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花
白夜暗涌:人性的双杀游戏
我怀疑我的妹妹杀了亲生父母。
但在葬礼当晚,我却意外窥探到了毛骨悚然的真相。
01
我从没想过安晴会在葬礼上和我吵起来。
十一月末,民源村早已过起了冬天。三天前,村长忽然打电话告知我,我的父母因为腿脚不便,深夜意外落水而亡。
我连忙请假,匆匆赶回老家操办葬礼。
乡下的灵堂很冷,正中央摆放着一幅巨大的黑白照片,上面是一对憔悴沧桑的老年夫妇。头顶灯光闪烁,寒风呼啦吹着,空气中有一股黄纸烧烬的焦味。
安晴站在我面前,神情恶毒地笑着说:「这房子我卖定了,你又能怎么样?」
她穿着一身漂亮皮草,站在简陋灵堂的中间,像是不小心闯入贫民窟的高贵公主。
但公主可不会在父母葬礼的当天姗姗来迟,更不会扬言卖掉他们此生唯一的老房。
我呼出一口白气,原本沉郁的心情更加愤怒不解,忍不住质问她:「这房子卖掉也才几万块,你现在和李乔住在市中心,早就不缺这点吧?」
这栋修整过的两层小楼房位于偏僻山村,地和房都不值钱。
她就非要把这个承载了我们多年回忆的地方卖掉吗?
安晴听完我的话,神色霎时一变。
我看见她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半晌,她用一种极其诡异的目光盯着我,面无表情道:「李乔有钱和我卖房有什么关系。」
「安言……你该不会真把自己当安家的亲生女儿了吧?」
我忽然一愣。
羞耻感仿佛一道闪电劈进心里,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是的,我和安晴不是亲生姐妹。
02
我是从福利院里被安家夫妇领回来的养女。
而安晴,则是幼时被人贩子拐走,我的养父母倾家荡产、花了足足三年才辛苦找回家的亲生女儿。
因为孤儿出身,我从小就渴望家庭的爱,可安家父母却对我不咸不淡,安晴回来后,他们更是把我忘在了不知名角落,一昧地讨好纵容安晴。
这直接导致了我的失望寒心,考上大学后,我去往 A 市发展,很少回来看望她们,只在每个月给他们定期打一笔钱。
安晴却从未赡养过自己的亲生父母。
我一直无法理解,作为备受宠爱的亲生女儿,安晴为什么对这个家里的每个人都无比厌恶。
特别是刚刚去世的养父母,她很少和他们交流,开口也是恶劣至极的语气,仿佛养父母对她做过什么穷凶恶极的事一样。
周围吊唁的人早就走光,安晴将目光移向安家夫妇的遗照,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中,流露出一种我曾见过无数次的厌恶眼神。
这种眼神让她漂亮的脸有些扭曲,更让我背后发寒。
我甚至开始怀疑,如果不是养父母意外落水摔死,安晴一定会在某一天亲手送他们上路。
等等。
据我所知,民源村附近只有一条小河。
十一月末,这条小河早已凝结成厚实冰面,平时可以承载一辆轿车的重量。而我的养父母,体重甚至比寻常老人还要轻许多。
——我的养父母,真的是意外落水死亡吗?
03
这个念头从脑海中闪过时,我忽然浑身发冷。
面前女人没注意到我的异状,依旧注视着那张遗照,目光竟然有些畅快。
我不自觉退后几步,心跳疯狂加快,安晴却在此刻突兀地冷笑起来,不知是在嘲讽谁的胆小。
最后,她意味不明地看了我一眼,淡淡道:「房和地的证件都在我这,你阻止不了我。」
说完,便趾高气昂地转头离开。
我站在原地,脑子一片混乱。
安晴的男友李乔很有人脉,她说要卖,房子的事显然已经尘埃落定。
然而我此刻却顾不上想这些。
刚刚的念头在脑海反复闪现:
我怀疑是安晴杀了她的亲生父母。
我魂不守舍地上了二楼,打算在这里凑合住一晚,明早就立刻匆匆买票回 A 市。
这个安静无声的安家忽然让我害怕。
可没想到,就在当晚,我却意外闯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04
「救救我……救救我……」
睡梦中,我忽然迷迷糊糊地听见一阵女孩的求救声。
那声音忽大忽小,忽远忽近,诡异得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救命……有没有人来救救我!!」
凄惨的声音愈发激烈,眼前却依旧一片漆黑,我拼命想睁开眼睛,却惊悚地发现自己丝毫动弹不得。
耳边女孩稚嫩凄厉的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仿佛就在我面前挣扎惨叫……救命……救救我……
救救谁?
