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雨生百谷

她扶在床边微微喘气,额头上的刘海微润,应该是跑着回来的。

「你要的糖买回来了。」她这话是对着许以愿说的,随后才看向我,「你醒啦?」

说完就要拿她的手来摸我的额头。

这时许以愿伸手拿走了她手中的糖果,撕开包装纸,递到我面前:「吃药。」

我抿了抿唇,立马乖乖吃了药。

就跟当年一模一样。

林城来接走许以愿的时候,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嘱他不要再让许以愿一个人出去了。

「这我可管不住。」林城的声音很轻,还阴阳怪气地看了许以愿一眼。

许以愿没有什么反应,从椅子上站起来就要走。

我叫住他:「许以愿。」

他停下,却没看我。

「谢谢你哦。」

谢谢他的糖,让我惶恐不安的心突然有了些慰藉。

他一个字也没说地抬脚离开。

林城在他身后翻了个白眼也跟了上去。

「真的,也就你能受得住他这种人了。」等他们一走,李琳就在我身边坐下来。

我朝她笑笑。

她不了解许以愿。

他是个很值得被爱的人。

在医院待了一个下午,确认人没事后,李琳才带着我回了家。

「你要是有事,一定不要瞒着我了。」她临走的时候,站在我家门口,苦口婆心地叮嘱我,「要不是有急事召我回去,我指定给你养胖五斤再走。」

我哭笑不得:「赶紧走吧,我好不容易瘦下来的。」

这话是假的。

李琳知道这话是假的,她眼里都是心疼,上前来抱我:「等我忙完来找你,好好照顾自己啊。」

她前脚刚走,天上的雷后脚就落了下来。

一回国就遇到这最让人讨厌的梅雨天气。

我继续窝回床上,开始处理许以愿的事,他当年为什么打架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

问了好多自称自己知情的人,都说不出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刚有些不耐烦地合上电脑,突然听到了门口有动静。

心里一惊。

作为一个独居女性,有些危险的事情我早就想了个遍,我连忙从床边抡起一直放在那儿的棒球棍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

打开连接门外摄像头的可视电话,就看到了与我想象中完全不同的场景。

我放下棒球棍,连忙打开门,看着站在墙边已经湿透了的许以愿。

「你怎么都湿透了?」我不由分说地将他拉进屋子里。

他站在屋子中央,惨白的脸上有着不自然的红晕。

我来不及问他发生了什么,给他找了衣服让他赶紧去洗个热水澡。

「我一个人独居,买了两件挂在窗户上安全。」见他拿着手中的男士家居服迟迟不动,我解释道。

等我从厨房做好姜汤端出来的时候,他已经穿了干爽的家居服缩在我的沙发上。

他双手抱膝,将脑袋埋在膝盖间。

打湿的头发乖顺地耷拉下来,让他看起来像是只被人遗弃的小狗。

听见我的脚步,他抬起头来。

「明明是你先不要我的。」他的声音微哑,语气里都是委屈。

我停下脚步,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不是这样的,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侧头朝我看过来。

「谷雨,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 许以愿喝酒了。

    我把姜汤放到他面前的茶几上,被他一把抓进怀里的时候,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味。

    「你喝酒了?」被他抱在怀里,说出来的话都有气无力。

    他紧紧抱住我,将头埋在我肩上,湿哒哒的头发轻轻贴在我脖子上。

    将我那颗无处安放的心也弄得湿漉漉的。

    「谷雨。」因为酒精的作用,他的声音越发低沉,「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你为什么要丢下我?」

    像是低声呜咽的小狗。

    「我没有……」可是我怎么没有呢。

    我的确连告别都没有跟他说一声。

    说得好好的一起去 A 大,我却独自出国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

    他没能听到我的解释就在我肩上沉沉睡了过去。

    林城是在凌晨跑到我家的。

    他也湿哒哒地站在门口,见我开门就问:「他呢?」

    如果不是我知道他是许以愿的助理,我会觉得这场景像极了原配深夜找上门来。

    我靠在门边,让他进去:「睡着了。」

    「你们现在穷得连伞都买不起了?」我跟在林城身后走进屋子,看着他湿透的衣服忍不住调侃一句。

    林城回过身来,脸上没有半分笑意。

    「谷雨,你别折磨他了。」

    我一愣。

    「我折磨谁?」我有些懵。

    家里深更半夜装了两个淋了雨的男人没有得到感谢不说,居然一上来就给我扣了个这么大的罪名。

    林城站在灯下,看着我。

    「你说呢?」他叹了口气,「你还能折磨谁呢?他从来不喝酒的。」

    我眨眨眼,实在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能愣愣地问他:「你说许以愿喝酒是因为我?」

    怎么会是因为我呢?

