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和政公主

我淡淡问道她今日怎么会来王帐,她迟疑了一下说是可汗叫她来的。

我那时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他挑中了几个姑娘给嘉措做大妃。

以这个速度,他下一步要做什么简直是昭然若揭。

塔娜又施施然朝我一礼,「二皇子,外面风大,你早些回去罢。」

她和姜明绣是两个极端,一个满腹礼仪却是草原上的姑娘,一个生性放肆却是宫里长出来的女儿。

我嗯了一声,嘱咐她早晚都是一家,不必为小摩小擦拘礼。

她前脚没走多远,后脚姜明绣就来了。

「这样好看的姑娘,不会就是我未来的妯娌罢?」

她向我眨眨眼,许久没凑在一处玩,她的疯劲又回来了。

我瞪她一眼,甩身回帐。

「呼延忻,你给本宫站住!」

我心中一动,她头一回直呼我的名字。

于是我顿住脚步,难得好脾气地回了身,我不喜欢别人叫我的名字。

所见之景是那微微冻红了脸的姑娘提着裙子朝我奔来,一个没刹住撞了个满怀。

真笨。

骂归骂,短暂的怔愣过后我还是屈尊把她从地上提起来,她甫一立起来就骂骂咧咧说我不长眼睛。

「本宫见你为本宫劳烦忧心了一夜,特做的桂花酥,你一推,差点都撒了!」

我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左手把那盒糕点拿出来,右手还捏着我给她批注的羊皮卷。

她有些扭捏,握着柄的手有些不自觉地颤抖。

我把她的手拍开,她缩回去之后又在说我白眼狼了。

也不知谁是白眼狼。

我颇为夸张地用指尖捻起一块塞进嘴里,一瞬间的甜腻味充斥了整个唇腔。

我突然好像也有点喜欢吃甜的了。

「不错,罚你以后天天给本皇子做!」

她白了我一眼说想得美,略施粉黛的脸却衬得她像一朵刚盛放不久的格桑花。

要是能一直这样,其实也不忿。

12

我今儿来得不是时候。

我进来的时候,他俩正抱在一起难舍难分。

见我来了,嘉措不动声色地放开了她,后者也神色尴尬地退到一边。

我是来交接兵权的。

嘉措大张旗鼓地拒绝了父汗的赐婚,言辞恳切地说不过娶一个年龄相当的异国公主,也没什么。

老可汗这次没再给他一巴掌,只是神色如常地让他把边防统司的职位给了我。

我总觉得他老了,连发脾气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原来不是这样。

我在帐中站了许久,帐内一直静默无言。

或许不是姜明绣吸了底也伽,而是嘉措吸了底也伽。

去岁安息战败,上贡了不少这玩意,说是治头痛的偏方,饶是王族内不少人都对它上瘾得很。

此刻他玄金色的衣袍衬得他一如既往的俊秀,只是看我的眼神多少有层愤懑。

那片碧色里原来可是清一色的蔑视和冷漠。

我也不曾想过一个姜明绣能把他迷得这样神魂颠倒。

他或许是该读读《左传》,毕竟江山和美人不可兼得也。

他又扫了眼姜明绣,然后柔着声音和她说先出去吧。

姜明绣的神色有些凄惶。

她或许也感受得到北羌的变数,不过她只是忧戚地回头又看了他一眼,便径直离去了。

从头到尾都没有给我哪怕一个眼神。

嘉措目送她离去,然后沉着声音开口道:「你变了许多。」

我稍稍弯了弯嘴角,变得再多,也不及你的多。

他顿悟一样又凝神盯了我一会,兴许是在琢磨我是不是还是当初那个哑巴皇子。

哑巴皇子,我很久都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

「我若是兄长,塔娜这样的女人,我求之不得。」

他发火似的把一个尖尖角的东西朝我这边砸了过来,我侧身躲过,发现那是兵符。

我皮笑肉不笑地把它捡起来,然后又恭恭敬敬对他行了礼,这才退下。

他坐在那一处黑暗里静默了良久,然后问我:「你会背叛北羌吗?」

这个问题,你不是自己心中早就有答案了吗。

我没回答他,脚步仅仅停了那么一瞬,便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里。

13

入秋了。

大孟皇宫里传来消息,说汐西死了。

三皇姐生得妩媚风流,才智自小便不输嘉措,怎么会死?

