪消耗完对手的体力,然后再给予一顿暴风雨似的组合拳结束战斗。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的体力也在快速的消耗中。拖到最后对我不利,我必须依靠重击来击倒这个家伙。在电棍闪开我的一拳之后,我蓄势待发的一记高鞭腿朝着他的头部狠狠的扫了过去,那跟我击倒牙狗时的情景如出一辙。当时我听到台下的观众中甚至发出了一声惊呼。
这腿击中了电棍,不过发出的声音却是闷响。在那一瞬间,电棍把手抬了起来,护住了头。我这一腿只是踢在了他的拳套上。我还没来得及收腿,电棍就猛然冲了过来,一顿组合拳暴风雨般攻了过来。
我已经无法躲闪,只能抬起双手拼命护住脑袋。感受着那拳头雨点般的落在我双拳的防御上,我的脑袋都被震的嗡嗡的。都是这该死的 8 盎司拳套,它那么薄,完全起不到什么减震的效果。忽然我的下巴狠狠一震,整个脑袋都是麻的。我明白,是电棍的一记勾拳从我两臂防御的空隙中掏了进来,没想到他打的角度竟然那么刁钻。
虽然我的思维还很清楚,但陡然被一阵眩晕取代,我感觉自己好像在睡梦中从床上掉下来一般,身体控制不住的向后倒去……
7
电棍一记隐蔽的上勾拳击中了我的下巴,我护住头部的双手散开了,在抬起头的瞬间,我甚至看到了从自己嘴里喷出来的晶莹的口水。它们在聚光灯下闪烁着透明的光芒,把周围映照的如同天堂。屋顶上的灯光迅速从我的视野中掠过,我知道自己正在迅速倒下。在那一瞬间,我丧失了意识。
一记重重的上勾拳,竟然把我给打晕了过去。
就在我整个身体接触到台面的时候,我猛然反应了过来,就好像被刑讯逼供打晕的犯人忽然浇了一盆凉水一样。我意识到自己刚才陷入到短暂的昏厥当中了。在我恢复清醒意识的刹那,我看到电棍朝着我冲了过来。
不能让他把我逼到角落里!这是我当时唯一的念头。我用拳套扒在围绳上迅速的站了起来,可是还没有摆好防御的手势,电棍一记势大力沉的摆拳就狠狠的打了过来。我只来得及看到电棍那由于发力而凸显的胸锁乳突肌,整个脸部便被他打了一个摆头,感觉那一拳把我的颧骨都给打变形了。电棍接下来的一拳不知道打在了我头部的哪个位置,然后我就再次华丽的晕倒了过去。
其实,晕倒过去的感觉真好,心里有一种放弃的解脱。
「一万!一万!一万啊!」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长时间,这是第一声传入我耳朵里的声音。我睁开了眼睛,头脑中一阵眩晕,眼前的景物迅速的清晰了起来。我躺在围绳的角落里,王辉正在台下狠命的拍着拳台,朝着我大吼大叫。那「一万,一万」的喊声,就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
生我者,父母也;知我者,王辉也。看来这小子知道什么对我的刺激是最大的。
我并没有马上站起来,而是又在地上躺了几秒钟,因为脑袋还有些晕。电棍正在台上朝着周围的观众大喊大叫,举起自己的胳膊,好像一只战胜了对手的大猩猩一般炫耀着自己发达的肱二头肌。而台下的观众情绪也被引爆到了至 high 点,口哨声喝彩声还有兴奋的骂娘声响成一片。不知道这个时候,那些押注在我身上的赌客是个什么心情。我没心情去观察那些支持我的赌客,因为我在那几秒钟的时间里下了一个决定。
我决心不让那一万块钱从我的眼前溜走。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古语不是瞎编的。金钱对于人类的诱惑远远大于骨头之于饿狗。
我站了起来。拿着麦克风的家伙或许是要上来宣布比赛结果,看到我又重新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惊愕了一下,接着又退了回去。这时场内的气氛陡然又热闹了一下,发出那些欢呼声的,或许都是押注在我身上的赌客。电棍回过了头,歪着脑袋瞅我,颇有些戏虐地说:「狗屎,你晕不晕?」
我没有说话,而是「呸」的一口吐出了一滩混着鲜血的唾沫,正好落在电棍的脚上。
我这个举动就好像一个信号,现场的气氛顿时爆棚了。观众们都好像打了兴奋剂一般,喧嚣声一时震耳欲聋。
电棍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他看着我干笑了一声,接着又转过头看了一眼兴奋的观众,忽然猛的朝我冲了过来!
