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安逸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她被惊动了,张开眼睛看着他近在迟尺的脸,她的眼睛是那种婴儿般的纯黑,如今仿佛荡漾着湖水。
「你想起来了吗?玫瑰?」张柳岸嘶哑着声音问她,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痛苦,「你想起那朵玫瑰了吗?」
叶安逸伸手想去按住锁骨的位置,被张柳岸伸手抓住,死死抓住,不让她再去掩盖那个地方。
「你想起了吗?你想起来了吗?」张柳岸嘶哑着声音说。
叶安逸发出了一声压抑的呜咽声,她说:「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张柳岸抬眼看着她,嘴里吐出淡淡的酒味。他说:「因为你忘记了我,我恨你忘记了我。你忘记了欧阳彬可以,你忘记了你的母亲可以,你忘记了过去所有的一切可以,但是你不可以忘记我,因为他们没有人能这样细细描绘你,除了我。」
他伸手捧住她的脸:「我给你带来痛苦,也给你带来快乐,你怎么能忘记快乐这件事?」
「什么是快乐?」叶安逸伸手想推开她,可是她只有一只手使得上劲。
「你从十二岁就没长大过,真正的快乐是来自于痛苦,你不肯真正献出自己,所以你就不会真正的找到自己。叶安逸只是你伪装坚强的虚壳,当我的玫瑰才是你的本性。」
他从来就没打算放过她,十二岁那年他以为已经摧毁了她。
十年之后,他发现玫瑰长成了他没有料到的样子,让他疑惑,不安,甚至开始怀疑自己。
但是不管她经历过什么,最后必然应该在他手中盛放。
可喜可贺,他等待了十年,总算还是将她捏在手心,层层揉碎。
他就是等着她心甘情愿的,向他献祭自己。
谁也不能够阻挡,他的老师欧阳彬阻挡不了,她的父亲叶枫也阻挡不了。没人可以保护得了她,因为她的本质就是极其脆弱的。
溺水的少女躺在冰凉的海面上,而海怪已经恢复成人形,赤裸着身体在黑暗中打量着自己享用过的祭品。
张柳岸其实并不喜欢粗暴的占有,他要彻底掌控对方的精神,占有对方的心,最后才是身体。她会用一生的时间去继续爱他,这才是他要的。这是他的艺术,仅仅是肉体的欢愉对他来说没有太多成就感。
但是最后他还是有点疑惑,因为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也被吞没了,他在海面上也失控了,是因为少年时期的自己,在最后幻灭的时候留下的记忆碎片吗?
她全身赤裸躺在床上,似乎有点手足无措。汗湿透的 T 恤和短裤被扔在一边。这一刻,她又变成了谢静婵,这才是真的她。
他拉过被子盖住她的身体。她的手术是他做的,他盖上被子之前还检查了一下她的伤口,确定没有因为自己动作太大力碰坏她的伤口。
两个人都安静了很久。
张柳岸呼吸急促,有点迷茫,自己好像也陷入了某种迷醉的激情中,记忆有那么一点断片。
他很快起身去洗澡,洗完澡之后,他也没多看她一眼,收拾了一下就回自己平时住的酒店。
如果「谢静婵」彻底回归,那么对他肯定有强烈的爱恨。他会让她求着自己,最后在肉体上的结合,他会彻底击溃她的精神,让「叶安逸」再也不能出现。
世间留下「谢静婵」就可以,「叶安逸」可以永远的死去。谢静婵作为他的玩物留下,而叶安逸作为杀他老师的仇人被他彻底扼杀,这样就很好。
他平时住的酒店距离她住的小区不远,就是之前她和陶桃喝过咖啡的地方。他躺在床上,回想刚才的每一个细节,确定每一步都算是在自己的计划之中。
打开电脑监控,摄像头一片漆黑,不知道是被烧坏了还是电力还没有恢复。他等了很久,远远看见那个房间的灯亮起来,摄像监控也没有恢复工作。
看来是彻底的坏掉了,甚至没有拍下占有她的过程。
他开始回想那些细节,好像有些细节他都不太能想起来,是因为他太投入了吗?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全身燥热起来。
他以为自己可以控制一切,可是最后还是和她一起沉沦进了那片大海。
月光投射不到海底,海底发生的细节,不清醒的人是没有办法完全想起来的。
就这么想着,沉沉睡去。
