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准时,放学后等学生走光了就如约前来。
张柳岸看了一会儿,转身进了心理辅导室,关上了门。
「我确定是她是谢静婵了,」朱里清冷笑说,「我最喜欢看她那种被击中心脏的样子。说实话,之前她一直这么端着,我都一直不能确定是她。」
刚才那个眼神,真是熟悉的谢静婵。这种被人欺骗,大失所望的表情,她过去经常在年幼时候的谢静婵脸上看到。记得有一次她被选去参加舞蹈队,中途被谭兴文取消资格,她脸上也是这种表情。
看到了吧,谢静婵,你根本不配被爱,不会有人爱你,就像从前那样。你根本不配被爱。
「你妈妈当初不让她去跳舞?」张柳岸好奇地问。
「是啊,不光是跳舞,主持,朗诵,凡是出风头的表演都不让她参加。」
「但是我记得你妈妈经常要她去参加什么竞赛,」张柳岸抱胸笑道,「因为那种竞赛拿了名次回来,就能写进自己的先进事迹里去吗?」
朱里清不自然地说:「那是为了她好。我妈妈说了,谢静婵一脸狐媚淫贱相,让她再出去出风头容易被一些不三不四的男人看上,她家可没有能力保护她。」
「这么说你妈妈真的是护犊情深,不知道的一定以为她才是谢静婵妈妈。」张柳岸似笑非笑地说。
朱里清不服气地说:「哼,我妈妈对她很好的,每次表现的机会都给她。她自己不懂感恩,」
「不懂感恩。」张柳岸重复这几个字。
朱里清看着张柳岸:「你要我陪你演戏我也演了,你怎么感谢我?」
「我刚才不是已经感谢你了吗?」张柳岸伸出手,摸向她的脊背,摸索着她背上的经络,手上巧妙用力,她嘴里忍不住又发出之前那种嘤咛声。
「你的背部肌肉太紧张了,」张柳岸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你内心有很多没有能实现的愿望,你对自己的生活很不满意。」
「你少对我做剖析了……嗯……」
朱里清嘴里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感觉到自己在他手中差点都要融化了,她扶着自己的办公桌。这种通过抚触打开对方心理密码的方法,她也听过一些,但是没想到高手用起来是这样的,仅仅靠一只手,完全能打开她的心防。
有什么奇怪呢?他是张柳岸,张柳岸就算没有学任何技术,就已经是得天独厚的一味药。她已经寂寞了很久,她很久都没有接触过这种血气方刚的男人了,尤其这个人还是她少女时期的男神。
多面未见,他变得更加成熟更加性感了。
他的手劲适中,让她全身的疲倦得以释放。身心本来就是一个统一的整体,她身体放松了之后,情绪也变得更加好了起来,看见的这个世界也似乎变得美好了,她的愤懑原来一直锁在她那块僵硬的肌肉里。
她的世界明亮了起来,片刻之后她才发觉只是她头顶的灯亮了。电来了。
张柳岸的手已经离开了她的后背,本人站在她一米开外的地方。刚才的一切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随着电来了之后烟消云散了。
「你的目的,就是要把谢静婵后来获得的那个身份的人格,完全的瓦解掉吧?」朱里清幸灾乐祸地说,「真可怜,好不容易混成个人样了,还是被你摧毁了。她又要当回原来的那个猥琐自卑的谢静婵了。」
「你和你妈妈一直都很讨厌她,为什么呢?」他轻声问她。
「因为她和她妈妈都很讨厌!」朱里清说。
「她和她妈妈讨厌,是因为她和她妈妈都夺走了你们的男人,或者说,你们心目中的男人,」张柳岸笑着说,「你们这类平庸的女人,看到性魅力比自己强大许多的同性,就会陷入愤怒。愤怒来源于无能。这是雌性的战争,无能的女人,在嫉妒心的驱使下,总以为摧毁对方,自己就能获胜。其实摧毁对方,对自己的胜利一点意义都没有。」
