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故人

1

我叫赵宵,吏部尚书的嫡女,皇上钦点的太子妃。

可惜太子天天忙于政务,与我有名无分。

他心里有人了,是个看起来像仙女一样的女子,我在书房不小心看见了她的画像,落款是:吾爱,期期,谦之画。

期期是柳期期,他的青梅竹马,太子太傅的女儿,后来太傅因病去世,柳期期就去了江南外祖家。

谦之是太子的字,太子李颐昇,字谦之。

李颐昇是个风华无双的人,文武双全,难出其右,是我一见钟情的人。

他什么都好,就是不爱我。

我也不勉强,我是赵家的掌上明珠,我的骄傲不容我低头。

后来太子如愿娶了侧妃,柳期期,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女子。

我第一次知道,李颐昇也是会笑的,他会关心她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但凡柳期期有个头痛闹热,他不上朝也要陪着。

偌大的东宫,我像一颗碍眼的尘埃。

我只好躲在暖凤殿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害怕我一出门就看见他们恩爱缠绵的样子,最害怕的是看的李颐昇充满爱意的眼睛,那是我求之不得的东西。

原本以为这一生,也就这样了。

直到晋王回朝。

晋王李天暨,张贵妃的独子,常年在关外抗敌,手握五十万大军,军功赫赫。

他回来,是为了皇位,也是为了柳期期。

有时候我都想,有些人是不是注定就是万众瞩目,天选之女。

家世显赫,才貌双绝,太子和王爷都为她倾心。

李天暨想在太子府安插眼线,选来选去,选中了我,默默无闻的太子妃。

他用我爹要挟我,让我去争宠,他想让李颐昇爱上我,这样他就可以夺回柳期期。

我在东宫早就是笑话,后来只不过成了出尽洋相,为了争宠不择手段的笑话。

到后来我好像疯了,我变得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偏执,疯狂,行为好像不受自己控制,就好像有人突兀的闯进我的大脑,指挥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给李天暨下药,想勾引他,我想抢走柳期期的爱慕者,抢走她的一切。

后来有一天,柳期期约我去河边,她自己跳进河里,却装作我推她的样子。

她小产了,我很不理解,为了太子妃的位置,连自己的孩子都舍得吗?

李颐昇不听我解释,想杀我,可是他不能,皇上还没死,而我是皇上救命恩人的妹妹,圣旨钦赐的太子妃。

他不敢动我,就把我关进柴房,私刑打了五十大板,李天暨也恨我伤了他心爱的女人,生生拔了我十根手指甲。我疯了一样的解释,可是没有人听,没有人相信我。

我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呆了一个月,肚子很疼,流了好多血,我也小产了,是李天暨的孩子。

那个时候,我跪在他脚边,求他给我找个大夫,救救我们的孩子。

他像看蝼蚁一样看着我,把我踢到一边,眼里全是不加掩饰的厌恶,声音冷的像是关外常年不化的雪。

「就你也配怀上我的孩子」

再后来我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夺嫡之战,晋王输了,我爹被指与晋王共谋造反,株连九族。

柳期期成了皇后,而我,被她割掉舌头,送去了军营,手脚被捆起来,万人欺辱,我就死在那里,死在积雪不化的北方。

我陷入黑暗,时间变得模糊,不知道飘荡了多久,久到记忆都有些迷糊,那些恨意和怨气都被消磨在无声的黑暗里,恍如隔世。

直到我再次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奢华的床幔,锦被华服纠缠在一起,我被一具火热的身躯禁锢在怀里,男人精瘦的肌肉微微鼓起,呼吸绵长,还在梦里。

