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指微微在桌台上打转：「不用担心。
「基本上就是你了。」
23
我微微一愣：「为什么？」
「虽然说让江瑶参赛，但留下她，也是为了炒一下节目热度。」
金丝眼镜下，沈梁的眼睛闪烁着冷静的光芒。他用指腹点了点企划书：
「但是，这件事一出——」
我突然想笑：「沈总，我也是舆论发酵的人之一。
「那从利益的角度来看，放弃掉我，才应该是最符合经济利益的。」
沈梁看着我，突然苦笑了两声。
他把眼镜摘下来，捏了捏眉心，苦笑道：
「没错，江小姐。
「放弃掉你们两个人，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江小姐对我很重要，看见江小姐哭泣我也会难受，看见新闻贴出来后，我第一反应居然不是集团利益。而是江小姐你，有没有在难过。」
他大大方方地直视我：「江小姐，自从五年前，我和初恋分开之后，你是唯一一个让我这么心动的女生。
「我愿意为了你，放弃一次我的原则。」
一瞬间，我有些恍惚。
这就是家里的沈梁的想法吗。
借由这张冷静自持的沈总的嘴，说出了沈梁曾经对我说过的话。
没有那么清澈，没有那么赤诚。
但是足够冷静，足够安全。
即使是告白，也是进退有礼。
我镇定心神：「沈总，谢谢您的欣赏，可是我暂时……」
不等我说完，他就打断了：「江小姐，你不需要这么快给我答案。」
「我愿意等。」
我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
「沈总……
「请问，我是长得特别像您的初恋吗？」
沈梁的初恋是什么样的。
他又为什么叫我爸爸。
为什么他会那么快爱上我？
我总觉得，这里面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沈总错愕了两秒，才缓缓一笑，道：「不是，江小姐。
「我并不是因为你长得像我的初恋，才喜欢你的。」
他拿起手机，翻了很久，才递给我：「这是我初恋的照片。不信你可以看。」
照片上，女孩一袭白裙。
而沈梁，穿着休闲，修长的手臂揽着她的肩膀，朝镜头开怀大笑。
……这肆意张扬的模样，和家里的那个沈梁，才像是实打实的一个人。
「我们五年前就分手了。」他失笑，「她爱上了别人。」
「啊？」
我下意识地抬头望着沈梁，他往后稍微靠靠，长舒了一口气，拿出一根烟，问我：
「介意我来一根吗？」
我摇了摇头。
他点上火，俊美的眉眼在烟气中闪烁出几分恍惚的模样：
「我和她。
「是青梅竹马。
24
「我妈去得早，我爸从小不太喜欢我，又有了后妈，虽然沈家很大，但是难免被下面的人欺负。
「她是我家保姆的女儿，从小和我一起长大，小时候我被后妈罚跪，没有饭吃的时候，都是她偷偷拿面包和蛋糕给我吃。长大了之后，我们也进入了同一所学校。
「那个时候，我跟我爸因为我妈的事冷战，他停了我的生活费。而外面的公司，又因为我爸的原因，不肯给我提供工作机会。
「是她，把自己的生活费省下来，那段时间，我们俩过得很苦，在外面租了个小房子住，她虽然是保姆的女儿，但是从小跟着沈家一起生活，这种苦日子也是从来没有过过。为了省钱，她自己学会了做饭。第一次做的时候，看着油热了，把肉扔进去，还烫了几个大包。」
他把烟从嘴边拿下来，仿佛想起当年那一幕，嘴角浮现一丝微笑。我也跟着动容起来：「那，为什么你们还会分手？」
「她出轨了。」
笑意微微从沈梁脸上减退。
「和我后妈的儿子。」
我蓦然瞪大双眼，他苦笑了一声：「刚开始，我们虽然过得苦，但是充满希望。
「我利用从小跟在我父亲身边耳濡目染的经验，着手准备自己的创业。可是准备了三年，即便我的方案做得完美无缺，因为我父亲的原因，也没有公司愿意采纳。
「最后，我父亲放出风声。
「沈氏集团，将交给我后妈的儿子继承。」
「是误会吗？」我皱着眉问，「不是小说里经常会有，其实是为了男生好所以女生才选择分手……」
他笑着摇了摇头：「江小姐，你是个好人。
「但是，不是这个原因。」