你是谁?
黑暗忽然如潮水般褪去,眼前一切变得清晰。我瞳孔猛缩,看向周围诡异的一切:矮小土屋、漆黑夜色、火光微弱的蜡烛……
和一个正在逃跑的小女孩。
「救命!救救我唔唔唔……!!」
一只粗糙肮脏的大手忽然死死捂住小女孩的嘴。
女孩稚嫩的脸因为窒息变得通红,泪水不断滚落砸在泥泞土地上,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流露出一股深深的恐惧和绝望……
我看着那张稚嫩却熟悉的脸庞,只一瞬,背后冷汗便淌了下来。
安晴。
小时候的安晴。
而捂住她的人,正是我印象中对安晴万分宠爱的养父。
05
看上去年轻许多的养父此刻死死控制住挣扎中的安晴,粗糙黝黑的脸上布满不耐,没有半点我记忆中的懦弱模样。
旁边站着的,是同样年轻的养母。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忽然,养母仿佛终于忍受不了安晴的尖叫似的,飞快走上前来,啪的一声,毫不留情将耳光甩在了安晴脸上。
惨烈的尖叫戛然而止。
「哭哭哭,赔钱货就知道哭,生来就是讨债鬼!」
养母恶狠狠地骂道,又左右开弓打了她两巴掌,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下贱胚子」,过了会儿,忽然转头,看向我的方向。
我吓得猛地退后几步。
养母却忽然将脸凑到我面前。
她浑浊发黄的眼珠瞪大,脸上迅速堆起谄媚的笑容,嘴里散发出若有若无的臭味:「陈妈,这孩子平时不这样,性子很乖的。而且你别看她脏兮兮的,洗干净了那脸……啧啧,能卖个好价钱呢!」
陈妈?
陈妈又是谁?
我有些崩溃,张嘴想大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却忽然发现,自己此刻竟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好像……就好像变成了一个哑巴。
一个诡异恐怖的念头出现在脑海,我浑身血液凝固,僵硬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结满老茧的掌心,粗大发硬的指节。
和发不出声音的喉咙。
所有的一切都明明白白地告诉我:这不是我的身体。
我的灵魂,装进了一个哑巴妇人的身体里!
06
这瞬间,难以言喻的恐惧笼罩了我。
一个问题强烈充斥着我的脑海:我还能回去吗?
身后的安晴仿佛意识到无法逃脱,终于不再挣扎,而是怨恨恶毒地盯着母亲的背影,那眼神,和今天灵堂时一模一样。
我终于明白安晴的恨意从何而来。
一旁的养母见我脸色不对,以为我不满意,赶紧想再夸一夸安晴。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男人不耐烦的声音,「怎么这么久没回来?」
高瘦的男人从门外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高大健壮的双胞胎兄弟,和一个矮小猥琐的中年男子。
那高瘦的男人环顾四周,过了会儿,皱眉问我:「怎么,货有问题?」
我浑浑噩噩地看着男人,不知该作何反应。
还好养母听见这话,立马冲了上来,赶紧说道:「马哥,这孩子肯定没问题,你之前不是都检查过了吗?我们谈好的价可不能变啊,五万块,我这都是便宜卖给你的!」
或许是养母脸上讨好着急的神情取悦了他,那被称作马哥的男人一笑,淡淡道:「放心,货没问题,一切都好说。」
「这钱存我这儿,等我从其他村里拿到男孩,优先通知你们,到时候剩下的钱你们准备好。」
我因为这句话回过神来。
显然,我被虚伪的养父养母骗了足足十几年。
安晴根本没有被人贩子拐走,她是被养父和养母联手卖给人贩子的!
可为什么卖掉安晴后,他们却选择领养了我?
