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 我和我的死对头同时穿越

人活一世,能打他几时?还是当及时动手的好。

临走前,我放了一句狠话,「早晚我要让你提头来见。」

我要是谋反成功,第一件事就是让他给我跪地行三跪九叩之礼。

李政一仍旧是那种气态从容的模样,从容到带着肉眼可见的傲慢与自大。

他贱而不自知,笑呵呵地道,「那我就拭目以待了,萧大人。」

十三

狠话既然已经放出去了,自然就不能坐以待毙。

从我的亲信那里听说,李政一竟已经暗中招募兵马,频繁出入朝中重臣的宅邸,显然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同样,他和陛下献计,要让世家经商,以促进朝内经济发展。

陛下仍旧是不惊不讶地点点头,让李政一放手去做。

我的麾下的女将军,名叫棠溪,就率先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和我说,李政一想必要谋权篡位,还是要早些提防得好。

我奇怪的是,她怎么这么快就听见风声,并且游说我做好准备。

她试探性地问,「先前大人一心只想当丞相,如今李大人居心叵测,不如我等…..」

她没有将那句大逆不道的话说出来,但我从她的眼中,看见了势在必得。

也是,既然李大人可以反,那我这位萧大人为何不可以反?

她就不怕说出来的这话,是杀头的大罪么?

可惜这会儿我确实是一心想谋反,没思虑清楚中间要害,便故作高深地说,「此时不急,枪打出头鸟。」

陛下将江南州的事情抛之脑后,我虽然心急如焚,但也知道不可急于一时。

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李政一这孽障,他想要促进好良国的经济发展,其主要原因就是为了和王孙贵族拉帮结派,以求得到这些人的帮助。

对这种做法我很不齿,但我不得不承认,李政一确实有当奸臣的天分。

瞧瞧,刚穿越过来没多久,他就已经熟练掌握朝中的关系网。

至于我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当然是我很久之前埋在他们府上的奸细。

他的酒楼高朋满座,几乎都是亲王贵族。他所建立的商会,全都是这些家境殷实的世家。

为了不让他也成为官商勾结的巨头,我只能和皇帝献计说,鼓励地摊文化,开展夜市。

这自然而然地就耽误了他那些世家发展,所以李政一便游说这些人把我拉下水。

如若我下台,那朝堂上没有人能够牵制住李政一,自然就是他一家独大。

更何况,我若是倒了,还怎么造反?