张柳岸平时脑子运转的速度太快,这一次是难得有放松的机会。他其实当时就极其想干脆在她身边入睡,但是她是猎物,是祭品,是他的对手,他不会放心在猎物面前毫无防备的入睡。强忍着困意回到酒店,终于得以放松。
梦中,他似乎又回到那一片深海。
叶安逸变成一条美丽的人鱼,带着巨大的鱼尾,左边的锁骨有一朵巨大的玫瑰,在波光粼粼中显得妖艳无比。他忍不住追逐着那条人鱼而去,拼命游曳,穿过珊瑚丛,她在水里飘扬的长发却离他的指尖始终有那么一点距离。
他手里多了一把鱼叉,想把她钉在礁石上让她不能逃脱,但是鱼叉脱手的时候,他又有点后悔了。刚想叫她快躲,他就醒过来了。
摸摸自己头顶上方的鱼叉,看清楚才发现那是酒店的吊灯。
「让她逃走是不可能的……」他忍不住又这样嘲弄自己。
打开电脑看监控,摄像头已经开始重新工作了,他意外地发现叶安逸在努力给自己换衣服,整理书包,似乎准备去学校了。
她真的要去学校?
她支着拐杖,手机在用软件打网约车。
她现在到底是谢静婵还是叶安逸?
张柳岸看着她支着拐杖慢慢挪出去,有点迷茫。
她甚至没有清除房间的摄像头,光是这点就很不叶安逸。不过摄像头埋藏在她房间这么久都没有被发现,说明叶枫的训练很不到家。
叶安逸出现在班级门口的时候,所有人也都目瞪口呆。
早读已经结束,第一节课已经开始,上课的人是姚美华。
「你身体恢复了吗?就回来上课?」姚美华怀疑地看着她。
「准备要全市统考了,我想争取一下。」叶安逸说。
高三的学生这样做无可厚非。
姚美华示意让个同学过来扶一下,陈曦有片刻的犹豫,张志涛已经上前扶起她了。
叶安逸的课桌这回也没人再乱涂乱画了。白欣容的事情全貌渐渐也流传出来。班上的同学万万没想到白欣容竟然遭遇了这么可怕的事情,回想起自己曾经孤立过她霸凌过她的事情,多多少少都有点内疚和羞耻。
她在苏云萝身边坐下的时候,苏云萝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话。
在学校里,苏云萝依旧是这样谨言慎行,和平时一样目不斜视继续看书。
张志涛想问候她几句,但是已经上课了。他的样子有点尴尬,看到叶安逸就会想起白欣容,他对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很羞愧。
平平安安上完了上午的几节课,外面下了小雨,课间操也取消了。放学后的教室比以往的安静,张志涛问叶安逸要不要回家,他可以送她,叶安逸却说中午她不打算回去。
「那我中午也留下来陪你吧,我怕这里不安全。」张志涛说。
叶安逸看了他一眼,说:「行。」
「你要吃什么,我给你去买。」他说。
「我要吃砂锅饭。」叶安逸说,「但是我可以叫外卖。」
「他家没有外卖。」
亮记砂锅饭距离学校有一段距离,既然她要吃,他就积极去买。
他小心翼翼,不去触碰某个记忆的伤口。
苏云萝低声说了一句:「拜拜。」然后很快地离开了教室。
陈曦走得很慢,经过叶安逸的桌子旁边,问候了一句:「叶真路同学你没事吧。」然后又看着张志涛:「你中午不回家吗?那谁和我一起走呢?」
「你平时不是经常和俞欣然一起走的吗?」张志涛说。
「俞欣然和我家又不同方向。」陈曦小声说。
「那我家和你家也不同方向啊。」张志涛咕哝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叶安逸发现陈曦的眼睛闪过一抹凄厉的神情。
叶安逸说:「我中午要去找朱里清老师,所以我可能吃个面包就好了,你不用给我带饭。」她看了一眼旁边一直盯着他们的陈曦:「我也不会回教室。」
「你还敢一个人留在学校里?」张志涛有点不太能接受,「你中午还是回家比较好,如果你留下,我就留下。」
叶安逸看着他。
陈曦看着张志涛。
苏云萝默默收拾书包走了。
最后张志涛还是留下了,陈曦一个人回家。
她路过俞欣然身边,俞欣然凑近她耳朵说:「我就说过。」
陈曦咬了咬嘴唇,问俞欣然:「你和我回去吗?」
「我今天要去姑妈家拿点东西,不能和你去了。」俞欣然说。
又是中午放学的车水马龙。
隔壁班有不少人到一班这边找自己认识的一班同学一起放学回去,来的人比平时的多。他们一边呼朋唤友,一边往叶安逸这个方向看。
他们都想看看「传说中的那个插班生」到底现在怎么样了。有些人还在本着猎奇的心态,猜测她在体育用品室遭受了什么样的对待:被脱衣了吗?被打了吗?被拍照了吗?被猥亵了吗?