我伸出手遮了遮透进幔帐的光。

久不见光,有些刺眼。

转过头,就看见李天暨的侧脸,剑眉入鬓,鼻梁高挺,微薄的嘴唇紧紧的抿在一起。

这是我见过唯一一张可以与李颐昇相比较的脸,细看甚至还要胜他一筹。

一时有些恍惚,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李天暨呼出的热气熏到了我的耳尖。

那双环抱着我的手臂,传来真实且清晰的触感。

我好像真的又回到了这天。

我正在发呆,李天暨醒了。

他看见我,愣了一下,然后猛的推开我。

身上的绸缎被子向下滑去,我皱着眉头去拉。

李天暨眼神有些阴沉的,脸色却微微泛红。

「知道给我下药会有什么下场吗?」

闻言我皱了皱眉,摇了摇依旧晕沉沉的脑子,好像有什么东西迅速的闪过。

上一次好像不是这么说的,说的是「你这个贱女人,找死!」,然后一耳光把我扇到地上,还拖到雪地里冻了两三个时辰。

如果是回到了这一天,为什么,会不一样呢?

还是,那只是一个梦?

我呆呆的看着李天暨,脑子里一片混乱。

可能是屋里碳火烧的太旺,李天暨的脸越来越红,眼神也越发阴霾。

「你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

明明是个问句,他说出来像陈述句一样,语气阴沉,威压更甚。

我下意识的低下头,他拔掉我指甲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李颐昇是温润如玉的太子,狠的一面都藏的很深,李天暨不是,他行事毫无章法,偏偏用兵入神,可以说是因为他,外敌才不敢来犯,故而没人敢整治他。

我眼里疯涌出无限的恨意和厌恶。

可是不行,我不能现在就跟李天暨撕破脸,我爹还在他手上,我还太弱小,没有钱没有权,要拿什么跟他斗,那什么去报仇

想起那些屈辱和痛苦,我真是想现在就一刀了结了他!

他这个人心思深沉,让人琢磨不透,谈笑间致人于死地。

我额头渐渐冒出冷汗,一时想不透该回答点什么,才能让他放过我。

「你很怕我?」

一双修长的手猛的抬起我的下巴,使我被迫与他平视。

不受控制的撞进李天暨的眼睛,黑沉如墨,冰冷无情。

呵,怎么,以前不是嫌我脏吗?说个话都恨不得离我两公里远,现在不嫌弃了吗?

我微瞌这眼睛,掩住嘲讽。

怕这倒是给我提供了新的思路。

忍气吞声,暗中蓄力,才是现在最好的出路。

我做出害怕的模样,一动也不敢动。

气氛凝固了一瞬。

「呲!」

他轻轻呲了一声,修长的手放到我的头上,轻轻揉了揉。

「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他说着话的时候,声音有点沙哑,怪怪的,听起来,跟我记忆里李天暨的声音有些不同。

他的头发很长,平日里都用发簪挽上,现在全都散落下来,墨发三千,懒懒的倾泻在身上,眉眼显出邪性的妖娆,眼神也变得懒懒的,像一只饕足的妖精。

「我回去了。」

我告诉李颐昇我回家看望父母了,其实是来见李天暨了,一天一夜,是该回东宫了。

我的衣服被李天暨扔在地上,还好没撕破,不然都不知道去哪儿找一身衣服。

盖着一床被子,我要裹着被子下床,李天暨就没得盖了。

我可不敢掀老狐狸的被子,万一他一个不高兴,鬼知道我会是什么下场。

默默掀开被子,直接走下床。

反正昨晚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过了。

才一只脚落地,就软了一下,差点摔倒,还好我眼疾手快扶住了床杆。

身后穿来一声迅速的响动,又瞬间平静,只听见李天暨有些突兀的咳嗽一声,像是想掩盖什么。

我感受到腰间的酸胀,和双腿的无力,在心里暗暗的骂着李天暨。

我一边找衣服,一边动作僵硬的往身上穿,到处都是青青紫紫的,一碰就疼,双腿更是感觉不属于我了。

身后有道灼热的视线,跟随我的一举一动,不加掩饰。

我眼底越来越冷,厌恶疯狂涌动,迅速穿好衣服,往门外走。

流氓!