他这算盘打的好,我自然不能再躲避锋芒,若不然这朝堂众人就会觉着我确实是个绣花枕头。

朝堂上,我决定向他正面发起进攻。

我说,「如今朝中经济颇丰,但李大人出台的律法税收太重,长久下去大家必会怨声载道。」

他答,「陛下,如今我国百姓丰盈,税收并不算高。何况,国强民强,眼下臣更以为需要增税重武,未雨绸缪。」

行。

我继续说,「重武需养兵,陛下应当建立练兵场,以提升国力。」

他仍旧挑刺,「朝内百姓多是农耕掘矿为主,养兵下去恐怕会过犹不及。」

我只能咬牙切齿说,「那可以召集健壮儿郎,建立兵场。闲时务农,自给自足。」

我话音刚落,丞相便捋了一把胡子,刚想点头称赞。

李政一说,「不行,我——」

他话还没说完,我就一拳往他的俊脸上打了过去。

「没完没了了是吧?」

就这样,我俩从每日一吵,变成了每日一打。

皇帝显然不忍再看,更不提赐婚一事。

毕竟我俩这模样,只怕新婚当夜成葬礼,不死不休。

现在上朝唯一的一件要紧事,就是百官尽量劝着我俩。哪怕是口舌交锋,也比在朝堂上打一架来的体面。

皇帝对此似乎已经习以为常,抑或者是我和李政一创造出来的价值,可以让他视而不见。

但长久下去,总有变故。

十四

变故是因为老丞相辞官不来了。

老丞相之所以想要辞官,是因为某一天,我和李政一在朝堂上争论不休,以至大打出手。

他看不下去就来拉架,可叹他古稀年纪,还要因此费心伤神。

但结果就是,我俩杀红了眼,谁也没让着谁,一不小心就把老丞相推到了。

自那以后,老丞相就不敢来上朝了。

皇帝一直阴沉着脸,最终说,「两位爱卿,谁想来当丞相?」

想要当皇帝必须得先当丞相,因为现在我和李政一实力相当,就算谋反,各位也不敢贸然站队。

所以谁当了丞相,谁就掌握了造反的先机。

这会儿我和李政一,仍旧是颇有默契地选择了毛遂自荐。

我俩都想当丞相。

皇帝眯着眼看了一会儿,他可能在想,如果我俩这样在朝堂上多待几年,最后被气死的可能会是他。

所以,他最终给我和李政一出了一个难题。

皇帝说,「朝中男女两臣如今矛盾日益激烈,倘若两位爱卿,谁能解决这个问题,丞相之位便是谁的。」

这下好了,我和他都当不上丞相了。

毕竟朝中两臣的矛盾,主要就是我和李政一的矛盾。若我和他的矛盾一日未解,那两臣之间势必不会和谐。

当然,只针对朝堂。

皇帝热衷于给他的朝臣说媒,朝堂之上,小半都是办公室恋爱,成双成对的。

哪怕这些夫妻当中,夫从李政一,妻从萧千灵。倘若真到兵戎相见的那一天,他们可能还是会选择利益最大化。

换句话来说,她们既然已经决定追随我,就不是在乎儿女情长之辈。

眼下,丞相之位空悬,已然成了心腹之患。

下了朝,我对诸位同僚说,「得想个办法。」

十五

可惜办法没想出来,我和李政一就收到了帝宫的通知,让我们速速进宫觐见。

皇帝一年到头都在案前批阅奏折,也同样一年到头脸色都不好看。

我怀疑历代皇帝短命的原因统共有两点,一是累的,二是被气的。

虽然从他不耐烦的面色当中能看出来,他确实不想看见我和李政一同时出现。

但朝中没有丞相,只能轮到他来吩咐我俩办事了。

陛下朱笔一掷,「边关打仗了,你俩都去。」

用我的话来翻译一下,你俩赶紧离我远点,我是看见你俩就头疼。

若不然,去平定边关,只要选一人就够了。

李政一那王八犊子,临到这会儿也不忘邀功,「那回来之后,是不是可以论功行赏?」

皇帝脾气到底不错,事实上,我是挺佩服这皇帝的胆识和见解的。

毕竟我们穿越进来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在朝堂上也提出了许多现代的东西。

按理来说皇帝应当无法适应,可这他只有开始惊讶一瞬。

他说,两位爱卿果然不愧是少年天才。

接着就习以为常了。

这会儿他对上李政一,倒也还算和善,「刀剑无眼,你们能平安回来才是。」

他说这话时别无深意,好像就是单纯地慰问一下。

可我和李政一无端紧张了起来,毕竟,这话听着实在不像好话。

但陛下并没有给我们揣测的时间,只挥了挥手,让我们回去准备准备,不日启程。

从宫门出来之后,李政一那孽障学着陛下的样子,冲我挑了挑眉。

「萧大人,刀剑无眼,小心点才是。」

我十分不屑,「李大人还是自求多福吧。」

十六

说起打仗,我还是挺兴奋的。

毕竟自小到大,我都比较喜欢冷兵器。未曾想到有朝一日,我竟然能够亲眼看见古代的战场。

说来,我穿越过来有一段时间了,但日子基本没啥变化。

连萧府的爹娘长的都和现实一样,更别说我的死对头能如影随形,就让我更觉不出什么新意了。

打仗——挑灯看剑,吹角连营!

