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武将,用刀剑一骑绝尘,但论写字就一言难尽了。
这难道是谋士杨澜之的字
还来不及细想,就见姜齐国皇子往前一走。
「尊敬的皇上,吾这次到访,带来了一件宝物,它来自遥远的西边。」
姜祉偃站在大殿中间,锦衣华服,玉面公子,惹得一众公主小姐侧目。
说话间有侍人抬着一个黄金打制的大匣子上来。
众目睽睽之中,那金匣子打开。
蓝色的华服整齐的叠在里面,襄满了宝石,流光溢彩。
贵女们的眼睛都移不开了。
我也算是锦衣玉食,在东宫见过不少宝贝,但从来没见过这样精美的华服。
确实一绝。
「这是吾偶然得到的,听闻贵朝能歌善舞之人颇多,此次前来,便特意带上珈蓝华裳,愿赠与最善舞的有缘人。」
说完姜祉偃行了一个姜齐国的国礼,仪态端庄,让人侧不开眼睛。
不愧是我崇拜的不败战神,不仅用兵如神,人也挑不出错来!
「哈哈哈哈,好,好,好,今日百花宴,各府贵女皆在,定能有人得到大皇子的珈蓝华裳。」
皇上坐在龙椅上,一连说了三个好。
各府贵女,跃跃欲试。
一时丝竹乱耳,美人翩翩。
大雍朝人善歌善舞,四方皆知。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出落美人众多,很多附属国国君都不远万里前来求娶。
我看着大殿上的妙龄女子,一时有些恍惚,十四五六的年纪,恍如隔世。
我十四岁嫁给李颐昇,一晃好多年,死在北方的时候,二十二岁。
幼时我爱舞刀弄棍,想要行侠仗义,笑傲江湖,后来爱上李颐昇,就在东宫,一困一生。
如果那年,我没去狩猎场,没见到那个马背上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我这一生该是什么样呢?
大概是背着我最爱的剑,走南闯北,去大漠看落日,去秋山看梨花,访遍十万大山,最后嫁给一个我最爱的人。
可惜,身处权谋之中,难以脱身。
现在我十五岁,距离二十二还有七年,不知道这次,命运会不会有所不同
回过神来,我握着手里的纸条,忽然想到,李天暨怎么知道我会跳舞
我从来没在人前跳过舞,喔不,有一次,小时候在两国交境处,遇到一个西方来的舞女,身姿曼妙,说她的国家有世界上最善舞的女子,我那时候不服,非要上去比一比,那大概是我第一次也是到现在为止唯一一次当众跳舞。
我娘的舞当年名满天下,我从小就跟她学,可是很少当众跳,因为我怕大家看到我跳舞就失去对我女侠豪爽的印象了。
在东宫多少个无人问津的夜,只有凉月和舞陪着我。
「期期也去凑个热闹吧。」
李颐昇温柔的看着坐在他身旁的柳期期。
柳期期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那匣子里的衣服,眼里全是喜爱。
「殿下觉得期期可以吗?」
「当然,期期的舞是天下最好的。」
李颐昇宠溺的捏了捏柳期期的手,鼓励她道。
我翻了个白眼,专心啃鸡腿去了。
「不如让侧妃试一试。」
李颐昇站起来为柳期期说话。
「哈哈哈,朕早就听闻太子侧妃的舞,在江南一代小有名气,今日也算借太子的光了。」
皇上乐呵呵的笑道。
柳期期的舞姿的确算得上数一数二,我曾听李天暨提到过,说他就是偶然在杏花林一度柳期期的舞姿,从此就忘不了了。
我今天到是要看看,是跳的有多好。
美人柔若无骨,身姿轻盈,眉眼间妩媚动人。
