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下堂妇

叶眉声把头埋在被子里,哭泣不止:「我没想过孩子会出事,如果不是你和夫君说了那样的话,我不会那么不小心……」

果然,那一碗动了手脚的安胎药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9

奶娘给她熬药时曾嘀咕,若不是向来不喜欢见你的小夫人忽然喊你过去,你也不会有机会在安胎药里动手脚,真是天意弄人。

那时林漪便觉得有些蹊跷,那院子里除了奶娘无人伺候,奶娘不知药从何来。

「林漪」久不出门,莫不成她还是许久之前便未卜先知准备了这种药?而偏那么巧,叶眉声忽然就想着见一个不待见的人,还能让她有机会动手脚?

林漪看着沉默不语的岳行英,问他:「你还想知道更详细吗?」

岳行英不知该如何反应,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几天前林漪是找了他,说想要一个孩子,她说膝下若有一儿半女日子总不会太难熬。

她想抱养一个孩子,不入岳家族谱,不要岳家家产,所有岳家的东西她一概不会替那孩子争……他没办法拒绝。

原本想找机会和眉声说这事,谁知还未开口便阴差阳错造成现在局面。

而他竟还不知,眉声心中如此不安。

没当好林漪的夫君,没做好眉声的爱人,他自以为问心无愧,谁知同时辜负了两个人。

屋子一下子安静了,每人心中都起伏不定,却是谁也没再开口说话,唯叶眉声压抑的哭泣越发使人难受。

半晌。

岳行英走到林漪面前,有些犹豫有些为难:「那封休书……」

林漪打断他:「休书我接下了,我三日后会离开岳家,这之前请岳公子将钱准备好差人送到我手上便可。离了这屋子,你我前尘尽断余生亦不相干。」

说完,林漪不再迟疑,转身离开。

沉默许久的岳行谦缓缓吐一口气,握紧的手松开。

看一眼岳行英,嘴张了几回,话到底没说出口。

出了门,他心里那种感伤仍挥之不去。他不认为小嫂子是有意诋毁姐姐,他也不觉得姐姐像她说得那样很有心计,那这件事里,到底谁错了?

林漪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故而也放缓脚步,却好一会儿没见人跟上来,遂回头。

见岳行谦哭丧着一张脸不远不近跟着她,无措中还透着内疚,林漪好笑对着他招招手,等他小跑过来,轻声问他:「替我难过呢?」

岳行谦低头小声道:「明明姐姐没错,还受伤又被休。都没人替你做主说话,你在岳家过得不好。」

林漪仔细想了想这话,过得不好,这么简单的四个字,她活了两辈子才第一次听到。

拍拍岳行谦的肩,林漪头一回笑得心无尘埃:「以后,我会过得很好。」

10

林漪很快便搬了出去,时间到底匆忙,她只来得及找到一处小院子。

院子里亭台轩榭都没有,只有几杆翠竹一树花,树下一张石桌两个竹凳。

这里一切都是简简单单的,却有种繁华尽处返璞归真的感觉,住在其中,总有种懒到骨子里的惬意。

林漪对现在住的小院子很满意,除了隔壁的邻居有些糟心,每日必登门拜访的邻居脸皮子太厚人太难缠。

莫云弈的想法却恰恰相反,第一次对上她的眼睛,他就不自觉沉浸其中了。她那双眼睛,有风无浪,云淡天高,比寻常女子多几分透亮和洒脱。看着她,那种心动的感觉他几乎按耐不住。

莫云弈拿捏时间十分准,不早不晚的。林漪这边才洗漱完毕,那边院门就响了。他手里拎着个食盒,里面装着不重样的粥和菜,有时手里另拿一些时令水果。

林漪懒得再费口舌,这人,明明俊俏公子的模样,有时行事无赖一样。你说什么他不想听的话,他总能变着法歪曲到他的意思上去,而后看着你无辜地笑,直恼得人牙痒痒的。

林漪皱眉问他:「你这胡乱解读的本事,当年没气死教你的先生?」

莫云弈摇头:「相反,他们都夸我聪明。」

岳行谦不能常往这边跑,她又把奶娘送到她儿子那里养老去了,身边总没个说话的人,她却一点也不担心会无聊。莫云弈整天在眼前晃,眼晕耳乱的,哪里有无聊的机会?

