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月5日
曾经见过一个黑社会老大,名下拥有多家娱乐场所,他常常带着一个漂亮女人出现,那女人一看就不是他老婆。土豪身边还有一个永远看起来没睡醒的瘦削男人,我后来才知道这人竟是一个泰拳高手。
(本文记录了我的亲身经历,部分情节做了虚构处理。)
中国到底有没有黑市拳?
有,但绝对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那天晚上,老大打电话让我们去第三人民医院,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两分钟。我那个刚打完拳赛被送回来的朋友静静地躺在床上,像睡着了一样,但我不敢去碰他。
他后脑颅骨开裂,右臂挠骨和掌骨完全性骨折,肋骨断了三根,肺部被击穿。被送到医院之后,顽强地跟死神纠缠了半个多小时,但最后还是在我们赶到的前夕被静静得带走。
心如铁石的我们全都蹲在走廊上哭成狗。
那场比赛,他赚了五千块钱,我又添上五千,凑成一个整数,去邮局汇到了他的河北邯郸老家。我只能做到这个份上了。
老大说过:这是一条不归路,但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结局。
我在里面度过了别样的岁月,甚至在最后的时刻,我无限地接近过这个行业的巅峰。我曾让自己的名字,成为过许多拳手的噩梦。
1
2001 年,我从老家县城前往天津读书,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大城市。
入学没多久,我就在同学的怂恿下,去了趟夜总会。这是大城市对我这个乡巴佬展开的第一次降维打击。
「丽达夜总会」是当时河东区最牛逼的娱乐场所,门口蹲着两个石狮子,站着一排穿制服的保安,比市政府都庄严。往里走两步,猝不及防就迈入了另一个世界:喧嚣强劲的音乐、震人心魄的鼓点,混合着一股烟草和酒精的味道。
舞池里灯光闪烁,男男女女忘情地扭动着自己的躯体——我一下子就懵了。这种场面,我只在电影里见过。
但带我来的王辉却对此轻车熟路。他领着我去卡座,酒保见了他都点头打招呼:「来了,辉哥。」
「王辉,你真有面子。」我由衷地赞道。
王辉笑笑:「是我三叔有面子。」
原来,他三叔就是这家夜总会的股东之一。怪不得他急着带我来显摆。
喝了几杯芝华士,我看到有些人进来之后径直上了二楼,便问他:「二楼是干什么的?」
王辉抬头看了一眼,「那是大人们玩的地方。」
我笑,「咱也不是小孩子啊。」
其实王辉也没去过二楼,但他不想折了面子,领着我就要上去。到了楼梯口,两个安保直接伸手拦住了我们。
「我三叔,王海群。」王辉直接报上了他三叔的名字。
「那也不行,除非叫你三叔来。」那个安保非常尽职。
说来也巧,他三叔那天正好就在夜总会的办公室,一看就是本地暴发户,胡子拉碴,身材胖硕,一身的匪气,却偏偏戴着一幅黑框眼镜,装出几分文艺气息。
王海群直接拒绝了侄子的要求:「去二楼干嘛,那不是你玩的地方。」
我本来要走,可王辉的叛逆劲上来了,死活缠着他三叔想上去看看。王海群被磨得没办法,最后说:「行,我带你们上去。可是你们记住,在这里看的东西,一个字都不能往外说。」
呵,肯定是先答应了再说啊。
我踏上去往二楼的楼梯,时隔多年,才觉出这一步的风谲云诡,就如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里形容的一般:我买了一张永久车票,登上了一列永无终点的火车。
2
二楼并不是一个开放的大厅,有几个前后进出的门。我才发觉这里的隔音效果真是不错,一楼的喧嚣嘈杂,在上面一点都听不到。
他三叔再次叮嘱道:「记住,这里看到的一切,都不要说出去。」
「知道了,三叔你别磨叽了。」王辉都有点不耐烦了。我心里也是莫名的好奇,这里是什么,难道是跳脱衣舞的?我忽然一阵没来由的激动。
他三叔推开门,带我们进去。很意外,里面并没有我想象中的火爆场面,也没有音乐和镭射灯。屋内光线昏暗,只有中间一个四方形的拳台,上面打着几盏灯。我当时就一愣,这里还有打拳的?