来使又说,汐妃娘娘深得圣心,承宠不久便有了皇嗣,可惜是难产死的。

父汗默了一默,又问道:「尸骨何在?」

「尸骨自当是迁入妃陵的。」

父汗当即便想吆人斩了来使,嘉措拦住把人带下去了。

汐西老在信里说,孟皇怜她,多次允她死后尸骨归故里。

想必她是真的信了,这漠北风沙呛人,她却还是不喜欢繁华遍地的京都。

我并不意外。

若我是孟朝的皇帝,我也不允一个染了敌族血脉的孩子在我眼皮底下苟存。

究竟是难产还是蓄意毒杀,或许我父汗并不是没有数。

姜明绣才来了不到一年,北羌竟已发生了如此多的变故。

我在曳曳烛火中看着满脸疲态的北羌王,第一次觉得他已经迟暮。

「哪有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

「父汗您不娶她,倒好像我们北羌怕了它,不敢动他们大孟的人。」

「毕竟我们自己的女儿,都被那大孟的皇帝老儿玩死了。」

我说这些的时候,嘉措正送来使出去,闻言转过身一双眼睛恨不得把我的心剜出来。

他必是想动手的,但是他当着老可汗的面已经不敢造次了。

我只是低头不语。

可汗目光炯炯,盯得我有些不自在。

他不过是借着我的嘴,说了自己想做的罢了。

14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姜明绣了。

我知道她不喜欢我,不过这不要紧。

我喜欢她便够了。

我走进她帐中的时候,她正在描眉。

用的是中原的螺子黛,应是她带来的嫁妆。

画的是京都贵族小姐都爱的罥烟眉,袅袅似青烟。

她并不欢喜,尤其在知道来人是我之后。

「二皇子怕是来错地方了,这是你庶母的帐子。」

她不曾看我,数月前还跳脱似鹿的眼睛里如今盛满了轻蔑和木然。

还有一些其他笼杂的情绪,我辨不清。

「那又如何?」

「你从一开始不就是要做我庶母的人吗?」

我说完这些话,她的巴掌已经落到我的脸上了。

我伸手摸了摸,她的手还是太软,打得不够疼。

「镇北侯为抗羌流了多少血,怎么会有你这种外甥?」

她怎么又红了眼睛,我舍不得她老是这样红眼睛。

「你还是考虑考虑你自己吧,谁才是能在这鬼地方保护你的人?」

我撂下话,冷笑一声便转身掀帘走了。

余光处瞥见她怔怔地扶着桌角,各式头面散了一地。

才走出帐门,我对上了立在门口的嘉措。

此刻他碧色的眸子不似以往那样只是阴沉如深潭,里面还包着积蓄已久的怒火。

想必他此刻应该很是后悔没有早些得空结果了我。

「你在这做什么?」

我在这做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今天为什么会走到这里。

我想不到什么答案,于是我侧过头想走。

他长臂一横,拦住了我。

我今年十六了,个子蹿得飞快,已经不用抬头看他了。

对上他的眼睛,我牵起嘴角笑了,「兄长若是护不住自己的女人,臣弟不介意来助一臂之力。」

我话音刚落,又挨了嘉措一拳。

我吃痛地捂住嘴角,血一点一滴渗出来,至此我也没有收了笑容。

他扬手还想再给我一拳,被路过的可汗喝停了手。

老可汗虎着脸走过来,众人皆凝神屏气。

我原以为挨打的还是我,不承想那道鲜红的掌印竟堂而皇之地落在了嘉措脸上。

我吃了一惊。

他亦吃了一惊。

我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他为姜明绣犯险了。

长久以来高高在上的可敦嫡子,这回竟是直接被这一掌打得半跪在了地上。

可这又如何,他不还是钦定的未来羌王吗?