学校「体育用品室」的案子讳莫如深,禁止学生在网上讨论,一经发现便学校处分,就算高三的学生也不留情面。所以学生更加容易窃窃私语,在幽暗的空间,一个女生被两个男生偷袭已经够有想象空间了,更别说后来还出了命案,两个男生一个被杀一个自杀。
不能直接问,就通过观察的女生微表情了补全自己的想象。
大家都在装作有意无意地盯着叶安逸看,张志涛挡住了那些人的目光,站在了叶安逸身边。
自从知道了白欣容那天晚上的遭遇之后,张志涛一直沉浸在巨大的内疚和后悔当中。他知道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像他这样后悔对白欣容曾经有过的冷漠,但是他真心后悔,尤其是看到自己喜欢的女孩又要遭受和白欣容一样的群体凌霸的时候。
他有些时候也不明白自己对叶安逸的保护欲到底是因为对白欣容的内疚还是因为对叶安逸的喜欢。但是他现在已经无法像以前那样对这个转校生有单纯的好感了,她更像是一个易碎的娃娃,她如果这次也被碰碎了,可能他真的会受不了。
他说买了午饭之后,他会去朱里清办公室那里来接她,千万不要乱跑。
「至少朱老师这里应该是安全的。」他说完之后就急匆匆走了。中午吃饭的人多,他不想排队太久。
叶安逸目送他离开之后,在教室里等到人都走得差不多的时候,支着拐杖,一瘸一瘸地朝连接办公楼的连廊走去。她路过两个楼梯口,两个楼梯口都有监控,她稍微放心。
她从办公楼的五楼慢慢一步一步挪下去。这栋楼的楼梯地砖有点滑,她要特别当心。挪到三楼楼梯口的时候,她从穿衣镜那里看到人影一闪,好像有个人影从背后跑了过去。她看了一会儿,又没有任何动静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楼梯口的摄像头,没有红点,这栋楼停电了吗?
慢慢往上走的时候,感觉背后的始终有人跟着。她行动不便,所以不能很快转身回头看。仔细听那个声响,很轻很细微,像个鬼魂,若即若离地跟着她。
旁边有工人撒落的类似电钻的工具。办公楼最近在搞室内翻新,工人们可能是中午出去吃饭了。
她拿出了手机,一步一步地下楼,来到二楼的校医室。
校医室的门口是关着的,门缝里也没有灯光,难道朱里清已经回去了吗?
