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扶在床边微微喘气,额头上的刘海微润,应该是跑着回来的。
「你要的糖买回来了。」她这话是对着许以愿说的,随后才看向我,「你醒啦?」
说完就要拿她的手来摸我的额头。
这时许以愿伸手拿走了她手中的糖果,撕开包装纸,递到我面前:「吃药。」
我抿了抿唇,立马乖乖吃了药。
就跟当年一模一样。
林城来接走许以愿的时候,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嘱他不要再让许以愿一个人出去了。
「这我可管不住。」林城的声音很轻,还阴阳怪气地看了许以愿一眼。
许以愿没有什么反应,从椅子上站起来就要走。
我叫住他:「许以愿。」
他停下,却没看我。
「谢谢你哦。」
谢谢他的糖,让我惶恐不安的心突然有了些慰藉。
他一个字也没说地抬脚离开。
林城在他身后翻了个白眼也跟了上去。
「真的,也就你能受得住他这种人了。」等他们一走,李琳就在我身边坐下来。
我朝她笑笑。
她不了解许以愿。
他是个很值得被爱的人。
在医院待了一个下午,确认人没事后,李琳才带着我回了家。
「你要是有事,一定不要瞒着我了。」她临走的时候,站在我家门口,苦口婆心地叮嘱我,「要不是有急事召我回去,我指定给你养胖五斤再走。」
我哭笑不得:「赶紧走吧,我好不容易瘦下来的。」
这话是假的。
李琳知道这话是假的,她眼里都是心疼,上前来抱我:「等我忙完来找你,好好照顾自己啊。」
她前脚刚走,天上的雷后脚就落了下来。
一回国就遇到这最让人讨厌的梅雨天气。
我继续窝回床上,开始处理许以愿的事,他当年为什么打架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
问了好多自称自己知情的人,都说不出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刚有些不耐烦地合上电脑,突然听到了门口有动静。
心里一惊。
作为一个独居女性,有些危险的事情我早就想了个遍,我连忙从床边抡起一直放在那儿的棒球棍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
打开连接门外摄像头的可视电话,就看到了与我想象中完全不同的场景。
我放下棒球棍,连忙打开门,看着站在墙边已经湿透了的许以愿。
「你怎么都湿透了?」我不由分说地将他拉进屋子里。
他站在屋子中央,惨白的脸上有着不自然的红晕。
我来不及问他发生了什么,给他找了衣服让他赶紧去洗个热水澡。
「我一个人独居,买了两件挂在窗户上安全。」见他拿着手中的男士家居服迟迟不动,我解释道。
等我从厨房做好姜汤端出来的时候,他已经穿了干爽的家居服缩在我的沙发上。
他双手抱膝,将脑袋埋在膝盖间。
打湿的头发乖顺地耷拉下来,让他看起来像是只被人遗弃的小狗。
听见我的脚步,他抬起头来。
「明明是你先不要我的。」他的声音微哑,语气里都是委屈。
我停下脚步,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不是这样的,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侧头朝我看过来。
「谷雨,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许以愿喝酒了。
我把姜汤放到他面前的茶几上,被他一把抓进怀里的时候,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味。
「你喝酒了?」被他抱在怀里,说出来的话都有气无力。
他紧紧抱住我,将头埋在我肩上,湿哒哒的头发轻轻贴在我脖子上。
将我那颗无处安放的心也弄得湿漉漉的。
「谷雨。」因为酒精的作用,他的声音越发低沉,「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你为什么要丢下我?」
像是低声呜咽的小狗。
「我没有……」可是我怎么没有呢。
我的确连告别都没有跟他说一声。
说得好好的一起去 A 大,我却独自出国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
他没能听到我的解释就在我肩上沉沉睡了过去。
林城是在凌晨跑到我家的。
他也湿哒哒地站在门口,见我开门就问:「他呢?」
如果不是我知道他是许以愿的助理,我会觉得这场景像极了原配深夜找上门来。
我靠在门边,让他进去:「睡着了。」
「你们现在穷得连伞都买不起了?」我跟在林城身后走进屋子,看着他湿透的衣服忍不住调侃一句。
林城回过身来,脸上没有半分笑意。
「谷雨,你别折磨他了。」
我一愣。
「我折磨谁?」我有些懵。
家里深更半夜装了两个淋了雨的男人没有得到感谢不说,居然一上来就给我扣了个这么大的罪名。
林城站在灯下,看着我。
「你说呢?」他叹了口气,「你还能折磨谁呢?他从来不喝酒的。」
我眨眨眼,实在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能愣愣地问他:「你说许以愿喝酒是因为我?」
怎么会是因为我呢?
