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作为管理者的顾虑有道理,但是作为老师的立场,姚美华觉得不太公平,她陷入了为难之中,而且也不知道怎么和「叶真路」提这件事,她坐在会议室的样子恍恍惚惚,让人看了于心不忍。
眼下姚美华只能勉强维持班级秩序,让学生少讨论这件事,赶紧上课,装作一切风平浪静。
姚美华走了之后,教室里掀起了一阵窃窃私语,大家开始交换自己的看法。之前怀疑「叶真路」是白欣容附体回来复仇的,后来觉得不对,现在看又觉得真的很像,凡是之前和白欣容扯上关系的人都连接出事了。大家纷纷猜测之前白欣容传闻中暗恋的男生,赵威死了,张志涛死了,那接下来四班的龙全和之前转学了的廖寒会不会也遭殃?
「廖寒转学了应该没事,而且好像根本没有和白欣容讲过话哎!」
「那四班的龙全和她也没关系,应该也没事吧?」
「天啊,好可怕,简直是连环诅咒……」
「她之前的好朋友黄璃园也死了,到底要死多少个人……她之前的竞争对手不是陈曦吗……」说到这里,这个同学闭了嘴。
陈曦已经停止了哭泣,坐在课桌面前呆若木鸡。
她从来没有发觉自己这么喜欢张志涛,高一的时候张志涛说喜欢她,她是不在意的,只是把他当做仰慕者之一。
陈曦从小就是班花级别的角色,习惯身边有很多追求者,她对待善意的追求者都十分矜持,但是很友善,这是一种维持人设的本能。她会让对方知道自己是他得不到的对象,但是是值得永远仰慕的。这是从小培养出来的一种天分,她的厌恶,仅仅只对那些无礼冒犯,死命纠缠的男生显露,而这些男生,都会被任鎏赶走。
班花的身边,会有一个恶霸一样的守护神。
任鎏知道自己的地位,陈曦也知道任鎏喜欢自己,她得心应手地把控着和他的距离,在这段关系中,她是掌控者,任鎏是心甘情愿,无怨无悔的为她服务的,她觉得这些理所当然。
所以她觉得张志涛喜欢自己是理所当然的,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
但是白欣容胆敢宣布她喜欢张志涛,这不知为何触怒了她,张志涛人太好了,即便知道白欣容喜欢自己,也没有表现出很大的排斥和拒绝,不像赵威,公开拿着这件事羞辱她。张志涛的处理让她很不满意,她很不喜欢这样。
俞欣然突然在她身后伸长了脖子,低声对她说:「是不是你干的?」
她猛然一惊。
「我记得我和你提过午休时间办公楼会拉闸的事情,也提到过焊接的机器焊接就是用正负极一瞬间产生的高温电弧的工作原理,我还说叶真路脚瘸了,只要她去办公楼,这就是一场完美的犯罪。」
陈曦脸色苍白:「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俞欣然看着她:「怎么会这么巧?」
陈曦咬住嘴唇没有回答,俞欣然想了想:「中午你还和我去了那家店……」
「你别说了!」陈曦盯着她,「你没有证据就不要胡乱猜测了,这只是一个巧合。」
俞欣然点点头,把头缩回去了。
「很奇怪啊,为什么会有人将焊接机故意搬到二楼呢?而且还故意扯坏,接上了旁边的扶手,这一看就是刻意杀人吧?」梁荣文思索着,和刚刚赶到的利东分析案情。
利东也是一脸困惑:如果是杀人,杀害张志涛的动机是什么呢?