实在烦了,林漪便毫不客气撵客:「你整日腻在我这里做什么,你不怕外人说闲话,我还嫌惹麻烦呢。」

莫云弈装作听不出里面赶客的意思,依旧笑道:「人生四大幸事,我正在求其一。不腻在你这处,你更看不到我的醉翁之意。」

「醉翁,那就回你院子里好好醒酒去。」

「那我得把你也领回去,不看着你我会醉得更厉害。」

横他一眼,林漪起身进了屋,留莫云弈一人在外面。仰身躺着,看头顶不变的流云,他笑了许久。

春去冬来又夏至,岁月无痕,有些东西却在悄悄改变。

11

现在,莫云弈也常拉她去他那个院子了。莫云弈舍得花钱,他那处的门栏窗槅俱是雅致的样式。亭台曲廊不说,连石阶用的都是上好的材料,各处又安排得好,整个院子毫无堆砌落俗之感,是个享受消遣的好地方。

林漪最喜欢凉亭后面的葡萄架,绿叶层层叠叠爬满竹竿。风一吹,阳光从叶子之间的缝隙透过来,一个个小孔在地上晃悠,又活泼又随意。

时间一长,有时岳行谦过来,见林漪那院子大门紧闭,便会直接敲莫云弈的门了。

有一回,岳行谦对林漪说:「我原想着过两年娶个脾气好的媳妇,生几个胖小子小闺女,把家安在姐姐家隔壁的,现在肯定不能了。」

莫云弈听了,挑眉一笑:「可以的,只要你姐姐收留我,我这院子就归了你,如何?」

林漪眉尖一紧:「滚!」

莫云弈笑:「滚去隔壁吗?夫人是同意我入住你的院子了吗?」

莫云弈总是称呼林漪为「夫人」,每回这么喊,字里行间都带着亲昵的暧昧。

岳行谦听两人你来我往,偷偷笑了。他每回来这里都差不多能听到类似对话,明明是在斗嘴,却渐渐有了旁人插不进去的氛围。

当莫云弈和林漪之间的迹象被人捕捉继而传得满城风雨的时候,除了岳行谦,听说过这事的人无一例外都先猜测是否是林漪用了什么手段。

也是没办法,世人喜欢看般配的爱情。显见的,一个无貌无才的下堂妇,一个有钱有长相的风流俊公子。这样的两人,可真是一点都不般配。

传言越传越不像样,有好事者又探究起林漪被休的原因。当时事情真相是林漪岳行英四人私下里说的,谁都没有外传。所以,岳府里的下人还只道是林漪被休的原因是自己知道的那样。

结果,不消多久,林漪害妾室孩子又寻死觅活的说法便满城传开了。

林漪很少出门,外面风言风语也是几天后才知道的。

坐在茶楼上,耳边听着周围人对自己热闹的讨论,林漪觉得这种感觉很是微妙。尤其听到他们说自己有摄魂勾魄的本领,还需趁着月圆时,实在忍不住笑了。听他们这说话,莫云弈该是被一只狐狸精给缠上了。

正听得津津有味,一个小厮急匆匆跑到茶楼上,走到林漪跟前,指了指对面的鹤吟楼低声说道:「夫人,有人在那里雅间等着你。」

莫云弈看林漪优哉游哉走进来,好笑道:「你正风头浪尖呢,也不怕被人认出来。」

林漪斜他一眼:「这怨我?」

莫云弈低低一笑:「我为卿神魂颠倒,不怨你怨谁?」

这人又不正经了,几个月来,林漪也算知道莫云弈的脾气。她不跟他辩这个问题,而是问道:「岳行谦打人到底为何?」

岳行谦经常数日不见,故而这次隔几天没去小院她也没多想。谁知今天出门,在街上听说前两天岳行谦当街把一个人给打了。

莫云弈叹一口气:「因为听到有人说你不好听的话,那小子没忍住动了手,现在被岳行英关祠堂里思过去了。」说罢,他抱怨一声,「他抢我立功的机会。」

林漪哼笑一声,随手把手边的果子往莫云弈脸上扔。

莫云弈接了果子,对着林漪凝眸片刻,忽然牵着她的手出了雅间的门站到鹤吟楼二楼栏杆处,朗声道:「我莫云弈要娶林漪为妻,今天大家做个见证。另外,若让我听到谁败坏我未来娘子名誉,绝不轻饶。」

林漪想将手抽回来,试了几试却没成功,她低声道:「你又胡闹……」

莫云弈扭头看她,眼神晶亮:「我从没这么认真过。」

12

自那日从鹤吟楼回来,林漪做任何事都有些心不在焉,还时不时出神。她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但无论怎样,醒过神来时,眼神总会不自觉飘向莫云弈。

年少时都是爱做梦的,虽出不得大门下不了绣楼,林漪也想过有朝一日她会遇一个人,带她到一座城,城中寻一处小院。有炊烟袅袅,有左邻右舍,她素面朝天,热热闹闹和人过一辈子。

等她有了一座小院,才发现年少时的梦只能是梦了。生于权贵人家见惯勾心斗角,入了宫门看惯明争暗斗,即便真守了清风小院她动都懒得动,又哪有力气活得热热闹闹的?