自从我来到这个家里,养父养母虽然对我冷淡,却从未打骂过我。而且在他们去世之前,安家只有我和安晴两个女儿。
根本没有什么男孩。
我魂不守舍地低着头,脑子里混乱得不像样。
这时,那两个双胞胎兄弟之一走过来,粗声对我道:「陈妈,你怎么了?刚刚就一直不对劲,难道耳朵又听不见了?」
我抬起头,张了张嘴,却正好对上他眼底深处的凶戾。
那目光让我猛地打了个寒颤。
07
我忽然想起,按照时间来算,安晴被拐走时是 2001 年。
2001 年,正是人口拐卖的重灾年。这些游走于各地买卖人口的罪犯们心狠胆大,疑心极重,个个都是亡命之徒。
我毫不怀疑,如果被察觉到什么不对,我一定会被他们残忍杀害。
就算是变成了另一个人,我也想活下去!
强烈的求生本能让我此刻发挥出平生最出色的演技。
我皱起眉,瞪了他一眼,装作暂时失聪的模样,心情烦躁般打了几个手语。
可是那个双胞胎之一依旧死死盯着我,一动不动。
冷汗缓缓渗出,就在我的心跳快要超出负荷时,身后的马哥忽然一笑,挥手道:「行了小赵,陈妈和我们呆了多少年了,就你疑心重。」
「把货装进去,趁着天黑,我们赶路也方便。」
「知道了……」
小赵不甘地嘟囔着,却还是听话地收起目光,退回了马哥身边。
我暗暗松口气,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湿。
为了不露出破绽,我主动忍着不适,从养父手里接过了神情麻木的安晴。
她稚嫩的脸颊早已红肿一片,手臂细得仿佛快被折断,露出来的皮肤在烛光下勉强能看清几块青紫血痂。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个小我两岁的、表面恶毒的继妹,在被拐卖之前过的是这种日子。
我忽然觉得,就算安晴真的杀了养父养母,我也不会声张真相。
门外,脏兮兮的土路上停着两辆脏兮兮的面包车,这就是马哥用来运「货」的工具。它的模样就和这群人贩子一样,毫不起眼,不会引起陌生人注意。
小赵打开后备箱,一股淡淡的臭味瞬间扑面而来。
我沉默着将安晴轻轻放在角落。
一抬眼,浑身的血液却在瞬间凝固。
08
一双又一双漆黑的眼睛齐齐看向我。
后备箱内,放着一个被改装过的铁笼子。
里面拥挤不堪地塞着四五个肮脏小孩,新来的安晴躲在最角落,手抱住膝盖,也用那双怨毒的眼睛看过来。
恶臭的狭小空间里,他们丧失了作为人的基本尊严,畜生般挤在一起,嘴巴被粗暴塞住。身旁甚至还有干涸的排泄痕迹,和腥臭暗红的血痕。
我用尽全身力气,才咽下胃口翻涌着的恶心感。一个念头却在我脑海中大叫——
这群人贩子简直就是一群恶魔!
身后的小赵搂住双胞胎哥哥,美滋滋地露出黄牙,猥琐道:「嘿嘿哥,这趟往雾蒙村卖完,老子就又有钱去婷婷那里了。」
「操,你别提那个臭婊子,他娘的给她脸了,坐地起价的本事比我还高……」
我浑身发冷,坐在后备箱前面的位置,按耐住心中的恐惧和怒火,暗暗记好关键信息。
雾蒙村,距离这里非常远,几乎是南北相隔最远的两个山村。2001 年的交通并不发达,这群人贩子要开车过去,至少需要一个月时间。
我必须寻找时机,立刻报警。
我无法对这样的惨状视而不见,更何况,里面还有一个我的妹妹。
是不是成功报警后,安晴就会拥有和从前不一样的人生?
