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昨晚霍姑姑根本没有偷窥 303,一定是我精神恍惚出现幻觉了。
我望着静止的画面,脑中戳着个磨砂玻璃罩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我喜怒哀乐都被那个罩子罩住了。
此刻的我只是一个与灵魂隔离的躯壳。
能看见,能听到,知道在发生什么,周围的一切明明与我有关,但在感知上却像隔着塑料膜亲吻,很近却触摸不到。
我甚至觉得这个世界是不真实的,我的人生也没有意义,或许,我死后就能发现宇宙的真相。想到宇宙,我又开始想外星生命,以及外星人抓地球人做实验的传闻,或许我只是个外星人的试验品……
我越想越觉得人生没劲。
天黑透了。
寝室里只有我的电脑屏幕还亮着光。
这时,屏幕上原本静止的画面发生了变化——寝室的门被打开了,时间显示是上午 11:04 分。
霍姑姑走进来,垫着脚向内看了看,确定我完全睡死了,这才走到浴室镜子前,拉开镜门,从镜后暗柜里取出我们的牙膏,每个都挤出一点,装进了一个小袋子里。
接着,她转身来到储物柜。
储物柜不在摄像头的拍摄范围,但从浴室的镜子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的一举一动。
她逐一打开了储物柜上的瓶瓶罐罐。速溶咖啡粉、五谷芝麻糊、辣酱、腌黄瓜罐……所有已经开了口的食物,她都拿出来一点,有的闻一闻,有的舔一舔,还掏出小瓶子装走一点。最后,她还抠了点我的润肤膏、顺走一张面膜。
真没想到,霍姑姑竟然是这样的人!
10.
好不容易熬到室友们回来,我给她们看了霍姑姑偷东西的视频。
她们面面相觑,神情有些捉摸不透。
「这些东西你别再碰了,好恶心啊!」麦晓禾看起来很生气,拿起那些被动过的牙膏、咖啡和芝麻粉,统统扔进了垃圾桶。
许怡欣问:「接下来怎么办啊?」
我说:「把视频交给辅导员?或者交给校领导?」
麦晓禾摇摇头,拉着我坐到椅子上,双手轻轻按着我肩膀,一脸凝重:「如果辅导员问你,你为什么会买针孔摄像头,你怎么说?」
「为了偷拍霍姑姑。」
「为什么要偷拍霍姑姑?」
「我想知道霍姑姑为什么舔地板。」
王蕾蕾和许怡欣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
麦晓禾:「谁信呢!邢星星,你说吧,你有没有用针孔摄像头偷拍我们?」
「啊?!没有,绝对没有!不信你们检查我电脑!」
「检查你电脑有什么用?现在网上有些人专门买女生寝室的偷拍视频,谁知道你在过去的两年里,有没有卖掉我们?」
「我、我、我没有!」
「针孔摄像头就摆在这里,你怎么证明你没有?」麦晓禾反问。
我没办法证明我没做过的事。
我觉得很生气,烦躁,像是有野兽在啃咬我的心,而我也想把眼前的一切撕裂,包括麦晓禾的嘴。
我想象她的嘴想橘子皮一样被撕开,露出发炎的牙龈,我可以挖出她横长的智齿……我紧紧攥起拳头,身体忍不住剧烈颤抖起来。