他把烟从嘴边拿下，望着细雨蒙蒙的窗外：「她有向往更好的生活的权利与能力，也不是不能吃苦。
「只是，这场苦看上去毫无办法。好像没有尽头。
「离开那天，她对我说。
「我爱你，但是，爱不能拿来生活。」
烟已经快吸完了，他把烟头摁在面前的烟灰缸里，看着烟灰被碾压熄灭，好像看着当初的自己一样。眉眼微微带着恍惚。
「然后，我就放弃了自己三年的项目。
「回了家族，全听我爸的。」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难怪，沈梁昨天听到我说，爱情哪里抵得过现实，会这么难受。
原来是这样。
心里一阵一阵钝痛袭来。我轻声问沈梁：
「那她现在在哪里？
「她死了。」
沈梁的眼神看着很远的地方。
「出国的时候，发生了车祸。」
25
回到家的时候，一切都很静。
阳台的灯孤零零地亮着，沈梁的灵魂像一只找不到树枝停靠的海鸟，悬在窗口。
「你回来了。」
我「嗯」了一声，沈梁哑着嗓子道：「已经凌晨一点了。」
「你……有没有事？」
我摇了摇头，走到他面前，低声说：「沈梁。
「今天，沈总也跟我告白了。」
我缓缓道：「我可以把他带进家里来，然后，你就能回去身体了。」
「不需要。」
沈梁在黑暗中静默道：「等你过了决赛，再让他来吧。
「老子告诉你决赛应该注意些什么，然后你才能顺理成章地……」
我打断他：「他已经答应了我，会让我选中。
「所以，你不用担心了。」
黑夜里静得似乎风都停住了。
许久，沈梁才在耳边轻声问我：
「江晚。
「你说你喜欢我，是因为这个女主角吗？」
是吗？
两年了，我从万众瞩目的大明星，到沦为人人喊打的经历了爱人的背叛，亲妈的伤害。
只有这一个人始终替我摇旗呐喊，替我温上一杯半夜的茶。
我真的只是因为想得到女主角吗？
「我不喜欢白色。」
我低声道：「沈梁，我不喜欢白色。」
白色是他回忆里的颜色，白色是我根本配不上的颜色。
我和程安忆没有任何的区别，一样的追名逐利，若说有那么一点区别，那便是我都不似程安忆般，和他有着荣辱与共的曾经。
「决赛很快就会到了，等到决赛过后，我会邀请他来我家。」
我深呼吸一口气，轻声道：
「沈梁，等你回到身体之后，我们就一别两宽吧。」
26
很快，就到了决赛的当天。
我和沈梁说的话越发少了，偶尔看见他在阳台上望着夜空。
但是始终没有再靠近过。
江瑶经过这一场之后，也是元气大伤。
但节目组的热度空前地高了起来，每个人都期盼看见我和江瑶，发生这场风波之后，如何同台竞技。
最后一场，是每个人就对女主的理解，自编自演出一出戏。
没有台本，没有提词。
全靠现场发挥。
剧中的女主后半生在战场上厮杀，几个演员当场便演出了在战场上慷慨陈词的模样。
「姐姐。」
江瑶站在我旁边候场，冷声道：「你真是好手段。」
她自言自语道：「我爸和我妈一起白手起家，我妈病逝后就一直未娶，是你妈妈，爬上了我爸的床。
「这么些年来，我恨你们，你妈妈贪图富贵，你鸠占鹊巢，你们母女都不要脸，都不要脸！」
「我没有害过你。」
我平心静气道：「去你家的时候，我也才七岁。
「我什么也不知道。」
她冷笑：「你没有害过我，但你处处压我一头，从容貌，到学舞蹈的天赋，到成绩，甚至连我父亲都会拿我去和你对比，从小就骂我是个窝囊废！」
江瑶的父亲，我的继父，是个出色的商人。
而商人，往往意味着利益摆在第一位。
「但是那又怎么样！我是他亲生女儿，我不让你去跳舞，你就没钱交学费，我不让你火，就有本事把你拉下马，你那个漂亮的妈也不过是个花瓶，年老色衰后，就是陪我高兴的一条狗。」
她的脖颈高高昂起，像个不肯低头的鹅，眼眶却微微泛红：「我不会输的。
「我才是江家的女儿，这是我妈妈的家。
「你们谁也别想进来。
「谁也别想进来！」
江瑶上场，演的是一出祭奠生母的戏。
女主在未长成的时候，母亲被敌人杀死，这出戏是她在胜利之后归来，祭奠生母。
她跪在台上，双眼通红，声声泣血：
「娘！我长大了！我杀了他们，这是你的家！你的家！女儿守住了！
「娘！你回来啊！娘！女儿长大了，您回来看看女儿！您回来啊！」
我在台下，看得一阵恍惚。
