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2月25日
医院接诊的 29 岁患者，喉咙不适，排黑便。
本来以为是食管癌，尸检后让所有人脊背发凉。
之前他去社区医院，医生一问病史，得知他这 2 个多月来吞食物不利索，不管是面包还是喝粥，似乎都有些难度，就建议他到大医院看看，要注意是不是食管癌。
食管癌？怎么会有食管癌呢？我家人都没有癌症啊。而且我还这么年轻。黄某自己觉得不可思议。
他这个是典型的「进行性吞咽障碍」，必须要警惕食管恶性肿瘤的可能。
你想一下啊，食管就是一个通道，食物要经过食管才能进入胃部，如果食管长肿瘤了，尤其是绕着食管走一圈的肿瘤，势必会导致食管腔变小了啊，那么食物通过的时候肯定就困难一些，起初可能是吃面包比较困难，后来喝水都费劲…..
「必须要去大医院，做个胃镜看看。」社区医生再三劝说。
黄某被吓到了，正准备换个医院看看。但不知怎的，那几天情况竟然好了一些，加上白天还要工作，他也就忘了这件事。
直至有一天，吞咽困难又加重了，咳嗽也加重了，才想起来要到大医院看。
来到医院，他正好挂了我的号，我一听说他有吞咽困难，就警惕了，搞不好真的是一个食管癌。
尤其是听说他平时爱喝茶，爱喝热茶，就更得考虑患者有食管癌的可能性了。过烫的热茶容易反复刺激食管上皮，时间长了就容易出意外。
食管癌本身是中老年人容易患病，但没有谁说年轻人就一定不会得病。
「做个胃镜看看。」我迅速开了检查。
胃镜是要经过口腔、咽喉、食管、胃、十二指肠的，所以做胃镜能看到食管的情况。
患者也早就知道要做胃镜了，有了心理准备，交了钱就去准备做检查了。
做胃镜前我先让他做了胸片、心电图，因为他还是有点咳嗽，看看到底有没有肺炎。
果然，胸片提示有点肺炎，不严重。
心电图是好的。
我跟规培医生说：「这种病人一定要做心电图，毕竟做胃镜是有些风险的，万一患者有心脏毛病，怕出问题。」
患者还抽了血化验，做血常规，血常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血红蛋白仅有 70g/L（参考值 120-150），这是个中度贫血了啊，我疑惑了。
「你怎么会贫血呢，平时有痔疮出血吗？」我问他。
这可能是有问题的，病人不可能无缘无故贫血，而且血红蛋白还那么低。
他告诉我说：「有痔疮，但是出血不严重，偶尔有点出血。」
患者自己也疑惑，「我刷牙会有点出血，这个算吗？」
那不是，刷牙得出多大的量才会导致贫血这么严重啊。
我给他解释，「搞不好还真的是食管癌出血或者胃溃疡出血。但如果真的是消化道出血，应该会有黑便，红色的血液在消化道分解吸收后会变成黑色。」
我猜的没错，他告诉我这段时间的确会偶尔解黑色大便，起初还以为是上火，喝了不少凉茶。
「这可不是上火啊，这可是消化道出血的表现啊。」我的话让他开始变得紧张了。
很快排到他做胃镜了。
胃镜所见，正如我预想，但也超出了我的预想。
食管下段有肿块，管腔严重缩小了，而且有出血，检查那会儿都还有渗血，镜头稍微碰一碰肿块，就开始冒血。
胃镜医生本想越过肿块去看看胃部的情况，但由于狭窄严重，而且容易出血，所以就没有强硬进去，而是暂停了胃镜检查。
他妈的，胃镜医生骂了一句粗口，看来真的是食管癌，而且很可能是中晚期的食管癌了。
我们讨论着，得先跟家属沟通清楚再决定了，这情况比预计的要严重多。
患者父母和兄弟姐妹都来了，听说可能是食管癌后，手足无措。
要不要继续治疗呢？是考虑手术还是放疗还是化疗，要不要转到肿瘤专科医院去？
当然得治啊，这么年轻。家属拍板了。
治！
也就在这时候，患者突然大口大口呕血了！
鲜血喷洒在旁边几个年轻医生的身上，地上。
场面一度非常吓人，胃镜医生慌了，护士也慌了，说不慌是假的。
立即组织抢救啊！血压掉至 80/40mmHg 了，心率彪到 140 次/分了。
必须马上输血抗休克，而且要迅速止住血才行。
找外科医生，找 ICU 医生，找输血科主任，找医务科领导！
还好胃镜检查前完善了血型检查，赶紧调血，红细胞、血浆、血小板啥的都要，有多少要多少！