许怡欣见状,急忙把麦晓禾推到一边,说:「星星,我相信你没有,你不可能做这种事。你们两个真是的,霍姑姑确实不对劲嘛,她跟大家非亲非故的,对每个人都那么好,是很奇怪的!星星怀疑她、偷拍她,也能理解。」
王蕾蕾点点头,说:「星星你别急,晓禾说话不过脑子,是她不对。但仔细想想,她的话也有道理,你把视频交给校领导,霍姑姑最多也就因为偷东西被开除,她大不了换个工作。你呢,如果学校问你,你为什么买针孔摄像头,你怎么说?别说舔地板这种荒唐理由,没人会信的。」
我正要反驳,就听许怡欣抢先抱不平道:「那也不能这么放任不管吧?」
王蕾蕾想了一会儿,说:「我晚上把霍姑姑偷东西这一段剪一剪,交给耿嬷嬷,就说是用手机不小心拍到的。耿嬷嬷和霍姑姑不对付,剩下的就交给她处理好了。」
许怡欣和麦晓禾都觉得这个办法好,我脑子里乱糟糟的,也说不出不好来。
第二天晚上,耿嬷嬷当值。
她坐在接待台,戴着老花镜,两手握着钩针,正对照着网上的视频,笨拙地钩织一个红色的素体钩针娃娃。
她手笨,看几秒就暂停一下,不时举起手里的娃娃对比一下,粗粗的眉毛扭成奇怪的形状,那红色毛线钩织的娃娃也奇形怪状,像是长歪了的人参。
我们四个把剪好的视频给她看,她只扫了两眼,就黑着脸把我们叫到值班室,反锁好门,问:「就这些?」
我们四个一起点头。
耿嬷嬷打开霍姑姑的储物柜,里面放着一堆瓶瓶罐罐,我只认得娇兰的黑金瓷罐和海蓝之谜的渐变色瓶子。
王蕾蕾惊呼道:「都是她偷的?!」
耿嬷嬷递给她一个鄙夷的眼神,「霍老师家境很好,以前是空乘老师,老公是德高望重的学者,那些十几块的面膜,白给她,她都不会用!」
果然啊,大学里舍管阿姨都是卧虎藏龙的。
我们几个被耿嬷嬷的气势压住,谁也不敢说话。
麦晓禾鼓起勇气,小声说:「万一她有偷窃癖呢?有些人就是喜欢偷东西找刺激,小说里经常这么写。」
许怡欣附和说:「对啊。还有,我以前和家人去东南亚度假,有个地方巫蛊术很盛行,下蛊下诅咒也需要用到个人物品。谁知道霍姑姑会不会给星星下周了啊,她前几天还到我们寝室舔地板来着!」
「对对对!」我急急点头。
「巫蛊?!你们呀,还大学生呢!」耿嬷嬷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许怡欣说:「不信也要敬畏的嘛。」
耿嬷嬷坐在转椅上,左右晃动着身子,沉默了七八分钟,才犹犹豫豫地说:「霍老师曾经历过一些不好的事,她确实是信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脖子里还总贴身带着一个红色的珠子,像火焰一样。有一次我看她拿出来把玩,那珠子有像火焰一样纹理,火苗还会跳,挺慎人的。」
说罢,耿嬷嬷抬起粗壮的眉毛,目光一一扫过我们的脸,最后落在我身上,凑近了,看了好一会儿,才问:「你最近有没有觉得精神萎靡,作息紊乱,脑子总是很不清醒,还出现幻觉?」
我急忙点头。
「那你们听说过火姑娘吗?」耿嬷嬷问。
四人齐摇头。
「火姑娘是一种召灵仪式,如果方法不对,招来的可能是恶灵。」耿嬷嬷的手轻轻放在我的额头,说:「或许,你被她招来的东西附身了。」
「不会吧!」
接下来,耿嬷嬷说了一件关于 146 楼的秘闻。
11.