我曾经以为，我的人生是一往无前的。
最开始，我以为我的人生像逆袭，从逆境里一点一点走出来。
然后，我以为我的人生是复仇，用力爬上顶峰，给那些曾经欺辱我、憎恨我的人好看。
到现在，我才发现，我一直都错了。
她们是活生生的人。
所有人都在拼尽全力，想让自己过上更好的生活。
是错了，好像又是没错。
对我来说，更好的生活是什么？
江瑶表演结束了。
她这次真情实感，底下的评委纷纷打出了高分，网上的投票也是一骑绝尘。
「接下来，江晚小姐表演。」
轮到我上场了。
27
站定在台上的时候，我心里已经平静如水。
对面的沈总一身白色西装，看着我微微点头。
但我仿佛看见的是倒吊着的沈梁。
他倒在窗外，孤零零地看着我。
被爱人抛弃，生母离开。父亲又从来没有疼爱过自己。
沈梁的赤子之心。
我轻声开口道：「祁程，我回来了。
「我不愿意去这个战场，我怕痛，也怕黑。」
台下的评委脸色微微一变，导演的神色都跟着紧张了起来。
「祁程，我受过伤，我小的时候跟着我爹出去打猎的时候，被箭擦伤过，很疼，那只是箭，都那么疼了，我看过别人打枪，子弹这样射过来，命就没了。我真害怕。我真不想去。」
演播厅已经隐隐起了一阵骚动。
女主是一个十分正面的形象，面对家国仇恨，从来都是一往无前。
这种台词，在剧中，是从来没有过类似的。
「我是梁家大小姐，我想享福，我想读书。我有这个资本，我比任何人都有资本在家里好好地活着！那原本是我该有的幸福人生！」
我看着沈梁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可是，我还是得去。
「总有些东西，会比钱，比粉饰出来的太平更重要。」
「总有些东西，要比我的命还重要，如果人这一辈子，只是为了钱，为了名，为了利，放弃亲人，放弃感情，甚至放弃爱。」
「他的生命，到了尽头，也会一直冰冷，和死人无益。」
表演完之后，良久，场上都没有声音。
许久，在场后才缓缓响起一阵掌声。
一个老年男子站起来，缓声道：
「女主不是完美无缺的，她既然是人，就一定会有人的喜怒哀乐，不会永远是正面。
「即便有家国仇恨，她也会怕死，也会怕痛。但是知道，虽然向往，但不得不放弃。这才叫做虽千万人吾往矣。」
我看见对面的沈梁脸色微微一变。
他看着我，眼里好像流动着不明的神色。
28
这出战役，我胜出了。
那个老者，就是这个剧的编剧，他最后的发言，让我的票数，和江瑶拉开了一小段距离。
这一小段距离，成全了我。
也打击了她。
走出大厅的时候，我还有点恍若隔世。
得知消息的江瑶在后台又砸又哭，走进化妆间的时候，她恶狠狠地冲在我面前，红着眼睛质问我：
「江晚！你为什么要抢我的东西！
「从小到大，你什么都要抢我的！什么都要抢我的！你怎么不去死！
「怎么不去死！」
这回我终于可以停在她面前，平平静静地，对她说出我一直想说的话。
「江瑶。
「你想要的东西，想得到并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踩着别人上去，陷害别人而得到，就是错的。」
她红着眼睛看着我，突然笑了。
「江晚，你真的是好手段。
「你不是什么都要跟我抢吗？」
走出大厅的时候，我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妈走到我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来，
「晚晚，晚晚，妈妈求求你，求求你，放弃比赛吧。」
我脑子一阵轰鸣，好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妈？」
「妈求你了，放弃这个比赛吧，」她拉着我的手，「你现在名声起来了，以后接什么戏都可以的。
「可是瑶瑶她，她爸要和我离婚！」
她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妈都一把年纪了，不漂亮了，这么多年来苦心经营，就是为了能以后晚年幸福一点。