光是想象我都热血沸腾。

出发当天,陛下也没有来给我们送行,大抵是真不想看见我们吧。

李政一高骑大马,同样意气风发。

任何一个有野心的人,应当都不能拒绝马踏飞燕君临天下的诱惑吧。

我俩一同策马北去,领略了这荒野大漠的万千风光。

看风景很美妙,唯一不美妙的一点就是大军行动太慢,我和李政一需要急速前往战场,只能甩开其他人,快马上路。

李政一只冲我露出来一个恶劣的笑,「那就请多指教了,萧大人。」

我翻了个白眼,一夹马腹,让他吃一嘴灰。

李政一乘胜追击,快马来到我身后,扬鞭抽了我的马屁股。

若非我马术高超,这下指定能栽死。

我怒吼一声,「李政一你想死是不是?」

许是离开人群,他便冲我扮了鬼脸,「有本事你来打我啊。」

「……」

荒草古道,千年之前,曾有两匹骏马,如此踏着风沙疾驰而过。

路人道尽此间意气风流,却不知,我只想抽他的马屁股。

十七

但李政一事事都领先我一点,绝非空谈。

我追了他半晌,除了缩短我们赶路的时间,连他的马尾巴都没看见。

这般的结局就是,我的马匹因为过度劳累,而被跑死了。

我想着,李政一跑的比我快,他的马怎么就没事?

难不成是因为李政一的马,都比我的马强上那么一点?