    他刚说过他的事与我无关。

    林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看样子下一秒就要骂我,却被一声叫住。

    「林城。」许以愿靠在我房间的门框上。

    他不让林城继续讲。

    他风轻云淡地从我们面前走过,走到门口处才微微顿了一下。

    「走吧。」这话是对林城说的。

    随着清脆的关门声,我才回过神来。

    幽暗的屋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一场幻觉。

    我躺在床上,拿起手机,最后还是点开了林城的微信。

    「许以愿刚淋了雨,别让他感冒了。」打了很多字,最后全都删了,只留下了这一句话。

    明明我有很多话想问。

    可是我突然有些害怕,一个字都不敢问了。

    林城没有回我。

    我抱着手机沉沉睡去,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见我和许以愿在琴房的那一年。

    梦见我在国外的那八年。

    最后回到我出国那天,我坐在飞机上,不死心地一直盯着地面看。

    看着看着,仿佛真的看到许以愿站在我们约定好的地方抬头看我。

    我醒来的时候,眼角还挂着没干的泪。

    会不会,有没有可能,或许,这八年许以愿一直在等我呢?

    我盯着雪白的天花板,脑子里突然迸出这个念头。

    那一年奶奶去世,在国外十几年从来没出现过的妈妈回来强行带走了我。

    刚到国外的我人生地不熟,甚至连口语都乱七八糟,尝试了无数方式都无法偷偷回国。

    直到我看到了妈妈的诊断书。

    知道了她为什么想把我强制留在身边。

    明明知道她的行为自私,但我再也不能没心没肺地想要逃回国。

    无数个夜里,我坐在窗口看天上的星星,想着我这辈子怕是再也不能出现在许以愿身边就觉得难过。

    妈妈去世后,我一个人在那个熟悉的陌生的国度替她妥善处理好后事。

    明知道八年时间很长,长到什么都会变,我还是义无反顾踏上回国的路。

    我没想过会这么轻易就见到许以愿,更没想过还有机会待在他身边。

    「是不是,老天也觉得我有些可怜呢?」我问李琳。

    李琳在手机那头静了很久,直到有人叫了一声「李总」,她才对我说:「小雨,当年你趴在台球桌上,拿着台球杆把那颗 8 号球击进袋中,抬头朝我扬眉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世界没有什么能难倒你。

    「你喜欢他,也一定有本事让他喜欢你。」

    说完这话,她匆匆挂了电话。

    当年我趴在台球桌上所向无敌的时候,我也以为这世上没有什么能难倒我。

    「那就再试一次。」我拿着已经被挂掉的电话,看着黑屏上的自己,对自己道。

    我坐在自己的工位上,还在酝酿自己要用什么理由去缠许以愿,同事就滑动椅子到了我身边。

    「最近为了许以愿的事,很忙吧?」

    我摇头:「也还好。」

    「我看那个打架视频的时候也很震惊。」同事凑到我面前来,「后来我托 A 大的朋友去查了查,你猜怎么着?」

    我抬头看她。

    我翻了几个晚上都不知道的事,没想到她居然轻而易举就查到了。

    同事看我这个反应,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忘了跟你说,我对象是 A 大的老师。」

    「查到了什么?」我对她对象并不关心,连忙转身抓住她的胳膊,有些激动。

    同事被我反应吓了一下,随后才慢慢说出她知道的信息。

    「听说许以愿心理有问题,刚进大学那会从来不和大家一起上课,自己占用一个琴房。可能就是这样引起小部分的人不满,这个跟他打架的男生也是其中之一。那天听说先是那个男生嘴里不干净,本来许以愿也没理,好像是那个男生又碰了许以愿的什么东西,许以愿才动的手。」

    「碰了什么东西?」我微微皱眉。

    我和许以愿相处的一年里,从没见过他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同事摇摇头:「不知道,当时周围也没什么人,就一个监控拍下他打那个男生,加上那个男生很快就被退学。学生们越传越离谱,许以愿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在学校,最后就传成了是他施暴。」

    接下来同事气愤的话我一个字都没再听。

    我回身看着面前的电脑。

    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他动手打架呢?