这个场景,我并不陌生。我出生于鲁西南曹州,自古便是武术之乡。耳濡目染之下,我也在县体委断断续续练过几年散打。王辉跟我关系铁,也是因为那天他在球场上被一个东北哥们欺负——那哥们明显继承了女真人的血统,身高马大,把小鸡崽王辉推搡得踉跄后退。
我冲上去只用了一记低鞭,那哥们就「哎呦」一声抱着大腿蹲在了地上。
夜总会的二楼没有座位,大家都是站着,只有距离拳台最近的地方有一排座。拳台不高,五十公分左右,比正规的拳台低了一半,但视野还算清晰。
拳台的四根白色围绳上斑斑血迹,一看就知道好久没有做过清理。一个赤着脚,光着上身穿着运动裤的人正在那里做热身运动,身材还算结实,戴着一副红色的拳套。
「这是……打黑拳呢?」王辉有些吃惊的问。
「嘘,小声点,在这里别乱说话。」他三叔立刻低声呵斥,「光看就行了!」
这时一个穿着白色背心,身材稍胖,看起来挺彪悍的家伙上了拳台。这人膀大腰圆,戴着一副蓝色拳套,他刚一出现,本来挺安静的台下忽然热闹了起来,有叫好的,有吹口哨的,还有人大喊:「牙狗,往死里打!」
「哪个是牙狗?」我低声问王辉他三叔。
「那个光身子的。」他三叔努努嘴,「那个穿背心的胖子叫二豹。」
没有裁判。当「二豹」踏进拳台的那瞬间,就宣告比赛已经开始了。两个人立刻摆好了架势盯着对方移动了起来。
还没移动两步,两个人就像斗狗一般扑到了一起,双方都狠狠地挥舞起拳头朝着对方砸去,一时间红色拳套和蓝色拳套在空中纷飞乱舞,伴随着台下此起彼伏的喊叫声。有替牙狗加油的,有替二豹加油的,不过为牙狗加油的人数明显居多。
双方缠斗了大约半分钟,二豹显然坚持不住了,拳头的速度败下阵来。
我看得清清楚楚,牙狗一记并不标准,但力量强劲的右勾拳狠狠的打在了二豹有些肥硕的下巴上。灯光之下,二豹口中喷出一蓬口水,然后身子靠着围绳软绵绵的倒了下去。牙狗见状接着冲了上去,要继续朝倒下的二豹挥拳。这时从台下立刻冲上来一个人将他们分开,制止了比赛。
周围有人叫着好鼓掌,牙狗兴奋的朝着台下大吼了几嗓子。
「怎么样,打得不错吧?」王辉很兴奋,转头问我。
「按照专业的角度来说,很一般。」我当时是实话实说,「步伐太乱,站架也不正规。双方就是一味拼拳,也不知道控制一下距离。有点像乱打架。两个人都是野路子。」
「哦,你还懂这个?」王辉的三叔转过头来看我,不过却是不屑的语气。他或许是觉得我这个第一次来这里的新人在装模作样。
「三叔,欧阳有功夫。」王辉说道:「他练散打的。」
「练散打的?」他三叔还是一副不屑的语气:「打过擂台?」
「高中的时候参加过市里的锦标赛,黄河杯。」我说道。当时我还在自己的级别里拿了个第二名。
「哦,想不想上去试试?」他三叔瞅了瞅拳台。
我看着拳台上嚣张不可一世的牙狗,摇了摇头说:「散打跟这个不一样。」
「哼……」王海群干笑了一声,好像在嘲笑我的托辞,接着说道:「打赢了,就有三千块钱。」
我当时心猛然一动。
3
三千块钱?2001 年,三千块钱,对于一个学生来说无异于一笔巨款。
「打赢了,真的有三千块钱?」
他三叔再次用有些蔑视的眼神看了我一眼:「那可不是,我还能骗你。」
说实话,我很需要这笔钱。因为我就读的是艺术设计专业,需要配置个人电脑,但家里给我交齐学费已属不易,上次给家里打电话说起电脑的事,我爸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妈胃炎老毛病犯了,刚做了手术,在住院……电脑的事情,我过段时间想想办法。」
在那一瞬间,我难受得几乎要掉下泪来。我妈做了手术,我居然都不知道。