身后的帘子被姜明绣一把掀开,她怔怔地望着我三人对峙的局面,立马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我本来想给她使个眼色不要乱来的。

但她显然比我更懂事态,膝盖一软便跪了下去,说参见汗王,汗王息怒。

这样标准的羌语,她想必一个人学了很久吧。

我堪堪别过了头。

15

婚礼那晚的星星很疏。

嘉措一剑挑开王帐帘门的时候,我恰巧坐在不远处与几个将领头子吃酒。

北羌不似大孟,婚礼本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

新婚夫妇只需执手向奇木格山神共誓相爱偕老,在众人欢呼下赤脚走过石子路便是礼成了。

不过公主嫁的是北羌可汗,又非正室,没有可汗出来迎的道理。

因此数十米的石子路,只有她一人拿了一捧鲜花,徐徐往可汗帐里走去。

众人对老可汗突如其来的娶妻用意心照不宣,或许也觉得尴尬,因此气氛格外冷清,没什么人洒烈酒祝词。

嘉措一直没来,众人原先也都不以为意。

直到她入帐,人们纷纷收了目光,眼下该是可汗与公主的主场了。

场上稀稀拉拉还剩下几个人,我颇有耐心地留下来劝酒。

喝着喝着眼泪就下来了,那几个将领头子调侃说二皇子是因为娶不到媳妇哭的。

我借着酒劲说什么样的女人我搞不到,只要有钱和有权。

他们哈哈大笑,举杯称是。

可惜了。

她方才那样冷静,那样淡然,憋得多狠啊。

她这次连眼眶都没红一下。

我还在醉醺醺地抹眼泪的时候,一声惨叫盖过了在座所有人的攀谈声响。

我转身抬眸的功夫,那道黑影已经窜入帐中了。

我认得嘉措那把剑,夜色中总是泛着浅浅的青光。

目的达到了。

原来他真的敢做出抢亲这样荒唐的事情。

还未散尽的北羌朝臣酒被叫醒了大半,一窝蜂一样地涌了进去,我迟迟没有动。

惨白的月光洒下来,我孤身一人立在空空荡荡的宴席上,静静地听王帐里的动静。

不过须臾。

姜明绣被玄衣执剑的嘉措从帐里背出来的时候与我对了个正着。

云鬓散乱,衣裳破烂。

凌乱的头发与妆饰缠在一起,一袭红嫁衣衬得她像是刚刚被拉去配冥婚的女鬼。

哪有半点和政公主的样子。

她看我的眼神写满了惊恐,好像我是什么不得了的怪物。

「是你啊……」

她颤抖着声音开口,指甲却死死攥住嘉措的前襟。

我复又看向嘉措,他的眉头皱在一起,神色狠戾。

若是他眼下杀得了我,想必我此刻已经悬尸示众了。

我朝着那眼角通红的姑娘轻轻笑了笑。

大地猛烈地震动起来,溅起来的石块引得王帐骚动更甚。

我缓缓转头,埋伏已久的镇北铁骑此刻已经撕开穿了半月有余的羌人军服,仪容整肃地等在营前了。

为首的人是镇北侯,他的目光一眼便落到了我的身上,颇有赞许之意。

我略一颔首,再回头的时候,嘉措早已抱着姜明绣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方才同我吃酒的几个将领头子把老可汗尸身从王帐里抬出来的时候,看到的是这样一幕:

北羌年轻的二皇子面色从容地立在帐前,他身后是黑压压的镇北铁骑。

16

杀父弑君,我花了三个月的时间。

从我被允为边防总司的那一刻开始,镇北铁骑便在源源不断地涌入北羌。

大婚前夜我抓来了戍营长一家老小,威逼利诱下他换去了原本守营的侍卫,乔装打扮的镇北军乘虚而入。

只是事后我还是将他夷了族,同着不愿臣服于我的北羌旧臣一道,屠杀持续了三天三夜。

两鬓霜色的镇北侯一面心满意足地踩着羌刃鲜血染就的草地,一面攀上我的肩膀,「不愧是我的外甥,做起事来和你阿娘一样狠!」

他不小心碰到了我的箭伤,我吃痛一笑,他也随即讪讪收回手去。

「依我说,你就该直接杀了那个老东西,何苦用金丝把他勒死在公主面前?这样,兴许我们还能把那罗刹一道捉了,公主也不必被掳走。」

罗刹是嘉措,他 16 岁成年的第一战歼了近半数的镇北军,吓得孟朝直接把镇西军调来供老侯爷调遣。

他是岭北郁结已久的心病。

镇北侯说话时的表情不无遗憾,多年来的心愿终于实现,想必他觉得还不够完美。

「北羌产不出金丝,唯一一捆抢来的金丝,去年被赏给了呼延嘉措。」

「舅舅,若是不给他安个合适的罪名,北羌的民众怎么愿意相信我的王位来得名正言顺呢?」

垂涎公主美貌,大婚之夜弑父夺妻。

众目睽睽之下一顶斗大的帽子箍在了嘉措头上,大多数人还没从这场惊天的变故中缓过神来。

当然,缓过神来明白我造反的人已经尽数是我的刀下魂了。

我恭恭敬敬说完,镇北侯爽朗地笑了,「真不愧是你小子,帝王家的手段也不知是从哪学来的!」

「还得归功于舅舅的铁骑训练有素,神不知鬼不觉就潜入帐中把老家伙勒死,寻常人可办不到。」

我讪讪一笑,目光越过他落到了正被焚烧殆尽的老可汗尸身身上。

膏脂流了满地。

羌人们向来是实行天葬的,独独可汗的尸体不会被暴尸荒野遭兽啃噬。

「我会把他的骨灰送上梅里雪山,祈求奇木格山神降福于中原和北羌,佑万世和平,边疆无战事。」

镇北侯颇为满意我的话,拍了两下我的肩,方背着手去了。

我目送着他怡然自得地走进了原本属于老可汗的王帐。

天色将暗的时候,下头来报说北面都找遍了,依旧没有找到姜明绣和大皇子的影子。

那必是混入南面边境的流民中去了。

我冷冷一笑,拿上刀便出了帐门。

17

北羌落了雪。

我把肃羌的重任交给镇北侯扫尾,随后便领着铁骑把边境翻了个底朝天。

临行前镇北侯忧心忡忡地跟我说切勿过于疯魔。

那时我朝他宽慰一笑,心却道这自然不可能。

我如何能容忍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跳脱开去,从今天起我才算真正有能力保护她。

找到她的时候她还穿着那夜从王帐里逃出来时穿着的嫁衣,如血般的红色在大大小小的雪垢中颇为亮眼。

后来我才知道那红不是衣服本来的颜色,是人血才染得那般艳。

也不知是她自己的血,还是旁人的血。

数月的东躲西藏让她憔悴了不少,唯一不变的是她看向我的眼神依旧像是看一个怪物。

无妨,找到便好了。

「绣绣……」

我第一次这样叫她的名字,她听见之后却是蹙着眉咬着唇往嘉措身后躲了躲。

我太熟悉这样的反应,我将它归结为嫌弃。

侧过脸,我开始打量起一旁灰头土脸的嘉措。

他彻彻底底变了样,我有点不认识他。

青色的胡茬和疏于打理的头发上粘着些我分不清的东西,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翠色的眼睛没了神气。