朱里清脸色变了。
张柳岸仔细端详着她的脸,一字一句说:「你看,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依旧缺乏性魅力。你还是像以前那样容易愤愤不平。」
朱里清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她咬牙说:「你玩弄谢静婵之后,又开始要玩弄我了吗?」
「不不不,」张柳岸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摆动,「不要说我玩弄她,那是我和她之间的游戏。我兜兜转转为了彻底的摧毁她,因为想摧毁她,要慢慢摸索她成长的轨迹,要把她最本质的那个人格揪出来,我费了不少神——我去了北京,又引着她去了越南,现在又设计她回到榕城。而你,我根本不关心你到底怎么想的,甚至也不会帮你设计结局,所以『玩弄』二字从何说起?」
朱里清被他刚刚捧上天堂,现在又摔下地狱。几乎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她离张柳岸很近了,谁知道,他其实一直都在光年之外。
她大怒道:「你少自以为是了!就算我初中时候有那么一段时间喜欢过你,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一直一直喜欢你?我就是讨厌谢静婵,讨厌她一家!」
「我知道啦。」张柳岸笑笑,「对了,你的后背一定又开始紧张起来了吧。」
他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朱里清下意识地关注了一下自己后背,果然有几块肌肉紧张异常,而且长久以来的酸痛又出现了。
叶安逸一步一步往下走,通往下面的楼梯好像没有终点似的,她有点恍惚。
很多年前,在顶楼上看见楼下的张柳岸,也是如此。
他就是那个遥远站着的王子,但是并不是来接她的。
她为了摆脱这份伤痛,甚至不惜杀死了自己。
她在原地站住了,是的,十年前,她杀死了一个叫做「谢静婵」的人。
多年之后,她发现「谢静婵」没有死,她一直活在她的体内,会被张柳岸的一个吻轻易唤醒。
已经当回了谢静婵的她,不可能再当那个没有过去的叶安逸了。她依旧是那个爱而不得的塔楼上的少女,爱对她来说,就是一个禁忌的词语,会被奚落,会被嘲笑,会被唾弃,然后被社会性谋杀。
她走了几步,突然站住了。
她看见张志涛倒在地上,全身抽搐。旁边散落着他买的饭。他到底什么时候倒在那里的呢?看样子没过多久,可能因为刚才自己专注在张柳岸那边,根本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张志涛!」她急忙一拐一拐地要下去查看。
这时候有个工人也冲过来了,大声说:「这个人触电了!你不要碰他!我刚才断的电!」
她吃惊地站住,看着张志涛有一只手粘在不锈钢的扶手上,手上有灼伤的痕迹。工人拿了绝缘手套一把扯开他的手,张志涛整个身体软软的,已经没有反应了。
叶安逸赶紧打电话叫救护车。她打完电话,紧张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发现旁边有一个焊接的机器,它的接头被扯坏了,已经裸露的电线缠绕在不锈钢扶手上,正负极是连接在一起的,想必是电闸一被工人拉上去,就立刻通电了。