从军的马匹都是有定数的,这会儿我等一心赶路,也没法去城池买马。

迫于无奈,我只能和李政一同乘一匹马,往北荒城行去。

当我刚坐上马背,我就后悔了。

马背颠簸,风尘眯眼,李政一的呼吸在北荒干冷的空气里面,显得异常灼热,几乎烫得我耳背发热。

他说,「别乱动,你要是摔死了,我可不偿命的。」

我哪里敢让李政一给我偿命,他不脏了我的轮回路,我就谢天谢地了。

和他说话太过折寿,我只冷哼一声,就将目光投向苍茫的戈壁。

北荒战乱并非我想象得那么简单和热血,越靠近北荒城,越觉得荒凉。

周围是横尸无数,远处是戈壁凝血。

江南州的饥荒也好,北荒城的战乱也罢,入目所及的一切,都让我觉着死亡是触手可及的东西。

只有触碰到死亡的真实,才能够领悟到活着的真谛。

破天荒的,我问道,「你还把这当做一场游戏么?我们可能随时会死去。」

他的声音分明很近,但我又觉着格外遥远。

「就是随时都会死去,所以才要玩得尽兴。」

十八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并没有觉着不妥。

但当我们抵达北荒城下的时候,我才觉着那轻飘飘的一句话,是对多少人生命的蔑视。

好良国兵力涣散,不战还好,若有一战必会亡国。

我和李政一在京城高枕无忧,自然领会不到战争的残酷。

北荒城里面已经没有多少百姓了,能打仗的都战死了,只有一些老弱病残,顶着一张被战火熏黑的脸,孤立无援地倚在墙根。

偌大的城池,只有马踏石砖的回声。

我偏头去看李政一,他还是一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场虚幻的梦境。

我的心沉了下来。

我不能和他一起胡闹,我背后的,是一个国家,是一群孤苦无依的百姓。

进了城池,我们便去军帐里面了解消息。

古早人打架没有我们想的那么严重,多是一些兵甲战术,跟一些战略手游差不多。

这倒是难不倒我和李政一,毕竟我俩高中的时候经常联机对战,为了抢夺地盘,我俩对这些兵法还颇为熟识。

所以当李政一站在城墙之上的时候,我确确实实看见了他眼中的热血沸腾。

我盯着城下数十万大军,心中却只觉着残忍。

我想,我确实有些妇人之仁,但这未必是坏事。

「我们得用最小的损失,打赢这场仗。」

许是察觉到了我语气当中的警告意味,李政一偏过头看我一眼,「咱们可以玩真的了,你不开心?」

我说,「那是人命。」

不是他游戏里面的一堆数据,更不是一场事不关己的战争。

不知道李政一有没有将我的话听进去,但我觉着他是没有。从帝京城赶来的援军到了之后,大战一触即发。

李政一确实是个排兵布阵的老手,一出手,便将失去的几座城池收回。但他打起仗来根本没有谱,好像死就死了,连他自己的生命也全可抛去。

在他第三次决定进攻的时候,我制止了他,「将士数战,体力和精神已经告竭,现在应当休养生息,拉扯一下。」

我的意思很简单,以退为进,趁敌方掉以轻心,再一举攻下。

麾下的将军,半成都赞成我的决定,但李政一依旧铁了心的要发起进攻。

正因为他的刚愎自用,所以我们迎来了第一场败仗。

敌军趁势反扑,不给我们一丝喘息的机会,就将我们又打回北荒城。

虽然我觉着李政一是自作自受,但看他一个人立在城墙上的时候,我却无端升起来几分感慨。

至少,我从来没看见他败过。

前世今生,他每次都是不可一世,以强者和胜者的模样,傲慢地站在我面前。

我知道,李政一最害怕的就是输,任何事情都是一样。

「胜败乃兵家常事,那敌军也没办法再前进一步,咱们等粮草齐全之后,再攻城略地也不迟。」

他饮了一口壶中酒,「萧千灵,你是在安慰我么。」

「我是怕你想不开,跳楼自尽了。」

他低低笑了一声,便又开始自顾自地饮酒。

我顺着他的目光往远处望去,是雪山万里,连绵不绝。

寒风凛冽下,我头一次知道『江山』这两个字的波澜壮阔。

「我会赢回来的。」

他说。

十九

没等李政一赢回来,北荒城却出事了。

我们的军机部署图不翼而飞,说不准是不是被混进来的奸细偷走了。

但极有可能,是我们当中出了内鬼。

若不然敌军不可能知道我军气力衰竭,继而有胆量将我等打回北荒城。

我和李政一商量了一下,最终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兵分两路,各自部署。

但首先是,北荒城留不得了。

毕竟丢了部署图,就等于将自己的肚子露出来给别人捅。

我让李政一先往后撤,我决定留守北荒城,重新部署。

第一是因为,内鬼不除,就算是我们撤到帝京城,也可能会中招。

第二则是因为敌方不熟悉我的兵法,所以我留守此处,是最好的办法。

李政一撤退之前,只是忧虑重重地望了我一眼,就策马离开,未曾回头。

我最欣赏的就是李政一果决的性格,无论我们将要面对什么,他从来都遵守最好的方案。

这也是我烦他很多年,但却不得不和他一起共事的主要原因。

我们都有足够的胆魄,去承担所有未知的风险。

李政一走后,我决定退出北荒城十里外,诱敌军深入,最后再从小路包抄进去,趁机将敌军一网打尽。

当然,这只是我的设想。

当敌军进入北荒城之时,我一声令下,正欲群起攻之。却见六军不发,戈壁一片死寂。

我僵着脑袋,偏过头一看,就见棠溪长刀在侧,目露凶光——

是她!

她就是那位内鬼么?

我来不及多想,条件反射地夹马就跑。

她眉目刚毅,在我后面穷追不舍。

马蹄翻飞间,我想起来大军离城前几日,陛下同我说的刀剑无眼。

更想到那日她来我府上,试探我有没有谋反之心的时候,我说的那一句话。

枪打出头鸟。

完了,我被当成出头鸟了。

二十

我和我的死对头都觉着这是一场简单的游戏,自大地以为这里都是落后的古代人。

但是我们都忽略了一点,能够营造出来这个超理想国度的皇帝,又岂是寻常人?

没准当我俩野心勃勃地想要鸠占鹊巢之时,小皇帝早就将我俩的墓碑都刻好了。

若非帝令,六军又怎敢按兵不动。

但是我唯一想不通的一点就是,为什么她要拿走军令部署图?

难不成,只是想要让我和李政一分开么?

我想不明白这一茬,我也没有时间去想。

身后的马蹄声穷追不舍,我无路可退,只能往北荒城的方向跑去。

城门紧闭,里面牢牢困住了敌军的兵马城池。

我只看见箭羽带火,纷纷投掷到北荒城的雕梁画栋。

里面是事先埋好的火油。

熊熊烈火,将那座城池里的一切,烧得一干二净。

我在城门前勒马,眯着眼瞧着身后的五万大军,其实是有那么一瞬间的难过。

毕竟,我也曾试着将这些人,当做视死如归的好兄弟。

棠溪说,「大人有不臣之心,如此为国尽忠而死,青史上也算体面。」

果然是陛下想杀我。

二石的巨弓,她跟拉着玩似的。

而开弓,就没有回头箭了。

朔风吹乱了我的头发,短剑拍在银色甲胄上,传来断断续续的音调。

呕哑嘲哳,难听至极。

出乎意料的,我脑袋中最后一个念头,竟然是想看一看李政一那张让我心烦的脸。

我们还会有下辈子么?