146 楼原本左侧是男寝,右侧是女寝,男左女右。
五年前,111 寝室一个女生得了抑郁症,自杀了。
那个时候,学校正在进行一项重要的评定,就想办法把这个事情压了下来了,除了出事那天的舍管和自杀者舍友、家属,基本没什么人知道。
自那之后,111 寝室就开始闹鬼。
楼外梧桐树上经常掉一地死虫子,楼道里总是阴气森森的,住在一楼的女同学,有梦游的,有集体做噩梦的,怪事频发。
后来,有人说男生阳气旺,压得住亡灵,学校就把男寝和女寝位置对调,这件事才平息了。
那女生死后的第二年,几个家在巴中地区的女生寒假没回家,大年初一凑在一个宿舍里,玩起了火姑娘召唤仪式。
她们拆了一个笤帚,又从公寓楼的树下拔了几根枯草,搓在一起扎了一个迷你小草人,给它披上红布条,放进浴篮改装的小筐里,找了金属脸盆,在浴室里点起火,开始召唤火姑娘。
在她们家乡,老人们经常大年初一召唤火姑娘卜问吉凶。
人们会问:「火姑娘,来年会丰收吗?」
如果会,火姑娘就会点点头。
那一晚,她们想问能否顺利考研上岸。
不知道是不是女生们的请灵咒没念对,还是请灵的用品不讲究,她们请来的火姑娘,脾气非常暴躁。她们问的每一个好问题,都没有回应,每一个坏问题,火姑娘都点头。
问考研,问了七八次,火姑娘都不点头。
其中一个人生气了,赌气问:「你不是火姑娘吧?」
火姑娘点点头。
「那你是鬼吗?」
火姑娘又点点头。
「是死在学校里的吗?」
火姑娘又一次点头。
「是死在 146 楼的吗?」
火姑娘开始不停地点头,直到盆里的火烧完了,才停下来。
死在 146 楼的,就只有 111 那位自杀的学姐。
耿嬷嬷讲到这里时,我们四个早已手拉着手,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耿嬷嬷说,那年春节过后,霍姑姑就来 146 当舍管了。
她隐隐觉得霍姑姑和那位自杀的学姐有所关联,一直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也在背后做了一些调查,但并没有什么收获。
直到几天前,耿嬷嬷才无意中得知,霍姑姑就是那位自杀学姐的亲生母亲。
学姐出事时,霍姑姑正在国外培训。当时来学校处理事故的是学姐的父亲和继母。继母怕学姐亲妈分赔偿金,直到学姐火化、他们拿到了全部赔偿金,才将这件事情告诉霍姑姑。
我轻轻叹口气。
学姐真可怜,霍姑姑也可怜。
「那学姐的死是不是另有隐情?霍姑姑来 146 当舍管,是不是为了调查这个?」我问。
「并没有隐情,她就是抑郁症,熬不下去了。你想想,亲妈离得远,又跟着那种后妈,能有什么好日子?据我所知,霍老师来 146 楼之前,去了一趟泰国,至于从那里带回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只隐隐听她跟别人打电话的提过一句,说要给女儿招灵,找附身什么的。」
许怡欣吓得脸色煞白。她担心地看着我:「星星,那个附身是不是你啊……你不觉得霍老师对你额外好吗?」
想起霍姑姑亲娘一般的眼神,我不由打了个寒颤。
说不定舔地板、偷我的个人用品,也是某种神秘巫蛊仪式的一部分!
我的天!怎么办!
12.
耿嬷嬷说,她老家也在巴中,懂得召唤火姑娘的正确方法。
她可以请真正的火姑娘,把附身我体内的学姐亡灵带走。
日子就定在明晚。
时间紧迫,我们分头行动。
第二天白天,耿嬷嬷从家里拿了火盆、草纸和一个小竹提篮,又去郊区墓地拔了几根草。
麦晓禾和许怡欣打车去城西老果园,折了几根十年以上的粗桃枝。
王蕾蕾陪着我,替耿嬷嬷值班。
傍晚,耿嬷嬷揪下我几根头发,和毛线拧在一起,一针一针钩进那个姿势奇怪的素体人偶里,还给它织了红色小裙子。
当晚凌晨两点,我们四个悄悄起身,按照约定来到 111 寝室,耿嬷嬷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在等我们了。