许是连日的奔袭和随时随地的刺杀,他才会困顿至此。

只是我唏嘘不起来,因为我的公主还在他身后。

他那把剑横在身前,一副不容置疑的模样。

「把她交给我。」

我沉着声音开口,把手伸了过去。

嘉措闻言作势便要拔剑来砍我的手,一瞬涌出来的青光几乎刺伤了我的眼。

背后窜出来的铁骑几乎是在同时持刀把他架在了中间。

他若敢贸然行动一步,我必让他千刀万剐。

嘉措被押着走过我的时候,看我的神情终于恢复了和以往一般的轻蔑。

「果然是汉人养的一条好狗。」

我不以为然地笑了:「你还不是只有被咬的份。」

我复又看向了姜明绣,手还是保持着伸出的姿势。

她迟迟不肯走过来,双手护住了腹部。

襦裙似乎被撑得有些小。

我的笑容猛地一僵。

嘉措癫狂的笑声从我身后传来,重重地锤击着我的耳膜。

疯了,全都疯了。

姜明绣把身体蜷缩起来,失去了庇护的她单薄得像一卷秋叶。

我有点找不回她原来的样子了。

18

姜明绣恨我,不过这不要紧。

她早晚都会是我的人。

我下了朝去看她的时候,她正在帐内喝药。

她帐里的人都是我亲自挑的,一切用来伤人和自伤的东西都给我去了个干干净净。

此刻她面色从容地在给自己大口大口地灌着药。

「喝的什么?」

我问道,暗红色的浆液上折射出我俯下来的身影。

「藏红花。」

她的语气不咸不淡,像是喝了碗水那般平常。

我轻愣一下,继而开口道:「你不用这样。」

「朕不会杀它的。」

它是胎儿,我确实没必要忌惮一个尚未成形的胎儿。

她不说话,药灌得太猛,有几滴顺着脖颈流进了衣领里。

「绣绣。」

我又叫了一遍。

「那生下来,是和你一样,还是和我一样?」

「你会养一个仇人的孩子在身边吗?呼延忻?」

她抬起眼睛看我,我从她无悲无喜的神色中隐隐读到了名为恨意的东西。

我一时无言,她从刚被我掳进帐中时的大哭大闹到现在这般模样,不过才过了半个月。

我有点歉疚,于是我蹲下来,一直到和她坐着一样的高度。

「绣绣,你服个软好不好?」

她不曾看我,和没听到一般。

「绣绣,你忘了吗,你父皇说过我是能保护你的人。」

我小心翼翼地想覆上她的背,她的脊梁却在一瞬僵得像石头。

变故就在电光石火之间,她从头上拔下来一支珠钗,对准我的胸口就猛刺了过去。

涌出来的血立刻渗透了前襟,我不可置信地看向她,她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悔意,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支钗。

我怒极,立刻扭住她的手便把她拖着往床上走去,她蹬着两条腿对着空气又抓又挠。

「姜明绣,横竖都是来和亲的,你嫁给谁不是嫁?」

我把她的两只手按在床上,她睁着眼睛死死瞪着我,双手捏成拳。

「怎么,你是觉得那个老东西比朕好,还是觉得做朕的嫂嫂更刺激啊?」

「不是你谁都行。」

她丢下一句话,把脸扭过去不再看我。

「那就试试看。」

我开始撕扯她的衣服,绵帛碎裂的声音霎时溢满了整个大帐。

滴下来的血砸在她的额头,她力气逐渐不敌,索性任我摆布。

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她突然没了声息。

我一瞬就清醒过来,

藏红花的药性发作了。

我慌慌忙忙扯开被褥,她身下是大片大片的鲜血。

我大骇,扯着嗓子就吼道把所有的郎中都绑来。

19

我在她身边守了一整夜,婢女都识趣地退下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没撑住还是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她正睁眼望着天花板,手被握在我手里,样子和昨晚一般淡漠。