升压药也要上了，大量快速补液，赶紧把血压弄上来，否则命不保矣。消化内科主任来了，说从来没有见过食管癌出血这么剧烈的！
有没有肝硬化食管胃底静脉曲张破裂出血可能呢？
或者有没有胃溃疡大出血？
先别分析了，患者血压扛不住了！
镜子能进去再看看吗？
没办法！
都是血，还在不停地呕血，这肯定是动脉出血！跟瀑布一样，而且没有丝毫减弱的趋势。
「患者心跳慢了！」护士颤抖的声音在喊。
「赶紧推肾上腺素！」主任现场指挥。
「来人！赶快再问血库，血送过来了没有！」
外科医生也来了，弱弱地说了句：「这样的情况也没办法上台啊。看样子是心跳要停的节奏。」
内镜止不住血，外科又上不了台。药物更加止不住血，再加上突如其来的瀑布般的大出血，打蒙了所有人。
「停了！心跳停了！赶紧按压！」有人惊呼。
……
从呕血到心跳停止，不到 5 分钟时间。血都没有输上，患者心跳就停了。
等我赶到的时候，他们已经按压了接近 1 个小时了，患者还是永远离开了人间。
主任铁青着脸，低声说了句：「宣布死亡吧，停止抢救。」
家属也乱糟糟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不就做个胃镜嘛，怎么做着做着人就没了。
家属伤心欲绝，医务科也过来协调了。
发展太快了，连转去 ICU 抢救的机会都没有。
主任说，「话又说回来了，患者出血止不住，转去哪都是徒劳的。」
大家都垂头丧气，就连来拉尸体走的几个大叔也是无精打采的。
「应该是食管癌出血，但也不排除有食管胃底静脉破裂大出血或者胃溃疡大出血等等可能。」主任跟家属解释，「这样的病例是非常凶险的，请你们家属节哀。」
家属当然不接受啊。
虽然怀疑是食管癌，但毕竟还没有病理诊断呢，没 100% 诊断食管癌呢。而且患者还这么年轻，家里都没有食管癌病史。
更关键的是，早上还能好好说话走路的，这进了医院做了胃镜就成这样了，换了谁都受不了。
是不是你们医生捅破了血管还是什么的呢？患者家属发出了这样的灵魂质问。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就只能尸体解剖了。
尸体还是会说话的，第三方机构做的尸体解剖能让事实最大化呈现。
我在医院干了这么多年，绝少有病人死亡后家属会主动要求尸体解剖的，因为中国人信奉「人都死了，应该入土为安」。
而每一次尸体解剖，都意味着官司马上就要打上了。
尸体解剖结果出来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患者没有食管癌，没有食管胃底静脉曲张破裂出血，没有胃溃疡大出血，而是在食管下段有一个鱼骨头！
对，鱼骨头，差不多 1.5cm 长的鱼骨头直接刺入了食管壁全层，创面周围组织坏死并且有肉芽组织包裹，那个食管肿块其实就是这个坏死的组织和周围的炎症、肉芽组织包裹而形成的，部分组织机化（慢性炎症）。
鱼骨头刺穿了食管和一根大动脉，导致食管穿孔、出血！
死者符合鱼骨头长期存留在食管壁导致食管穿孔、出血至大出血休克而死亡！
真相大白了。
估计患者几个月前吃了鱼，有鱼骨头刺到了食管，但当时可能不严重，一直留在食管内壁，没有完全下去，所以一直有吞咽不舒服的表现。
但患者当时没有告诉我这个情况，我也没有问到这个情况，我根本就想不到会有鱼骨头这回事啊，所以一直没有考虑到这方面。
专家说，这算是个罕见情况。
最后经过协商，家属没有上诉医院。
但经过这个病例后，我对待每一个病人就更加谨慎了，临床病人实在是复杂，你以为好好地，可能下一秒就不行了，你以为病人情况很差，挨不过冬天了，但人家就活了个四五年。
鱼骨头误吞的情况十分常见，我自己虽然是海边长大的孩子，但吃鱼还是非常笨拙的，每年都会有几次被鱼骨头刺伤咽喉的经历，但 100% 是小问题，过两天自己好了，或者自己吞到肚子里去了。
其实面对误吞鱼骨头的情况，不管是吞馒头、米饭、醋，还是其他的东西，都不是最好的，甚至部分可能是有害的，最好的应该是去医院耳鼻喉科（五官科）用夹子夹出来，但太麻烦了，所以我每次也都是存有侥幸心理让它自己消失，幸亏到现在为止都是幸运的。
但我们很难一直都这么幸运。
科普小课堂：卡了鱼骨头怎么办？