「你让妈从这个家离开之后去哪啊！」
她哭得那么伤心，让我有一阵恍惚。
好像当年爸去世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在地上大哭，哭爸的逝去，也哭自己下半生的孤苦无依。
当时的她抱着我说：「晚晚！妈妈以后只能和你相依为命了，以后的日子怎么办啊！」
现在的我蹲下身子，看着她，轻声问：
「妈妈。
「这是你的吗？」
我的掌心摊开，露出一枚玉石项链。
这枚玉石项链，是之前在舞会上，她扔到我怀里。
又被我日夜贴身戴着。
她的眼神慌乱了片刻，颤抖着嘴唇道：「晚晚？
「妈妈，这个里面有监视器。
「所以江瑶知道，我和沈梁私下聊了什么。」
看着她颤惧的眼神，我又轻声开口道：「两年前，我被扔到那个老男人床上，也是你干的吗？」
两年前，我被江瑶和顾之寒摆了一道，扔到了娱乐大咖的床上。
而那一次，是我妈陪我去参加了那场晚宴。
她递给我的那杯酒，她把我送进了那个房间。
我那么相信的妈妈。
我唯一相信的妈妈。
我妈低着头，她依然这么好看，肩胛骨还是一如既往地瘦削，勾勒出几分动人姿色。
「晚晚，她们说了，只，只是拍个照片，不会真的让你和那个男人……
「妈妈是没有办法！当初和你爸爸在一起的时候，家里也曾经好过，可是你爸爸后来生病死了，家里钱都赔光了，妈妈自己一个人没有办法养活你，妈妈实在没有办法啊！」
她语无伦次地说：「江瑶她们说了，只要这次解决了，会把江氏集团的股份分给我们一部分，晚晚，你不用出去工作了，我们有钱的。我们有钱的。」
我看着她的眼睛，我突然觉得我从来没有了解过我妈，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个本该是我世界上最亲密的人。
「妈，你知道，如果我放弃了比赛，承认前面都是我造谣，外面的人会怎么看我吗？」
她愣住了。
「两年前，我不是没有猜到中间有你的介入，我只是不想相信，也不愿意去想，真相到底是什么。」
我听见我的声音恍惚又苍凉，在半空中浮浮沉沉：
「你所谓的愧疚，就是往我的卡里打钱，来弥补前两年因为参与陷害我，而害得我声名狼藉，被人唾骂，甚至债务缠身，走在路上都被人扔烂鸡蛋。
「你女儿的尊严与努力，在你眼里，是用钱来买的吗？」
风吹过来，将她的呜咽声吹得断断续续，听也听不仔细，好像是从十几年前吹过来，又像是极远极远的天边。
让我想起来，好像很久之前，她还抱着我，给我唱小月亮。
那个时候月亮真好，风也清和。
我在她怀里一摇一摇，好像时间就会一直这样下去，一直这样下去。
我走出去几步，又回头看她：
「妈妈。
「对你来说，钱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吗？」
29
从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没有依靠。
记忆里，我曾经过过一段幸福日子。
那个时候，爸爸还在，妈妈也不是现在这样疏远，家里富裕而温暖，我叫江晚，是因为他们初次相遇在晚上。
一到周末，爸爸就会放下公司里的事，带我和妈去近郊玩，有时候是野炊，有时候是搭帐篷，在野外看星星。
我一生唯一的温暖，都凝聚在了前七年。
我所有不肯服输，不肯向命运低头的勇气，都来源于前七年，在那个早已不存在的家，曾经看到过生活的美丽。
自从爸爸去世后，妈妈就变了。
她以前也是富养的小姐，父亲去世后，要债的人盈满了门口，所有的房产都抵出去卖了还债。
外公家也败落了，我妈就带着我嫁给了同为江姓的继父。
我不是继父生的，江瑶又百般刁难。
日子那么难。
但最难的，从来不是江瑶的刁难，也不是继父的冷漠。
而是妈妈。
我的妈妈。
「江晚。」
沈梁的声音从身后轻声传来：「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我回过神来：「沈总。」
他靠在天台，看了一眼江景，眯起眼睛道：「就知道你在这。」