他刚说过他的事与我无关。
林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看样子下一秒就要骂我,却被一声叫住。
「林城。」许以愿靠在我房间的门框上。
他不让林城继续讲。
他风轻云淡地从我们面前走过,走到门口处才微微顿了一下。
「走吧。」这话是对林城说的。
随着清脆的关门声,我才回过神来。
幽暗的屋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一场幻觉。
我躺在床上,拿起手机,最后还是点开了林城的微信。
「许以愿刚淋了雨,别让他感冒了。」打了很多字,最后全都删了,只留下了这一句话。
明明我有很多话想问。
可是我突然有些害怕,一个字都不敢问了。
林城没有回我。
我抱着手机沉沉睡去,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见我和许以愿在琴房的那一年。
梦见我在国外的那八年。
最后回到我出国那天,我坐在飞机上,不死心地一直盯着地面看。
看着看着,仿佛真的看到许以愿站在我们约定好的地方抬头看我。
我醒来的时候,眼角还挂着没干的泪。
会不会,有没有可能,或许,这八年许以愿一直在等我呢?
我盯着雪白的天花板,脑子里突然迸出这个念头。
那一年奶奶去世,在国外十几年从来没出现过的妈妈回来强行带走了我。
刚到国外的我人生地不熟,甚至连口语都乱七八糟,尝试了无数方式都无法偷偷回国。
直到我看到了妈妈的诊断书。
知道了她为什么想把我强制留在身边。
明明知道她的行为自私,但我再也不能没心没肺地想要逃回国。
无数个夜里,我坐在窗口看天上的星星,想着我这辈子怕是再也不能出现在许以愿身边就觉得难过。
妈妈去世后,我一个人在那个熟悉的陌生的国度替她妥善处理好后事。
明知道八年时间很长,长到什么都会变,我还是义无反顾踏上回国的路。
我没想过会这么轻易就见到许以愿,更没想过还有机会待在他身边。
「是不是,老天也觉得我有些可怜呢?」我问李琳。
李琳在手机那头静了很久,直到有人叫了一声「李总」,她才对我说:「小雨,当年你趴在台球桌上,拿着台球杆把那颗 8 号球击进袋中,抬头朝我扬眉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世界没有什么能难倒你。
「你喜欢他,也一定有本事让他喜欢你。」
说完这话,她匆匆挂了电话。
当年我趴在台球桌上所向无敌的时候,我也以为这世上没有什么能难倒我。
「那就再试一次。」我拿着已经被挂掉的电话,看着黑屏上的自己,对自己道。
我坐在自己的工位上,还在酝酿自己要用什么理由去缠许以愿,同事就滑动椅子到了我身边。
「最近为了许以愿的事,很忙吧?」
我摇头:「也还好。」
「我看那个打架视频的时候也很震惊。」同事凑到我面前来,「后来我托 A 大的朋友去查了查,你猜怎么着?」
我抬头看她。
我翻了几个晚上都不知道的事,没想到她居然轻而易举就查到了。
同事看我这个反应,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忘了跟你说,我对象是 A 大的老师。」
「查到了什么?」我对她对象并不关心,连忙转身抓住她的胳膊,有些激动。
同事被我反应吓了一下,随后才慢慢说出她知道的信息。
「听说许以愿心理有问题,刚进大学那会从来不和大家一起上课,自己占用一个琴房。可能就是这样引起小部分的人不满,这个跟他打架的男生也是其中之一。那天听说先是那个男生嘴里不干净,本来许以愿也没理,好像是那个男生又碰了许以愿的什么东西,许以愿才动的手。」
「碰了什么东西?」我微微皱眉。
我和许以愿相处的一年里,从没见过他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同事摇摇头:「不知道,当时周围也没什么人,就一个监控拍下他打那个男生,加上那个男生很快就被退学。学生们越传越离谱,许以愿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在学校,最后就传成了是他施暴。」
接下来同事气愤的话我一个字都没再听。
我回身看着面前的电脑。
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他动手打架呢?