不时听到有人低声谈论,称赞起舞姿曼妙。
「太子果然有福,侧妃多才多艺啊,哈哈哈哈哈。」
皇后娘娘一脸得意的夸赞道。
一旁的张贵妃则面色难看。
皇后娘娘在后宫中一直被李天暨的母亲张贵妃压一头,我嫁给太子,表面我爹和我哥都是太子后盾,而柳期期没有家世,一直不得皇后喜爱,现在在两国重宴上,大出风头,给太子长脸,就是给皇后长脸。
柳期期跳完之后,一时没人敢上。
她也面露笑意,眼里全是对华服的势在必得。
我拍了拍手上糕点的碎屑,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了。
「父皇,儿媳也凑凑热闹。」
「太子妃也善舞」
皇上疑惑的问道,一边的皇后娘娘也朝我使眼色。
「学过一点。」
我面带微笑,不卑不亢的回答道。
「从来没听过太子妃会跳舞,莫不是见侧妃出了风头…」
张贵妃正了正头上的珠花,余光瞟了瞟皇后,意有所指道。
太子正妃和侧妃心有不和,闹到国宴上,说出去可不是什么好事。
刚刚柳期期出风头的时候,张贵妃气的要死,现在好不容易找着个由头可以刺一刺皇后,她才不会放过。
张贵妃的话音刚落,皇后娘娘脸色就不一样了,不停地使眼色,叫我退下。
大殿中,也间或听到贵女,夫人的声音。
「从来没听过太子妃会跳舞啊?」
「说不定是见侧妃出了风头,嫉妒呗。」
「太子妃好像是一直不得宠。」
「…」
我全当没听见,要说刚刚说要跳舞,是因为李天暨的要求,我没法反抗,现在倒是激起我的胜负欲了。
上辈子在柳期期手里吃了那么多苦,这辈子,还想我折在她手上做梦!
「皇上,不如让太子妃试一试,说不定会有别样的惊喜。」
我哥响亮的声音在远处响起。
我闻言回头望去,见着了哥哥和爹娘。
他们眼含鼓励的看着我。
他们永远都是这样,不管我干什么都支持我,永远做我的后盾。
眼睛好像进了沙子,涩涩的。
说来,我已经好久好久好久,没有见过他们了。
「既然朕的将军都这样说了,那太子妃,可不要让大家失望啊。」
皇上依旧不慌不忙的摸着胡子,像弥勒佛一样,笑眯眯的坐在龙椅上。
「是。」
我往那高台走去,原本想着或许会紧张,可事实上,心里却一片平静。
我跟乐师说不用奏乐。
大家都议论纷纷,没有乐声,如何起舞
拢纱轻扬,环佩叮当。
殿外是盛开的牡丹,斜下的阳光,撒到画着花钿的额头上。
步摇晃动,让人分不清起舞的是人间女还是天上仙。
这是古舞,相传很久很久以前大祭司会在每年一度的祈福典礼上跳舞,献给上天,祈愿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这舞动作很难,对柔韧度要求极高,故而举国上下想找出一个能作此舞的人,只看天命,后来常常几百年不出一个,就慢慢没有了这个习俗。
我娘小时候觉得我挺有天赋,就翻箱倒柜给我把画着这舞的画册找出来了。
祭典的乐章,已经失传了,找不到属于它的音乐,也不想用其他的来代替。
宁缺毋滥。
只听见衣裙翻飞的声音,步摇环佩的响动。
一片安静,众人的呼吸声,仿佛都刻意放缓了。
直到跳完了,都久久没有人搭话。
那姜齐的大皇子,看似轻飘飘的视线,一直缠在我身上,我抬头望去,撞进那双深邃的眼睛,他看着我,就好像看着一个相识已久的故人,眼神温柔,还带着一些骄傲,明明带着面具,我却凭借那双眼睛,就觉得他一定是笑着的。
见我看过去,他也毫不避讳,笑盈盈的回望过来。
一直盯着别人看,真是不礼貌!