「不用叫我这么生疏，叫我沈梁就好。」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沈总，我想问，化妆间里，江瑶的料，是你放出去的吗？」
「是我。」
他微笑：「我说过，我会让你走进决赛。
「更何况，你表演得确实很出色。
「江晚，你记住，这个世界上，如果要达到目的，是不能太顾及其他东西的。」
犹豫了下，我对他笑道：
「沈总，我想请你去我家里坐坐，可以吗？」
他朝我微笑了一下：
「乐意至极。」
30
跟着沈梁走回去的时候，我心里异常平静。
这一切都要结束了。
沈梁要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而我，也将回到之前的生活。
走到我家小区门口的时候，突然发现门口停了几辆救护车。
而远处，升起了一阵又一阵的黑烟。
我突然起了一阵强烈的不祥预感，拉住小区的一个人：「这是怎么回事！」
「小区着火了！在 23 栋 31 楼！」
我们家在 26 楼！
眼看浓烟滚滚，
「江晚！不要去！」
手臂被人紧紧拉住，沈梁蹙眉道：「看这个烟，恐怕前面的楼都熏住了。这时候回去，只怕会受伤。」
「我家里还有人！」
「任何人都比不上自己重要。」他紧紧拉着我的手，「这种时候，保住自己才是最要紧的。」
我颤抖着唇：「他是我的亲人！」
「必要的时候，亲人也是可以放弃的。」
沈梁脱口而出，见到我震惊的神色，他又稍稍松了手：「对不起，江晚，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太担心你了，所以……」
他说话间，一个人从后面跑来：「是 28 栋着火！是 28 栋着火！」
是 28 栋。
我们小区错综复杂，28 栋与 23 栋位置毗邻，最近又图标褪色，看上去就和 23 一样。
原来，不是 23 栋。
我稍稍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手心里已经掐出了血印。
他也看出我的尴尬，得体地道：
「抱歉，公司出现了一些意外，现在必须回去一趟。
「江小姐，我们下回再见吧。」
送别了沈梁，我缓缓来到自己家门口。
对面的 23 楼浓烟滚滚，无数的人在惊叫外逃。
打开门，那只沈梁还挂在窗台。
他脸上汗如雨下，都是焦急的神色，显然担心了好久，看见开门了，声音嘶哑得几乎张不了口：
「江晚，你有没有事？」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他的位置好像比刚刚变了一点。
好像向下了一点，双手也是不自然的形状，好像在往下够什么。
我几步跑到他面前，扶住他，看他左右并没有什么伤口，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动了？」
他别开眼睛，轻声道：「我以为，你出事了。」
原来是这样。
他以为我出事，所以一直往下，才让自己身形变了。
我松了口气，正要说话，楼上又传来几声惊呼：
「起火了！起火了！」
「对面的火星吹到这边，窗帘起火了！」
扑到窗台往上一看，果然，楼上的窗帘已经被火星燎着，借着东风，瞬间就成了燎原之势。
「走！」
我拉着沈梁的手，红着眼睛大吼：「快走！」
但是沈梁却纹丝不动，我怎么拽也拽不动。
我左右看了一眼，拿起一捆绳子，绑住他的腰，另一头绑在我的腰上，狠狠往外走。
腰上的绳子越收越紧，我忍不住痛呼出声，血腥味都在嘴里弥漫开来。
「江晚，你听我说。」
沈梁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冷静：「离开这里。老子不会有事的。」
「你放屁！」
我忍不住破口大骂：「这房子没了，你的魂挂在半空中，谁来救你！」
「那就不回去咯。」他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老子挂在半空还能看看美景，指不定直接成仙了，和你们这些凡人是两个物种。」
我左右看了看，抄起一个大水盆，直接往外面扑水。
「走，江晚，听见没？」