有同事的帮忙,陆陆续续找到了一些人在网上放出的所谓的证据,是那个男生的错。
很快风向就倒向另一边。
互联网上的人就是这样,变脸比翻书还快。
前几天还在骂许以愿的人现在又开始心疼,说是自己错怪了他。
我气得合上电脑,还没骂两句就收到了林城的信息。
「下周的音乐会,你想来吗?」没头没脑来了这么一句。
「有许以愿吗?」我明知故问。
过了一会,他才回:「有,你来就给你留位置。」
当然要去。
我要把过去八年欠的曲子,全都听回来。
想到上次是同事请的门票,我又问林城:「可以留两个位置吗?我同事也很喜欢他的演奏,我给钱的。」
林城没回我。
难道觉得我有点得寸进尺?
听同事说,许以愿能去参加的音乐会门票都不会太好买。
「没有也没关系,我去官网上看看还没有卖的。」我又发了一条过去。
依旧没有回我。
很好。
现在林城也给我摆架子。
第二天去上班的时候,一出门就看到了停在门口的那辆黑色轿车。
副驾驶的车窗降下来。
「谷小姐,这是两张门票。」他脸上是礼貌的笑。
一点没有那天晚上到我家质问我时的怨气,也没有昨晚不回我的傲意。
真是不进军影视圈都可惜。
我也冲他扯扯嘴角,接过他手中的门票看向后座依旧黑漆漆的车窗。
许以愿就在里面。
「你们现在要去哪儿啊?」我回头装作随意地问林城。
林城没多想:「要去一趟大江区。」
大江区……
我点点头,然后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伸手打开了后座的车门。
许以愿坐在车窗边,微微抬起的目光与我的汇在一起。
我清晰捕捉到他眼中的慌乱,然后看着他故作冷静地别过头去。
「谷小姐?」林城更没想到我会有这样的行为。
我侧头对他微微一笑,随后上了车,以一种十分不雅的姿势穿过许以愿坐在了他身边。
「不知道能不能顺路送我一程呢?」我冲许以愿眨眨眼。
反正不顺路我也不会下车。
李琳说得对,以前我可以做到,我现在也一定能做到。
除非许以愿让我滚下车。
许以愿看着我,好似要开口说话。
害怕他真的叫我滚下去,我连忙探过身子去将车门拉上。
车门关上的时候,我没撑住直接倒在了许以愿的身上。
我发誓,这绝对不是我故意的。
虽然我的确是想有这么个意外来着。
许以愿身上永远有一股好闻的味道,干干净净的,让我能永远记在心上。
我一手撑在他身上,一手撑在座位上,抬头看他:「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他嘴角动了动,眼尾微微上扬,然后拉下后座顶上的面板。
「我知道。」他声音淡淡的,说着就伸手将我的脑袋微微往后掰了一下。
我清晰地看见面板那块小镜子里,我快扬到耳根的嘴角。
这……
余光里,坐在副驾驶上的林城低下了头。
过了一会,他用憋着笑的声音对司机说:「走吧。」
真的丢脸。
非常丢脸。
就算是八年前的我,在这个时候都会觉得丢脸。
我连忙收回不听话的嘴角和撑在许以愿身上的手,干笑两声:「我就这爱笑的毛病,你别介意。」
「不介意。」他没看我,拿起手中的手机开始看。
不介意就好。
我瞟了他一眼,看见他修长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点了两下。
好像是点进了微信。
我吞了吞口水,觉得迈出第一步就应该赶紧跟上第二步。
「要不我们加个微信吧?你看有时候我和林城联系多少有点不方便。」我死皮赖脸地凑上去。
许以愿迅速扣上手机,动作之快让我连他微信界面都没看到。
我这个动作的确是有点唐突了,也不怪他这么敏感。
这么想着,我十分有诚意地点出自己的微信二维码递到他面前。
他垂眼看向我的手机。
就在我以为他要同意的时候,他说:「不用了,我没微信。」
???