她犹豫了一下,转身想走,却听见里面传来了女人说话的声音。
这个声音很熟悉,听起来像是朱里清的声音。
叶安逸心下存疑,慢慢地靠近,看见门缝里明显有人影,那是窗户的光照到门前的障碍物,在门缝上留下的阴影。
朱里清的确在门里面,但是里面应该还有一个人,因为她透过门缝看见里面有两道人影。
「你春天那时候回来,其实就是为了等候谢静婵吧!」朱里清恨恨地说。
对方没有说话。
「你说是为了和老同学聚聚,我相信了,结果谢静婵就出现了,我当时就觉得不妙,怎么会这么巧……怎么你一回来,她也跟着回来了?」
对方还是没有说话。
朱里清痛苦的说:「你明明知道,我一直都喜欢着你……这么多年,我没有爱过别人……」
「客观来说,你有和别人谈过恋爱的。」这声音,是张柳岸的声音。他那种温和的,淡然的,但是又特别好听的男声。
朱里清声音又变得悲伤:「但是我内心明明爱的是你,我一直爱的都是你。」
「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张柳岸说。
门缝里的人影和另一个人影重合在一起,朱里清好像是扑到了张柳岸的怀里,声音变得含糊起来:「我很开心,我终于可以把年少时候的心里话说出来了,就算你骂我不知廉耻,我也甘心……人这一辈子,到底有多少次可以放心去爱呢?难怪谢静婵当年愿意为了你离家出走……如果是我,我也可以……」
印象里朱里清好像没有情绪这么热烈过。她像一个十几岁的少女一般热切的坦白着自己的心事。她颤抖的声音,即使是隔着门口也会让人觉得脸红。
「你……你什么时候,再在我的身上,给我画一朵花?」
朱里清此言一出,叶安逸整个人就被震住了。
用舌尖在锁骨上画一朵玫瑰,是她和张柳岸两个人之间最为私密的一个秘密。
但是此时此刻,朱里清发出了嘤咛,门缝里的两个人已近挂靠在一起。
叶安逸全身颤抖,就在昨天,现在她已经和张柳岸完成了某种禁忌的确认,她已经重新接受了「谢静婵」这个身份。
门突然打开了,张柳岸一手抱着朱里清,一手把门打开。
朱里清紧紧依偎着他。
他们两人曾经是同班同学,同岁大,从相貌来说,张柳岸看起来显得比朱里清年轻一些。朱里清看起来有一种接近四十的感觉,两个人相互依偎就显得特别可笑。但是朱里清容光焕发,面色潮红,神情娇羞得如同十几岁的少女。
他们看见了叶安逸站在门外,都微微一愣。
叶安逸转身就走,一步一步走下楼梯。
张柳岸没动,只是看着她的背影,走得很不方便,地板也比较滑,她要当心滑倒,所以扶着墙走得很慢。如果她的腿没有受伤,那她肯定恨不得甩开脚丫子飞快跑开。
她靠着墙,刻意躲开他们的视线,把自己藏好。
「你也真是,刚刚得手,又立刻回敬她一刀。」朱里清走进门口里面,玩弄自己手上的手机说。上面是叶安逸一个小时前发来的信息,说放学之后想找朱老师谈谈。
她很准时,放学后等学生走光了就如约前来。
张柳岸看了一会儿,转身进了心理辅导室,关上了门。
「我确定是她是谢静婵了,」朱里清冷笑说,「我最喜欢看她那种被击中心脏的样子。说实话,之前她一直这么端着,我都一直不能确定是她。」
刚才那个眼神,真是熟悉的谢静婵。这种被人欺骗,大失所望的表情,她过去经常在年幼时候的谢静婵脸上看到。记得有一次她被选去参加舞蹈队,中途被谭兴文取消资格,她脸上也是这种表情。
看到了吧,谢静婵,你根本不配被爱,不会有人爱你,就像从前那样。你根本不配被爱。
「你妈妈当初不让她去跳舞?」张柳岸好奇地问。
「是啊,不光是跳舞,主持,朗诵,凡是出风头的表演都不让她参加。」
「但是我记得你妈妈经常要她去参加什么竞赛,」张柳岸抱胸笑道,「因为那种竞赛拿了名次回来,就能写进自己的先进事迹里去吗?」
朱里清不自然地说:「那是为了她好。我妈妈说了,谢静婵一脸狐媚淫贱相,让她再出去出风头容易被一些不三不四的男人看上,她家可没有能力保护她。」
「这么说你妈妈真的是护犊情深,不知道的一定以为她才是谢静婵妈妈。」张柳岸似笑非笑地说。
朱里清不服气地说:「哼,我妈妈对她很好的,每次表现的机会都给她。她自己不懂感恩,」
「不懂感恩。」张柳岸重复这几个字。
朱里清看着张柳岸:「你要我陪你演戏我也演了,你怎么感谢我?」
「我刚才不是已经感谢你了吗?」张柳岸伸出手,摸向她的脊背,摸索着她背上的经络,手上巧妙用力,她嘴里忍不住又发出之前那种嘤咛声。
「你的背部肌肉太紧张了,」张柳岸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你内心有很多没有能实现的愿望,你对自己的生活很不满意。」