我不知道,也不愿意去想。

也许,我们终于可以从对彼此的厌恶当中,深深解脱。

临死前,我问一句,「陛下的计划是什么?」

或许是因为我们曾经要好,她大发善意,同我说明了此事的原委。

陛下让她和她的夫君当双面间谍,分别潜伏在我和李政一的麾下。

得知我俩有反叛的心思之后,皇帝便想要将我们物尽其用后,一网打尽。

此次战乱,便是最好的由头。

皇帝便又让棠溪当起了双面间谍,这次是我军和敌军。

陛下让棠溪告诉敌军,先佯装不敌,将我军体力耗尽之后,再乘胜追击。

到时候我军兵败潦倒,若是我和李政一想不出来法子,就当场杀死,他们再另作部署。

想出来的话,就等敌军歼灭之时,再将我们一举拿下。

眼下的情境,自然就是后者了。

这一瞬间,我才知道,永远不要小瞧任何人。

皇帝到底是皇帝,能坐上那个位置,绝非常人能比。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我甘拜下风,也死得心悦诚服。

刀剑无眼,既已上路,又岂会平安归返。

利剑穿风而来,城楼在大火中,轰然一塌。

二十一

但想象当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我在烈烈狂风中睁开眼,就看见李政一单枪匹马立在北方,他手中拿着一柄机巧的千机弩,赶在那根长箭没入我胸膛之前,将那箭道打歪。

那箭羽,只是穿过我的肩膀,牢牢地钉在城墙残垣之中。

我的心跳几乎有一瞬间的停滞,劫后余生并没有让我庆幸,反而让我那被强压下去的后怕,如巨浪一样翻涌而来。

李政一没有说话,也没有笑。

他看上去是那样的冷酷无情。

无情到抬起他的弩箭,对着棠溪的心脏射了一弩,都未曾有一丝情绪波动。

就像清除一个垃圾文件,杀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而我看见的则是他的左手。

他确实提头来见了,只不过,提的是棠溪夫君的头颅。

「……」

我听见他冷然的声音,响彻整个北荒朔漠,「两位叛党已被我清剿殆尽,王令在此,诸位胆敢不服?」

剩下的我便没有再听进去,肩膀上的剧痛,将我残存的神经弄得颠沛流离。

坠下马的那一瞬间,我看见李政一,衣袖翻飞,冲我奔驰而来。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落到他的怀里,但我落入了一个关于他的梦里。

二十二

李政一在大学的时候和我表过白,是大四那年的夏天,在学校后街卖炸串的摊前。

那时候他身上还不是那种清冽的男士香水味,只是一种洗衣液的清香,夹在各种喧闹的气味当中,显得那样恬淡。

那时候他二十岁,是学校里面公认的,最聪明最帅最有前途的男生。

好像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他自小到大的恶劣。

我盯着他意气风发的眉眼,看着他一改往日的玩笑,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坚韧。

他的神情不像开玩笑,但我不相信。

因为我被他捉弄怕了,哪怕他确实优秀,优秀到是整个学院里面,唯一一个能够和我并列第一的人。

出于谨慎,我拒绝了他。

我以为他会再加把劲,可他没有,他说出那句郑重其事的表白,好像只是一个轻率的笑话。

再然后,我只能把这件事忘了。

但每每午夜梦回的时候,我回想起来那年夏天,总觉着自己比他还要难堪。

我满心期待地以为,他能够再坚持坚持。

可是没有,他到底是把真挚的感情,当做玩笑。

我讨厌他,讨厌的理所应当,毋庸置疑。

讨厌到我俩快离三十岁只有一步之遥,还每天在公司针锋相对,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破事吵起来。