整个晋王府静悄悄的,除了李天暨和偶尔得见的侍卫凌枫,我再没见过第二人。

走到后门,秋秋还在哪里等我。

她是我的陪嫁丫鬟,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姐妹。

「娘娘,您没事吧」

见我姿势僵硬的一步一步挪出来,秋秋急忙上来扶我。

「是不是晋王对您用私刑了」

秋秋看着我皱巴巴的衣服还有脖子上若隐若现的青紫,心疼的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我轻轻捏了一下她肉嘟嘟的脸,轻声说没有。

上辈子秋秋为了帮我求情,惹怒了李颐昇,被送走了,我不知道她被送去哪里了,不知道后来她过得好不好,只知道,这一次,我一定要保护好她。

2

还没走进东宫,就看见柳期期站在偏门张望。

像是在等什么人。

我心下有些疑惑,就带着秋秋往旁边的花丛里走。

已是初冬,虽然还没下雪,但迎面的风依旧刺骨。

我把衣领立起来,裹住脖子,想看看柳期期在等谁。

不一会儿,就有一个穿黑色斗篷的人快速走过来,给了柳期期什么东西。

然后又快速离开。

走回暖凤殿,沐浴更衣,抱着汤婆子卧在贵妃椅上,我还在想,那个东西是什么?

没个所以然,就听见有宫人来报,请太子妃去主殿用膳。

今天是十五,每个月的这天,太子都要派人来请。

以前我还觉得是不是李颐昇心里也是有我的,直到我知道这是柳期期的提议。

她说,希望太子不要冷落太子妃,要多加关怀。

也是,一个从不踏进我寝宫半步的人,怎么会心里有我

他眼里只有柳期期!

为什么全都围着柳期期!她叫你请我,你就请,她的话是圣旨吗!

柳期期柳期期柳期期,什么都是她!

我心里莫名的窜起一股怒火,让我想要把桌上的茶水点心全都挥到地上去。

心里抓心挠肺的堵着气,好像不砸点东西就没办法顺畅的呼吸。

手触碰到茶杯的时候,瓷器的冰凉一瞬间透过指尖,凉的我一颤。

为什么会有那样猛烈的情绪

我娘信佛,从小我就跟着她抄佛经,养的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

要说这些年最大的执念就是李颐昇,我会难过,会遗憾,可是不会为无法得到他而恼怒,或是嫉妒另一个女人。

我这是怎么了?