沈梁大声冲我喊：「老子不需要你在这里给老子陪葬！
「滚！！听见没！」
「老娘从来不听任何人的！」
我把水往外一阵阵泼，浓烟已经升上来了，呛得人咳嗽不止。
我的身体被人凌空抱住。
沈梁，竟然站在我面前。
因为着急，他嗓子都哑了：「老子无所谓，回不回去，沈梁都会爱你，会保护你。」
他用力把我扔在逃生通道里：
「江晚，你和我是一样的人，你和我遭遇了同样的事情，你比我更坚强，你应该比谁都过得好。
「老子喜欢你，不是因为你的欺骗，也不是因为你的皮相。」
他笑了一下，眼睛里慢慢泛上红色：「再见了，江晚。」
再见了，江晚。
曾经爸爸也和我说过这样的话。
然后，他走了。
我看着沈梁如同宿命一般被吸上天空，重新回到那个位置。
怎么办，怎么办。
我红着眼睛四下一望，消防队员已经扛着水龙过来，
「求求上天，不要让沈梁出事。」
不知道过了多久，浓烟渐渐消散。
颤抖着把门打开。
入目的，是被烟熏黑的墙。
我颤声道：「沈梁？
「沈梁？你在哪？」
「老子在这。」
是沈梁。
沈梁，挂在窗外。
他没事。
他没事。
眼眶一下子发热起来，失而复得的喜悦几乎让我眼前一黑。我走到沈梁面前，他还在垂眸：「你不必感谢老子，老子只是……」
我一把亲了上去。
他的瞳孔瞬间放大。
唇边柔软的质感反复辗转，冰冷。
无一不在提醒我，我吻的这个人，他是个死人。
——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
反正如果人生都这样了，我又何必去作茧自缚。
妈妈不爱我。男友背叛我。
我的人生反正已经糟糕成这样。
和一只鬼谈恋爱，也不算太糟吧。
如果人生是场永无止境的堕落，爱死人跟爱活人，又有什么区别？
良久后才吻完，沈梁的声音冷冷道：
「我不需要收取这样的报酬。」
即便是倒吊着，他的神态也是骄傲的：「老子帮你，是因为老子愿意。」
「这不是报酬。」
我轻声道：「沈梁，这不是报酬。
「老娘吻你。
「也是老娘愿意。」
面前温润的触感蓦地加深了几分。
沈梁温柔地吻着我。
他轻轻地吻着，动作轻柔又微小。
好像照顾着全世界最珍贵的珍宝。
31
我终于下定决心，将监控里的内容发布在了网上。
监控里显示，是一个黑衣男子偷偷摸摸，去了楼标掉色的 28 栋放火。
他的脸很熟悉，曾经在江瑶的各个粉丝见面会的第一排出现过。
连同着之前我妈伙同江瑶一起把我迷晕，带进大咖房间的证据，和顾之寒的感情真相，也一并发布在了网上。
这一回，没有再因为任何人而心软。
静默了几秒之后，果然网上炸开了锅。
一部分人涌到顾之寒底下去，更多的人去江瑶的微博底下质问。
当天晚上，江瑶正在给一个国际品牌直播带货，一下涌入很多人刷屏质问陷害的事情。
她来不及危机公关，当场黑了脸。
经过这一次，估计之后再也没有大牌找她代言了，恐怕也面临着被拘留查问的危险。
顾之寒也彻底人设崩塌。
至于我妈。
她什么也没说。
只是在朋友圈发了一张照片。
那张照片，是我六岁生日，她抱着我，我往她脸上抹奶油，我们互相望着大笑的样子。
那个时候，我们俩母女情深。
好像永远都不会有龃龉。
做完这一切后，我去了沈梁办公室。
「江晚。」
他捏了捏眉心，无奈地冲我摊了摊手：「你这样，我很为难。」
「对不起沈总。」
看着面前相熟的脸庞，我轻声道：「我实在忍不住了。」
他看了我片刻：「没事。
「也不知道为什么，你做这件事，我并不生气。
「我是商人，重视利益，这种事对沈氏集团影响不小，但是你做，我心里反而担心，你有没有受伤害。」
那是因为，你的本心在我这啊。
我轻声地在心里念，他回过神来，朝我一笑：「江晚，你对我而言，真是特殊的存在。
「网上那些舆论，我会帮你摆平。」
心蓦地放下来，我冲他笑道：「谢谢你，沈总。」
谁知道他挑眉一笑，问我：「怎么谢？」
我心中一跳，问他：「不如……请您来我家吃饭？」
「可以吗？」
他缓缓笑道：「我的荣幸。」
32
要带沈梁回家了。
要带沈梁回家了。
沈梁……可以回到自己躯体了。
眼睛蓦然升起了一丝热气，微微呼了一口气。
不同于上次的纠结与沉重，这次心里陡然轻松了起来。