「绣绣……」

我试探性地又叫了一遍,她没什么反应。

半晌,她扭动两下手指像是想挣开我,无奈我劲道太大,她的努力归为徒劳。

「你给我放开。」

她终于说话了,只是眼睛盯着的是交缠在一起的手,眼底是我熟悉的厌恶。

我有点生气了。

我不明白,我对她向来是有比常人更好的耐心,她何以至此。

「觉得朕恶心?」

我也不收手,索性加重了力道握着,认真盯着她那张脸。

我想要一个答案,比如为什么觉得我不如他好。

可是她的神色变得惊恐起来,这让她更加张不开口。

我还是先打破了这种尴尬局面。

我欺身过去,靠近她发鬓的位置,隐约闻得到她发间若有若无的暗香。

「你父皇既然已经把你送给了朕,朕自然可以对你为所欲为。」

「哪怕你不愿意,哪怕你恨我。」

我不疾不徐地说完,她枯木一样的脸色才终于有了几丝生气来。

准确地来说是愠色,只有这样她仿佛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条死鱼。

「我父皇不会这么做的,我以你庶母的身份嫁过来,更是你的王嫂!」

「王嫂?」

我冷冷笑道:「谁家王嫂比小叔子年龄还小?」

一个掖庭出生的公主,生母不过是一个见不得光的爬床宫女,孟皇又有什么必要在意她的清白。

于他而言,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我用力扳住她的下巴,把她抵在身后的床柱上,她一声吃痛的惊呼。

「所以姜明绣,你还不明白吗?」

「你便是孟朝送来的吉祥物,你的作用便是来讨好朕,毕竟朕是你父皇亲封的北羌王啊。」

我话未落尽,哐的一声她便挥拳砸在了我还在渗血的胸口上,我不得不松开手,她顺势瘫倒在床上。

我呛了口血,血腥味在鼻腔蔓延开来。

其实不疼,但是就是感觉有什么东西也哐的一下碎了。

我理了理衣襟站起来,一字一句地告诉她若是想要地牢里那位活命,最好给彼此都留点面子。

她一瞬就明白了我说的是谁,本来便苍白的脸现在是惨白。

我知道我押对了。

我抛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头也不回地出了帐门。

迎面吹来的风震得我头嗡嗡作响。

20

镇北侯同我说朔州城里来了批新舞姬,姿态妖娆更甚以往。

我问他这样的事情同我说作什么,我营中有的是舞姬。

他拍拍手,领头的那个就轻挪莲步、摇曳生姿地走进来了。

只一眼我就认出了她。

轻纱遮面,薄裙蔽体,风尘女子中的尤物也不过如此。

我还是耐心地等到了一曲终了,她拜服在地上谢恩的时候,勾勾手让她过来。

她并不害怕,一张北羌皮相下绮丽的脸在这群舞姬中格外抢眼。

行至我跟前,我一拽,下一刻她便落进了我怀里,连一声嘤咛都没有。

塔娜朝着我笑,一如当日她在我的帐前,举止端庄地唤我二皇子。

「你躲到哪里去了?」

我听见自己这样问,翁波意西被抄家那夜,我派人寻遍了方圆百里,都没找到她。

她伸手抚上我的脸,说在那之前,她就被贼人掳走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无心再去纠结究竟是哪个贼人。

转头谢过镇北侯一份大礼,我把她横抱起来往后帐走去。

21

我其实不喜欢塔娜,但她原本差点就成了嘉措的女人,未来的新可敦。

昏聩无用的根敦喇嘛更是口出狂言,说她和北羌的命运紧紧相连。

怪不得她身边总有那么多贼人。

我懒懒靠在汤池的岩壁上,塔娜从水里浮上来,柔顺湿滑的头发勾勒出她极好的身材,她灵活得像条鱼,乖顺地贴到我胸前来喂葡萄。

指腹触及到我胸前大大小小的伤口,她低呼一声,然后小心翼翼地抚着。

有塔娜陪着,王上以后就不会再受伤了。

我听罢一笑,问她你一个女子怎么让朕不受伤。

她说她善骑射,最爱刀剑乱眼,也曾跟着她那父兄上过两回战场。

我来了兴趣,挑起她的下巴问,那你说说杀人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大概,就和做马匪的感觉差不多吧。」