  • 有同事的帮忙,陆陆续续找到了一些人在网上放出的所谓的证据,是那个男生的错。

    很快风向就倒向另一边。

    互联网上的人就是这样,变脸比翻书还快。

    前几天还在骂许以愿的人现在又开始心疼,说是自己错怪了他。

    我气得合上电脑,还没骂两句就收到了林城的信息。

    「下周的音乐会,你想来吗?」没头没脑来了这么一句。

    「有许以愿吗?」我明知故问。

    过了一会,他才回:「有,你来就给你留位置。」

    当然要去。

    我要把过去八年欠的曲子,全都听回来。

    想到上次是同事请的门票,我又问林城:「可以留两个位置吗?我同事也很喜欢他的演奏,我给钱的。」

    林城没回我。

    难道觉得我有点得寸进尺?

    听同事说,许以愿能去参加的音乐会门票都不会太好买。

    「没有也没关系,我去官网上看看还没有卖的。」我又发了一条过去。

    依旧没有回我。

    很好。

    现在林城也给我摆架子。

    第二天去上班的时候,一出门就看到了停在门口的那辆黑色轿车。

    副驾驶的车窗降下来。

    「谷小姐,这是两张门票。」他脸上是礼貌的笑。

    一点没有那天晚上到我家质问我时的怨气,也没有昨晚不回我的傲意。

    真是不进军影视圈都可惜。

    我也冲他扯扯嘴角,接过他手中的门票看向后座依旧黑漆漆的车窗。

    许以愿就在里面。

    「你们现在要去哪儿啊?」我回头装作随意地问林城。

    林城没多想:「要去一趟大江区。」

    大江区……

    我点点头,然后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伸手打开了后座的车门。

    许以愿坐在车窗边,微微抬起的目光与我的汇在一起。

    我清晰捕捉到他眼中的慌乱,然后看着他故作冷静地别过头去。

    「谷小姐?」林城更没想到我会有这样的行为。

    我侧头对他微微一笑,随后上了车,以一种十分不雅的姿势穿过许以愿坐在了他身边。

    「不知道能不能顺路送我一程呢?」我冲许以愿眨眨眼。

    反正不顺路我也不会下车。

    李琳说得对,以前我可以做到,我现在也一定能做到。

    除非许以愿让我滚下车。

    许以愿看着我,好似要开口说话。

    害怕他真的叫我滚下去,我连忙探过身子去将车门拉上。

    车门关上的时候,我没撑住直接倒在了许以愿的身上。

    我发誓,这绝对不是我故意的。

    虽然我的确是想有这么个意外来着。

    许以愿身上永远有一股好闻的味道,干干净净的,让我能永远记在心上。

    我一手撑在他身上,一手撑在座位上,抬头看他:「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他嘴角动了动,眼尾微微上扬,然后拉下后座顶上的面板。

    「我知道。」他声音淡淡的,说着就伸手将我的脑袋微微往后掰了一下。

    我清晰地看见面板那块小镜子里,我快扬到耳根的嘴角。

    这……

    余光里,坐在副驾驶上的林城低下了头。

    过了一会,他用憋着笑的声音对司机说:「走吧。」

    真的丢脸。

    非常丢脸。

    就算是八年前的我,在这个时候都会觉得丢脸。

    我连忙收回不听话的嘴角和撑在许以愿身上的手,干笑两声:「我就这爱笑的毛病,你别介意。」

    「不介意。」他没看我,拿起手中的手机开始看。

    不介意就好。

    我瞟了他一眼,看见他修长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点了两下。

    好像是点进了微信。

    我吞了吞口水,觉得迈出第一步就应该赶紧跟上第二步。

    「要不我们加个微信吧?你看有时候我和林城联系多少有点不方便。」我死皮赖脸地凑上去。

    许以愿迅速扣上手机,动作之快让我连他微信界面都没看到。

    我这个动作的确是有点唐突了,也不怪他这么敏感。

    这么想着,我十分有诚意地点出自己的微信二维码递到他面前。

    他垂眼看向我的手机。

    就在我以为他要同意的时候,他说:「不用了,我没微信。」

    ???