我又羞恼又不能直接训斥他,控制不住的红了耳尖。
「好!」
皇上眼里还带着一丝震惊和喜悦,不住的鼓掌。
大殿上的人,仿佛此刻才回过神来,纷纷夸赞。
我朝柳期期看去,她皮笑肉不笑,画着好看丹蔻的指甲,紧紧的掐进掌心,眼里全是狠辣和嫉妒。
也是,刚刚才博得满堂彩,就被我压了一头。
她旁边的李颐昇也一瞬不瞬的看着我,眼里全是惊艳。
如果以前他这眼神,我定是坐立难安,心动难平。
现在,我只当他是陌生人。
「儿媳祝皇上和皇后娘娘白头偕老,万福金安,祝我朝,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说完,我行了标标准准的大礼。
「太子妃真是奇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没想到这么久之前的祈福舞都能重现,哈哈哈哈哈,好样的,真是好样的!赏,朕要重重的赏!」
皇上荣光满面的要赐赏,皇后娘娘也与有荣焉的笑看着面色不虞的张贵妃。
「谢皇上。」
我走回位置上,刚刚坐下。
姜祉偃就说「吾看贵朝果然善舞之人众多,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尤其是太子妃,舞姿曼妙,有幸一见,此生无憾,愿将珈蓝华服赠与太子妃。」
剩下的人还没来得及跳,这衣服就归我了?不再商量商量?
我有些诧异,怎么感觉这姜祉偃好像就在这儿等我似的。
不过也无所谓,这衣服也算是意外所得,本来只用完成一下任务,再顺便气一气柳期期的。
姜祉偃亲自把这匣子送到我面前,他很高,比李天暨和李颐昇都高,清瘦清瘦的,靠近一些,越发觉得此人气宇不凡,行动间还有一股很熟悉的味道,像是兰花一样。
5
最后,随着我回东宫的,还有皇上和皇后赏的几大箱子东西,我全叫秋秋搬去暖凤殿的库房了,只有那件舞服,我越看越喜欢,搬自己屋里去了。
看不出来,这大皇子还挺有钱,大金匣子,衣服上全是金线和珠宝,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而且刺绣手法极其精湛,布料也是轻薄的细纱,在大雍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面料,裙子样式华丽又不失轻盈,说是西方某国的国宝我也信。
就这样的宝贝,随随便便就送了?
真搞不懂,人傻钱多吗这不是。
我真仔细瞧着这衣服,忽然一阵风吹过。
一股浓郁的兰花香袭来,人未到,先闻香。
我眉头一皱,正高兴呢,是真不想见到李天暨。
晦气。
「喜欢吗?」
李天暨轻轻的拢住我,把我困在一方天地。
我浑身起皮疙瘩都起来了,真想一把推开他,再恶狠狠的说一句,我喜不喜欢管你屁事!
可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挺好的,看样子你是知道今天姜祉偃会拿这件舞服出来?」
我侧头看去,正对上他亮晶晶,灿如繁星的眼睛。
一时发愣,是我瞎了还是李天暨傻了。
这样干净的眼神他从来没用过。
心下微沉,他有太多破绽了,明明应该厌恶我,却又喜欢触碰我,手才受了伤,却健强如初,头发还总是随意用发带扎着,李天暨从来都是金冠束发,还有这股兰花味,我从没在李天暨身上闻到过。
「李天暨?」
见我不说话,他也直愣愣的看着我。
「你叫我名字真好听。」
他低下头轻轻笑起来。
我浑身一颤,这声音,不对,不对,刚刚那句话的声音,不是李天暨的声音,我确信。
「你到底是谁?」
我一把推开他,像只炸毛的小兽,满眼警惕。
李天暨是大雍的皇子,周围重兵把守,此人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替了他?
「你猜啊。」
他往身后的贵妃椅上一靠,散漫的语气像是在逗弄一只猫儿。
嘴角微勾,那股子邪魅劲儿又上来了。
他真是一个矛盾的人,干净和邪气这两种八百年不搭边的气质,在他身上你还真不觉得怪异。
我猜,你猜我猜不猜?