她嫣然一笑,顺势把头靠在了我怀里,涌上来的体香和肌肤相贴的触感一下就撩拨起了我的神经。

好像不久前的时候,我也曾做过一次马匪,截了孟朝来的小公主往边城的方向去看过火树银花。

满室的氤氲熏得我有些恍惚。

塔娜身上最后一层纱衣剥落下来浮在水面上,我翻身把她抵在岩壁上,喘息声溢满了整间汤室。

正至酣处,侍婢在外间慌慌张张地叫说和政公主要见我。

我不耐烦地让她滚,不承想动静越来越大,我顿时兴致全无。

22

「姜明绣,你又在这发什么疯?」

我出来的时候只穿了一条亵裤,周遭一众侍从见状慌忙低下头去。

唯一面不改色的是姜明绣,她穿得很素,从头到脚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我从没见她穿得这样素。

原是那次刺伤后我把她帐中的簪钿钗环都赏给了营中的铁匠。

我其实不喜欢她穿素色,自从她穿过嫁衣之后我就觉得她还是穿大红更好看些。

此刻她端着一盘糕点跟我说,这是她熬了一晚做的,希望我赏脸。

我认得这些,去岁她缠着我学羌文的时候,送给过我的桂花酥。

熟悉的气味蔓延在空气里,我伸手捻起一块放在鼻尖嗅了嗅。

你要杀我,也犯不着用这么拙劣的方式。

我冷冰冰的声音刚一出口,周围的人又齐刷刷地跪下了,弄得我有点心烦意乱,原先他们可不这样。

她愣了愣,似乎不相信我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毕竟她不清楚这称王数月以来明里暗里的刺杀我遇见了多少次。