「有几个人知道张志涛中午不会去,会去办公楼的?」
「他平时中午都回家。」姚美华说。
「那就奇怪了,他今天中午不回家,为的是给叶真路送饭,那想必是有人知道的。但是为什么把时间控制得这么好,知道工人刚刚通电的同时,张志涛刚好又来到这里?」
「我们可以看看张志涛去买饭的监控,看看他是不是被人跟踪了。」梁荣文提议。
「最近发生的事情,都是围绕着叶真路的,」利东沉吟道,「也许凶手要杀的人,并不是张志涛,而是叶真路。」
「为什么?」
「为什么把机器搬到二楼,而不是一楼,或者是三楼?是因为朱里清的办公室在二楼,叶真路要是如约去找她,一定会经过二楼。放在那个位置,她出来之后可能直接上楼走五楼的连廊到教学楼,也可能直接从二楼的连廊去教学楼。但是也有可能从办公楼直接下楼,离开这栋建筑,二楼是她无论如何都避不开的一个地方。而且她腿脚不方便,一定会扶着不锈钢的扶手慢慢往下走,她说过在她经过二楼的时候,机器还不在那个地方的,但是她去了朱里清办公室出来之后,机器就搬到了那里,而且电也被通上了……这时间差把握得也太好了。你想一下,叶真路去找朱里清谈话,这个时间其实是完全不能把握的,可能长一点,可能短一点。只要她出来,她就一定会扶着扶手回去……但是张志涛买饭,他一定会去办公楼去找叶真路吗?这件事只有叶真路知道吧?」
「对。」
「叶真路也没有告诉过他人对不对?」
「没有。」
「那如果是针对张志涛的杀人计划,叶真路的嫌疑是最大的。她去了办公楼,她知道办公楼停电了,而且她知道张志涛会来办公楼找她。但是她腿脚不方便,她搬不动那个机器,而且……她没有杀张志涛的动机。如果叶真路杀害张志涛的动机不成立,凶手另有其人,那么这件次谋杀很有可能是针对叶真路本人的,只是误杀了张志涛。」
「那别人要是杀她,到底是什么动机?」
「你说上次在体育用品室袭击她,是什么动机?你别忘了白欣容的案子是她挖出来的。」
「也是……」
「说来说去,她要是从心理辅导室那里出来,稍微扶一下那个扶手,她就完蛋了……她怎么就没扶呢?这不是很自然的动作吗?」利东也有点疑惑。
——因为叶安逸受了打击,是背贴着墙壁慢慢挪下去的。这一点除了她自己,大概没人能猜到。
「她真的是『叶真路』吗?」
「叶真路交代的家庭关系,父母离异,她和父亲生活。她父亲教叶枫,在国外工作,我们正在试图联系他。」
「什么背景?」
「看资料说是做贸易的,商人吧。他常年不在家,孩子和奶奶生活,但是这位奶奶几年前去世了,所以……他应该是对孩子关照不够。」
「孩子的母亲呢?」
「母亲离婚之后嫁到南方了,另外组家庭,和他联系不多。应该和孩子见面也不多。」
「唉,父母离异,和白欣容也有点像。」梁荣文说到这里,两个人都心中一动。
他们沉默了一下。梁荣文说:「那个朱里清说了『谢静婵』的亲生母亲叫杨静,现在是她父亲再婚的配偶。」
「这么复杂?」
「是啊,据说她父亲为了和那个杨静在一起,就和朱里清的母亲离婚了,她心里估计很恨那个杨静,顺带也恨杨静的孩子。」
「她坚持说杨静的孩子十二岁那年离家出走,就是叶真路本人。」
到底可不可信呢?和案情有没有关系呢?
他们在机器上没有找到指纹,凶手早有准备。而且凶手带了工具,是用钢钳剪断的电线,还趁着停电没有监控潜入的办公楼。
但是地上有磕碰的痕迹,证明这个凶手力气可能也不够,在搬动机器的时候,磕碰到了地板砖,留下了痕迹。
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他们又忍不住想象了一下手脚受伤情况下搬动机器的「叶真路」的样子,有可能是她本人吗?
办公楼和教学楼之间,二楼和五楼都有连廊,而且教学楼靠近连廊的楼梯口有监控,并没有拍到可疑的人。凶手只有可能是从办公楼的一楼潜入的。办公楼有两个楼梯口,都对着操场,操场只有两个摄像头,拍不到入口处。但是校门口有监控,可以看到进进出出的人影。放学之后的校门口的监控显示出张志涛急急忙忙离开,后来张志涛在一点半以后提着饭急急忙忙回来了。
这段时间并没有其他出而复返的学生。
这个凶手莫非一直在学校里潜伏吗?像上次任鎏那样?