他是不是当我瞎了?
把我气得不轻,一直到下车我都没再说一句话。
一下车我就给李琳发了条信息。
「刚刚我找许以愿要微信,你猜怎么着?他说他没有!笑死,我都看到他点开微信了!」
发完我就灭屏朝办公楼走去。
一分钟过去了,我还没收到李琳的回信。
不正常。
我点开手机看。
好。
发给林城了。
……
我当时站在办公楼门口,从头顶凉到脚底。
连忙撤回。
刚撤回,林城就回复:「……」
「小林啊,刚刚你什么都没看见。」我态度很好。
林城:「看见了。」
「别告诉许以愿,我请你吃饭。」先贿赂一下。
林城:「不用了。」
接下来威逼利诱的话还在酝酿,打了又删,打了又删。
还没发出去,就又收到林城的消息。
「许先生说你可以请他吃饭。」
送上门的许以愿,我能不要吗?
我连忙答应要请许以愿吃饭,就约在音乐会那天。
很快到了音乐会的时间,一下班我就拉着同事往礼堂赶。
这一次跟上次不一样,听说这场音乐会是专门请了许以愿来的,许以愿要弹好几首曲子。
我和同事在最前面的位置落座,舞台的灯光暗下去,只留了一束光落在钢琴上。
许以愿坐在钢琴前,手指优雅地放上琴键。
我看着聚光灯下的他,仿佛这个世界只有他和钢琴。
这依旧是一首曾经听过的曲子。
他弹得很好,比以前更好。
一连几首都是我曾经喜欢的曲子。
我坐在台下,有一瞬间仿佛觉得我就是他这场音乐会的女主角。
直到那个身穿黑色小礼裙的女人走上舞台上。
她在离许以愿不远的地方坐下来,笑着看了他一眼。
一贯不理陌生人的许以愿也对着她点了点头。
随后他们开始一起演奏下一曲。
「这是柳恣意,她是许以愿钢琴曲的唯一合奏。」同事凑到我耳边,轻声对我介绍台上的女人,「大家都说她和许以愿是金童玉女。」
金童玉女。
台上两束光,一束落在许以愿身上,一束落在柳恣意身上。
他们都一样的好看。
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别人模仿不来的优雅气质。
果真是无与伦比的般配。
果然八年什么都变了。
他学了新的曲子,认识了新的人,开始了新的故事。
只有我一个人留在原地,明知道不可能还是想死死抓住不愿意放手。
看着台上配合默契,一起起身弯腰致谢的两个人,再想想我这几天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主动,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个笑话。
音乐会还没结束,我就跟同事借口说自己有点不舒服要离开。
「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同事有些担心地看向我。
「没事,可能有些着凉了,回去躺着就好了。」
我悄悄起身离场。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外面下起了大雨。
来的时候还好好的。
就跟我的心情一样。
我站在门口,想着这个时候淋一场清醒清醒也是好的。
脚还没来得及迈出一步,就被人拉了回来。
我下意识回头就看到了许以愿有些薄怒的眸子。
他那双眸子从来都是静得如一潭死水,很少会有如此鲜明的情绪。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他的语气淡淡的,我却莫名听出了些咬牙切齿。
我眨眨眼,还没反应过来他的出现。
他原本打理得十分得体的头发此时有些凌乱,一撮头发甚至掉到了额前,与刚刚在台上完美无缺的形象形成落差。
「我倒忘了,你从来都不履行诺言。」他扯了扯嘴角,松开了我的手。
我下意识想要去抓他的手,就看到他身后朝我们走来的柳恣意。
刚要抬起的手还是停了下来。
柳恣意走到我们面前来,她朝我笑着点了下头才侧身看向许以愿。
「以愿,刚刚老师说想一起吃个饭。」她的声音也好听,看起来跟许以愿一样是个各方面都很优秀的人。
许以愿没理他,看着我似乎还在等我的回答。
我脚趾抠地,善解人意道:「如果你有事,我们……」
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我没事。」
「那……」我们去吃饭?