我看着窗外的夜色,忽然记起来,一开始我和安晴的关系并没有现在这么恶劣。
我们甚至可以说是要好。
09
七年前的冬天,安晴被接回安家。
我的养父母在她身旁尴尬陪笑,她却毫不留情地一把拍开养母的手。厌恶怨恨的目光在看到我时,忽然缓和下来。
我们之间的第一句话,就是在那一刻,安晴主动问出口的。
「你的名字是什么?」
我回答她,我叫安言。
是被领养后自己取的名字。
她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仿佛对这个名字极为喜欢,那时候,我以为我们能做一对真正的姐妹。
可没过几天,一切都变了。
在看见我因为缺爱而对养父母殷勤讨好时,安晴站在旁边,用一种令人极其不舒服的眼光盯着我。
她阴冷又怜悯地讽刺:「你不是她。」
「你只是条可怜虫。」
自此,我们的关系彻底恶劣。
而直到现在,我依旧不知道安晴口中的那个「她」到底是谁。
10
车窗外传来嘈杂的声音。
我的思绪从回忆中倏然拉回。
我走下车,木然地从马哥手里接过钱,缓缓往附近的菜市场走去。
司机老李不远不近地跟在我身后,像如影随形的幽灵。
这个跨地区人贩子团伙一共有五名固定成员,除了组织人马哥和不能说话的我,所有人出门都必须两两结对,回来后单独向马哥汇报对方的行程。
一旦发现不对,马哥会直接揪出有异心的人,当众挑断他的手筋脚筋,再扔到偏僻的垃圾堆里,带着拐卖的小孩逃之夭夭。
因为这个血腥周密的规定,我在这半个月里没有找到任何机会求救。
短短半个月,我因为目睹太多他们虐待小孩的残酷暴行,心理防线已经摇摇欲坠,临近崩溃边缘。
再这样下去,最先疯掉的会是我自己。
小院子里,我拎着菜回到临时落脚点。
五个小孩被小赵牵小狗一样牵了出来。
已经是冬天,他们身上却依旧穿着单薄的长衣长裤,两个男孩露出来的皮肤上没有一寸好肉,剩下的三个女孩里,只有安晴身上的伤最多。
因为她虽然不说话,眼神却最怨毒。
小赵尤其讨厌安晴的眼睛,每次看到都会对她拳打脚踢。
而我为了不让他们怀疑,只能表面漠然,事后找借口去厕所,做贼般买来药膏,趁着晚上所有人都睡着时偷偷给他们涂抹。
这半个月里,五个孩子或多或少都对我降低了些防备心。
此刻,我看见小赵又一次对上了安晴的眼睛,不禁心中一沉。
「……小贱货,还看是吧?」
健壮的男人忽然冷笑一声,一把扯过安晴脖子上的链条,没过多久,粗糙的大掌便朝那张稚嫩的脸上用力扇去。
「给脸不要,」小赵脸色狰狞,发泄般怒吼:「非要老子打你才爽是不是?贱货,我看你还敢不敢惹我!」
我站在原地,身体一颤,死死盯着小赵的动作。
一阵强烈到极致的反胃感忽然袭来,我忍不住弯腰,佝偻着痛苦蹲下,呕吐感仿佛一只在肠子里翻搅的大手,将我逼到窒息。
意识模糊间,一个熟悉的男声突兀地在耳边响起,那声音忽远忽近,忽大忽小,最后逐渐清晰:安言……安言……
安言……醒醒……
「安言,醒醒!」
我倏地睁开眼,从床上用力坐起。
一只冰冷的手忽然搭在我肩头。
我猛地扭过头,男人放大的脸庞离我不到十厘米,黑漆漆的眼珠直勾勾盯着我,表情僵硬。
11
我吓得尖叫起来。一巴掌扇在了男人脸上。
李东被打得偏过头,神情有一瞬间的狰狞,但很快恢复过来,笑着凑上来,对我说:「言言,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李东是我刚交往半个月的男友。
他对我死缠烂打了半年,我迫于无奈,才勉强答应他交往试试。
此刻我却无暇顾及回答他,依旧自顾自地喘息着,沉浸在那个真实无比的梦中。
……那是梦吗?
有那么真实的梦吗?