兰花味,知道舞服的出现,还有那双干净如星的眼睛。
一丝一丝的线条在脑海里渐渐清晰。
我呆呆的看着他。
「姜祉偃?」
「嗯。」
他好像心情很好,尾音微微上挑。
「不是说姜齐的易容术天下无双吗?怎么到你这儿,漏洞百出啊。」
我疑惑的看着他,实在想不通。
明显的就差直接写在脑门上了。
李天,不,姜祉偃轻咳一声,眼神轻飘飘的划向别处。
「我想让你知道。」
他曲着左膝,墨发三千,用白色的绸带随意扎着,玄色的衣袍裹住修长精壮的躯体,属于姜祉偃的那种,浊世贵公子的气息,倾然而出,虽然他现在依旧跟李天暨是一张脸,但此刻却有着天壤之别。
他语气轻轻的,像在跟晚风呢喃,柔情万千。
我看着风吹起他鬓角散落的几缕发丝,耳朵有点发烫。
想让我知道?
「我爹呢?」
他不是李天暨,那我爹呢?
「放心,尚书大人好好的。」
姜祉偃认真的看着我说。
我心下一松,我爹好好的就好。
上一次没有姜祉偃,甚至没有姜齐国的来访,一切都与记忆里不同,是我的改变牵一发而动全身,改变了所有,还是那只是我的一个梦,又或者,我只是来到了故事的另一个版本?
忽然我脑子一些画面闪过。
「你,你什么时候开始假扮李天暨的?」
「在你给他下药那天。」
姜祉偃握紧了拳头,剑眉微蹙,气息一瞬间凌厉,眼里全是暗涌。
我睫毛颤了颤,那,那…
「那天晚上,是…」
「是我。」
「那李天暨呢?」
我随口问道。
「关起来了。」
姜祉偃转过头来直视我的眼睛,那双干净如山间清泉的眼睛,现在蒙上一片黑色,像是不见底的深渊。
他的视线像是烫人的烈焰,带着席卷一切的晦暗,让人心尖发颤。
我正无措,他忽然低下头,额间的发丝划下,遮住那双让人手足无措的眼眸。
「你,是不是喜欢他?」
半晌,他低沉的声音响起,修长的手紧紧的扣着身下的垫子。
明明该是个世无其二,高不可攀的人,我却莫名觉得他的语气有些忐忑,甚至有点莫名的委屈。
这样的他,跟我哥口中的那个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简直一点不沾边。
「谁说我喜欢他了?」
我皱着眉,肯定的说,给他下药确非我本意,实在是受那药的影响,要说李颐昇,我确实喜欢过,但那也是过去的陈年旧事了,说李天暨?厌恶至极也不为过。
我现在尽然有点松了口气的感觉,庆幸那个人不是李天暨,这样算不算我也摆脱了命运的束缚,离那条浑浑噩噩黑暗至极的路远了些?
「那你给他下药,自己也喝了哪壶酒。醉生梦死,没有解药,我还当你爱他爱到骨子里了。」
姜祉偃一听这话,轻轻的抬起头来,一双桃花眼悄悄的瞧我,语气依旧委屈巴巴的,却不再似刚刚阴霾。
「我要说我是被人害了,你信吗?」
我无奈的摊手,往床沿上一坐。
「谁害你?」
姜祉偃一听这话,眉眼锋利起来,语气也带了狠意。
「你凶什么,害我又不是害你,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紧张我呢。」
知道他不是李天暨,我也放松下来,至于李天暨现在的处境,我一点也不关心,甚至希望他惨一点,以消心头之恨。
「我…」
姜祉偃一时语塞,像是被我气到了。
我迷茫的看着脸色渐红的他,实在想不通哪里惹到他了。
「蠢死你算了!」
那人好似气急了,错开我的眼神,一个翻身,跳窗而去。
还忘了问他,他怎么知道我给李天暨下药,又为什么要假扮李天暨?