放学的时候校门口出去的人也很多,要一个一个排查谁没有出校门,也需要时间。午休时候的确也有极少数的学生留在了学校里。
「也许是外来人员干的?」
「先从张志涛班上的同学开始排查吧。」利东沉声说,「顺便看看有没有从外面进来的渠道,摄像头拍不到的死角。」
上次体育用品室就有一条通道,让任鎏混了进来。但是这条通道现在已经封死了,短时间内不可能打开。
「会不会就是叶真路本人?」梁荣文问,「毕竟只有她知道张志涛会来,而且机器是从三楼到二楼,下楼终究简单一些。」
「也不是没有可能……」利东说,「只是动机真的很难判断。而且她那个身体,要搬动这样的机器,可能很费时间,你注意到她手掌有没有最新搬动重物留下的痕迹呢?」
梁荣文摇了摇头:叶安逸有只手还包扎着,走路还要拄着拐杖,搬动那样的重物,还要接上电线,看起来根本不可能。
如果是在本格推理小说,只要找到那个腿脚不方便的女孩布置杀人现场的方法,就可以确定她是凶手了吧?
可惜现实并不是推理小说,利东认为「叶真路」单凭自己的力量杀害张志涛的可能性很小,而且也没有杀人动机。但是一旦「叶真路」的真实身份被证明是假的,和「谢静婵」有关系,那么也许会发现其他不同的动机呢?
他又看了一眼「叶真路」。
梁荣文在反复看监控,今天中午,张志涛班上的学生基本都已经回家了,除了叶安逸之外,而且在案发那个时间阶段,也没有看到有人进入学校门口。他忍不住问校长:「你们学校有没有其他通道,没有摄像头覆盖,但是可以出入的?当然不包括上次那个体育用品室。 」
校长满头大汗,他现在很焦虑,教委今天下午立刻要约谈他。这是学生在校的安全问题,他不得不负责。他说:「真没有,真想不起来有。我们学校是走读学校,平时就一个大门,以前有个后门,都封堵起来了,除非是在别的地方翻墙进来的。但是围墙外面大部分都是商铺,就算翻墙也会有人看见,或者被商铺的摄像头拍到啊!」
「我们还要去调集附近商铺的摄像头,还有附近路口的路况监控来看看。」利东和梁荣文交代说,「叶真路依旧是有很大的嫌疑,毕竟目前为止,她是我们现在所知道的唯一一个在办公楼出现的学生。」
「朱里清也在。」梁荣文提醒他。
的确,如果按照时间来说,朱里清比「叶真路」呆在办公楼的时间更长,但是「叶真路」已经明确说过,她上楼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二楼的楼梯口有那台机器。她是从五楼走下二楼的,机器在一楼和二楼楼梯的拐角处,她要是从楼上走过来的话,根本没有经过这个地方。而视频显示,张志涛并没有从教学楼那边走过来,应该提着午饭从一楼直接上的办公楼。这个也侧面证明了他的确是和「叶真路」有过约定,直接在办公楼的心理辅导室见面。
叶安逸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在会议室喝水。
陶桃老师陪着她坐了好一会,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这个自信满满的学生,半个多月前还似乎对一切胸有成竹,现在却变得如此颓唐,当初白欣容是不是也这样呢?
「叶真路同学,你还好吧。」陶桃试探着和她搭话。
「不太好。」对方干涩地说。
「你和我当初见到的时候,大不一样了啊,」陶桃同情地说,「确实是,你这段时间经历了太多。」
「我现在也变得和白欣容一样了吧。」叶安逸低声说。这是她当初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
现在她明白了,从她在医院遭遇白欣容的那一刻起,就相当于遭遇了另一条命运线的自己。如果当初没有离家出走,她很可能也会变得跟白欣容一样,面对高控制的母亲,挣扎在对自己的自我怀疑中,在学校里找不到合适的位置,遇见了自己喜欢的人,也束手无策,只能撒谎来骗自己。最后的最后,恐怕也是被社会环境所排斥,在选择自然性死亡之前,已经社会性死亡了吧。
也许张柳岸对她设下陷阱,就是在她遇见白欣容那一刻。不然他为什么将她送进了友好医院,因为算准了白欣容自杀之后会被送进来了吧。
叶安逸在桌子下抓紧了拳头。
张柳岸锁定了白欣容这个目标,用她的死作为诱饵,就是算准了叶安逸会忍不住介入她的事情。他知道她就算变成了「叶安逸」,也在用一辈子的时间,弥补这自己童年的创伤。之前她不停追寻各种案子凶手的蛛丝马迹,为的是拯救自己妹妹叶真路,或者是其他什么人,说到底,都是为了拯救她自己。
她的内心,永远有一个十二岁死去的女孩——谢静婵。
这辈子她都将为了救赎谢静婵的脆弱,为了弥补谢静婵所受的伤害,不断地要去拯救不同的人,不断介入不同的案件。但是张柳岸终于通过她过去一系列行为的轨迹,解读了她内心的密码。
——叶安逸,你内心有深渊。
这句话是谁说过的?是她曾经的对手,还是她曾经救下的受害者?