工人说,他们中午想趁着人少的时候赶工,先趁着学生放学人潮汹涌的时间去吃吃个午饭。回来之后发现他的机器也被人挪动。他们本来是在三楼施工的,听到二楼有动静就冲下来看,才发现有人触电了。
叶安逸看着工人把全身瘫软成泥的张志涛拖到通风的地方,他身上还有一些被灼伤的痕迹,双目紧闭,嘴唇苍白,之前还活蹦乱跳的他,现在像一截没有生命的物体一般。年轻的生命,竟然这么脆弱。
一地的饭菜,是叶安逸之前提过的亮记砂锅饭。
叶安逸忍不住捂着脸,靠在墙上。
救护车很快来了,警察也来了。来的警察是利东,他看见是叶安逸,忍不住错愕了一下:「又是你?」
叶安逸很疲倦,别过头去。
装修工人说这台电焊机原来是在三楼的,不知道被谁搬下来了。本来办公楼是有摄像头的,但是因为这栋楼线路老化,经常短路所以要重新更换铺设电路,为了装修方便,电闸在放学之后就拉下了,整栋楼都是断电的状态,并不知道是谁搬动了这个台机器。
利东看了一眼叶安逸:「你来这里干什么?为什么中午不回家?」
「我受伤不方便回家,过来找朱里清老师。」叶安逸说。
「张志涛他怎么会在这里,你知道吗?」
「他不放心我一个人在这里,就出去给我买饭。」
利东的助手梁荣文找到了在办公室午休的朱里清。朱里清听说又有学生死了,十分惊讶,出来又看见叶安逸在场,立刻沉下了脸。
「请问这个学生中午是不是来找过你?」梁荣文指着叶安逸说。
朱里清犹豫了一下,想起叶安逸之前发的信息,便点头说:「找过。」
「你们大概谈话了多长时间?」
朱里清又看了一眼叶安逸,她不太愿意提张柳岸在场的事情,相信叶安逸也不愿意提。
她便含糊说:「没有谈多久,就几分钟。」
「谈了什么内容?」
朱里清又看了一眼叶安逸,谨慎地说:「谈了一点她个人的私事。我是这个学校的心理辅导老师,学生找我谈私事很正常,但是我不能擅自把学生私事说出去,谈了什么你要问问她。」
叶安逸想起之前看见朱里清和张柳岸的场景,低声说:「谈了一些关于异性的看法。」
「和感情有关系的?」梁荣文皱眉。
朱里清心想好家伙,她这倒不算是说假话。
一想到谢静婵因为张柳岸的事情黯然销魂,她略微得到一点安慰,在张柳岸那里得到的挫败感又恢复了几分。她也不想惹麻烦,就配合着说:「是的,就是聊了一些感情问题。但是叶同学不愿意多说,所以还是很快走了。」
这个女生受了重伤,也不太可能搬得动这么重的机器……利东背着手,皱着眉头看着现场,电话响了,是医院那边打过来的,说张志涛送到医院里抢救无效,医生已经宣布死亡。
叶安逸听闻之后腿一软,坐在了旁边的楼梯上。
她捧着头,脑门上冷汗淋漓,心中十分混乱: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下午的预备铃声响起来了,陆陆续续有老师来办公楼了,听闻这里又出了命案,不仅吓了一跳。叶安逸被带到了老师的小会议室,一个人坐在那里,接受了警察和老师的先后问话。
她的样子十分凄苦,坐在那里像失了魂一样,以前的自信和淡定荡然无存。朱里清在门外偷偷打量她,感觉到隐隐约约的报复的快感。虽然又死了一个学生令人不安,但是这种时候,也许是击溃她的最好时机。
朱里清摸出了手机,她想她可以做到张柳岸没有做到的事情。
就算再怎么封锁消息,班上的学生还是收到了风声。下午上学的学生在教室里窃窃私语,陈曦首先放声大哭,趴在桌子上哭得死去活来。同学们料想她是班长,最近受了不少压力,先后送走几个同学,白欣容,黄璃园,龙聪,接着又是张志涛,每次都是她组织同学上门送花圈,估计已经见过很多家长心碎的样子,这回还要见张志涛家长,情何以堪!