不得不承认,拳击手的移动速度确实很快。我没有躲闪,也没有防御,而是拧腰翻胯,一记低鞭腿狠狠的踢在了电棍左腿侧面的膝盖骨上。在那个距离,他的拳还够不着我的面门。
这腿发出了「啪」的一声脆响,正在迅速逼近的电棍被我踢了一个趔趄。我抓住机会,迅速上步,右腿疯狂的连扫了四五下,脚面接触大腿肌肉发出的清脆的「啪啪」声不绝于耳,电棍被我这几脚踢的连连后退。我跟着左右开弓,右腿扫完左腿跟上,全都朝着电棍的膝盖和大腿部位狠狠踢去。
电棍连续两个刺拳逼退了我,他向后退了一大步,脸上用恶狠狠的表情盯着我,两条大腿却在不停的发颤,尤其是左腿的膝盖部位,已经是一片紫红。
我预料的没错。第一次看电棍视频的时候,我就注意到这个家伙在跟人打斗的过程中,一腿都没有出过。在跟我比赛的时候,他依靠的是上身灵活的躲闪和犀利的拳法,而腿法的使用率却等于零。在拳击规则里,拳头是不能击打腰部以下的部位的,所以我判断他的步伐虽然灵活,下肢却缺乏相应的抗击素质。也就是说,虽然对头部和躯干的保护极佳,但在面对下盘攻击的时候,他根本就不知道怎么防御!
这就是拳击手的弱点!这也是在我以后步入正规黑拳界之后,再也没有遇到过职业拳击手的原因。除非进行强悍而痛苦的腿法练习,否则拳击就是一种在规则保护之下的职业运动。而站立式全接触格斗,要比这残酷许多。
看着电棍那大腿上的紫红,自信好像撒完野的狗一样重新跑了回来,我迅速地逼近电棍,脚尖点地轻轻地跳跃着,步伐也比之前灵活了许多。而电棍的步伐却已经大打折扣,因为他的两条大腿还在不停地颤抖。
「啪!」我一个小跳步,突然的低鞭腿再次打在了他的紫红处。电棍往后没有躲开,我跟着又是一记势大力沉的后低鞭腿,再次狠狠的踢在了那个地方。电棍的左腿被我踢的整个撩了起来,我甚至都听到了他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沉的痛苦的呻吟声。
作为这种初级格斗领域里的王者,电棍明显的被我激怒了。他不再管自己的左腿如何,会受到什么样的攻击,而是愤怒的吼叫了一声,整个人向我冲了过来,那蓄势待发的后手拳已经在空中拉出了弧线!