被我忽略的李东并不在意,继续笑眯眯道:「我今天早上给你打电话,你一直没接,我因为担心你所以就跑过来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怕你出意外……」
李东喋喋不休地说着,忽然,我感觉到一股来自身后的强烈被注视感。
我扭过头,和站在房间门口的陌生男人正对上了目光。
他的瞳孔很黑,浓郁得有些发蓝。外头天光大亮,冬日的暖阳透过窗照进房间,却照不进他幽深似海的眼中。
李东不知何时停下了讲话,看向门口的男人,连忙站起来和我介绍:「看我这记性,言言,这是我公司的大老板沈君。」
「沈总关爱员工,一听说我家属出了问题,特意就和我一起来的……」
我的脸色却在这瞬间变得无比苍白。
因为在沈君身后,面无表情的安晴正站在走廊处,静静地看着我。
她依旧穿着昨天的皮草外套,漂亮的脸上却不见了轻蔑笑意,那双诡异的眼睛死死盯着我,似乎要认真从我脸上看出什么花来。
莫名的恐惧涌上我的心头。
我想起醒来前,幼年的安晴被小赵殴打的最后场景。
如果安家父母的死真的和安晴有关,不论如何,她都是一个杀人犯。
一个杀人犯,随时有可能将猜到内情的我灭口。
我意识到这点,瞬间浑身发冷,死死掐住手掌,不知该如何是好。
安晴却在这时率先移开目光,不再看我。
她和转过身的沈君对视一眼,反常地没有说话,便踩着高跟鞋哒哒离去。
我慢慢松开拳头,半晌,哑声对李东道:「帮我订张回去的机票,手机没电了,一会儿转你。」
为今之计,就是离这个老房子远一点。
我没想到一觉醒来,自己居然变成了最希望这栋楼卖掉的人。
李东闻言,却脸色一变,尴尬结巴道:「言言,我手机里,可能暂时没这么多钱……」
沈君忽然从门口走进来,高大的身躯影子瞬间笼罩住我半张床。
他拿出手机,递给我,淡淡道:「用我的吧。」
我不顾李东瞬间难看的脸色,飞快道谢,接过手机,订好机票后转账给他,然后立刻起床收拾东西。
路过楼下灵堂时,我停住脚步。
半晌,我伸出手,还是将安家夫妇的黑白照片拿了下来。
商务车内,我将充电头插入手机接口。
沈言低头坐在前座,斜对方的李东也早已睡死过去,我呼出口气,颤抖着手,慢慢打开手机。
搜索框里,我一点一点输入了「雾蒙村拐卖」的字眼。
不可能是真的。
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情。
只是梦而已。
我在心里拼命安慰自己,重复着「都是假的」这四个字,心脏却快要跳出嗓子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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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搜索的字眼一点点印入我的瞳孔。
我脸色苍白,忽然大叫一声,浑身血液都凝固了起来。
「2001 年年末,A 市抓捕一批流窜多年的人贩子,从其手中救下三个 11 岁至 14 岁儿童。」
「据悉,因罪犯将无辜群众挟为人质,抓捕人员不得已击毙一名男子,剩下三人被捕。请广大市民出门注意安全,我方将会尽快针对其他隐藏人贩子采取行动……」
我脸色苍白地看着屏幕上的新闻。
陈年模糊的照片中,依稀能看清被击毙的小赵,被捕的双胞胎哥哥和老李马哥缩在一处,畏缩地不敢与镜头对视,与从前的嚣张判若两人。
罪恶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我本该感到大快人心。
可此刻我手指发颤,近乎疯狂地不断点击这个案子的其他相关新闻:这个没有,这个也没有,这个还是没有……
「我」呢?
「我」去哪儿了!
「陈妈」去哪儿了!
我甚至可以看见照片里「陈妈」常用的买菜篮子——那不是原来陈妈的东西,是在赶路的半个月里,我随手从街边摊上凑整数的竹编菜篮。
是的,在看见这些东西时,我再也无法欺骗自己那只是梦。
我真的在昨天深夜回到十年前,变成一个叫做「陈妈」的人贩子,参与了包括继妹安晴在内的一起拐卖儿童案。
然而十年前,所有报道仿佛都遗忘了「陈妈」这个哑巴妇女。
「我」留下的痕迹分明还在,她本人却如同幽灵般,荒唐地从整个案件中消失了。
比死亡更诡异的,是从未存在。
我背后发冷地关掉手机,有些浑浑噩噩,甚至忘了报道里提起的获救的三个小孩——那时,面包车里的「货物」明明有五个。
阳光透过窗洒在身前。
我抬起眼,忽然对上前视镜里男人探究的目光。
沈君漆黑的眼珠盯着我。
几秒后,他语气幽幽地问:「你在看雾蒙村的拐卖案?」
我瞬间背后汗毛竖起。
「什、什么?」
我感觉喉咙有些发干,无数想法从脑海中一闪而过,问出口的却是:「……你怎么知道?」
话音落下,我立刻察觉到不对,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沈君却忽然轻轻眨了眨眼。