    他是不是当我瞎了?

    把我气得不轻,一直到下车我都没再说一句话。

    一下车我就给李琳发了条信息。

    「刚刚我找许以愿要微信,你猜怎么着?他说他没有!笑死,我都看到他点开微信了!」

    发完我就灭屏朝办公楼走去。

    一分钟过去了,我还没收到李琳的回信。

    不正常。

    我点开手机看。

    好。

    发给林城了。

    ……

    我当时站在办公楼门口,从头顶凉到脚底。

    连忙撤回。

    刚撤回,林城就回复:「……」

    「小林啊,刚刚你什么都没看见。」我态度很好。

    林城:「看见了。」

    「别告诉许以愿,我请你吃饭。」先贿赂一下。

    林城:「不用了。」

    接下来威逼利诱的话还在酝酿,打了又删,打了又删。

    还没发出去,就又收到林城的消息。

    「许先生说你可以请他吃饭。」

  • 送上门的许以愿,我能不要吗?

    我连忙答应要请许以愿吃饭,就约在音乐会那天。

    很快到了音乐会的时间,一下班我就拉着同事往礼堂赶。

    这一次跟上次不一样,听说这场音乐会是专门请了许以愿来的,许以愿要弹好几首曲子。

    我和同事在最前面的位置落座,舞台的灯光暗下去,只留了一束光落在钢琴上。

    许以愿坐在钢琴前,手指优雅地放上琴键。

    我看着聚光灯下的他,仿佛这个世界只有他和钢琴。

    这依旧是一首曾经听过的曲子。

    他弹得很好,比以前更好。

    一连几首都是我曾经喜欢的曲子。

    我坐在台下,有一瞬间仿佛觉得我就是他这场音乐会的女主角。

    直到那个身穿黑色小礼裙的女人走上舞台上。

    她在离许以愿不远的地方坐下来,笑着看了他一眼。

    一贯不理陌生人的许以愿也对着她点了点头。

    随后他们开始一起演奏下一曲。

    「这是柳恣意,她是许以愿钢琴曲的唯一合奏。」同事凑到我耳边,轻声对我介绍台上的女人,「大家都说她和许以愿是金童玉女。」

    金童玉女。

    台上两束光,一束落在许以愿身上,一束落在柳恣意身上。

    他们都一样的好看。

    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别人模仿不来的优雅气质。

    果真是无与伦比的般配。

    果然八年什么都变了。

    他学了新的曲子,认识了新的人,开始了新的故事。

    只有我一个人留在原地,明知道不可能还是想死死抓住不愿意放手。

    看着台上配合默契,一起起身弯腰致谢的两个人,再想想我这几天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主动,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个笑话。

    音乐会还没结束,我就跟同事借口说自己有点不舒服要离开。

    「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同事有些担心地看向我。

    「没事,可能有些着凉了,回去躺着就好了。」

    我悄悄起身离场。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外面下起了大雨。

    来的时候还好好的。

    就跟我的心情一样。

    我站在门口,想着这个时候淋一场清醒清醒也是好的。

    脚还没来得及迈出一步,就被人拉了回来。

    我下意识回头就看到了许以愿有些薄怒的眸子。

    他那双眸子从来都是静得如一潭死水,很少会有如此鲜明的情绪。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他的语气淡淡的,我却莫名听出了些咬牙切齿。

    我眨眨眼,还没反应过来他的出现。

    他原本打理得十分得体的头发此时有些凌乱,一撮头发甚至掉到了额前,与刚刚在台上完美无缺的形象形成落差。

    「我倒忘了,你从来都不履行诺言。」他扯了扯嘴角,松开了我的手。

    我下意识想要去抓他的手,就看到他身后朝我们走来的柳恣意。

    刚要抬起的手还是停了下来。

    柳恣意走到我们面前来,她朝我笑着点了下头才侧身看向许以愿。

    「以愿,刚刚老师说想一起吃个饭。」她的声音也好听,看起来跟许以愿一样是个各方面都很优秀的人。

    许以愿没理他,看着我似乎还在等我的回答。

    我脚趾抠地,善解人意道:「如果你有事,我们……」

    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我没事。」

    「那……」我们去吃饭?