家里的经济情况肯定是雪上加霜了,否则我爸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尽管如此,他还在试图安慰我。我忽然羞愧的要死,捧着话筒的双手都在颤抖。挂了电话后,我一个人坐那里掉泪,哭了很长时间,为了母亲,更为了这个贫瘠的家庭。
现场的喧嚣把我拉回了现实,不知道是那三千块钱的诱惑,还是王海群的口气和眼神刺激了我,我深吸了一口气说:「好,我想上去试试。」
「欧阳,你要上去打啊?」王辉有些吃惊。
「算了吧,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吧。有什么好歹,我可负不起这个责任。」他三叔没有答应我的要求,反而摇摇头,「你俩一起来的,万一出了什么事,还要连累王辉。」
一听这话,我就明白王海群根本就没想着让我上拳台。他只是听到我对「牙狗」的评价,心里有些恼怒,随便消遣我几句而已。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心里也是堵了一口气,说:「就牙狗这种水平,连业余拳手都够不着,也就是仗着股猛劲,一顿乱打。一看就没接受过正规训练。」
我这话说的有点大声,周边有好几个人都回头看我,眼神都是怪怪的。或许大家都诧异于我对这个「冠军」糟糕的点评。他三叔脸上也是一时挂不住,说:「行,你有本事你上去打打试试。」
「没问题。」这正是我想要的结果。他三叔既然是这个夜总会的股东之一,肯定不甘心让我这么贬低他们这个「赛事」的。
王辉想拉我,劝我别找事。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跟着他三叔就去了后面做准备。一个专门负责的工作人员看到我,皱了下眉头:「就这身板?行不行啊。」
「上去试试呗。」他三叔的语气也忽然变的没底,应该是害怕我上去万一出个什么好歹。
那人也没再说什么,扔给了我一副蓝色的拳套,还散发着一股发霉的汗臭味。我接过拳套,才发现这种拳套不是正规比赛用的那种,非常的薄,比平常训练的还要薄一些。这样的打在人身上更有杀伤力。
我戴好拳套,脱了鞋,却没让我上场。外面有人拿着麦克大声宣布下一场比赛即将开始,接下来就是乱糟糟的一团。我当时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思绪,别让自己过于紧张,其他的也没多想。后来才知道,那一段时间是留给在场的人下注的。
我抖了抖肌肉,尽量让自己放松下来。临上场前精神紧张的话,肾上腺会加快分泌,呼吸急促,肌肉紧绷,不等开始就已经先消耗掉自己大量的体力了。不够放松的话,肌肉很快就会疲劳,判断力和爆发力都会大打折扣,体力都消耗在了无用的血液加速循环上。所幸一直以来的训练,勉强让我能控制住自己的精神状态。
我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要上场了。
还没上到拳台,下面的人就喊了起来,一片喧闹:「牙狗,打死他!」「牙狗,用你的摆拳干倒他!」「牙狗……」反正没有一个人给我加油的。
「喂,要是实在撑不下去,就直接倒地认输!别死撑!」在我即将上台之前,他三叔拉住我低声说道。
看来他还是怕我出事。我回头道:「明白。」
上了拳台,身高体壮的牙狗看着我的眼神明显带着蔑视。确实,我的体格跟他相比差了许多,这家伙比我高了半头,一身的腱子肉,看上去很是唬人。刚才身材肥硕的「二豹」在他拳下不过坚持了半分钟就倒地不起了,这家伙看我的眼神一副盛气凌人。