不知为何,明明是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人,他此刻的动作,却忽然让我想起五年前,安晴第一次听见我名字时亮起的双眼。
我摇了摇头,赶紧将这不合时宜的想法踢出脑海。
另一头,年轻英俊的男人早已收回目光。
他端坐在前排,露出耳后一颗浅淡的痣。安静的车厢里,除了李东如雷般的鼾声,只有沈君平淡清冷的声线:「车顶贴了镜膜,我从反光里看见的。」
我朝头顶一看,恍然大悟的同时,立刻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
商务车终于抵达机场。
沈君还有事处理,将我们送到后便先行离开,手机震了一声,我低头查看消息,没注意身边的李东早已不见踪影。
十分钟后,我似笑非笑地站在了卫生间门口。
右边寂静的男厕里,李东打情骂俏的声音不断传来,他对着手机,「宝贝」「心肝」轮番叫唤。
宛如一条发情的公狗,恶心又腻人。
微信上,新加的沈君十分钟前发来的信息还在消息框里。
「我们是凑巧遇见,他昨晚就在这里。」
怪不得,A 市明明离民源村有接近六个小时的飞行路程,李东却在早上九点就出现在了安家房间。
担心我才赶来?恐怕是昨晚就在隔壁的 B 市偷完情,发现我回了老家,怕事情败露才赶来的吧。
然而猜出李东出轨的事实,我不但不生气,反倒还有些轻松。
他本就是靠着死缠烂打勉强成为我的男友,此刻背叛这段关系的人也是他,我总算有了理直气壮分手的理由。
我叹了口气,回了沈君一句「谢谢」,便将手机放回兜里,打算回到 A 市就和李东提分手。
短短一晚,我的脑子早已被十年前的拐卖案占据,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事情。我满心焦急,迫切地想要知道那隐藏在重重迷雾下的真相: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陈妈」为什么会消失不见?
养父养母的死亡究竟是意外,还是安晴的蓄意谋杀?
无数个谜团在我心中环绕,飞机抵达 A 市时,我突然从马哥放大狰狞的面孔中惊醒,迷迷糊糊下了飞机。
拒绝李东送我回家的请求后,我独自回到租下的偏僻老城区公寓内。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所有事,却令当时的我无比毛骨悚然。
一晚时间的「回到过去」,我付出了足足昏睡两天的代价。
傍晚,刺耳的铃声响起。
我将冷水浇在脸上,勉强清醒了些,这才接起电话。
另一头,李东的声音有些激动,他砸来一连串问题:「安言,你总算接电话了!你现在在哪儿?要不要我去接你?」
「你知不知道这两天联系不上,我都快被你吓死了!」
最后那句话,他的语气很担心,我却莫名从中听出了一丝诡异怪诞的怨恨。
我皱了皱眉,立刻回答他:「不用过来,就在第一次约会时的餐厅见吧,正好我也饿了,一起吃个饭。」
吃顿散伙饭。
餐厅明亮的灯光下,在看见李东衣领上鲜明的口红印时,我更加坚定了分手的想法。
将这两天的饥饿勉强填满,我走出餐厅,回头平静地说:「李东,分手吧。」
男人瞪大眼,脸上还残留着一丝笑意,仿佛不可置信:「言言,你说什么?」
「那天 B 市机场,我在厕所都听见了,」我无意与他演戏绕圈子,直接道:「你和那个女人打情骂俏,还挺开心的。」
李东很快反应过来,瞬间涨红了脸,连忙哀求道:「言言,我是真的爱你,那个女人只是我的工具,你相信我!」
我皱起眉,用力甩开他凑过来乱摸的手,迅速钻进出租车内,冷声道:「背叛就是背叛,我们已经分手了,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李东仿佛受了什么刺激,瞬间激动起来,他死死扒住出租车的窗户,三白眼在瞪大的眼眶里十分凶戾。
他盯着我大叫:「安言,你这个婊子!你就是嫌我穷是不是?」
我被他吓了一跳,匆忙往后拉开距离。
李东见状,却更加疯狂:「贱人!一见到沈君你就想抛弃我,别以为那天我没听见你们在车上说的话!什么拐卖案,你们就是在找借口勾搭,你等着,等我有钱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粗俗不堪的脏话被出租车甩远,我惊魂未定地坐在后座,还陷在李东忽然发疯的惊吓中,错愣又愤怒。
司机师傅打了个方向盘,善意安慰:「姑娘,你可别为这种人伤心啊,我见多了男人,他纯粹就是恶心人呢。」
我回过神来,沉默许久,才勉强点头:「我知道。」
出租车很快抵达公寓附近。
老城区比较偏僻,此刻临近深夜,孤零零的路灯下,只有我一人伫立在道路旁。
寒风吹过身体,我打了个冷颤,走了一小段路后,忽然回过头。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偶尔卷起几片枯黄落叶。
我按下莫名不安的心脏,定了定神,暗骂李东让我疑神疑鬼,拐弯走进一道向下延伸的楼梯口。
忽然,一只手从背后的黑暗中伸出,猛地一把推向我!