「你少对我做剖析了……嗯……」
朱里清嘴里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感觉到自己在他手中差点都要融化了,她扶着自己的办公桌。这种通过抚触打开对方心理密码的方法,她也听过一些,但是没想到高手用起来是这样的,仅仅靠一只手,完全能打开她的心防。
有什么奇怪呢?他是张柳岸,张柳岸就算没有学任何技术,就已经是得天独厚的一味药。她已经寂寞了很久,她很久都没有接触过这种血气方刚的男人了,尤其这个人还是她少女时期的男神。
多面未见,他变得更加成熟更加性感了。
他的手劲适中,让她全身的疲倦得以释放。身心本来就是一个统一的整体,她身体放松了之后,情绪也变得更加好了起来,看见的这个世界也似乎变得美好了,她的愤懑原来一直锁在她那块僵硬的肌肉里。
她的世界明亮了起来,片刻之后她才发觉只是她头顶的灯亮了。电来了。
张柳岸的手已经离开了她的后背,本人站在她一米开外的地方。刚才的一切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随着电来了之后烟消云散了。
「你的目的,就是要把谢静婵后来获得的那个身份的人格,完全的瓦解掉吧?」朱里清幸灾乐祸地说,「真可怜,好不容易混成个人样了,还是被你摧毁了。她又要当回原来的那个猥琐自卑的谢静婵了。」
「你和你妈妈一直都很讨厌她,为什么呢?」他轻声问她。
「因为她和她妈妈都很讨厌!」朱里清说。
「她和她妈妈讨厌,是因为她和她妈妈都夺走了你们的男人,或者说,你们心目中的男人,」张柳岸笑着说,「你们这类平庸的女人,看到性魅力比自己强大许多的同性,就会陷入愤怒。愤怒来源于无能。这是雌性的战争,无能的女人,在嫉妒心的驱使下,总以为摧毁对方,自己就能获胜。其实摧毁对方,对自己的胜利一点意义都没有。」
朱里清脸色变了。
张柳岸仔细端详着她的脸,一字一句说:「你看,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依旧缺乏性魅力。你还是像以前那样容易愤愤不平。」
朱里清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她咬牙说:「你玩弄谢静婵之后,又开始要玩弄我了吗?」
「不不不,」张柳岸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摆动,「不要说我玩弄她,那是我和她之间的游戏。我兜兜转转为了彻底的摧毁她,因为想摧毁她,要慢慢摸索她成长的轨迹,要把她最本质的那个人格揪出来,我费了不少神——我去了北京,又引着她去了越南,现在又设计她回到榕城。而你,我根本不关心你到底怎么想的,甚至也不会帮你设计结局,所以『玩弄』二字从何说起?」
朱里清被他刚刚捧上天堂,现在又摔下地狱。几乎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她离张柳岸很近了,谁知道,他其实一直都在光年之外。
她大怒道:「你少自以为是了!就算我初中时候有那么一段时间喜欢过你,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一直一直喜欢你?我就是讨厌谢静婵,讨厌她一家!」
「我知道啦。」张柳岸笑笑,「对了,你的后背一定又开始紧张起来了吧。」
他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朱里清下意识地关注了一下自己后背,果然有几块肌肉紧张异常,而且长久以来的酸痛又出现了。
叶安逸一步一步往下走,通往下面的楼梯好像没有终点似的,她有点恍惚。
很多年前,在顶楼上看见楼下的张柳岸,也是如此。
他就是那个遥远站着的王子,但是并不是来接她的。
她为了摆脱这份伤痛,甚至不惜杀死了自己。
她在原地站住了,是的,十年前,她杀死了一个叫做「谢静婵」的人。
多年之后,她发现「谢静婵」没有死,她一直活在她的体内,会被张柳岸的一个吻轻易唤醒。
已经当回了谢静婵的她,不可能再当那个没有过去的叶安逸了。她依旧是那个爱而不得的塔楼上的少女,爱对她来说,就是一个禁忌的词语,会被奚落,会被嘲笑,会被唾弃,然后被社会性谋杀。
她走了几步,突然站住了。