上辈子也是,行事作风完全不像我。

见我还拿着茶杯发呆,秋秋过来轻声唤我。

「娘娘,该梳妆了。」

坐到梳妆台前面,秋秋拿起一只艳俗的金簪准备往我发髻里插。

「不要金簪,换这个吧。」

我指了指一旁的白玉兰素簪。

「娘娘近来不是酷爱金银吗?什么时候又变回以往的喜好了?」

秋秋疑惑的看着我。

我也有些恍惚,我一直都喜欢玉簪,不喜欢金银,但是记忆又告诉我,最近我喜欢金银。

好像就是,很突然的,没有先兆,就发生了许多改变。

「今天就用玉簪吧。」

懒得想了,本就是多来的一生,何苦为难自己许多。

「娘娘,走吧。」

秋秋为我整理好发髻,往主殿走去。

东宫灯火通明,飞檐反宇,层楼叠榭。

还没走进殿里,就听见了李颐昇的声音。

「还要人去三催四请?不知礼数。」

他的声音,已经有些陌生了,恍如隔世。

我竟有些紧张,心跳如鼓,宛若回到十岁那年,第一次见他的时候。

原以为所有的情感,爱和恨,都随着我的死,埋在了积雪终年不化的北方。

可再次见到他,心跳还是会加速。

雕窗旁,花影暗。

那人就坐在殿前,黑色滚金边常服,墨发高高挽起,眉目冷艳,是高山上的玉兰花。

「阿昇别急,姐姐许是有事耽搁了。」

柳期期温婉的声音响起。

「太子妃娘娘到!」

通报的宫人声音响亮。

李颐昇抬眸朝我看来,眉目冰凉。

我站在回廊外,眼睫颤了颤,心情一瞬间平复下来。

玉兰花早已落在那人肩头,与我无缘。

「姐姐来了,快来坐。」

柳期期热情的邀我入座,少女言语活泼,满脸娇羞。

那股莫名的怒火又突然窜上心间,像是一根绳索,锁住我的心神,头脑失去清明,只剩愤怒和嫉妒,甚至想要让柳期期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我握紧了双拳,死死咬住下嘴唇,想控制住我到唇边的怒吼。

怎么回事?

我明明已经放下心结,为什么还会有这样极端的想法?

这不是我,这不是我,我使劲摇头,想要把那些恶念从脑子里甩出去。

柳期期嘴角还带着温婉的笑意,神色却有些耐人寻味,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太子妃,又是什么招数?」

李颐昇嘲讽的看着我。

过了一会儿,感觉好受了一些,我淡定的落座,面对李颐昇的嘲讽,也不置一词。

再次相遇,纵然心动依旧,可我比谁都清楚,我已经不爱他了。

在他对柳期期呵护备至的时候,在他不听我解释的时候,在柳期期割掉我舌头他一声不发的时候,一次一次的心痛,爱意早就成了恨意,后来那些恨意也随着时间埋在了北方。

我早就不爱他了?

这个认知惊醒了我,对呀,我早就不爱他了,争宠是因为受限于李天暨,不得不去,可我为什么要给李天暨下药,要把柳期期推进河里,刚刚又为什么会不受控制的因为嫉妒想发怒,还有,为什么我会忽然酷爱金银?

「阿昇!」

柳期期娇斥一声,眉眼含春的看着李颐昇,像是在责怪他对我出言嘲讽。

这一声也将我唤回神来。

「身体有些不适罢了。」

淡淡的敷衍完,便让秋秋为我布菜。

李颐昇眉头微微皱起,盯着我看了许久。

我也不理会,只顾吃菜,暖凤殿里的饭跟主殿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我有些想不通,上辈子是为了什么委屈自己,天天吃小厨房的饭。

银鱼,烧笋鹅,枣泥卷……,东宫的厨子是天下名厨,各地小吃,风味佳肴,厨艺那叫一个好字了得。

「你是半年没吃过饭了吗?」

李颐昇皱着眉头,面露嫌弃。

我冷冷的扫了他一眼,不做言语。

柳期期显然有些惊讶,今天太子似乎主动跟我说了好几句话。

在李颐昇看不见的地方,冷冷的扫了我一眼,转头又是一副笑颜如花的样子。

「许是姐姐今日胃口比较好,阿昇真是的,怎么能当着姐姐的面这样说。看来姐姐很喜欢主殿的菜,不如日后都来主殿用饭吧?」

「好啊!」

我正愁没地方给你们添堵,这不机会就来了还可以不用吃小厨房难吃的饭菜,何乐而不为?

我忙着啃鸡腿,柳期期脸僵了一下,可惜话已经说出来了,也收不回去,只好尴尬的笑了笑,眼里全是冷意,像是在说我不识趣。

李天暨身边有个谋士,叫杨澜之,他负责指导我争宠的一应事宜,因为太子每晚都要处理政事,他让我每天晚上给李颐昇送汤,美名其曰是关心太子身,其实是为了刷存在感,因为每晚上柳期期都会待在自己房里,哪儿也不去,这简直就是让太子注意我的最好时机,所以暖凤殿里为数不多的好食材都用在汤里了。