我瞟了站在一边脸色有些不好看的柳恣意,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
在柳恣意看来,我这一眼里多少有些洋洋得意,她的脸色就更不好看了。
许以愿点了点,打开手中的伞拉着我就往外走。
我们最后在一家饭馆外面停下来。
许以愿收伞的时候,我低头盯着自己有些水渍的鞋尖。
我怕一抬头全世界都能看到我憋不住的笑意。
「后悔了?」见我迟迟不动,许以愿开口问我。
怎么可能!
我连忙跟着他一起进去,才发现来了一家川菜馆。
许以愿带我走进最里面的包厢,在我对面坐下来,我才发现了他另一边肩膀都湿透了。
不知道会不会生病。
这家饭馆很奇怪,没有拿菜单来。
我们坐下没一会,一道道熟悉的菜就摆到了我的面前。
我瞪大眼睛,看了看面前的菜,又看了看许以愿。
「这不是以前我们去吃的那家的菜吗?」
许以愿以前是不吃川菜的,但我喜欢,就偷偷拉着他去吃过好几次。
每次他被辣得面红耳赤的时候,那几个彪形大汉都会找过来。
「那家倒闭了。」
这个我倒不是很意外,八年前那家小店客源就不好。
我吞了吞口水,拿起筷子先尝了尝离我最近的水煮肉片。
这味道,简直一模一样!
可能是我面上的震惊太过于明显,许以愿慢条斯理夹了菜到自己碗里后解释道:「所以我把厨子请到这里来了。」
「这是你开的饭馆?」
不同于我的震惊,许以愿平静点头。
不可能!
「你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开饭馆呢?」还是个川菜馆。
许以愿夹着辣椒的手轻微颤了颤,险些没夹住。
然后他不动声色吃下辣椒后才抬头看我:「我什么样的人?」
患有孤独症的人,不能与人正常社交的人,高贵优雅的人。
可是这都是八年前我对他的印象。
八年里,可能早就变了。
就像曾经他吃菜椒都会被辣到,刚刚吃了二荆条都面无表情。
我朝他笑笑:「钢琴弹得好的人……」
这倒是一直都没变。
许以愿似乎是有点不高兴,接下来一顿饭我们没再说话,气氛一度压得很低,不知不觉中我竟把果酒当成饮料喝了不少。
吃完饭站起身来的时候差点没站稳。
看着许以愿微微皱起的眉,我连忙嘴硬解释道:「腿麻了,腿麻了,我现在去结账。」
许以愿的饭店,自然不用我付钱。
钱没付好,倒是看清了这家饭馆的名字。
念雨楼。
林城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等在外面。
我和许以愿一出门就看到他举着伞等在车边。
许以愿提出要送我回家,我欣然接受。
刚坐上车,我就看向身旁的许以愿。
「你和那个柳恣意是什么关系?」如果他们真的有什么,我也不会做那种棒打鸳鸯的人。
但是看许以愿刚刚的态度,应该是没什么。
许以愿侧头来看我。
「你觉得我这样的人,能和别人是什么关系?」车内光线暗,他目光幽幽,让人看不出什么情绪。
我挪了挪屁股,离他更近了点。
他似乎是没有料到我会有这个动作,放在腿上的手微微一颤。
「没关系就好。」我扬起来冲他笑起来,「管你是什么样的人呢?」
这时候不知道司机看了什么,踩了个急刹车,我整个人贴到了许以愿身上。
原本就有些燥热的脸更是像要烧起来了。
「前面有个小孩跑过去了。」林城头也没回地解释这脚刹车。
许以愿淡淡「嗯」了一声。
他身上真是好闻,刚吃了川菜也没让他身上那股好闻的味道消失。
想到这里,我伸手去摸他另一边的肩膀。
「已经干了。」我手指在他肩膀上捻了捻衣服,放心道。
这时他微微低头看我。
他那双眼睛是真的好看,眼形好看,眼眸也好看。
我一手挂在他肩上,一手用食指指着他的眼睛:「许以愿,你眼睛里有星星。」
车子过弯,我原本就有些软趴趴的,此时更是贴得许以愿紧了。
他突然伸手来扶住我的腰。
夏天衣料单薄,他手掌贴在我腰上,烫得惊人。
「谷雨。」他声音微哑,低下头来,鼻尖似乎要戳在我的鼻尖上。
呼出来的气息也发烫。