她看见张志涛倒在地上,全身抽搐。旁边散落着他买的饭。他到底什么时候倒在那里的呢?看样子没过多久,可能因为刚才自己专注在张柳岸那边,根本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张志涛!」她急忙一拐一拐地要下去查看。
这时候有个工人也冲过来了,大声说:「这个人触电了!你不要碰他!我刚才断的电!」
她吃惊地站住,看着张志涛有一只手粘在不锈钢的扶手上,手上有灼伤的痕迹。工人拿了绝缘手套一把扯开他的手,张志涛整个身体软软的,已经没有反应了。
叶安逸赶紧打电话叫救护车。她打完电话,紧张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发现旁边有一个焊接的机器,它的接头被扯坏了,已经裸露的电线缠绕在不锈钢扶手上,正负极是连接在一起的,想必是电闸一被工人拉上去,就立刻通电了。
工人说,他们中午想趁着人少的时候赶工,先趁着学生放学人潮汹涌的时间去吃吃个午饭。回来之后发现他的机器也被人挪动。他们本来是在三楼施工的,听到二楼有动静就冲下来看,才发现有人触电了。
叶安逸看着工人把全身瘫软成泥的张志涛拖到通风的地方,他身上还有一些被灼伤的痕迹,双目紧闭,嘴唇苍白,之前还活蹦乱跳的他,现在像一截没有生命的物体一般。年轻的生命,竟然这么脆弱。
一地的饭菜,是叶安逸之前提过的亮记砂锅饭。
叶安逸忍不住捂着脸,靠在墙上。
救护车很快来了,警察也来了。来的警察是利东,他看见是叶安逸,忍不住错愕了一下:「又是你?」
叶安逸很疲倦,别过头去。
装修工人说这台电焊机原来是在三楼的,不知道被谁搬下来了。本来办公楼是有摄像头的,但是因为这栋楼线路老化,经常短路所以要重新更换铺设电路,为了装修方便,电闸在放学之后就拉下了,整栋楼都是断电的状态,并不知道是谁搬动了这个台机器。
利东看了一眼叶安逸:「你来这里干什么?为什么中午不回家?」
「我受伤不方便回家,过来找朱里清老师。」叶安逸说。
「张志涛他怎么会在这里,你知道吗?」
「他不放心我一个人在这里,就出去给我买饭。」
利东的助手梁荣文找到了在办公室午休的朱里清。朱里清听说又有学生死了,十分惊讶,出来又看见叶安逸在场,立刻沉下了脸。
「请问这个学生中午是不是来找过你?」梁荣文指着叶安逸说。
朱里清犹豫了一下,想起叶安逸之前发的信息,便点头说:「找过。」
「你们大概谈话了多长时间?」
朱里清又看了一眼叶安逸,她不太愿意提张柳岸在场的事情,相信叶安逸也不愿意提。
她便含糊说:「没有谈多久,就几分钟。」
「谈了什么内容?」
朱里清又看了一眼叶安逸,谨慎地说:「谈了一点她个人的私事。我是这个学校的心理辅导老师,学生找我谈私事很正常,但是我不能擅自把学生私事说出去,谈了什么你要问问她。」
叶安逸想起之前看见朱里清和张柳岸的场景,低声说:「谈了一些关于异性的看法。」
「和感情有关系的?」梁荣文皱眉。
朱里清心想好家伙,她这倒不算是说假话。
一想到谢静婵因为张柳岸的事情黯然销魂,她略微得到一点安慰,在张柳岸那里得到的挫败感又恢复了几分。她也不想惹麻烦,就配合着说:「是的,就是聊了一些感情问题。但是叶同学不愿意多说,所以还是很快走了。」
这个女生受了重伤,也不太可能搬得动这么重的机器……利东背着手,皱着眉头看着现场,电话响了,是医院那边打过来的,说张志涛送到医院里抢救无效,医生已经宣布死亡。
叶安逸听闻之后腿一软,坐在了旁边的楼梯上。
她捧着头,脑门上冷汗淋漓,心中十分混乱: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下午的预备铃声响起来了,陆陆续续有老师来办公楼了,听闻这里又出了命案,不仅吓了一跳。叶安逸被带到了老师的小会议室,一个人坐在那里,接受了警察和老师的先后问话。
她的样子十分凄苦,坐在那里像失了魂一样,以前的自信和淡定荡然无存。朱里清在门外偷偷打量她,感觉到隐隐约约的报复的快感。虽然又死了一个学生令人不安,但是这种时候,也许是击溃她的最好时机。
朱里清摸出了手机,她想她可以做到张柳岸没有做到的事情。
就算再怎么封锁消息,班上的学生还是收到了风声。下午上学的学生在教室里窃窃私语,陈曦首先放声大哭,趴在桌子上哭得死去活来。同学们料想她是班长,最近受了不少压力,先后送走几个同学,白欣容,黄璃园,龙聪,接着又是张志涛,每次都是她组织同学上门送花圈,估计已经见过很多家长心碎的样子,这回还要见张志涛家长,情何以堪!