尖叫卡在喉咙,我从二十几阶的高处摔落,全身瞬间传来剧痛。
混乱下,求生的本能让我死死抓住一切能抓住的东西,惊慌的脚步声响起,夹杂着一声尖叫——
有人要杀我!
额头狠狠撞击在水泥地上,眩晕中,一阵熟悉的反胃感席卷脑海。
我下意识蜷起身体,窒息般,呕吐出喉管里压缩的空气……
「陈妈……」
「陈妈……」
忽大忽小的声音回荡着,在我耳边隐隐约约响起,熟悉又遥远。
下一秒,小赵满脸横肉的脸忽然出现,眼冒凶光。
「陈妈,你到底怎么了?」
男人暴戾凶狠的面孔就在眼前。
前一秒死亡的阴影还笼罩着我。
我却不合时宜地,忽然想起那天手机新闻里的图片。
因为年代久远,小赵的脸并没有被打码。
他躺在地上,双眼木然地盯着虚空处,表情空洞。被警方击中的耳侧开了个大洞,黄白混合的脑浆掺杂着鲜血,从里面缓缓流出,染得整个地面都仿佛杀过猪的屠宰板。
我再也忍不住,用力一把将小赵推开,跑出散发着莫名恶臭的房间,剧烈呕吐了起来。
奇怪的是,半个月来对我疑心颇重的小赵却没有跟上来。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接受再次回到十年前的事实,我抬起头,竭力将刚刚的遭遇忘掉,想要找到那晚结束时还在遭受暴力的安晴。
然而环视一圈后,我却愕然发现,不仅原来被小赵扇巴掌的安晴等人不见了,此刻我所站着的院子,竟也和昏迷前的全然不同。
房子里有电视机的声音响起。
广告中,一条寻亲新闻忽然插播:「请广大市民注意,一名耳后有痣、身高大约 170 厘米的男童于十月底走失,请有见过的好心人前往 A 市警局提供线索,每条有效线索悬赏十万人民币……」
我看着小院里报纸上的最新日期,冷汗忽然再次淌湿后背。
这一次醒来,距离上一次昏迷的时间,竟然过了整整七天。
也就是说,还剩七天,安晴他们就要被送往雾蒙村交易,从此再也无法逃离魔爪。
这时,小赵终于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他看了我一眼,用力将一个沉重的麻袋丢在我脚边,语气凶狠,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心虚:「陈妈,我不都说了不是故意的吗!那个安晴那么抗打,我还以为所有小贱人都和她一样呢!」
「马哥都已经原谅我了,你前几天也跟着点头,现在装什么?大不了我再多分给你一成。」
「你赶紧把这个丢了,真晦气。马哥在里头看电视呢,我也进去先,刚刚还播了个寻亲广告,这群该死的有钱人,几条线索就够买下我们几堆货了……」
高大健壮的男人恨恨嘟囔着,快步走进传来广告声的另一个房间。
我却瞪大双眼,呼吸急促地站在原地,死死盯着脚边的麻袋。
暗红色的血液渗透麻袋,缓缓蔓延至整个地面。
冷风中,一截属于小女孩的手指忽然露了出来。
那指尖很细,脏兮兮的,轻轻落在鲜血染红的地面。
仿佛放声高歌的飞鸟,于痛苦的死亡中,终于触碰到了渴望已久的自由。
「2001 年年末,A 市抓捕一批流窜多年的人贩子,从其手中救下三个 10 岁至 14 岁儿童。」
我终于记起那些新闻里报道的数字。
五个小孩,最后只被救出三个。
还有一个……
还有一个死去的会是谁?
我用力闭眼,将眼泪和酸涩拼命压下,半晌,轻轻抱起这个化作飞鸟的陌生小女孩,缓缓走出了小院。
不能报警。
我逃不出这群疯子的监视。
这个新的落脚点依旧处于偏僻郊区,十年前的 A 市不像现在遍布「天眼」,破烂路灯下,只有几只麻雀在叽叽喳喳地觅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