「他就是为了给叶真路送饭!如果没有给叶真路送饭,绝对不会遇见这样的事情!」她哭着说,旁边的人怎么劝都劝不住。
大家都觉得新同学才来了半学期都不到,却牵连了好几个同学的死亡,的确是给人一种非常不祥的感觉。
「她当时在现场吗?」
「为什么每次有人死她都在?黄璃园这样,龙聪听说也是收到她信息去医院找她才死的……」
「她真的好晦气啊……」
苏云萝在课桌下抓紧了拳头,没有做声。
陈曦呜咽的声音不绝于耳,突然站起来冲到叶安逸的位置,把她的书包扔了出去。刚好砸在了进门的姚美华身上。
「陈曦!」姚美华怒道,「你适可而止!」
「都是她害的!」陈曦一反平时对老师温顺乖巧的常态,大声吼叫,「我恨她!她不应该来我们班!让她转走!让她滚回去!」
姚美华严肃地看着她,让她尽快冷静下来。刚才她在办公室听到朱里清和警察在说,这个「叶真路」是假冒的身份,本名叫「谢静婵」,出生年份其实比实际登记的要早四年,也就是说,今年应该已经二十二岁到二十三岁左右了,并不是高考之后读了一年大学的年纪。
警察听到这个消息也十分震惊,反复查阅了「叶真路」的身份证件,发现户籍资料都对得上,叶真路的确是在北京上的学,并且去年考上了一所大学,但是很快户籍又转回了出生地,有过变动记录。
之前利东也注意到「叶真路」的身份证照片和眼前这个女生有出入,但是查看她之前高中毕业和初中毕业的档案照片,和眼前这个女孩子很像,就偏偏是身份证的照片有变化,就好像这个女孩子在拍这张身份证的那段时间里容貌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似的。
朱里清坚持说她就是叫谢静婵,说她是多年前离家出走的邻居家的孩子,可以找她妈妈出来作证。
警察问过叶安逸,她似乎受了很大的打击,不能回答任何话。
警察还在勘察现场手机证据,「叶真路」身份暂时没有破绽,就暂时按下不表,也让朱里清先不要声张。
朱里清很不服气,说这个谢静婵以前就谎话连篇,十二岁那年就抛下母亲离家出走,并且和男生发生过不伦之恋,她的话万万不可信。她说得路过的陶桃老师听不下去,插嘴说:「朱老师,你现在还是老师的身份,她的身份是学生,请你说话注意一点,不要带过多个人感情色彩好吗?」
朱里清被陶桃抢白一句,脸上很难看,反唇相讥说:「被停职的老师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呢?到底是谁没认清学生身份搞出这么大的篓子?」
陶桃老师气得眼圈都红了,她一直以来受了很多委屈,这次作为一个爆发点,和朱里清在办公室吵了起来,场面一度失控,校长不得不亲自过来劝架,说最近德信中学的事情惊动了教委,很快就要派领导过来调查了,你们为了我们学校着想一下行不行?」
办公楼吵成一团,校长暗示姚美华赶紧把这位外来的学生「请」走,本来插班生不在招生计划之内,有些时候偷偷让她跟读没什么,但是出了这么多事情,再留在这里,学校难做。
姚美华也很为难,本来叶安逸就是走她的关系进来的,她怎么也想不到她会出这么多事。但是仔细想想,每一件事,似乎也不是她造成的,但是都和她有关系,而且她自己也受了伤,也受到了惊吓,这种时候赶走她,是否符合道义呢?
校长作为管理者的顾虑有道理,但是作为老师的立场,姚美华觉得不太公平,她陷入了为难之中,而且也不知道怎么和「叶真路」提这件事,她坐在会议室的样子恍恍惚惚,让人看了于心不忍。
眼下姚美华只能勉强维持班级秩序,让学生少讨论这件事,赶紧上课,装作一切风平浪静。
姚美华走了之后,教室里掀起了一阵窃窃私语,大家开始交换自己的看法。之前怀疑「叶真路」是白欣容附体回来复仇的,后来觉得不对,现在看又觉得真的很像,凡是之前和白欣容扯上关系的人都连接出事了。大家纷纷猜测之前白欣容传闻中暗恋的男生,赵威死了,张志涛死了,那接下来四班的龙全和之前转学了的廖寒会不会也遭殃?