回答我的,只有满屋的兰花香。
6
那天之后我没见过姜祉偃,柳期期最近好像也挺忙,没来给我添堵,倒是李颐昇最近有点发疯,居然来叫我去用膳。
我可不敢去,谁知道那饭菜里又有点什么东西。
失去控制的感觉,可不好受。
这天晚上我才刚刚去小花园散完步回来,还顺便薅了两朵牡丹花。
才跨过殿门,就见那颗郁郁葱葱的树下,背对着殿门,坐着一个着白色披风的人。
背影有些熟悉,看起来有点清瘦。
踩碎一片枯叶,惊动一时寂静。
那人转过头来。
玉制面具,清竹发簪。
「去哪儿了?穿这么点。」
他语气有些不虞,快步走过来,把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拢在我身上。
一瞬间,清冽的兰花味涌入鼻息。
「去花园散步了。」
他低头耐心的系着披风的带子。
今天的他很高,清瘦清瘦的,不似平日里假扮李天暨一般,今天的他,是真正的他,是我在大殿上见过的那个人,姜齐国的大皇子,姜祉偃。
「今天不假扮李天暨了」
可能是他眼神太认真了,像个一丝不苟的乖学生,我藏在心里已久的叛逆因子又出来了,忍不住逗他。
姜祉偃终于系好了带子,轻敲了一下我的额头。
「是啊,拖某人的福,今天终于不用麻烦了。」
他轻笑一声,像是山涧吹过的风,一股子少年意气。
我摸了摸被敲的额头,有点苏有点麻,心跳有点快。
脑子却骤然清醒了一下。
那些在脑子里挤压已久的问题一股脑儿的冒出来。
姜祉偃为什么会来大雍为什么要假扮李天暨还有那个跟柳期期密谋的人又是谁
姜祉偃,也对大雍别有所图吗?
这样想着,我心里一阵烦躁,私心里不希望眼前这个带着一身兰花味儿的人,哥哥口中那个白马红缨的人,对我的国家虎视眈眈。
这样就意味着,我跟他,只能,是敌人。
我跟着他走到石桌边坐下。
「姜祉偃。」
「嗯」
「你,到底为什么来大雍。」
姜祉偃一愣,好像没想到我会问出这个问题。
「相信我,我不会做出让你不喜欢的事。」
我眉头下意识皱起。
「你知道我不喜欢什么」
他闻言又笑起来,眼里带着些得意。
「当然知道。」
「你跟我哥说的,一点也不一样。」
「那你哥口中的我,是什么样儿」
「沉着冷静,不露声色。」
他又笑起来,他好像格外爱笑。
「我在别人面前的确是这样。」
话落,他别有深意的看着我。
许是今晚月色撩人,让一池春水泛起涟漪。
我好像感觉到什么,又觉得自己自作多情。
「蠢。」
他伸出食指,戳了戳我的右腮。
就那一个字,却仿佛在喉间滚了几转,带着缱绻的意味。
我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瞧见那双眼尾泛红的眼睛,还有他身后的月亮。
7
我实在想不通为何姜祉偃对我表现的那么熟稔,就好像我们已经相识许久。
他经常半夜翻窗而来,有时逗逗我,就像逗弄一只猫儿,惹的人满脸通红。
我也不客气,经常跟他斗嘴,没有太子妃的礼仪,不是那个必须贤良淑德的人,只是作为我自己。
有时因为我无意间说了句想吃城南的桃花糕,他冒雨也会给我买来。
有时还会拉着我去屋顶看月亮,跟我说姜齐的传说或是他征战四方遇着的奇闻。
说来也是奇怪,我渐渐也习惯了他的出现。
习惯了那股兰花味儿常伴鼻尖。
时间就这样慢慢向前进,从冬到春,带着隐晦的期待。
这天,我正百般无聊的在屋里看秋秋绣花,李颐昇来了。
屏退众人,屋里只剩我们两个,我有些戒备的看着李颐昇。
他微微握拳的右手放在左上。
整个人看起来瘦了一大圈,眉间全是疲惫,黑眼圈都出来了。
但看起来却很清爽,干干净净的,像是特意打理过。
许久的沉默,他终于开口说话。
「太子妃,现在还喜欢我吗?」
他说话时也不见抬头,看起来有些落寞。
声音沙哑又低沉。
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像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挫折,显出一丝败意。
「太子什么意思?」
我冷冷的看着他,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跟姜齐大皇子,是什么关系?」
李颐昇忽然抬起头,一双发红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我,像个被抛弃的良家妇男一样。
他上前一步,一把握住我的手腕。
力气奇大,拉的我生疼,我用力想甩开,也是徒劳。
心里一股子气,有毛病吧?