有的时候吃东西吃到爽处会「吃的口滑」,打拳也是一样,打打妙处会「打的手顺」。电棍刚冲上来,我一记前腿侧踹就起来了,「砰」的一声蹬在了他的脸上,直打的他一个仰头。我收腿之后,电棍的嘴上全都是血。
电棍有些惊愕的一抹鼻子,看了看拳套上的红色痕迹,接着对我惨然一笑。
8
电棍的鼻子和嘴上全都是血,对着我咧嘴一笑,那笑容确实触目惊心。但是很可惜,在这个时候,他用什么招数和表情都已经对我无效了。我知道这个初级格斗领域的王者,对于我来说已经黔驴技穷。
前腿侧踹,确实是中国散打的独有特色。置于前端的腿只要轻轻一提膝,接着拧腰翻胯,侧踹腿就能以比肩刺拳的速度瞬间发动。隐蔽性强,角度刁钻,启动迅速,并且是击打距离最远的一个腿法。在我以后的所见中,无论多么顶级的格斗高手,除非在中国接受过系统的散打训练,一般都无法将前腿侧踹用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其实,在高级的格斗比赛中,力量是最为关键的东西,大家通常会选择势大力沉的扫踢作为进攻的主要手段,侧踹这种技术性腿法就被舍弃掉了。但是,这却是我以后的一个独特标志,也是别人能轻而易举的把我归类于中国拳手的象征。
电棍吃了我一记前腿侧踹,虽然嘿嘿一笑,但我判断这家伙已经出现了短暂的眩晕感,所以才停下了进攻,想用骇人的表情争取一点清醒的时间。拿表情换时间,这种伎俩我不是没见过,说实话你还不如装着被击倒在地上躺会儿好使呢。
我没有再给他期待的时间。在台下观众的惊呼声和嘈杂声中,我朝着疲于招架的电棍来了一阵猛烈的组合拳,在我的一记短距离平勾拳之后,我同样看到了从电棍嘴里喷出来的一串晶莹的口水。接着,我用一记凶猛的高鞭腿结束了最后的战斗。
当电棍的两只手无力地垂在胸前,眼睛半睁半闭的仰面仆到下去,摔在拳台上发出「砰」的一声的时候,我的心里被一种油然而产生的胜利喜悦感所充满了。但这种喜悦感就好像高潮一般,转瞬即逝,只是持续了不到几秒钟的时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我看着栽倒在拳台上不再动弹的电棍,心里面想着的只有那一万块钱。
「欧阳!欧阳!你他妈赢了!」王辉激动的喊声比任何人的都要大,在我耳边听的一清二楚。台下甚至有人高兴地鼓起掌来,很明显,那是押注在我身上的赌客。但是更多的人却是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狠狠的把手中的什么东西扔在地上,然后又啐上一口。有的人把手中的饮料瓶子扔了过来,砸在已经不再动弹的电棍身上。
台下的那个拿着麦克风的家伙并没有上来宣布比赛结果,这个结果已经无需宣布——而是立刻叫了几个在场的人员上来,把电棍放到了担架上快速抬走。我知道,这个家伙只是晕了过去,一会儿就会醒过来的。
我从拳台上走了下来,王辉激动地抱住了我。我用拳套推开了他,因为我的身上全都是汗水,很难受。我让王辉把我的拳套摘下来,说道:「我要去洗把脸。」
拧开水龙头,水「哗哗」得流了出来。我刚要低下头洗脸,却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一样,猛的抬起头盯着镜子里面的自己。好像站在这里的不是我,而是另一个人。
我的手轻轻的从左脸颊上掠过,没有疼痛,而是麻麻的感觉,皮肤的触觉在那一瞬间变得若即若离。我的整个左脸都已经肿了起来,好像嘴里塞了一块胡萝卜似的,颧骨也高高的顶了起来,让我的左眼看起来比右眼小了一圈。怪不得我刚才感觉自己的左眼有点睁不开呢。
没想到一个人脸部肌肉的局部变化,会让整个人的形象看起来有那么大的改观。我觉得站在镜子面前的人好陌生,仿佛这不是我的脸一般。但我知道,这确实就是我的脸,一张被职业拳击手狠狠揍过的脸。
洗去了头上的汗水,我跟兴高采烈的王辉来到了他三叔的办公室。在推开门的瞬间,我都感觉自己有点饿了。我在刹那间做了一个决定,回去之后补上一顿宵夜——我想吃涮羊肉,虽然并不好消化。
