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血幽之果:东北采参人的神秘往事

柱子屏息静气,把全部精力集中在指尖,咔哧,咔哧,一小根纤维断裂,接下来第二根,第三根…… 不知道过了多久,粗绳终于被磨断,柱子像石头一样摔向草丛,半天爬不起来。

二哥匍匐几步,揪起一把青草揉碎擦在脸上,疼得满地打滚儿。他脸上被咬出无数鼓包,眼睛肿成一道缝,草汁滴上去如同火燎一般。

「二哥,二哥——」柱子的声音激动得变了音儿,「二哥快来看,棒槌!」

二哥爬到柱子身边,不由得张大嘴巴。就在离他俩几米远的草丛中,在明亮的月色照耀下,一簇籽粒随风轻摆,参籽旁巴掌形的复叶绿中透黑。二哥用手指撑开眼皮仔细数,一、二、三…… 七品叶!棒槌里的极品!

人参的花籽

二哥顿时狂喜,他咬破指尖,把一截麻绳染红系在参叶上。跪地连磕三个响头,「谢谢老把头恩典,谢谢山神赏财!柱子,还愣着干啥,快给山神磕头!」

第二天一早,二哥和柱子用树枝当钎子,由远及近开挖。这棵棒槌体形硕大,芦头饱满,主根上部刻满密密麻麻的皱纹,须根细长坚韧,深深扎入地下,看尺寸至少生长了七八百年。当二哥颤抖着把最后一根须发完整剥出土坑时,两个人激动得浑身发软,才意识到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

「兄弟,咱俩算叨上了,妈的,还得谢谢老张,要不是他把咱俩栓树上,做梦也遇不到棒槌王。」

「二哥,下山能卖多少钱?」柱子兴奋地问。

「哼,最少五千大洋,少一分不卖!」二哥把棒槌裹在松树皮里,外面反复捆了十几道。

这个数惊得柱子半天没说出话,五千大洋,俩人对半分就是两千五百块。俺的娘哟,在老家盖六间大瓦房再带十垧好地也花不了这么多钱呀,剩下钱还够娶房俊媳妇……

二哥把他敲醒,「别迷瞪了,赶紧下山,别被老张堵住。」

柱子连连点头,两人背好棒槌,深一脚浅一脚奔出黑虎嘴,在一堆大石头下凑合蹲了一晚,次日清晨下起雨来,他们等雨小起身赶路,不料走了半天又转回原地,糟糕,他俩遇见了鬼打墙!

四、萨满的训戒

有时候人在野地里明明沿直线前进,走着走着绕回原处,就像被一道无形的墙挡住,老人说这是得罪了鬼怪狐仙,放山时遭遇鬼打墙,十有八九出不来。

雨后森林地面升起乳白的雾气,两步外看不清人影,二哥和柱子各自拿一根粗木棍防身,每走几步停下听动静,他俩已经在山里钻了好久,累得气喘吁吁。柱子感觉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一棵树后还是一棵树,每棵看起来都一样。他们艰难地穿过洼地,在一棵老空筒树边大口喘气。

「二哥,」柱子忽然颤声说道。「咱们又转回来了!」

雾气渐渐散开,前方出现块天然小空地,一堆青石被雨水洗得发白。二哥脸色铁青冲向石堆,一点不错,石头下还有他们踩出的脚印。

「会不会是咱得罪了老把头,不该带走棒槌王?」柱子头皮发麻。

「别说丧气话,谁也别想抢走老子到嘴的肥肉!」二哥狠狠踢飞一坨泥土,「换个方向走,我就不信出不去。」

再次钻进树林,他们更谨慎了,每走几步在树枝上做标记,时不时低头查看脚印,生怕再走回头路。大半天后,他们又重新回到石堆边。

柱子无力地倚在树边,他有种不祥的预感,恐怕这辈子走不出大山了。都怪那棵棒槌,柱子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没有它,自己和二哥就不会进山,更不会被困在这里。他紧盯着二哥背后的松皮筒,不由自主向它靠近。

「你要干啥?」二哥非常机警,转身把筒子护得严严实实。

「把棒槌留下吧,有它在咱俩都得死在山里!」柱子摊开双手。

「放你娘的屁!」二哥眼珠子通红,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他拿起木棒狠狠杵在泥地上。「谁敢和我抢棒槌,老子和他拼命。走,再换条路!」