「廖寒转学了应该没事,而且好像根本没有和白欣容讲过话哎!」
「那四班的龙全和她也没关系,应该也没事吧?」
「天啊,好可怕,简直是连环诅咒……」
「她之前的好朋友黄璃园也死了,到底要死多少个人……她之前的竞争对手不是陈曦吗……」说到这里,这个同学闭了嘴。
陈曦已经停止了哭泣,坐在课桌面前呆若木鸡。
她从来没有发觉自己这么喜欢张志涛,高一的时候张志涛说喜欢她,她是不在意的,只是把他当做仰慕者之一。
陈曦从小就是班花级别的角色,习惯身边有很多追求者,她对待善意的追求者都十分矜持,但是很友善,这是一种维持人设的本能。她会让对方知道自己是他得不到的对象,但是是值得永远仰慕的。这是从小培养出来的一种天分,她的厌恶,仅仅只对那些无礼冒犯,死命纠缠的男生显露,而这些男生,都会被任鎏赶走。
班花的身边,会有一个恶霸一样的守护神。
任鎏知道自己的地位,陈曦也知道任鎏喜欢自己,她得心应手地把控着和他的距离,在这段关系中,她是掌控者,任鎏是心甘情愿,无怨无悔的为她服务的,她觉得这些理所当然。
所以她觉得张志涛喜欢自己是理所当然的,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
但是白欣容胆敢宣布她喜欢张志涛,这不知为何触怒了她,张志涛人太好了,即便知道白欣容喜欢自己,也没有表现出很大的排斥和拒绝,不像赵威,公开拿着这件事羞辱她。张志涛的处理让她很不满意,她很不喜欢这样。
俞欣然突然在她身后伸长了脖子,低声对她说:「是不是你干的?」
她猛然一惊。
「我记得我和你提过午休时间办公楼会拉闸的事情,也提到过焊接的机器焊接就是用正负极一瞬间产生的高温电弧的工作原理,我还说叶真路脚瘸了,只要她去办公楼,这就是一场完美的犯罪。」
陈曦脸色苍白:「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俞欣然看着她:「怎么会这么巧?」
陈曦咬住嘴唇没有回答,俞欣然想了想:「中午你还和我去了那家店……」
「你别说了!」陈曦盯着她,「你没有证据就不要胡乱猜测了,这只是一个巧合。」
俞欣然点点头,把头缩回去了。
「很奇怪啊,为什么会有人将焊接机故意搬到二楼呢?而且还故意扯坏,接上了旁边的扶手,这一看就是刻意杀人吧?」梁荣文思索着,和刚刚赶到的利东分析案情。
利东也是一脸困惑:如果是杀人,杀害张志涛的动机是什么呢?
「有几个人知道张志涛中午不会去,会去办公楼的?」
「他平时中午都回家。」姚美华说。
「那就奇怪了,他今天中午不回家,为的是给叶真路送饭,那想必是有人知道的。但是为什么把时间控制得这么好,知道工人刚刚通电的同时,张志涛刚好又来到这里?」
「我们可以看看张志涛去买饭的监控,看看他是不是被人跟踪了。」梁荣文提议。
「最近发生的事情,都是围绕着叶真路的,」利东沉吟道,「也许凶手要杀的人,并不是张志涛,而是叶真路。」
「为什么?」
「为什么把机器搬到二楼,而不是一楼,或者是三楼?是因为朱里清的办公室在二楼,叶真路要是如约去找她,一定会经过二楼。放在那个位置,她出来之后可能直接上楼走五楼的连廊到教学楼,也可能直接从二楼的连廊去教学楼。但是也有可能从办公楼直接下楼,离开这栋建筑,二楼是她无论如何都避不开的一个地方。而且她腿脚不方便,一定会扶着不锈钢的扶手慢慢往下走,她说过在她经过二楼的时候,机器还不在那个地方的,但是她去了朱里清办公室出来之后,机器就搬到了那里,而且电也被通上了……这时间差把握得也太好了。你想一下,叶真路去找朱里清谈话,这个时间其实是完全不能把握的,可能长一点,可能短一点。只要她出来,她就一定会扶着扶手回去……但是张志涛买饭,他一定会去办公楼去找叶真路吗?这件事只有叶真路知道吧?」