我跟姜祉偃有什么关系?跟你有什么关系?
真是无语他爹给无语开门,无语到家了!
「我跟他什么关系,关你什么事啊?」
我也不怕他,凭着一股气,硬怼上去。
这一声似乎把李颐昇吼懵了。
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你,你真是,三心二意!是我看错你了!」
可能是气急了,他自称都用我了。
我有些差异,李颐昇一向都是很在意自己的形象了,像今天一样失态的样子,还是我第一次见。
有些好奇,姜祉偃到底做了什么,让李颐昇如此失态。
「好啊,赵宵你真是好的很,当初说的那么喜欢我,也不过如此,呵,如你们所愿,希望你们答应我的东西,也不要忘记。」
说完,他一甩袖子就往外面走去。
走之前还复杂的看我一眼。
???
有病就去找太医好吗。
我正在屋里迷茫,窗框一响,姜祉偃就出现在眼前。
他衣衫微微凌乱,还轻轻喘着气。
一来就拉着我转圈,上下打量。
「他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没有。」
我坐到椅子上,好整以暇的看着姜祉偃。
「说吧,你做了什么,让李颐昇那么生气。」
姜祉偃眼神有些飘忽,轻咳了几声,不敢看我。
看他局促的样子,我有些想笑,但还是忍住了板着脸,谁叫我因为他还在李颐昇哪里受了一顿气。
「我让他对外宣称你暴毙了……」
我一口老茶喷出来。
暴毙?亏你也是想得出来。
不过,暴毙好像也很不错诶,这样的话,我岂不是就可以脱离东宫自由飞翔了?
「喝口茶也能被呛到,傻不傻。」
见我呛到他连忙过来拍了拍我的背,轻轻给我顺气。
「然后呢?」
「然后我说柳期期跟襄希的人有所勾结,只要他按我说的做,我就把所有的证据都给他。」
「你怎么知道柳期期跟襄希有勾结?」
我脑子里忽然想起那天撞见的柳期期和那个黑衣人,还有她往我身上下的药。
姜祉偃怎么知道的呢?
还是说他这次到大雍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姜祉偃摸了摸我的头,在我对面坐下。
「襄希这几年,小动作一直没停过,和平太久了,他们已经按耐不住了,姜锡彦的手已经伸到大雍了。」
姜祉偃谈论起这些事的时候,我仿佛终于看见了哥哥口中那个足智多谋的大将军。
沉稳冷静,带着狠意和果断。
我心里一惊,果然,十年之约一到,想开战的人,心思又活泛了。
「那,你呢?」
我看着烛光那头的他,轻轻的问道,手不受控的握紧了衣摆。
心里一团乱麻。
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紧张。
「我说过,不会做你不喜欢的事,我见过战争带来的苦难,我和你一样,希望两国和平。」
他把我脸颊边的碎发拂到耳后。
周围好像忽然静声了,我只听见我的呼吸声,还有心跳声。
不自觉红了脸,他不小心碰到的肌肤泛起阵阵酥麻。
「小傻子。」
他见我像个呆头鹅一样,红着脸,愣住不动,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笑声,浅浅的,轻轻的。
8
这天东宫很安静,安静的有些不对劲。
我吃了饭,照常出来散步,却一个人都没瞧见。
心下有些奇怪。
最近哥哥也忙的神龙见首不见尾,我给他写信有时也不会。
姜祉偃也好久没来了。。
可我每天早上醒了都能闻到屋里的兰花味。
啪,赵宵,想什么呢你
他来不来管你什么事?