他俩在森林里绕了七天七夜,柱子相信自己快死了。

七天里他只吃了一些蘑菇和地衣,饥饿使人身体浮肿,双腿轻飘飘使不上劲儿,每走一步,肺像拉风箱一样狂喘,眼前阵阵发黑,只能扶着木棍缓缓前行。

二哥在柱子前面不远的地方,情况差不多,他俩蓬头垢面,衣服被树枝刮成碎片,远远看去像两滩蠕动的泥土。

「二哥……」柱子呻吟着,「给俺咬一口棒槌吧,俺不行了。」

「滚!」二哥像狼一样龇起牙齿。

饥饿让柱子无所畏惧,他摇摇晃晃扑向松皮筒。两人拼命撕扯起来,这是场艰难的搏斗,两人都使出全身力气,柱子到底体力弱,他头上挨了一击,仰面摔在草地上,眼前阵阵发黑。

一个巨大的兽影出现在柱子眼前,呼哧呼哧的腥热气息直喷脸颊。完了,熊瞎子舔脸,大疤瘌的身影一闪而过,柱子来不及思索便晕了过去。

等他苏醒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桦皮铺上,身上穿了件陌生的短袍,周围烟气弥漫,还有嘈杂的鼓和铃声。

咚咚咚!伴随着鼓点,神秘的歌声响起,同时还有些人在应和。柱子听不懂他们在唱什么,那是一种他从未听过的语言。

一个穿狐皮坎肩的中年男人把木碗端到他嘴边,碗里盛着清凉的果子酒,柱子喝完觉得精神一振,他举起空碗,示意再来一些。

这时他终于看清周围情况,这是密林中的一片空地,十来个马架子窝棚围成一圈,地面拢着篝火,两个身影在火光中翩翩起舞,一个手持单鼓,另一人摇晃铃铛,几十个人在旁边观看,歌声就是从那边传来的。

这是一支满族部落在举办萨满仪式,萨满是极其古老的原始宗教,扮演大神的人身披五色长袍,袖口垂下长长的流苏,旁边二神负责翻译大神的话,两人边唱边舞,松枝不断冒出青烟。

民国满族萨满祭司

大神缓步来到柱子身边,用手抚在他额头上,喃喃唱了些什么,鼓声再度响起,柱子迷惑地瞧向刚才端酒给他的男子。

「萨满在帮你向山神谢罪,你们太贪心,山神不高兴。对方用生硬的汉话向他解释。奥尔厚达是百草之王,你们把它偷光,老白山就空了。」

奥尔厚达是满族人对人参的尊称。满族男人叫阿林保,他告诉柱子,这支满族部落以养鹿为生,常年在森林中游牧。发现柱子的是一头公鹿,他已经昏迷两天了。

「萨满说,你的罪行比较轻,山神罚你吃十天青草,你同伴的罪更大,山神让他发疯,以后他要像猪一样哼哼,在土里拱食。」

柱子猛然坐起来,「二哥也在这里?那棵棒槌王呢?」

阿林保叹口气,扶柱子走到窝棚后面,二哥蜷缩在一截树桩边,像头掉毛的野狼。他怀中紧紧抱着一截黑乎乎的东西,柱子定睛观看,那只松皮筒经过多天泥水浸泡后已经发霉腐烂,棒槌早烂光了。

「二哥……」柱子不知该说什么好。

二哥惊恐地退缩到树桩后面,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别过来!棒槌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

「老板,买棒槌呀,快来看这棵千年棒槌王,只要五千块,价钱再公道没有啦。」二哥忽然变了腔调,满脸谄笑,鼻涕眼泪糊得满脸,十分滑稽。

柱子怎么都笑不出来,他心情沉重,转身离开。

「老板,老板,不要五千,四千块也行!三千吧,两千!老板别走呀……」

二哥的哀号久久不绝,像是老把头在冷笑。

五、尾声

柱子后来被日本人抓去修建丰满水电站,在工棚里竟然又遇到了铁牛。

原来,张把头一伙刚下山就被抓了劳工,其他人全累死在工地上,成为万人坑里的冤魂。

「老把头把你放了,可是救不了俺们。」铁牛垂头丧气,他已经瘦成一把骨头。

面对昔日仇家,柱子一点也激不起恨意,天下大乱,大伙都是一根藤上的苦瓜,再说那些有什么意思呢?

柱子就是我爷爷,大名刘金柱,解放后他成为一名水电工人,在吉林市安家落户,据我所知,他再没回过长白山。

我还记得爷爷晚年时,有次我陪他看农展会新闻,一排排硕大的人工种植参出现在电视屏幕上。

「野山参才管用,人工种的没营养价值。」当时正在上大学的我不以为然。

「总比用命换强呐。」爷爷喃喃道。

参考资料:

《解读长白山采参行业语》

《老把头孙良故事》

《文化记忆视域下的长白山地区采参风俗》

《刘金柱老人口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