可这些讨厌当中,到底有没有别的情绪,我却不敢想。

我怕,那又是一个无疾而终的笑话。

二十三

再醒过来的时候,肩膀上的伤已经没有那么疼了。

我一抬眼,就看见李政一肃容端坐,在一旁看文书。

几乎我一动,他的目光就投了过来。

见我醒了,他二话不说,先开口讥讽道,「呦,这一箭你都能活,命硬啊。」

我懒得理他,「渴了。」

李政一嘴上嫌弃我不洗漱就要喝东西,手上却给我端来一杯温度适宜的水。

我不想在意那些儿女情长,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小皇帝想让我俩死。

李政一对这件事显然是知情的,若不然他也不会率先将那男将军的脑袋砍下来。他说后撤,也许并没有后撤,只是再远处静观风向。

无论如何,我都感谢他救了我的小命。

我说,「那会儿,谢谢啊。」

他啧了一声,「不打算以身相许?算了,我还看不上你。」

「……你那张嘴是不是就说不出人话?」

和他说闲话多是吵起来,所以我就问他,是不是当真知道皇帝的部署,又是从何时得知。

李政一很得意地说,「因为我压根没把他当人看。」

这话说得很抽象,解释一下就是,他自始至终都把这些东西算了进去。

他把这些算计,只是当做一场关卡。

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凭感觉来通关而已。

不得不说,这孽障确实聪明,要不然这会儿我这游魂指不定往哪飘去了。

我说,「现在怎么办?皇帝对我们已经动了杀心,你有没有将北荒的消息封锁?」

李政一点点头,「封锁了,帝京城不知道北荒战事已了。」

说实话,我和李政一确实是心有灵犀。他既然封锁战事消息,就一定还有谋反之心。

主要是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我很好奇的是,皇帝竟然有此决心,为何敢放我两人来北荒?就派这两个能够轻易被李政一反杀的小喽啰?

也许皇帝当真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厉害。

他这一招,已经很厉害了。

至少差点将我和李政一团灭。

我说,「咱们别斗了,要不合作一把?」

毕竟知子莫若父,这李政一想干什么,我不用动脑筋都能猜到。

倘若我俩继续这样僵持下去,迟早是让皇帝坐收渔翁之利之力。

李政一显然也正有此意,「行,咱们来都来了,得干一票大的。」

更何况,就算我俩现在不想谋反,回去也未必能活了。

但是皇位只有一个人能当,李政一贱兮兮地说,「要不我来当皇帝,你来当皇后?」

我骂道,「你想得美。」

二十四

最终,皇位还没见到影,我俩就已经商量好了当皇帝的日程表。

一三五他当皇帝,二四六我当,星期天休息。

李政一没有意见,所以我俩迅速班师回朝。

好在这些军队只相信军令,再加上李政一那张天生游说人的好嘴,蛊惑这一群人谋反显然不在话下。

我俩决定直接逼入皇宫,给皇帝一个出其不意,再挟天子以令诸侯,称霸天下。

权谋小说都会这么写。

我和李政一自然也期待着这样风云九州的传奇。

但当我们带兵直入皇城的时候,却意外地没有遇见任何阻拦。

我吞了口唾沫,总觉着有几分不安在心中蔓延。

素来从容不迫的李政一,显然也有点慌。

他问道,「会不会是请君入瓮?」

我咬咬牙,破罐子破摔地说,「算了,头都伸出来了,砍头还有你陪我,不亏。」

帝京城已经到了夏日,他在明晃晃的日光中,又笑了笑,「可不就是,我和你栓一块了。」

我呼吸一顿,到底没多说。

勤政殿在夏日的太阳中,金碧辉煌,巍然矗立。

我示意冲锋小队立在殿外,我和李政一缓步踏进那寂静到没有一丝风声的勤政殿。

年轻的帝王在高位之上,冠冕玉帘,坦然而坐,好像已经在此恭候多时。

我和李政一对视一眼,李政一正准备让皇帝退位让权之时,我就听见一声炮响——

不吹不捧,我和李政一被这一声吓软了膝盖,齐齐跪在那青石玉砖上。

不是因为害怕放炮,而是因为那九五之尊一改往日的帝王宝相,颇为不羁地摆出了一个二郎腿。

他单手托着下巴,另只手上却拿着一个黑色的东西。

他扣着扳指,那黑黝黝的发射口,正准确无误地对着我的脑门。

他懒懒地开口,「萧副总,李副总,我可是在此恭候多时了啊。」

???

我和李政一对视一眼,又是从彼此眼中,捕捉到震天撼地的惊讶——

这!这说话的语调!不是我们董事长吗!