我揪着手帕,一只手没意识的扯着一边的牡丹花。
他今天晚上会来吗?
「娘娘,花都要被您薅秃了…」
秋秋在一旁弱弱的发言。
我凝神一看,好看的花儿只剩下光秃秃的花蕊了,花瓣全掉了。
「娘娘在想什么呀,最近总是心不在焉的。」
秋秋帮我擦了擦手。
我脑海里划过那张戴着面具的脸,羞恼一瞬间满心头。
只涨红了脸,一个劲往暖凤殿冲,也不理身后秋秋的呼喊。
晚上,有人来传,说是皇上突然设宴。
我收拾好后,在东宫门口,碰上了柳期期和李颐昇。
许久未见,柳期期一见我就宣示主权一般的往李颐昇身上靠。
不过这次,李颐昇冷着脸移开了。
柳期期面上有些挂不住,却还是强颜欢笑。
「最近,阿昇有些累。」
也不知道是在解释给我听还是李颐昇听。
想来李颐昇的改变,应该是收到了姜祉偃的证据吧。
我想不通柳期期为何要与襄希私通,她虽然现在是太子侧妃,可依李颐昇对她的宠爱,以后继位了,她不是皇后也是贵妃。
一生荣华富贵,恩宠不衰,实在让人猜不透她脑子在想什么。
至于她和襄希的目的,我猜不到,不过想也知道定是于我朝有害。
外祖父以前就说,姜齐国要是只有祁夏一支就好了,襄希一脉,生性狠辣好战,最是难缠。
宴会上,只有寥寥几人,我,太子,柳期期,皇上皇后,还有张贵妃和李天暨。
这是家宴。
皇上子嗣单薄,只有两个公主两个皇子,公主早年都远嫁了,身边只剩下李天暨和李颐昇。
我才走进殿门,就觉得有一道炽热的目光跟随者我。
朝源头看去,就瞧见端着酒杯,似笑非笑的李天暨。
或者说是,姜祉偃。
他的易容术果真天下无双,不止在于容貌,更在身材和言行举止,知子莫若母,他与一旁的张贵妃频频交流,也没露出马脚。
看向其他人的时候,那目光与真正的李天暨一般无二,只有看向我的时候,才是干净又明亮。
耳边又响起他那句话。
「我想让你知道。」
一时红了耳朵,躲开他犹如实体的目光。
「朕今日设宴,是有一件大事宣布,太子侧妃,有了身孕。」
皇上坐在龙椅上,笑容带起许多皱纹。
最近许是生病了,脸色苍白,看起来很是虚弱。
闻言我看向柳期期,她满脸红霞的低着头,慈爱的看着还没有起伏的肚子。
她的目光不似作假,我骤然想起那个用腹中的孩子来陷害我的人。
判若两人。
可能,这次,所有人都有了改变,所有的故事都有了转折。
我睁开眼的那一瞬间,说不定,已经在另一个全新的故事里了。
李颐昇却没什么表情,甚至有些不耐烦。
吃到一半,就借口出去了,见他出去,姜祉偃也说想出去醒醒酒,跟着一块儿走了。
许久不见人回来。
我有点好奇,也溜了出来。
四下寂静无人,我随意走着,路过假山的时候,看见那二人隐在假山间的暗洞里。
我还没怎么靠近。
姜祉偃就敏锐的回头,眼里寒光乍现。
看见来人是我,又收敛了一身寒意。
「怎么出来了,冷不冷」
我下意识看了眼李颐昇,现在姜祉偃可是顶着李天暨的脸。
李颐昇一直看着我,见我看他,又冷冷的撇开视线。
姜祉偃看见我的目光,心有了然。
「他知道我是姜祉偃。」
他揉了揉我的头,带我站在他旁边。
我更震惊了,知道他也无动于衷