    我瞟了站在一边脸色有些不好看的柳恣意,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

    在柳恣意看来,我这一眼里多少有些洋洋得意,她的脸色就更不好看了。

    许以愿点了点,打开手中的伞拉着我就往外走。

    我们最后在一家饭馆外面停下来。

    许以愿收伞的时候,我低头盯着自己有些水渍的鞋尖。

    我怕一抬头全世界都能看到我憋不住的笑意。

    「后悔了?」见我迟迟不动,许以愿开口问我。

    怎么可能!

    我连忙跟着他一起进去,才发现来了一家川菜馆。

    许以愿带我走进最里面的包厢,在我对面坐下来,我才发现了他另一边肩膀都湿透了。

    不知道会不会生病。

    这家饭馆很奇怪,没有拿菜单来。

    我们坐下没一会,一道道熟悉的菜就摆到了我的面前。

    我瞪大眼睛,看了看面前的菜,又看了看许以愿。

    「这不是以前我们去吃的那家的菜吗?」

    许以愿以前是不吃川菜的,但我喜欢,就偷偷拉着他去吃过好几次。

    每次他被辣得面红耳赤的时候,那几个彪形大汉都会找过来。

    「那家倒闭了。」

    这个我倒不是很意外,八年前那家小店客源就不好。

    我吞了吞口水,拿起筷子先尝了尝离我最近的水煮肉片。

    这味道,简直一模一样!

    可能是我面上的震惊太过于明显,许以愿慢条斯理夹了菜到自己碗里后解释道:「所以我把厨子请到这里来了。」

    「这是你开的饭馆?」

    不同于我的震惊,许以愿平静点头。

    不可能!

    「你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开饭馆呢?」还是个川菜馆。

    许以愿夹着辣椒的手轻微颤了颤,险些没夹住。

    然后他不动声色吃下辣椒后才抬头看我:「我什么样的人?」

    患有孤独症的人,不能与人正常社交的人,高贵优雅的人。

    可是这都是八年前我对他的印象。

    八年里,可能早就变了。

    就像曾经他吃菜椒都会被辣到,刚刚吃了二荆条都面无表情。

    我朝他笑笑:「钢琴弹得好的人……」

    这倒是一直都没变。

    许以愿似乎是有点不高兴,接下来一顿饭我们没再说话,气氛一度压得很低,不知不觉中我竟把果酒当成饮料喝了不少。

    吃完饭站起身来的时候差点没站稳。

    看着许以愿微微皱起的眉,我连忙嘴硬解释道:「腿麻了,腿麻了,我现在去结账。」

    许以愿的饭店,自然不用我付钱。

    钱没付好,倒是看清了这家饭馆的名字。

    念雨楼。

  • 林城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等在外面。

    我和许以愿一出门就看到他举着伞等在车边。

    许以愿提出要送我回家,我欣然接受。

    刚坐上车,我就看向身旁的许以愿。

    「你和那个柳恣意是什么关系?」如果他们真的有什么,我也不会做那种棒打鸳鸯的人。

    但是看许以愿刚刚的态度,应该是没什么。

    许以愿侧头来看我。

    「你觉得我这样的人,能和别人是什么关系?」车内光线暗,他目光幽幽,让人看不出什么情绪。

    我挪了挪屁股,离他更近了点。

    他似乎是没有料到我会有这个动作,放在腿上的手微微一颤。

    「没关系就好。」我扬起来冲他笑起来,「管你是什么样的人呢?」

    这时候不知道司机看了什么,踩了个急刹车,我整个人贴到了许以愿身上。

    原本就有些燥热的脸更是像要烧起来了。

    「前面有个小孩跑过去了。」林城头也没回地解释这脚刹车。

    许以愿淡淡「嗯」了一声。

    他身上真是好闻,刚吃了川菜也没让他身上那股好闻的味道消失。

    想到这里,我伸手去摸他另一边的肩膀。

    「已经干了。」我手指在他肩膀上捻了捻衣服,放心道。

    这时他微微低头看我。

    他那双眼睛是真的好看,眼形好看,眼眸也好看。

    我一手挂在他肩上,一手用食指指着他的眼睛:「许以愿,你眼睛里有星星。」

    车子过弯,我原本就有些软趴趴的,此时更是贴得许以愿紧了。

    他突然伸手来扶住我的腰。

    夏天衣料单薄,他手掌贴在我腰上,烫得惊人。

    「谷雨。」他声音微哑,低下头来,鼻尖似乎要戳在我的鼻尖上。

    呼出来的气息也发烫。

    此时我脑子已经有些晕乎乎的了,只眨了眨眼睛「嗯」了一声。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这本该是我们一见面,就问对方的话。