谁知遇上一个人,他一人就抵得上她能想到的所有热闹。

如果生命里多一个这样的人,悲欢同,生死共,有可能吗?这一辈子太长,她能赌这个可能吗?

初夏的风裹着热气带给人一丝倦意,她打个哈欠,闲闲拈起一子在手边的棋盘上落下,然后接着出神。

这盘棋断断续续已下了三日,上面棋子并不多,也没什么章法。说是棋局,其实更像是孩童随意把棋子摆上去玩的。

不过这棋下得是真随意。半个时辰内,林漪共下了三子,也悔了三子,她对面的人便任她悔棋。

莫云弈撑着脸颊盯着棋盘,似在满心琢磨这颗棋子落在哪里,心里却在默数。没一会儿,果然看她随意一歪,躺在竹椅睡着了。

盯着人看了片刻,莫云弈也打了个哈欠,只觉眼皮子也涩了,干脆也歪在竹椅上闭目养神。心中想着是等她想明白慢慢接受他,还是自己再主动些呢?

他能感受得到,这么久以来,她是放松了心活着。对人对事却也没有太用心,即便有意无意放任自己的接近,却也没有把自己再算进她的一辈子里去。她是在怕,还是另有心结?

林漪睡的时间不长,不过这次不似往常那样是自然醒来。许久没想起以前的事,午睡这短短时间,她一梦却回到过去。

「漪儿,林家就靠你了……」

「这三个月别出门了,好生反省反省……」

「你这样子,朕瞧着顺眼,今晚上你伺候吧……」

「听说了吗?皇上昨儿又宿在林美人那里,这两个月来她可算是真受宠……」

「娘娘,云昭容心疾发作,皇上过去那里了,今晚上不过来……」

「哼,本宫告诉你,皇上疼你几日不过是图个新鲜。你安分些,别妄想跟本宫争东西……」

「来人啊,娘娘落水了!」

往事纷至沓来,事情一件接一件。那种心如悬空,身如坠冰的感觉,隔这么久再次体会到。就算在梦里,她竟也知道害怕了。

怎么可能不害怕?

一入宫门,生不由天,死不由我。前一刻是人上人,下一刻就可能是冰冷身。

这宫墙之间风吹的方向,从来都是随人的。身在其中,听人讨好看人冷眼与人争斗受人算计都不过是平常事。

无奈的是,谁也不能置身事外。所以,有时候清醒不如装一场醉,如果看不破就不如不看透,要不日子太难捱。

所以,她习惯日复一日看着菱花镜里描着精致妆容的人,勾起嘴角练习那人喜欢的笑,放低眉眼练习宠辱不惊。

偶尔还得随他心情耍个小性子,她曾想,戏子傅粉登场,尚可随戏文嬉笑怒骂,尚可演一时快意。她们端一身尊贵,却原来只是比他们披了一件更值钱的戏衣。

帝王宠爱又如何,那才是最会做戏的人。真真假假,想猜都无从猜起,却偏能引得人飞蛾扑火争斗不止。

「爱妃,你过来……」

这声音忽远忽近,霸道钻进林漪的脑子。仿佛抽掉了她全身的力气,再无拒绝之力,不由抬脚慢慢朝那一片黑暗走去。

「林漪,你醒醒。」

耳边的声音又变了,有几分焦急几分关切,这个声音喊她「林漪」,没人这么喊过她……不对,似乎有一个人,是谁呢?

「这是做了什么噩梦,哭成这样?」

那声音又响起,她的脸颊上也轻轻柔柔被碰触着,心跳渐渐缓下来。林漪抓住仍停留在脸颊上的手指,睁眼,只觉一片阳光就这么闯入眼底。

「莫云弈?」

「嗯,我在呢,别怕。」

揪着莫云弈的衣裳,慢慢偎进他怀里。林漪泪如雨下,嘴角却慢慢勾起。

在人世走了两遭,她终于等来最能让她安心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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