到吃饭的时候用的食材都是剩下的,哪儿能跟这里千挑万选的比。

我已经活的很艰难了,要报仇,要忍,这吃食上我实在不想委屈自己了。

「阿昇,你不介意吧?」

可能是看我没有改口的意思,柳期期转头看向李颐昇。

其实也没这个必要,你不想我来,就别问我啊,我不用思考都知道李颐昇会说「介意。」

柳期期没当侧妃之前,李颐昇就不爱理我,经常睡在书房,难得来暖凤殿,也是宛如死鱼一样在旁边躺尸一晚。

后来娶了柳期期,简直变本加厉的讨厌我,经常在暖凤殿门口卿卿我我,我不小心撞见了,还倒打一耙说我打扰他们。

不过我也能理解,毕竟没有我的话,他最爱的柳期期就是太子妃了。

「不介意。」

全场静默。

语出惊人的李颐昇,高高在上的看着我,像是给了我什么天大的恩赐一样。

直到回了暖凤殿,我脑海里都还回绕着李颐昇那句不介意,以及旁边柳期期略显扭曲的脸。

3

夜凉如水,我看话本看到正起劲,李天暨来了。

窗框一阵响动,凉风袭来,我光着脚丫子,打了个寒颤。

「在看什么话本,这么入迷」

突然被拢进一个滚烫的怀抱,关键是这个人几个时辰前还跟你抵死纠缠。

清列的兰花香拥入鼻尖。

我愣了愣,手忙脚乱的推开李天暨。

想往塌里面挪。

动作才进行了一半,脚就被李天暨握住了。

他的手很大,十指修长,掌心的薄茧有些刺人,健康的小麦色和我脚的肤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李天暨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我的脚,弄得我有些痒,不自在的动了动。

「啪。」

他轻轻一掌拍在我臀上。

神色晦暗,声音沙哑。

「别动。」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绯色迅速从脖子蔓延到脸上,甚至羞得泛上些许泪。

我恨恨的握紧拳头,告诉自己,一定要忍!

李天暨低头,轻轻笑了声「羞得脚都红了。」

白嫩如雪的脚,在他掌中好像上好的玉件儿,小巧又精致。

吃错药了吗?这辈子没有洁癖有亲近癖

「你来干嘛?」

气氛越来越不对,李天暨斜靠在床沿上,衣服松松垮垮的耷拉在身上,露出大片的胸膛,隐隐有肌肉的线条,头发也懒散的用一根白色的绸带系着,额间的碎发还有些湿。

眉眼风流,眼神好像连着丝,在我身上打转,活像盘丝洞里的妖精。

我拿话本遮住脸,闷闷的问他来干嘛。

「想你了。」

他靠过来,在我脖颈间轻嗅一口,些许发丝钻入我的寝衣的缝隙。

不受控制的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话本与脸颊的缝隙,全是清列的兰花香味,脑子空白了一瞬。

上辈子的李天暨,身上只有龙涎香的味道,什么时候也喜欢兰花味了

这辈子为什么他变化如此之大

就像是变了个人。

眼里渐渐清明,我拿下挡住脸的话本,直直的看向他。

如花容颜,咫尺之间。

李天暨许是也没想到我如此大胆,那双深如夜色的眸子,轻轻颤了颤。

我确信他不是个好人,至少对我而言,可是他的眼睛,真的很干净,就像春天树梢上的第一朵玉兰花。

带着娇艳欲滴的脆弱。

连眼神都变了?

李天暨的眼里只有冷漠和杀伐,干净从来跟他没有关系。

见逗不了我,他不高兴的皱了皱鼻子,终于舍得坐正身子。

「我给李颐昇送汤去了。」

放下话本,准备去例行今晚的公事。

才走没两步,就被李天暨拉住手腕。

力气大的吓人,握的我生疼。

「你急着去见他」

李天暨整个人拢在床幔的阴影里,深不见底的眼色里带着一丝压抑的不耐烦。

什么叫我想去见李颐昇,这不是你们给我安排的任务吗?不做我爹就性命不保的那种。

「这不是你们安排的吗?」

言语间我不经意的打量着李天暨拉住我的左手。

没有记错的话,他的左手在战场上受过伤,回朝的时候太医说没有一年半载恢复不了,所以他左手不能太使劲。

这才过去几个月,就力大如牛

他语气行为处处与李天暨不同,可这脸,又分明是他。

听到我的话,他整个人僵了一下,不自在的咳嗽一声,眼神飘忽。

「喔,那你快去快回,我等你回来。」

等我回来

按以往的作风,难道不应该冷冷的催我快去,并且强制刷一波存在感吗?