她内心的深渊,就是那个已经被她亲手杀死的少女,她一直回避,深深嫌弃的那个少女谢静婵。
张柳岸终于用白欣容将她唤醒,然后亲吻她,最后再次亲手将她扔入深渊。
但是她无能为力,因为「谢静婵」爱着张柳岸。「谢静婵」可以死在「叶安逸」手中,但是不能死在张柳岸手中。因为张柳岸不会这么决绝地杀死她,他会用他的温柔诱惑她,用他似是而非的爱温暖她,然后再用无法捉摸的情感凌迟她。
现在她到底是要当「谢静婵」还是「叶安逸」?她已经无法当回「叶安逸」了,因为认识谢静婵的人,都已经知道「谢静婵」已经苏醒,朱里清更是毫无掩饰地看到她崩溃的那一面,时光永远无法倒流,她将一辈子嘲笑谢静婵失魂落魄的那一刻,这是她过去都没有能做到的。朱里清过去没有能击溃她,但是现在可以毫无顾忌地在她面前挥动她的鞭子。
她无法隐匿,下一步之后,所有人都会认为她是谢静婵。
所以她也不能说出在朱里清办公室遇见过张柳岸,她只要提到张柳岸,她的过去就会不可阻挡地将她拉入到「谢静婵」的世界。朱里清肯定清楚这一点,所以毫无顾忌地要揭露她的身份,因为她知道她没有任何退路。
说出张柳岸那时候在办公楼的存在,相当于承认她是「谢静婵」,但是不说出张柳岸的存在,她身上必然有嫌疑,这样朱里清将她身份主动曝光,她同样无法摆脱恢复到「谢静婵」的命运。
真是一步进退两难的棋,朱里清就像那个象棋里的皇后,朝她步步紧逼,将她逼入死局。
好一副场斗!将每个人的目的和心思把握得如此精准,背后那个下棋的人却无声无息消失在案件里。各种棋子布局的目的已经呈现,就是要将她逼回黑暗的过往,避无可避,现在看破也为时太晚了。
利东和梁荣文做完了笔录之后,正打算离开,却被朱里清叫住了。
「我现在和你们证明这个叫『叶真路』的学生是假的,」她拿着手机说,「我已经把她的亲生母亲叫过来了,你们可以当面和她对质。」
叶安逸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煞白。
到现在为止,她都没有准备好面对杨静。
多年前和母亲的恩怨扑面而来,母亲骂过她的难听的话,回响在耳边。
杨静果然被朱里清叫来了。
朱里清对她说:「谢静婵又卷入了人命案,你说怎么办吧?」
杨静隔着门看见叶安逸一个人坐在会议室,赶紧冲进去,看见对方看起来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脸色很难看,不由颤抖着问:「小婵,你没事吧?」
「这个是你的女儿吗?你确定?」利东问。
「可以让她做亲子鉴定。」朱里清在后面冷笑着说。
会议室空调开得很足,叶安逸感觉到了寒意逼人,她眼里全是畏惧。没想到皇后最后放出来的是这样的杀招。她可以控制自己对张柳岸闭口不言,但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母亲。
因为孩子在母亲面前,永远都是弱者。
除非她杀死自己,或者杀死母亲。
她曾经选择的就是杀死自己,但是现在,她已经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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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国
场斗:一场校园霸凌里秘而不宣的心理较量
由得林洛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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