「对。」
「叶真路也没有告诉过他人对不对?」
「没有。」
「那如果是针对张志涛的杀人计划,叶真路的嫌疑是最大的。她去了办公楼,她知道办公楼停电了,而且她知道张志涛会来办公楼找她。但是她腿脚不方便,她搬不动那个机器,而且……她没有杀张志涛的动机。如果叶真路杀害张志涛的动机不成立,凶手另有其人,那么这件次谋杀很有可能是针对叶真路本人的,只是误杀了张志涛。」
「那别人要是杀她,到底是什么动机?」
「你说上次在体育用品室袭击她,是什么动机?你别忘了白欣容的案子是她挖出来的。」
「也是……」
「说来说去,她要是从心理辅导室那里出来,稍微扶一下那个扶手,她就完蛋了……她怎么就没扶呢?这不是很自然的动作吗?」利东也有点疑惑。
——因为叶安逸受了打击,是背贴着墙壁慢慢挪下去的。这一点除了她自己,大概没人能猜到。
「她真的是『叶真路』吗?」
「叶真路交代的家庭关系,父母离异,她和父亲生活。她父亲教叶枫,在国外工作,我们正在试图联系他。」
「什么背景?」
「看资料说是做贸易的,商人吧。他常年不在家,孩子和奶奶生活,但是这位奶奶几年前去世了,所以……他应该是对孩子关照不够。」
「孩子的母亲呢?」
「母亲离婚之后嫁到南方了,另外组家庭,和他联系不多。应该和孩子见面也不多。」
「唉,父母离异,和白欣容也有点像。」梁荣文说到这里,两个人都心中一动。
他们沉默了一下。梁荣文说:「那个朱里清说了『谢静婵』的亲生母亲叫杨静,现在是她父亲再婚的配偶。」
「这么复杂?」
「是啊,据说她父亲为了和那个杨静在一起,就和朱里清的母亲离婚了,她心里估计很恨那个杨静,顺带也恨杨静的孩子。」
「她坚持说杨静的孩子十二岁那年离家出走,就是叶真路本人。」
到底可不可信呢?和案情有没有关系呢?
他们在机器上没有找到指纹,凶手早有准备。而且凶手带了工具,是用钢钳剪断的电线,还趁着停电没有监控潜入的办公楼。
但是地上有磕碰的痕迹,证明这个凶手力气可能也不够,在搬动机器的时候,磕碰到了地板砖,留下了痕迹。
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他们又忍不住想象了一下手脚受伤情况下搬动机器的「叶真路」的样子,有可能是她本人吗?
办公楼和教学楼之间,二楼和五楼都有连廊,而且教学楼靠近连廊的楼梯口有监控,并没有拍到可疑的人。凶手只有可能是从办公楼的一楼潜入的。办公楼有两个楼梯口,都对着操场,操场只有两个摄像头,拍不到入口处。但是校门口有监控,可以看到进进出出的人影。放学之后的校门口的监控显示出张志涛急急忙忙离开,后来张志涛在一点半以后提着饭急急忙忙回来了。
这段时间并没有其他出而复返的学生。
这个凶手莫非一直在学校里潜伏吗?像上次任鎏那样?
放学的时候校门口出去的人也很多,要一个一个排查谁没有出校门,也需要时间。午休时候的确也有极少数的学生留在了学校里。
「也许是外来人员干的?」
「先从张志涛班上的同学开始排查吧。」利东沉声说,「顺便看看有没有从外面进来的渠道,摄像头拍不到的死角。」
上次体育用品室就有一条通道,让任鎏混了进来。但是这条通道现在已经封死了,短时间内不可能打开。
「会不会就是叶真路本人?」梁荣文问,「毕竟只有她知道张志涛会来,而且机器是从三楼到二楼,下楼终究简单一些。」
「也不是没有可能……」利东说,「只是动机真的很难判断。而且她那个身体,要搬动这样的机器,可能很费时间,你注意到她手掌有没有最新搬动重物留下的痕迹呢?」
梁荣文摇了摇头:叶安逸有只手还包扎着,走路还要拄着拐杖,搬动那样的重物,还要接上电线,看起来根本不可能。
如果是在本格推理小说,只要找到那个腿脚不方便的女孩布置杀人现场的方法,就可以确定她是凶手了吧?