「皇家人,哪怕兄弟之间,也没有那么和平,更何况还是手握重兵窥视侧妃的兄弟。」
姜祉偃好像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一个眼神他就能明白我的疑问。
他在我耳边轻轻解释道。
现在姜祉偃身上没有他的兰花味儿,是李天暨惯用的熏香。
李颐昇冷冷的站在对面,夜色朦胧,也看不清他的脸色。
然后我全程旁听了他们的对话。
柳期期跟襄希大皇子姜别言很早之前就有谋划,柳期期嫁给一直喜欢他的李颐昇,再用襄希特质的药炼成的熏香送给皇帝,这药能神不知鬼不觉得杀掉皇帝,皇帝一死,李颐昇继位,再搞死我,她就是皇后,再神不知鬼不觉的搞死李颐昇,到时候群龙无首,他们再举兵来犯,打个措手不及。
怪不得,今日皇帝脸色奇差。
「父皇的解药呢?」
李颐昇问道。
姜祉偃拿出一个白色小瓷瓶递给他。
最后要走的时候,姜祉偃忽然停下脚步,我跟在他背后,差点撞到鼻子。
「柳期期肚子里的孩子,是,姜别言的。」
我震惊了,全由着姜祉偃拉着我慢悠悠的往回走。
我本来想转过去看一看李颐昇的脸色,又觉得还是算了,还是给他留点面子吧。
人生惨淡,媳妇喜欢别人,连肚子里的孩子都不是自己的。。。。
「你怎么知道柳期期的孩子不是李颐昇的?」
我有点好奇,扭着姜祉偃问。
「你亲我一下,我考虑回答你。」
恰好走到小湖边,岸边杨柳依依,石桥上晚风徐徐,那个被你扯住袖子的人转过身来,调笑的叫你亲他一下。
如果不是李天暨的脸的话,场面可能会更唯美。
「亲李天暨的脸吗?」
我放开他的袖子,往桥边上一靠,微笑道。
他愣了一下,眼尾上挑,满眼的笑意快要溢出来。
他在我左边,勾起我肩头的一缕头发,放在手指尖缠绕,又凑到我颈边,嗅了一口。
呼出的热气喷到我耳朵上,烫的人心跳都乱了。
「原来你想亲我的脸啊。」
说话就说话,离我那么近干嘛!
像个男妖精一样,还顶着李天暨的脸。
见我不说话,姜祉偃轻笑一声,又拍了拍我的头。
「下次让你亲,我。」
他弯下腰,手还放在我头上,眼睛静静的看着我,好像很认真,又好像,只是随意的开个玩笑。
「我易容成李天暨进入大雍,是因为姜别言在我身边安插了人,他以为我还在姜齐,却不知姜齐的姜祉偃非此姜祉偃,同理,他身边,也会有我的人。」
这人说话的时候,手老是不老实,这会儿又轻轻的蹭我鬓角,大流氓!
我却也无心听他解释,忍不住开始想象,姜祉偃,长什么样呢?
9
那天之后,东宫安静的可怕。
直到第三天夜里,宫里传来消息,皇帝病危,宣太子,晋王进宫。
我有点诧异,姜祉偃不是给了李颐昇解药吗?
子时,姜祉偃来了,还是顶着李天暨的脸。
「圆圆,襄希的大军已经潜进大雍了,今晚有变,你呆在暖风殿哪都别去。」
他来得快去的也快,那双总是带点漫不经心的眼睛,今天也格外严肃。
我一整晚睡不着,外面一阵一阵的嘈杂,黎明时分才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