之前明星张杰也出了点事情，看他的微博就知道了：
这个鱼骨头，看起来真的是触目惊心：
将近 3cm 长的鱼骨，随时可能导致上文的悲剧。
还好张杰的情况比较明朗，吃鱼的时候突发问题，那多数是鱼骨头了，所以诊断及时，处理也及时，而且处理非常正确。
谁小看一根鱼骨头，那就有上述的危险。当然上述风险仅仅一个概率，不是一定会发生，所以很多人就心存侥幸心理。
好在张杰最终去了医院。
做胃镜，医生会把一根管子从嘴巴伸入咽喉、食管、胃，中途认真看，看到了鱼骨头就把它摘出来，这是最安全的办法。
如果是鱼骨头比较浅的位置，张开口能看到，那就用镊子也是可以尝试钳夹出来的，五官科医生经常这样干；
如果不行，那就做个咽喉镜；
如果更深，那就只能做胃镜了。
如果胃镜下看到鱼骨头扎得很深、情况很复杂，尤其是吞了很多口饭导致扎得更深了，出血水肿明显的，医生也不敢继续尝试胃镜摘除了，可能要开腹手术直接肉眼看到鱼骨头拿出来，那就是很大创伤的手术了。
有些人或许会觉得一个小小鱼骨头，就去医院大动干戈、花费数百元甚至数千元把鱼骨头取出来太不划算。
抱着这样想法的人是很多的，但账也不是这样算的。
咱们得有风险意识。而且自己也能承担风险，那就问题不大。
比如我现在被鱼骨头卡主了。我有 4 个做法：
\1. 直接不吃饭了，打车去医院，看看医生能不能用镊子钳出来，或者用胃镜。
这是最保险的办法，但是也是最折腾、花钱花精力最多的办法。
\2. 让身边的人，尝试用筷子或者镊子看看，能不能看到鱼骨头，能不能顺手把鱼骨头摘出来。
这个办法是合理的，但只能应对能在口腔、咽喉看到的鱼骨头，更深的看不到。
而且身边人用镊子或者筷子刺激你咽喉的时候，多少会引起咽喉反射、作呕动作，比较辛苦，而且有风险，稍不注意可能把鱼骨头带得更深。
\3. 赶紧吞口饭，或者多喝汤，希望把鱼骨头冲下去。
喝汤的风险不大，但是效果低微。
吞饭可能有效果，因为饭团的重量因素的确可能碰到鱼骨头而把它带入胃脏，但也有可能导致鱼骨头扎得更深，这是个未知数，风险隐患巨大，但的确是最简单的办法。
很多人都是这样把鱼骨头带下去的，不见得有什么危险。
但我要提醒一句，10 次不出事，不代表没风险，别人不出事，不代表你也安全，自己懂得这个道理，自己做出选择，不要怨天尤人。
\4. 不管他，饭照吃、舞照跳，睡一觉，看看明天起床时会不会自动下去了。
你还别说，这种情况也是存在的，而且不在少数。
第二天起来咽喉还是疼痛，不代表骨头还在，可能是损伤了黏膜，疼痛会一直持续几天，但鱼骨头可能已经下去了。
但也可能鱼骨头一直存在，导致无穷的发炎，甚至引发上文那样的死亡病例。
上述四种做法，都有人在做。自己选择哪一种，一定要想清楚。对自己负责。
我的建议是这样的：
可以先让别人看看咽喉，能不能看到鱼骨头。
如果可以看得到，可以尝试用镊子（假如家里有）或者筷子看能不能夹出来？如果可以，那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免去医院一遭了。
如果看不到，说明鱼骨头在比较低的位置，这时候需要到医院五官科，专业人士可能看得更仔细，说不定能夹出来。
如果还是不行，那就只能上咽喉镜或者胃镜了，花钱消灾。
很多人不愿意去医院怕的是麻烦、花钱，总认为危险不会降临到自己身上。
张杰是明智的，去医院解决了这个问题。
他的鱼骨头在食管深处靠近胃的地方了，普通人肯定是自己钳夹不出来的，必须借助胃镜。普通麻醉胃镜一般收费 2000 元左右，不同地区收费标准不同。
这个钱对于很多人来说都很多，甚至可能是一个月的收入。
但没办法，钱还可以再赚，出事了就可能懊恼一辈子。
下次吃鱼必须小心，如果舌头不灵敏的人，最好吃鱼骨头很少的鱼，比如我虽然海边长大，但淡水鱼中我只吃脆肉皖鱼、鲈鱼，其他鱼很少吃。
为什么？
因为这两种鱼基本上没什么骨头，我吃得欢快一些。
那些多刺的鲫鱼、鲮鱼，我不会买，也不会吃，太危险。
大家都有过什么恐怖经历？ - 李鸿政医生的回答 - 知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