可惜现实并不是推理小说,利东认为「叶真路」单凭自己的力量杀害张志涛的可能性很小,而且也没有杀人动机。但是一旦「叶真路」的真实身份被证明是假的,和「谢静婵」有关系,那么也许会发现其他不同的动机呢?
他又看了一眼「叶真路」。
梁荣文在反复看监控,今天中午,张志涛班上的学生基本都已经回家了,除了叶安逸之外,而且在案发那个时间阶段,也没有看到有人进入学校门口。他忍不住问校长:「你们学校有没有其他通道,没有摄像头覆盖,但是可以出入的?当然不包括上次那个体育用品室。 」
校长满头大汗,他现在很焦虑,教委今天下午立刻要约谈他。这是学生在校的安全问题,他不得不负责。他说:「真没有,真想不起来有。我们学校是走读学校,平时就一个大门,以前有个后门,都封堵起来了,除非是在别的地方翻墙进来的。但是围墙外面大部分都是商铺,就算翻墙也会有人看见,或者被商铺的摄像头拍到啊!」
「我们还要去调集附近商铺的摄像头,还有附近路口的路况监控来看看。」利东和梁荣文交代说,「叶真路依旧是有很大的嫌疑,毕竟目前为止,她是我们现在所知道的唯一一个在办公楼出现的学生。」
「朱里清也在。」梁荣文提醒他。
的确,如果按照时间来说,朱里清比「叶真路」呆在办公楼的时间更长,但是「叶真路」已经明确说过,她上楼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二楼的楼梯口有那台机器。她是从五楼走下二楼的,机器在一楼和二楼楼梯的拐角处,她要是从楼上走过来的话,根本没有经过这个地方。而视频显示,张志涛并没有从教学楼那边走过来,应该提着午饭从一楼直接上的办公楼。这个也侧面证明了他的确是和「叶真路」有过约定,直接在办公楼的心理辅导室见面。
叶安逸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在会议室喝水。
陶桃老师陪着她坐了好一会,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这个自信满满的学生,半个多月前还似乎对一切胸有成竹,现在却变得如此颓唐,当初白欣容是不是也这样呢?
「叶真路同学,你还好吧。」陶桃试探着和她搭话。
「不太好。」对方干涩地说。
「你和我当初见到的时候,大不一样了啊,」陶桃同情地说,「确实是,你这段时间经历了太多。」
「我现在也变得和白欣容一样了吧。」叶安逸低声说。这是她当初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
现在她明白了,从她在医院遭遇白欣容的那一刻起,就相当于遭遇了另一条命运线的自己。如果当初没有离家出走,她很可能也会变得跟白欣容一样,面对高控制的母亲,挣扎在对自己的自我怀疑中,在学校里找不到合适的位置,遇见了自己喜欢的人,也束手无策,只能撒谎来骗自己。最后的最后,恐怕也是被社会环境所排斥,在选择自然性死亡之前,已经社会性死亡了吧。
也许张柳岸对她设下陷阱,就是在她遇见白欣容那一刻。不然他为什么将她送进了友好医院,因为算准了白欣容自杀之后会被送进来了吧。
叶安逸在桌子下抓紧了拳头。
张柳岸锁定了白欣容这个目标,用她的死作为诱饵,就是算准了叶安逸会忍不住介入她的事情。他知道她就算变成了「叶安逸」,也在用一辈子的时间,弥补这自己童年的创伤。之前她不停追寻各种案子凶手的蛛丝马迹,为的是拯救自己妹妹叶真路,或者是其他什么人,说到底,都是为了拯救她自己。
她的内心,永远有一个十二岁死去的女孩——谢静婵。
这辈子她都将为了救赎谢静婵的脆弱,为了弥补谢静婵所受的伤害,不断地要去拯救不同的人,不断介入不同的案件。但是张柳岸终于通过她过去一系列行为的轨迹,解读了她内心的密码。
——叶安逸,你内心有深渊。
这句话是谁说过的?是她曾经的对手,还是她曾经救下的受害者?