回过神来她却是抓起面前的桂花酥就往自己的喉咙口塞,滚落下来的碎屑把她弄得很是狼狈。

我当然知道她这样做是为了谁,可我突然有些了无趣味。

我看着面前连连咳嗽的姜明绣,挥挥手让侍女把和政公主带下去。

她不肯动,倔得像一头牛,跪在地上直勾勾地看我。

「姜明绣,朕算是原谅你了。」

「但朕现在不想看到你出现在朕跟前。」

又是这样不可置信的眼神,我对她这个样子有点腻了。

我利落地转身回到汤池,塔娜笑容晏晏地问我公主这是发生了何事。

我端详了一会她媚态的脸,突然有点想不起来她原来的样子,但是我还是问了她,你们到底喜欢他什么。

「塔娜从没喜欢过谁,塔娜如今只心悦于王上。」

我知道她说的是假话,可我偏偏爱听她说假话。

我重新挽起一抹笑容把她推进汤池里去,溅起来的水花刺得我眼睛有点发涩。

23

姜明绣说她想见嘉措一面的时候,我终于没忍住,给了她一巴掌。

她发丝凌乱地瘫坐在地上,然后坐起来不卑不亢地又说了一遍。

她可真是不知好歹,塔娜都知道委身于我这种权宜之计,她一个和亲公主,这点眼色都没有。

我把她的手用绵帛束在床头,一夜过去,我仍然没有餍足。

于是我在大清早的时候又把她拖起来,气喘吁吁地问她为什么不叫,她淡淡地看着我,不说话。

「你在他床上的时候,也不叫吗?」

我才说完的功夫,她的眼泪就下来了,顺着发梢滴到了我叉在她发间的手上,滚烫的温度。

情欲瞬间消减了大半,我百无聊赖地从她身上下来,她用被子蒙住了脸。

我终于又见到了嘉措,他比当初在羌南时更加落魄。

我禁不住想当初若是他和老可汗若是愿意手下留情,我会不会还是会变成今天这样。

这个念头没过多久就得到了我肯定的答案,因为我看见了嘉措颤颤巍巍伸出来想拉姜明绣裙摆的手。

他其实已经说不了话了,皮开肉绽的外表下仅能凭那双翡翠色的眼睛认出他。

我不动声色地搂住了姜明绣的腰,她口齿不清地说着要好好活着。

我眸色暗了暗,死死盯住了嘉措那只手,姜明绣见状慌慌忙忙地扯开了裙子。

「上面染了血,要不得了。」

听见我的话,她木然地点了点头,然后狠狠心退出了牢房。

我问她你不心疼吗,这一次见过之后以后怕是都不能再见了。

她苍白着脸色对我笑了笑,说她不心疼。

天空突然飘起了雨,我上前一步把我身上的斗篷解下来,披在她身上,又帮她拢了拢领子。

她的脸色有些惶恐,想问什么却终究没有问出口。

等侍婢送她走远后,我唤人来给和政公主准备一份大礼,他问我是什么。

他拽过公主裙摆的那只手。

来人被我这一句说得有些发懵,于是又试探着问了一遍。

「朕说,他拽过和政公主裙摆的那只手。」

我挑眉朝他笑了笑,来人立马应了一声便匆匆退下了。

24

我愈加爱宿在塔娜这里,她帐里有种很好闻的味道,总能让人睡得安稳。

我有次问她是什么,她笑了笑说,她被卖到醉仙居的时候,那里上了年纪的客人都爱用这个。

我敲了敲她的头,笑骂道她答非所问。

「塔娜,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我捧起她的脸,她注视着我的眼睛款款都是笑意,三分媚,七分情。

忆起来,她当时立于我帐前,教训自己的侍女都端着名门闺秀一般不俗的教养,唤我二皇子的时候语气里尽数是疏离和客气,一切都被她拿捏得恰到好处。

翁波意西是把她当未来可敦养的。

她如今却是彻彻底底活成了另一副面孔。

塔娜猫一样地钻进我怀里,我问她我同那些人一样图她的色,更害得家破人亡,她怎么不恨我。

恨你?恨你,然后杀了你,我连命都未必能保得住,可迎合你,我却能做真正的可敦。

她如是回答我,狡黠的眼睛里是明目张胆的野心,她知道我吃这一套。

我奖赏一样地亲了亲她的嘴角,她索性赖在了我身上不起来。

她的身体也染上了帐里那种勾人欲醉的味道,我一时埋在她的颈间不愿抬头。

我原先以为她和姜明绣应该不对付,不曾想时间久了他俩竟玩得也好了起来。

那只盛着嘉措断手的木匣子被送到姜明绣帐中去后,她不吃不喝了三天三夜,是塔娜亲自端了羹饭进她帐中去劝她。

我想她许是一早就知道我的心在姜明绣那里,她却是宽慰我说翁波将军教她做可敦要大度。

「王上这一生会有太多的女人,塔娜不可能个个都去吃一边醋。」

她这样对我说道,然后歪着脑袋打趣说每个月十五和三十必须要到她那里去。

这是孟朝宫里的规矩,皇帝每月十五和三十必得宿在皇后那里,她在朔州城把中原那一套学得有模有样。

我还想问问她姜明绣不是大孟来的妖女吗,你怎么跟那些羌人想得不一样。

她却已伏在我身上已经睡着了。

我只好蹑手蹑脚地又把她放回到榻上去。

25

今年山神节的时候,我又驾着马逃了。

事实上执政之后我便放开了祭祀山神的血统限制,可我依旧不爱赴这个宴。

镇北侯见我神思倦怠的模样,挥了挥手同我说席间有他看着,我散心去吧。

我点头称是,甩身又来了瓮山之中。

又是一场纷纷扬扬的雪。

皑皑雪坡之上,

塔娜在教姜明绣骑射,她跨马而立的样子有一瞬让我想起了我那薨逝已久的生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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