推开门,走了进去。屋子里坐了三个人,看样子跟王海群一样,都是这个夜总会的投资股东。可是他们的脸色阴沉沉的,跟一脸笑容的王辉形成了鲜明对比。我心里忽然一沉,感觉到有些东西不对劲了。
「三叔,钱,那一万块钱。」我还没开口,王辉便高兴的对着王海群叫道。
「钱?还想要钱?」他三叔抬起了头,脸上的表情好像刚吃了屎一样。王辉登时愣住了,脸上喜悦的表情瞬间凝固,但咧开的嘴角还没有完全放下来,样子奇怪至极。
「怎么,回事……不是说打赢了,就有一万的吗……」王辉有点摸不着头脑了。他看了看他三叔,又看了看我。
「我没想到你还真打赢了。」王海群不看他的侄子,把目光投向了我:「我也真服了,你倒地了两次,就好好地躺那别起来了呗,可你非要他妈的站起来。你知道这一把我们输了多少吗?」
「什么意思?」我虽然已经猜出了大概,但还是问了一句。
「也他妈怪我眼瞎,电棍那个混蛋真不争气!」他三叔先是埋怨了一句,接着恨恨地盯着我说:「就因为你,我们押在电棍身上的二十万块钱全泡汤了。」他又强调了一遍:「二十万!」
王海群的话证实了我的猜测——从当时现场支持我的人来看,下注在我身上的人不会超过五分之一。
「你下注在电棍身上,为什么?」我问道,「你想让我打赢,为什么不把钱押在我身上?」
「鬼才希望你打赢!可是我他妈的没想到电棍这家伙会输啊!」他三叔自嘲似的笑了一声,接着说道:「开赛前,你的赔率高,并且那些之前看过你跟牙狗比赛的人对你很有信心,在你身上押了不少的重注。我也下了重注,不过是在电棍身上,却没想到……你丫的竟然真赢了!」
「三叔,你……」王辉没有说出话来。他三叔却冷冷的扫了他一眼,示意他别废话。
「我明白了,如果我输了,拿两千块钱走人,大家皆大欢喜,是吧。一万块钱,根本就是个幌子。」我把一切都想明白了,他三叔自从看到我跟牙狗的第一场比赛之后,就已经想好了这个主意。用钱引诱我过来比赛,吸引那些赌客下注。而他却料定我必输,把钱押在了电棍身上。王海群料定我输,所以赛前根本就没有给我透露任何口风,或许就是不屑——如果他提前跟我说一声,假装输掉,有钱拿,那我也不会这么拼命,假装输了拿钱走人便是了。但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我赢了。
「你明白就好。」他三叔扔过来一个信封,「啪」的一声摔在了我的脚下:「这里有两千块钱,也不算你白忙活。拿着赶紧走人。」
我一脚踢开了那个信封,王海群这厮鄙夷的口气让我莫名的火大。我往前走了一步,压着声音说:「我不管你押在谁身上,输了多少。我要你按照之前跟我保证的,拿出一万来。」
「哦?」王海群饶有兴趣地抬起头,「要是我不拿呢?」
「不拿,就当成你的住院费吧。」被人欺骗的感觉尤其不爽,我捏紧了拳头又往前走了一步,心里憋屈着一股压抑不住的鸟劲。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了「哗啦」一声独特的金属声音。
我的动作瞬间停滞了。虽然没有转头去看,但长久以来受影视文化的熏陶,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我知道,有不祥之物出现了。
9
「我劝告你,最好别在这里找事。」办公室里,另外一个人冷冷的朝我说道。
我转过头,看到他手里拿着一个黑黑的东西朝着我,那赫然就是一把……手枪!刚才的「哗啦」一声,就是拉动枪栓的声音。
我的大脑里「嗡」的一声,瞬间是一片空白。紧紧握着的两拳有些发软。在那一瞬间,无数念头掠过我的脑海,我甚至已经想象到了自己满身鲜血躺在地上的场景。
「三叔,你叫他别……你们别这样啊!有话好说啊!」王辉立马急了,低声喊道。他三叔却坐在那里,看着这一切默不作声。
我不敢动弹,只能愣愣的站在那里。我唯恐自己稍微一动,就引来对方开火。那个拿枪的家伙看我的眼神没有一丝彷徨,好像在拿着屠刀对着一只羔羊。要是有谁告诉我这家伙不是第一次开枪杀人,我绝对信。
他们是道上混的,黑帮,我知道。可我不知道,他们竟是如此肆无忌惮的黑帮。这也是若干年后我看到「扫黑除恶」的新闻时,长叹一声的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