从我上台,就意味着比赛已经开始了。我习惯性的把拳套放在胸前,跟对手行了一个武术的礼节。散打比赛开始的时候,都是这样的。没想到我这个动作却招来了对方的一声嗤笑,他直接朝着我冲了过来。
面对这如同街头打架一般,丝毫没有防守的冲势,我没有给他近身挥拳的时间,直接就是一记高鞭腿扫了过去,「啪」的一声脆响,打了一个漂亮的迎击。
这一腿正踢在牙狗的左侧太阳穴上。脚部传来的那种独特的舒服的脚感说明这一下打的很正。牙狗二话没说,直接「扑通」一下趴在了地上。
所有喧嚣声都在一瞬间停止。全场人都愣了。
或许没有人能料到彪悍的牙狗会被我一腿放倒,不到一秒钟就结束比赛。我看着趴在地上暂时晕倒的牙狗,虽然知道专业和业余之间的天堑鸿沟难以逾越,但也没想到会这么快的结束比赛。看来这个家伙不仅缺少防守意识,抗击打能力也不行。
我回头看向台下的他三叔,他张着嘴,也是一脸的惊愕。我却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就好像刚才踢倒的是一个移动的沙袋。
很快的,场内就由一片沉默变成了咒骂和无奈的叹气声。牙狗,虽然我再也没有见过这个人,但我永远也忘不了他。虽然这次并不算是严格意义上的「黑市拳」,但他毕竟是我踏入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对手。
我跟王辉临走的时候,他三叔塞给了我一个信封,说:「这里是五千块钱。」
「不是三千吗?」我接过了沉甸甸的信封,奇怪的问。
「所有人都把钱押在了牙狗身上,没有人押你。他们全输了,我们这次赚的多,多给你一点。」他三叔对我的语气明显好了许多,笑着拍了拍我肩膀。我摸着沉甸甸的信封,心里面别提多兴奋了。要知道,这可是我第一次亲手赚钱,并且一下就赚了这么多。
「欧阳,真有你的,一脚踢来五千。」回学校的路上,王辉的语气颇带着羡慕。
我从信封里抽出一沓钱塞给他:「这还不都是你三叔帮忙,还有你。」
「这是你打来的,我可不要你这钱。」王辉推开了我的手。我知道这小子家里挺有钱,不是缺钱的主,也就不硬塞给他了,搂着他的肩膀说:「明天中午我请客,去小羔羊涮火锅去!」
那天晚上我买了好多水果回宿舍分给他们吃。室友一边吃水果一边调笑我,问我是不是在路上捡钱了。我笑笑,也没对他们说什么。虽然都是不错的哥们,但这种事情,还是不让他们知道的好。
手里有了钱,我想往家寄一些,但又害怕家里人生疑心。思来想去,还是别让他们瞎担心了,就准备先自己配置一台电脑。那天我正在宿舍研究要一台什么样的配置,王辉来找我了,刚一见面就问:「有空吗,我三叔找你。」
4
「你三叔找我干嘛?」我奇怪地问。
当时我的第一反应是不是我上次把别人给打坏了,就是那个牙狗,是不是被我一脚踢的住了院,然后需要我赔偿什么的。可见当时我的心地还是很善良的,现在想起来难能可贵,因为我在以后的日子里,再也没有考虑过对手的生死。
「我也不知道他找你干什么,不过好像是很要紧的事情。」王辉说:「走吧,我陪你一块去。」
我看王辉的表情有些异样,就追问他到底是咋回事。王辉支吾了半天,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觉得他三叔口气挺急的。王辉说,他三叔一直在「道上」混的,一般找人都没有好事,所以有些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