到小厨房找到秋秋,拿上食盒往书房去。

还特意让秋秋不要跟过来。

「阿六,今天太子的汤。」

翻越大半个东宫,好不容易到了书房,把食盒一塞给李颐昇的侍卫我就准备往回走。

今天我在路上,偷偷往汤里放了点东西,好让李颐昇吃点苦头,不能大动作放到他,悄悄加点料总可以吧。

「娘娘,您……」

阿六叫住我,疑惑的看着我。

「嗯」

我不解的看着要说不说的阿六,不会是被发现了吧?

「娘娘,今天不进去吗?」

可能看我半天没懂,阿六终于在我迷茫的眼神里,问出口了。

进去

喔喔,以前我好像是会进去陪李颐昇喝汤来着,上辈子记忆有点久远了,当时我好像还是有点喜欢李颐昇的。

现在

我已经在黑暗漂泊不知道多久了,我的心已经跟今晚的月色一样凉了。

不过还好阿六提醒我了,不然没完成今晚刷存在感的任务,估计我爹明天又会在朝上被某不知名大臣弹劾。

我一脸淡定的拿过阿六手上的食盒,往里走去。

李颐昇支着脑袋,眼睛微瞌,桌上的烛火忽明忽暗,月色从半开的窗边洒进来,给他的墨发渡上一层光晕。

公子月下会庄周。

「喝汤了!」

我把食盒往桌上一搁,就在一边随意的坐下。

等着他喝完我拿碗走人。

李颐昇被惊醒,表情有点不耐,剑眉微蹙。

「你怎么这么晚才来」

「说的你好像在等我一样…」

我翻了个白眼,小声吐槽。

李颐昇眼神飘忽了一下,在看到我坐没坐相的样子之后,眼里又浮现出厌恶。

「赵宵,你知道自己是太子妃吗?坐没坐相。」

说起来,我好像从小就不喜欢官家小姐那些规矩礼仪,虽然我爹是文臣,但我和我哥的性子都不像我爹,反而喜欢耍刀弄剑。

后来喜欢上李颐昇,才开始学那些规矩,小口吃饭,小步走路…

「规定了太子妃必须坐直吗?」

我依旧靠在椅背上,无所谓的看着皱着眉头的李颐昇

「你!」

我在李颐昇面前一直都是小家碧玉温柔体贴的人设,做的最出格的事大概就是争宠。

现在我懒得装了,李颐昇不在我心上,也不会在我眼里。

「喝快点。」

我看着李颐昇挑挑捡捡的样子就不耐烦,吃饭跟个小姑娘一样。

「咳咳,咳…」

李颐昇被呛住,咳的脸都红了,一脸我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的样子。

「你要没有耐心,以后就不用送汤了。」

他把汤碗往桌子上重重一搁,眼睛看着摇动的烛火,余光又偷摸看我。

家人们,泪目了,没有想到幸福来的如此容易!

这不就是我心中所想吗!到时候李天暨问起来我也可以说太子不喜我送汤,我要是还执意送的话恐会招他厌恶。

完美!我简直就是小天才。

我麻溜的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拾好好碗筷。

「既然太子不喜欢我送汤,那我以后就不来了。」

「你!」

李颐昇一拍椅子扶手,睁大眼睛看着我,好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我什么我,我走了,拜拜了您嘞!