让沈梁回到沈总的体内，或许沈总会变得不一样。
没有那么冰冷，没有那么与世隔绝。
沈总会变得温暖起来。
而沈梁，也能回到自己身体里。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快好起来了。
打开门的时候，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掏出钥匙，咯噔一下。
门，开了。
沈梁看见了沈梁。
这一刻，我呼吸几乎都暂停了。
他们俩穿着一样的衣服，他们在客厅里长久地对视。
空气静得好像有无数个人，在他们中间死掉了。
正在我开口想解释这一切的时候，我看见沈总动了。
他慢慢走过去，一步一步，停在了沈梁的面前。
突然从衣服里拿出一个符咒，径直贴在了沈梁的额头上。
然后，他回过头，冲我笑了一笑：
「江晚。
「多谢你了。」
33
「你说什么？」
我懵然看着他做这一切，沈梁痛得满脸挣扎。
「哦，忘了告诉你。」
沈梁转过脸，望着挂在天上的沈梁：「这是绞魂咒。只要动一下，全身就会像被刀割了一样难受。
「奉劝你一句，不想魂飞魄散的话，就最好老实待着。」
「沈梁。」
我颤抖着嗓音叫他：「这是你自己的魂。
「你现在在做什么？」
「江小姐。」沈梁松了松领带，朝我微笑，「这可不是我哦。
「看样子，你大概还不知道你救回来了一个什么东西吧？」
「你说什么！」
倒吊的沈梁咬牙切齿地看着他，眼里几乎喷出怒火：「你到底想干嘛？」
沈总却没有理会他，而是望向我，勾起唇角：「江小姐。
「你知道，世界上有平行空间一说吗？」
34
平行空间，就是同一个时空下的两个空间。
据说是同一个人，在两个不同的时空，但是可能会发生不同的故事，做不同的事。
「他是从平行空间掉下来的。」
沈梁：「掉下来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了，沈梁有没有告诉你，他是自杀？」
在发现沈梁的那一天，小区里确实发生了一起坠楼事件。
但是死的人是沈氏公司里的员工，而沈梁当时和一群人在顶楼上开 PARTY，据说是喝醉了酒失足掉下去的。
那个时候，我还以为沈梁是被吓着了，所以跟着掉了一魄。
「我可没有那么没用。」
仿佛看穿我心里在想什么，沈梁微笑：「摔下去是因为，我亲手把他推下去的。
「他用一些内幕威胁我，以为我会妥协而给赔偿，可惜我从来不是受人摆布的人。
「可惜，你面前的这个沈梁，在看了那些内幕之后，却选择了自杀。」
我不敢置信地望向窗口的沈梁。
他抬眸望向我。
夜空如洗，撒着几点星子。沈梁孤零零地吊在窗外，发丝微扬，白色的衬衣勾勒出身形。
看着我，一言不发。
眼里是深深的难过。
那是冲向死亡的预兆。
怎么会是冲向死亡的预兆？
「这位沈梁，没有我万分之一的魄力。」
他注视着倒吊着的沈梁，眼里的神色明灭，分不清到底是讥讽还是怜悯：
「爱人背叛他，他就放手。亲人伤害他，他一言不发。
「就连最后，看见背后对自己下手的人，竟然是自己的父亲，都没有选择亲自反杀，而是结束掉自己的生命。
「一心想着感情的人，当然是个没用的废物了。」
我突然想到什么，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那个初恋……」
他微笑道：「江小姐，真聪明。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背叛过我的人，当然是被我杀了。」
35
同一个世界里有两个沈梁。
现实中的沈梁，雷霆手段。
他自幼丧母，父亲是个只关心利益的人，一手打造了沈氏集团，又有后母和后来的儿子。
明明基业都是母亲那边的，但是却被父亲牢牢把持。
但是这几年，他后母突然暴毙而亡，唯一的儿子也出了车祸。
甚至连沈父也突然中风，瘫痪在床。
沈氏集团，从此就被沈梁一人把持。
我曾以为，这一切都是意外。
是意外。
「他们都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