她内心的深渊,就是那个已经被她亲手杀死的少女,她一直回避,深深嫌弃的那个少女谢静婵。
张柳岸终于用白欣容将她唤醒,然后亲吻她,最后再次亲手将她扔入深渊。
但是她无能为力,因为「谢静婵」爱着张柳岸。「谢静婵」可以死在「叶安逸」手中,但是不能死在张柳岸手中。因为张柳岸不会这么决绝地杀死她,他会用他的温柔诱惑她,用他似是而非的爱温暖她,然后再用无法捉摸的情感凌迟她。
现在她到底是要当「谢静婵」还是「叶安逸」?她已经无法当回「叶安逸」了,因为认识谢静婵的人,都已经知道「谢静婵」已经苏醒,朱里清更是毫无掩饰地看到她崩溃的那一面,时光永远无法倒流,她将一辈子嘲笑谢静婵失魂落魄的那一刻,这是她过去都没有能做到的。朱里清过去没有能击溃她,但是现在可以毫无顾忌地在她面前挥动她的鞭子。
她无法隐匿,下一步之后,所有人都会认为她是谢静婵。
所以她也不能说出在朱里清办公室遇见过张柳岸,她只要提到张柳岸,她的过去就会不可阻挡地将她拉入到「谢静婵」的世界。朱里清肯定清楚这一点,所以毫无顾忌地要揭露她的身份,因为她知道她没有任何退路。
说出张柳岸那时候在办公楼的存在,相当于承认她是「谢静婵」,但是不说出张柳岸的存在,她身上必然有嫌疑,这样朱里清将她身份主动曝光,她同样无法摆脱恢复到「谢静婵」的命运。
真是一步进退两难的棋,朱里清就像那个象棋里的皇后,朝她步步紧逼,将她逼入死局。
好一副场斗!将每个人的目的和心思把握得如此精准,背后那个下棋的人却无声无息消失在案件里。各种棋子布局的目的已经呈现,就是要将她逼回黑暗的过往,避无可避,现在看破也为时太晚了。
利东和梁荣文做完了笔录之后,正打算离开,却被朱里清叫住了。
「我现在和你们证明这个叫『叶真路』的学生是假的,」她拿着手机说,「我已经把她的亲生母亲叫过来了,你们可以当面和她对质。」
叶安逸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煞白。
到现在为止,她都没有准备好面对杨静。
多年前和母亲的恩怨扑面而来,母亲骂过她的难听的话,回响在耳边。
杨静果然被朱里清叫来了。
朱里清对她说:「谢静婵又卷入了人命案,你说怎么办吧?」
杨静隔着门看见叶安逸一个人坐在会议室,赶紧冲进去,看见对方看起来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脸色很难看,不由颤抖着问:「小婵,你没事吧?」
「这个是你的女儿吗?你确定?」利东问。
「可以让她做亲子鉴定。」朱里清在后面冷笑着说。
会议室空调开得很足,叶安逸感觉到了寒意逼人,她眼里全是畏惧。没想到皇后最后放出来的是这样的杀招。她可以控制自己对张柳岸闭口不言,但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母亲。
因为孩子在母亲面前,永远都是弱者。
除非她杀死自己,或者杀死母亲。
她曾经选择的就是杀死自己,但是现在,她已经别无选择。
备案号:YX017w79zrN7N8gGD
破国
场斗:一场校园霸凌里秘而不宣的心理较量
由得林洛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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