「太子妃娘娘。」

阿六见我出来,向我行礼,我随意摆摆手,回暖凤殿去了。

我的话本还等着我呢,那个及第的状元郎,有没有去接他的红楼姑娘

我光想着故事的情节去了,今天也没让秋秋跟着,偌大的东宫,不知道那个岔路口走错了,竟然走到相反方向去了。

前面就是柳期期的宫殿了。

我看着亮着光的奢华宫殿,暗暗乍舌,侧妃住的地方跟暖凤殿一比,我简直像住在茅房。。。

听说她的停云殿是李颐昇专门请人照着她在江南住的地方,一比二扩大的,就是怕她想家,而且绫罗绸缎,金银珠宝也是不记数量的往停云殿搬。

整个东宫,最有钱的估计不是李颐昇,是柳期期。

欣赏了一下金碧辉煌的宫殿,我正准备掉头回去,就看见,柳期期站在旁边的桃花林里,鬼鬼祟祟的对着前面假山的阴影说着什么。

本来我不想管的,可今天回来的时候看见柳期期跟不知名黑衣人拿了什么东西,大晚上的又不睡觉跑到小树林里来。

莫名有点好奇,我悄悄挪过去。

「今天赵宵没吃那道菜,药已经用完了,还有吗?」

「没有了,这药来之不易,一月有一包已经难得了。」

「那怎么办?太子原本就对她清心寡欲的样子有所动心,现在她不吃那药,岂不又变回去了?太子要是真喜欢上她了还有我们什么事」

「别慌,我们还有晋王,晋王不是对你死心塌地吗?叫他指使赵宵继续争宠,姿态做足了,太子不会喜欢一个善妒争宠的太子妃的。」

柳期期和另一个细长阴狠的声音一来一往的交谈着。

而我,震惊在原地。

今天没吃那道菜每月一包药清心寡欲太子动心晋王争宠

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不会是柳期期和黑衣人有惊天大阴谋,而阴谋的基础就是太子深爱着她,但是偏偏李颐昇又对我假装出来的淑女姿态有所想法,于是柳期期就弄了一种药,可以让我情绪失控,同时又让对她死心塌地的晋王用我爹来要挟我去争宠,营造出我善妒心机的样子,破坏我在李颐昇心里的形象

怪不得每月十五都要去主殿吃饭,怪不得我经常情绪失控,做出的事情像是另一个人。

我楞楞的站在原地,直到那两人都离去已久,我还久久没有回神。

夜凉入水,我穿的单薄,一阵风吹来,我打个寒颤。

有种深陷在黑暗里无法挣脱的感觉。

我,我爹,李天暨,李颐昇,全都是柳期期股掌之中的棋子。

前世浑浑噩噩,原以为是命运弄人,谁知竟是棋盘里最微不足道的一颗子。

我确信柳期期下的棋不会只是后宫争宠这么简单。

能让人情绪失控的药,世界上只有一种人会炼。

姜齐的皇族。

姜齐国,名副其实的奇国,能人异士众多,皇室分两脉,共掌国权,一脉善制药,一脉善易容。

能制天下奇药,能变天下万人。

自我朝始建以来,跟姜齐有过很多次战争,上一次大战,是我五岁的时候,那时候,出征的大将军是我的外祖父,叶向之。

我和我哥不懂事,偷偷混在运粮草的马车上,想去看一看传说中的战场。

也是神奇,两个小孩带着点干粮和水竟然真的在车上藏了好几天。

直到外祖父收到家里人的传书才知道这件事,然后我们在数十万大军面前被打了一顿,强制送回家。

当时已经在两国交界处了,那里有许多新奇玩意儿,我们一路走一路看,我还见义勇为救过一个差点饿死的小乞丐,结果我出生的时候我娘给我专门打的长命锁被他偷了。。。。

那场战争,换了十年和平之约,可外祖父却在那场战争里受了重伤,回来之后不久就走了。

现在十年之约才过不久,姜齐的人肯定心思又活泛了,手都伸到东宫了。

「你走路不看路」

李天暨披着深黑色的披风,颈脖处一片白色的细绒,一把拉住直愣愣走路的我。

回过神来,眼前是高高的门槛,我一脚已经踩到门槛边沿了,差点被绊倒。

李天暨什么时候也乐于助人了

他背后是一颗茂密的树,枝叶散开来,月光透过树叶缝隙倾洒下来。

我看着他拉住我手腕的大手,脑子乱糟糟的,所有的谜团都在翻涌,这辈子跟上辈子有太多的不同了,上辈子我没有听见柳期期的阴谋,不知道李颐昇也曾经对我心动,这辈子李天暨没有把我丢到雪地里,也不抗拒触碰我,就像变了一个人。