此时我脑子已经有些晕乎乎的了,只眨了眨眼睛「嗯」了一声。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这本该是我们一见面,就问对方的话。
「不好。」我的头越来越重,最后只能轻轻搭在许以愿的肩上。
不好,很不好。
这八年,日日月月,没有一日好。
我想问一句「你呢」,却没问出口。
因为我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应该是很晚了,外面依旧还在下雨,只是没什么行人。
我靠在许以愿的肩上,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盖了张薄毯。
林城和司机都已经不在车上。
我不会喝酒,一沾酒就醉。
除了高考完同学聚会喝了一次酒后,就从来没喝过酒,只是没想到区区果酒也能让我醉成这样。
我从许以愿肩上直起身来,晃了晃还有些晕的脑袋。
「他们呢?」我看向前座空了的两个位置。
在我直起身的时候,原本闭目的许以愿也睁开了眼。
「回去了。」他解释道。
我整理毯子的手一顿,侧头看他:「那你怎么办?」
刚问了这句又觉得自己很傻,补充道:「你是想自己开车回去?」
许以愿没有看我,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我没有驾照。」他声音里好像有些无奈。
就这样,许以愿再次被我领进家门。
上次他在我这里换下来的衣服,我洗好了还没来得及还给他,刚好可以用来给他这次换。
但是我这里是个一居室。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张唯一的床。
最后认命道:「你睡床,我睡沙发。」
许以愿也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客厅里的那个睡不下他的沙发微微皱了下眉。
我没等他说话,贴心地给他带上了门,自己先一步跑到沙发上躺下。
原本我以为这会是一个不眠的夜,却没想到我刚一躺下就睡着了。
睡着睡着我好像翻了个身。
翻了个身?
脑子还没清醒过来,我就掉到了地上。
「砰」的一声,格外清晰。
我倒吸了一口气,闭着眼伸手往上摸,想摸着爬上去,却没想到手还没摸到沙发就被捉住。
冰凉的手贴着我手腕的皮肤,我心跳停了一拍,下一秒我就被人腾空抱起。
「啊!」我惊呼一声,下意识双手搂住抱我的人的脖子。
睁开眼就看到了许以愿,他抱住我一步一步走进卧室,小心将我放在床上。
「砸到哪儿了?」他替我盖好被子,问我。
声音很温柔,温柔得像是穿过八年时光,回到了那个被我遗忘了的夜晚。
我眨眨眼,不清楚这是不是一场梦。
许以愿光着脚站在地上,见我眼角有泪,原本平静的脸上现出慌乱。
他在床边坐下,伸手轻轻擦掉顺着眼角落下来的泪,问我:「怎么了?是不是哪儿疼?」
除了奶奶,他是第一个会问我疼不疼的人。
他会哄着我吃药。
会为了我走到人群中去。
是我人生中一道无人代替的光。
我从床上坐起来,紧紧抱住他。
「许以愿,我好想你。」
我的脑袋搭在许以愿肩上,抽抽搭搭地告诉他,这八年我有多想他。
「看到天上的星星会想你,路过商场看到钢琴会想你,生病了会想你,睡觉了会想你,醒了会想你。」我一一细数,「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妈妈躺在病床上,我每天不是在工作就是在照顾她。
我没办法回来。
我不能回来。
许以愿双手捧起我的脸,一双好看的眸子里像是有惊涛骇浪。
他的吻落在我的眼角,我的脸上,我的唇边。
「我也想你。」他的唇抵在我的唇上,哑声道。
随后便是密密麻麻的吻落在唇上。
像是春雨轻轻滴下来。
滴到干涸的心上。
八年的想念,好似直到这一刻才得以宣泄。
不知道我们吻了多久,最后我们一起躺在床上,紊乱的气息慢慢平稳。
我盯着雪白的天花板,眨了眨眼:「这可是我的初吻,你要负责。」
说完我侧头去看躺在我身边的许以愿,他闭着眼摇了摇头。
???
他不想负责?