    「不好。」我的头越来越重,最后只能轻轻搭在许以愿的肩上。

    不好,很不好。

    这八年,日日月月,没有一日好。

    我想问一句「你呢」,却没问出口。

    因为我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应该是很晚了,外面依旧还在下雨,只是没什么行人。

    我靠在许以愿的肩上,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盖了张薄毯。

    林城和司机都已经不在车上。

    我不会喝酒,一沾酒就醉。

    除了高考完同学聚会喝了一次酒后,就从来没喝过酒,只是没想到区区果酒也能让我醉成这样。

    我从许以愿肩上直起身来,晃了晃还有些晕的脑袋。

    「他们呢?」我看向前座空了的两个位置。

    在我直起身的时候,原本闭目的许以愿也睁开了眼。

    「回去了。」他解释道。

    我整理毯子的手一顿,侧头看他:「那你怎么办?」

    刚问了这句又觉得自己很傻,补充道:「你是想自己开车回去?」

    许以愿没有看我,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我没有驾照。」他声音里好像有些无奈。

    就这样,许以愿再次被我领进家门。

    上次他在我这里换下来的衣服,我洗好了还没来得及还给他,刚好可以用来给他这次换。

    但是我这里是个一居室。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张唯一的床。

    最后认命道:「你睡床,我睡沙发。」

    许以愿也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客厅里的那个睡不下他的沙发微微皱了下眉。

    我没等他说话,贴心地给他带上了门,自己先一步跑到沙发上躺下。

    原本我以为这会是一个不眠的夜,却没想到我刚一躺下就睡着了。

    睡着睡着我好像翻了个身。

    翻了个身?

    脑子还没清醒过来,我就掉到了地上。

    「砰」的一声,格外清晰。

    我倒吸了一口气,闭着眼伸手往上摸,想摸着爬上去,却没想到手还没摸到沙发就被捉住。

    冰凉的手贴着我手腕的皮肤,我心跳停了一拍,下一秒我就被人腾空抱起。

    「啊!」我惊呼一声,下意识双手搂住抱我的人的脖子。

    睁开眼就看到了许以愿,他抱住我一步一步走进卧室,小心将我放在床上。

    「砸到哪儿了?」他替我盖好被子,问我。

    声音很温柔,温柔得像是穿过八年时光,回到了那个被我遗忘了的夜晚。

    我眨眨眼,不清楚这是不是一场梦。

    许以愿光着脚站在地上,见我眼角有泪,原本平静的脸上现出慌乱。

    他在床边坐下,伸手轻轻擦掉顺着眼角落下来的泪,问我:「怎么了?是不是哪儿疼?」

    除了奶奶,他是第一个会问我疼不疼的人。

    他会哄着我吃药。

    会为了我走到人群中去。

    是我人生中一道无人代替的光。

    我从床上坐起来,紧紧抱住他。

    「许以愿,我好想你。」

  • 我的脑袋搭在许以愿肩上,抽抽搭搭地告诉他,这八年我有多想他。

    「看到天上的星星会想你,路过商场看到钢琴会想你,生病了会想你,睡觉了会想你,醒了会想你。」我一一细数,「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妈妈躺在病床上,我每天不是在工作就是在照顾她。

    我没办法回来。

    我不能回来。

    许以愿双手捧起我的脸,一双好看的眸子里像是有惊涛骇浪。

    他的吻落在我的眼角,我的脸上,我的唇边。

    「我也想你。」他的唇抵在我的唇上,哑声道。

    随后便是密密麻麻的吻落在唇上。

    像是春雨轻轻滴下来。

    滴到干涸的心上。

    八年的想念,好似直到这一刻才得以宣泄。

    不知道我们吻了多久,最后我们一起躺在床上,紊乱的气息慢慢平稳。

    我盯着雪白的天花板,眨了眨眼:「这可是我的初吻,你要负责。」

    说完我侧头去看躺在我身边的许以愿,他闭着眼摇了摇头。

    ???

    他不想负责?