我表情由吓转惊,试探地问,「董事长……你也来了?」

他擦拭着那手中的武器,我却生怕他一不小心走了火。

「啊,」他继续说,「可不就是,还以为我能清闲一段时间,一睁眼就看你们吵。」

他又补充了一句,「真烦。」

「……」

二十五

董事长颇为宽宏大量地免了我俩的礼,老实说,看他顶着这么一张帝王宝相的脸,我确实是蛮有压力的。

但从他的话来看,他也是从年会上穿越而来的,但时间差要比我们长一点。

也就是我们同一时间离开原时空,落到这个时空的时间却不一样。

他已经来到这里二十年了。

怪不得这个城市这么现代化,原来小皇帝就是董事长啊。

我问道,「那咱们得在这里待多久。」

董事长表示他也不知道,说这事得看天命。

天命何时应验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假如我们现在把董事长的天下反了,那我们再穿回去,晋升的事情岂不是泡汤了?

想清楚利害关系之后,我和李政一又颇为默契地不提谋反一事。

十分详细地汇报了北荒的战局,片言不提棠溪之死,一切状若无事发生。

董事长显然也是这样想的,他大手一挥。

「两位爱卿辛苦了——李爱卿,你先前不是想要厚赏么?现在可有想好要什么呢?」

李政一笑容僵硬,再不敢装腔作势,只应道,「岂敢岂敢,为百姓鞠躬尽瘁,是我等荣幸。」

董事长很满意这个答案,便十分有气量地挥手,让我们回去休息休息。

但我和李政一又岂能休息,毕竟城外还扎驻着二十万谋反的大军呢。

我俩只能认命地去当出尔反尔的罪人,遣散了这群蓄势待发的叛军。

好在董事长虽然曾对我们起了杀心,但这会儿见我俩悔过之心昭昭如日,便出面替我们劝慰了这些蠢蠢欲动的大军。

他们蠢蠢欲动,只是想杀了我和李政一这两个乱臣贼子泄愤。

这场谋反,也如同一块巨石落入死水,连半分浪花都没有惊起来。

饶是我和李政一再多牢骚,也不敢当着大老板的面抱怨,只能夹起尾巴,当做男官女臣之首。

当皇帝这事儿,就算是穿越了,也只能在梦中想想了。

二十六

董事长的炮火压制之下,我和李政一倒是也不怎么争吵了。

毕竟赐婚事小,性命事大,死了能不能穿越回去,又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总归,我俩谁也不敢再把这个世界当做游戏了。

皇帝从小皇帝,变成了老皇帝。弹指间,我和李政一来到这个世界上已经有二十年了。

董事长虽然想要滥用职权,让我和李政一喜结连理。可我和他,谁都没有应下这个圣旨。

但我俩也同样,二十年都没有成婚。老皇帝也是一样。

我们在这个世界书写历史,改变世界,却始终没有办法成为这其中的一员。

好像格格不入,又好像不愿融入。

李政一有问我,如果回不去,那岂不是要单身一辈子?

我说,你不是会陪我么。

我的试探,只能止步于此。他的胆量,不敢面对输赢。

他笑笑,「我会的。」

而那句无意说出的谶语,似乎真就映照着李政一的前世今生——而我,又何尝不是呢。

但好在,我们都有比爱情更重要的梦想。

一起改造时代,难道不是全世界最浪漫的事吗?

年宴将至,海晏河清。

我俩对坐一殿,借着新年花火,第一次举杯遥祝。

我想祝他,岁岁年年。

话未说出口,我只觉着两眼一黑,再睁开眼,已然穿越千年。

年会犹在,面前的人,却已经不再是刚到二十岁的少年。

但他又比记忆中的老李大人,年轻的太多了。

一瞬间,我只觉着眼眶里的泪就要克制不住。

因为没有人知道,我们这对视当中,已经流淌了二十年的沧海桑田。

李政一冲我伸出了言和的手,他眨了眨眼,说,「棋逢对手,幸会。」

我忍住热泪,却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目光当中,同他握手言和。

我道,「将遇良才,承让。」

新年灿烂的烟火在窗外炸开,几乎所有人都被这喧闹吸引了过去。

只有他紧紧地握住我的手,不愿意再撒开。

我也没有撒开。

我们用了二十年的时间去误会,又用了二十年的时间来和解,剩下的时间,就用来——

他打断了我的出神,轻声问道,「这算不算第三世了?」

我说,「算。」

(全文完)

作者:荒野大烤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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