气血直冲脑门,还没等我问出口,他便道:「这不是你的初吻。」
我一愣。
「你不会连长辈们的醋都吃吧?」那只能是我出生时候的事了。
许以愿睁开眼侧头看我。
房间只开了一盏夜灯,光线昏暗,他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你忘了。」他轻声开口。
「什么?」
见我一脸懵,许以愿抿了抿唇,唇角似乎微微上扬。
他回过头去又闭上了眼睛。
「没什么。」
什么叫没什么?
我恶狠狠地盯着已经睡着的许以愿,恨不得想把他摇醒,把事情给我说清楚。
但是我做不到。
我只能盯着天花板,如我最开始所想,一夜无眠。
第二天林城坐在我家的沙发上,抬眼看了我好几次。
我没好气地把水放到他身前:「看什么看?」
「你们昨晚干了什么?把许以愿累得到现在都没起来。」他看了看我紧闭的卧室门,一副明知故问的模样。
我一屁股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也不解:「他平时不这样吗?」
林城摇头:「他睡眠很不好,不吃药……」
说到一半他就闭了嘴,端起桌子上的水就要喝。
我倾过身子抓住他的杯子,皱眉问他:「什么药?他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又瞟了一眼卧室门。
「我请你吃早饭。」说着我就拖过他的杯子放桌上,不等他回答拉着他就往外走。
林城已经做了许以愿好多年的助理了,跟许以愿一样大。
「本来刚开始只是想找个兼职,是许以愿的父母找到我,说我们在一起,学校照顾起来比较方便,薪资也丰厚,我就同意了。」林城和我一起坐在一家咖啡店里,开始跟我讲许以愿的事。
我看他:「你也是 A 大的?你知道他打架那个事?」
「就是因为打架,他父母才不放心他,找了我。」他看向窗外,「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坐在钢琴前,像个没有生气的提线木偶。刚开始那几个月,他没跟我说过一句话,也没见他跟别人说过一句话。他父母说他的病情在上了大学后越来越严重,脾气越来越怪,越来越不愿意跟人说话。」
「那次打架以后,他在家里调养了很久,每周都有心理医生会诊。」
这些话像是密密麻麻的针,全部扎在我的心上。
「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他的病情基本稳定。熟悉的人他也会说两句话,除了睡眠依旧不好以外,好像什么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这个时候你回来了。」他侧回头来看我,「那天音乐会演奏完,他坐在后台浑身都在发抖。」
「你知道吗?他抬起头看我的时候,眼睛都是红的,他颤着音对我说:『她回来了。』那时候我真的就在想,你到底是个什么铁石心肠的人呢,才能这么对他。」林城握着手中的杯子,有些无奈,「我阻止不了他,谁也阻止不了他。」
我低头垂眼,泪一下一下滴到我放在膝盖上的手上。
滚烫,生疼。
和我此刻疼得缩成一团的心一样疼。
「他一直以为,是你不要他了。」
我摇头,却说不出来一个字。
「他以为,你嫌弃他有病。」
「不是的,不是的。」我哭出来。
这么多年,我真的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后悔过。
如果当年我没有躲进琴房。
如果我对他不要有那么多的好奇,如果我没有一次又一次去纠缠他。
是不是他就会顺遂很多?
在小区楼下,林城走在我身后叫住了我。
「对了,他有只坏掉的钢笔,应该就是那次打架弄坏的。」
钢笔?
许以愿为了一支钢笔和别人打架?
应该只是一个宣泄口吧,他那时候的病情已经加重了。
我点点头,没有多想便上了楼。
进屋的时候许以愿已经醒了,他坐在沙发上朝我们看过来。
「你跟她说了什么?」我们还没进屋,他就冷声问林城。
可能是因为我刚哭过,他看见我眼睛和鼻子都是红的。
我坐到他身边,撒谎道:「是我跟他讲起了我奶奶。」
「给你买了点粥,你趁热喝。」我不敢看他,连忙把刚放到桌上的粥解开。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听话地端起粥开始喝。
过了一会,他抬起头来看我。
「今天我陪你去看奶奶。」
原本还盯着他想着刚刚林城说的那些话的我,见他抬头连忙别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