    气血直冲脑门,还没等我问出口,他便道:「这不是你的初吻。」

    我一愣。

    「你不会连长辈们的醋都吃吧?」那只能是我出生时候的事了。

    许以愿睁开眼侧头看我。

    房间只开了一盏夜灯,光线昏暗,他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你忘了。」他轻声开口。

    「什么?」

    见我一脸懵,许以愿抿了抿唇,唇角似乎微微上扬。

    他回过头去又闭上了眼睛。

    「没什么。」

    什么叫没什么?

    我恶狠狠地盯着已经睡着的许以愿,恨不得想把他摇醒,把事情给我说清楚。

    但是我做不到。

    我只能盯着天花板,如我最开始所想,一夜无眠。

    第二天林城坐在我家的沙发上,抬眼看了我好几次。

    我没好气地把水放到他身前:「看什么看?」

    「你们昨晚干了什么?把许以愿累得到现在都没起来。」他看了看我紧闭的卧室门,一副明知故问的模样。

    我一屁股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也不解:「他平时不这样吗?」

    林城摇头:「他睡眠很不好,不吃药……」

    说到一半他就闭了嘴,端起桌子上的水就要喝。

    我倾过身子抓住他的杯子,皱眉问他:「什么药?他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又瞟了一眼卧室门。

    「我请你吃早饭。」说着我就拖过他的杯子放桌上,不等他回答拉着他就往外走。

    林城已经做了许以愿好多年的助理了,跟许以愿一样大。

    「本来刚开始只是想找个兼职,是许以愿的父母找到我,说我们在一起,学校照顾起来比较方便,薪资也丰厚,我就同意了。」林城和我一起坐在一家咖啡店里,开始跟我讲许以愿的事。

    我看他:「你也是 A 大的?你知道他打架那个事?」

    「就是因为打架,他父母才不放心他,找了我。」他看向窗外,「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坐在钢琴前,像个没有生气的提线木偶。刚开始那几个月,他没跟我说过一句话,也没见他跟别人说过一句话。他父母说他的病情在上了大学后越来越严重,脾气越来越怪,越来越不愿意跟人说话。」

    「那次打架以后,他在家里调养了很久,每周都有心理医生会诊。」

    这些话像是密密麻麻的针,全部扎在我的心上。

    「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他的病情基本稳定。熟悉的人他也会说两句话,除了睡眠依旧不好以外,好像什么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这个时候你回来了。」他侧回头来看我,「那天音乐会演奏完,他坐在后台浑身都在发抖。」

    「你知道吗?他抬起头看我的时候,眼睛都是红的,他颤着音对我说:『她回来了。』那时候我真的就在想,你到底是个什么铁石心肠的人呢,才能这么对他。」林城握着手中的杯子,有些无奈,「我阻止不了他,谁也阻止不了他。」

    我低头垂眼,泪一下一下滴到我放在膝盖上的手上。

    滚烫,生疼。

    和我此刻疼得缩成一团的心一样疼。

    「他一直以为,是你不要他了。」

    我摇头,却说不出来一个字。

    「他以为,你嫌弃他有病。」

    「不是的,不是的。」我哭出来。

    这么多年,我真的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后悔过。

    如果当年我没有躲进琴房。

    如果我对他不要有那么多的好奇,如果我没有一次又一次去纠缠他。

    是不是他就会顺遂很多?

    在小区楼下,林城走在我身后叫住了我。

    「对了,他有只坏掉的钢笔,应该就是那次打架弄坏的。」

    钢笔?

    许以愿为了一支钢笔和别人打架?

    应该只是一个宣泄口吧,他那时候的病情已经加重了。

    我点点头,没有多想便上了楼。

    进屋的时候许以愿已经醒了,他坐在沙发上朝我们看过来。

    「你跟她说了什么?」我们还没进屋,他就冷声问林城。

    可能是因为我刚哭过,他看见我眼睛和鼻子都是红的。

    我坐到他身边,撒谎道:「是我跟他讲起了我奶奶。」

    「给你买了点粥,你趁热喝。」我不敢看他,连忙把刚放到桌上的粥解开。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听话地端起粥开始喝。

    过了一会,他抬起头来看我。

    「今天我陪你去看奶奶。」

    原本还盯着他想着刚刚林城说的那些话的我,见他抬头连忙别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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