111 寝室虽然改做杂物间,但室内格局未变,进门一侧是浴室,排风扇运作良好,灭火器已备好。当然,为了保险起见,我们小心地用胶带封好门窗,火盆的燃料也选了无烟无味的固体酒精。
耿嬷嬷将针织娃娃放进提篮里,用粗桃枝横穿提篮,并与娃娃、提篮绑在一起。
开排风扇。
点燃火盆。
麦晓禾和王蕾蕾各握桃枝一端,将竹篮抬在火盆之上。
耿嬷嬷说:「你们都不许提问,只能我来。」
只见她一边把草纸扔进火盆里,一边念念有词:「不请爹,不请娘,专门请你火姑娘。火姑娘,要来你就早些来,莫要等到半夜五更来,半夜五更桥难过,鸡叫那会儿路难行……」
听这口诀,不像是请神,更像是请魂。
耿嬷嬷垂着眼,粗壮的眉毛一高一低耷拉成八字,念念叨叨了几分钟,问:「火姑娘,你来了吗?」
火盆上的火姑娘一动不动。
她又念几遍,再问一次,仍是不动。
反复几次之后,麦晓禾和王蕾蕾突然低呼一声:「变重了!」
她们抬着桃枝的手臂颤抖着,像是抬着很重的东西一般。
耿嬷嬷问:「火姑娘,你来了吗?」
麦晓禾和王蕾蕾的手臂并没有动,但篮子里的素体娃娃神奇地前后摇摆了一下身体,像是点头一般。
耿嬷嬷:「火姑娘,你是七仙姑吗?」
素体娃娃没动。
耿嬷嬷:「火姑娘,你是物精灵怪吗?」
素体娃娃没动。
「火姑娘,你是亡灵吗?」
素体娃娃前后摇摆,点点头。
「耿老师,不是请神吗?」我小声问。
「只有大年初一才能请到神。现在只能请到肯帮我们的灵。」耿嬷嬷说。
在火光的映照下,钩织得并不规整的娃娃忽明忽暗,四肢身体奇怪地拧巴着,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狰狞。
「耿老师,我怕。」
耿嬷嬷瞪了我一眼,示意我不要说话,她继续问道:「火姑娘,你是死在 146 楼的亡灵吗?」
火姑娘没动。
「火姑娘,现在 111 寝室里是五个人吗?」
火姑娘点点头。
「火姑娘,111 寝室里的五个人都是女性吗?」
火姑娘点点头。
「火姑娘,现在 111 寝室里的亡灵只有你一个吗?」
火姑娘没动。
「火姑娘,现在 111 寝室里有两个亡灵吗?」
火姑娘点点头。
「火姑娘,现在 111 寝室里除你之外的亡灵,是曾经住在这的女生吗?」
火姑娘点点头。
「火姑娘,现在 111 寝室里除你之外的亡灵,是附身在活人身上的吗?」
火姑娘点点头。
「火姑娘,现在 111 寝室里除你之外的亡灵,是附身在我身上吗?」
火姑娘没动。
「火姑娘,现在 111 寝室里除你之外的亡灵,是附身在王蕾蕾身上吗?」
火姑娘没动。
耿嬷嬷又以同样的句式,分别问了是否附身在麦晓禾、许怡欣身上,火姑娘都没动,那么,就只有我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我的心堵在嗓子眼儿,全身无法自控地剧烈抖动着,就像突然身处冰天雪地,连牙齿都处于本能地打颤,发出「咯噔咯噔」的撞击声。
耿嬷嬷长了张嘴,但什么都没说,也没有问我最害怕的那个问题。
她沉默了一会儿,问:「火姑娘,你可以请除你之外的亡灵离开吗?」
火姑娘没动。
「火姑娘,我每年清明节、中元节、寒衣节去你墓地烧纸,连烧三年,你可以请除你之外的亡灵离开吗?」
火姑娘没动。
「火姑娘,我每年清明节、中元节、寒衣节去你墓地烧纸,连烧九年,你可以请除你之外的亡灵离开吗?」
火姑娘没动。
耿嬷嬷叹口气,像是下了一个巨大的决心一般,低声问:「火姑娘,我邀你入梦,完成你未了的三个心愿,你可以请你之外的亡灵离开吗?」
火姑娘点点头。
突然,火盆里的火突然窜得老高,点燃了竹篮里的素体娃娃。
麦晓禾和王蕾蕾急忙躲开,慌乱之中,燃烧的素体娃娃飞落到我身上,我想逃,但逼仄的浴室里挤着五个人,无处可躲,眼见着火烧到了衣服,我吓得昏死过去。
13.
再次醒来,已是次日中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