「他就是为了给叶真路送饭!如果没有给叶真路送饭,绝对不会遇见这样的事情!」她哭着说,旁边的人怎么劝都劝不住。
大家都觉得新同学才来了半学期都不到,却牵连了好几个同学的死亡,的确是给人一种非常不祥的感觉。
「她当时在现场吗?」
「为什么每次有人死她都在?黄璃园这样,龙聪听说也是收到她信息去医院找她才死的……」
「她真的好晦气啊……」
苏云萝在课桌下抓紧了拳头,没有做声。
陈曦呜咽的声音不绝于耳,突然站起来冲到叶安逸的位置,把她的书包扔了出去。刚好砸在了进门的姚美华身上。
「陈曦!」姚美华怒道,「你适可而止!」
「都是她害的!」陈曦一反平时对老师温顺乖巧的常态,大声吼叫,「我恨她!她不应该来我们班!让她转走!让她滚回去!」
姚美华严肃地看着她,让她尽快冷静下来。刚才她在办公室听到朱里清和警察在说,这个「叶真路」是假冒的身份,本名叫「谢静婵」,出生年份其实比实际登记的要早四年,也就是说,今年应该已经二十二岁到二十三岁左右了,并不是高考之后读了一年大学的年纪。
警察听到这个消息也十分震惊,反复查阅了「叶真路」的身份证件,发现户籍资料都对得上,叶真路的确是在北京上的学,并且去年考上了一所大学,但是很快户籍又转回了出生地,有过变动记录。
之前利东也注意到「叶真路」的身份证照片和眼前这个女生有出入,但是查看她之前高中毕业和初中毕业的档案照片,和眼前这个女孩子很像,就偏偏是身份证的照片有变化,就好像这个女孩子在拍这张身份证的那段时间里容貌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似的。
朱里清坚持说她就是叫谢静婵,说她是多年前离家出走的邻居家的孩子,可以找她妈妈出来作证。
警察问过叶安逸,她似乎受了很大的打击,不能回答任何话。
警察还在勘察现场手机证据,「叶真路」身份暂时没有破绽,就暂时按下不表,也让朱里清先不要声张。
朱里清很不服气,说这个谢静婵以前就谎话连篇,十二岁那年就抛下母亲离家出走,并且和男生发生过不伦之恋,她的话万万不可信。她说得路过的陶桃老师听不下去,插嘴说:「朱老师,你现在还是老师的身份,她的身份是学生,请你说话注意一点,不要带过多个人感情色彩好吗?」
朱里清被陶桃抢白一句,脸上很难看,反唇相讥说:「被停职的老师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呢?到底是谁没认清学生身份搞出这么大的篓子?」
陶桃老师气得眼圈都红了,她一直以来受了很多委屈,这次作为一个爆发点,和朱里清在办公室吵了起来,场面一度失控,校长不得不亲自过来劝架,说最近德信中学的事情惊动了教委,很快就要派领导过来调查了,你们为了我们学校着想一下行不行?」
办公楼吵成一团,校长暗示姚美华赶紧把这位外来的学生「请」走,本来插班生不在招生计划之内,有些时候偷偷让她跟读没什么,但是出了这么多事情,再留在这里,学校难做。
姚美华也很为难,本来叶安逸就是走她的关系进来的,她怎么也想不到她会出这么多事。但是仔细想想,每一件事,似乎也不是她造成的,但是都和她有关系,而且她自己也受了伤,也受到了惊吓,这种时候赶走她,是否符合道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