到底是那里出现了问题还是说因为我的重生,一切的轨迹都发生了偏移

还有姜齐国到底想干什么?外祖父拼命守护的和平,就要毁于一旦了吗?

「傻了?」

李天暨皱着眉头在我眼前挥了挥手。

「太子叫我以后不要去送汤了。」

我淡淡的说完就往里走,错过了他眼里一闪而过的诧异和轻轻的欢喜,就像天上亮晶晶的星星,闪着细碎的光。

之后这三天很是平静,我没有去主殿用饭,指不定柳期期又往饭菜里加点什么东西,为保安全,我还是不去为妙,反正现在也不用去送汤了,好的都可以留着自己吃。

我还给哥哥送了信,他在军队任职,是圣上亲封的大将军,白马红缨的少年英雄。

我让他注意皇城和姜齐的动静,我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

4

三天后,百花宴。

等我到了宴会,才知道,这次宴会,还有姜齐国的使者。

掌管国权的两支皇脉,制药一脉,襄希支,易容一脉,祁夏支,他们分别有一个摄政王参与政事,襄希王和祁夏王,王对于他们来说就像我们的皇帝一样。

这次来的使者是祁夏大皇子,姜祉偃。

大殿之上,我才见着传说中的那个人。

据说姜祉偃用兵如神,诡秘莫测,是姜齐的神,可这人有怪癖,走哪儿都戴着面具,大家纷纷猜测,是不是从小学易容之术,脸上受了什么伤,羞于见人,毕竟偌大的祁夏皇室,戴面具的,就他一个。

未出嫁的时候,我经常从哥哥哪儿听到这位战神的消息,今天听他带兵平乱,明天听他奇计退敌。

前几年西方有国密谋,离间姜齐和大雍,哥哥还带兵跟他一起远征平乱。

在哥哥口中,他是个沉着冷静,不露声色的人。

以前我也是很崇拜这个传说中的战神的。

我好奇的打量着他。

那人穿白色长衣,青竹玉簪挽发,脸上的面具是银制的,上面精巧的雕刻着繁复的花纹。

修长的手指把玩着酒杯,神秘中又带着一点漫不经心。

他虽然坐在那里,我却觉得他像挺拔的青竹,风骨俱佳,不染纤尘。

真难想象,这样一个人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样子。

许是我的视线太过明显,那人停下把玩酒杯的动作,轻轻的朝我看来。

我们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我却感觉他的眼神很亮,像星星揉碎了一样,莫名的熟悉。

只对视了一瞬,我就忍不住尴尬的移开视线。

偷看被当场发现怎么办?急!

左边是李颐昇和柳期期,我嫌碍眼,就漫无目的的乱飘。

这时有侍人走上前来,为我添酒的时候,穿来一张纸条。

「献舞,暨。」

这字笔走游龙,大气磅礴,跟我印象里李天暨的字大不相同。

他是武将,用刀剑一骑绝尘,但论写字就一言难尽了。

这难道是谋士杨澜之的字

还来不及细想,就见姜齐国皇子往前一走。

「尊敬的皇上,吾这次到访,带来了一件宝物,它来自遥远的西边。」

姜祉偃站在大殿中间,锦衣华服,玉面公子,惹得一众公主小姐侧目。

说话间有侍人抬着一个黄金打制的大匣子上来。

众目睽睽之中,那金匣子打开。

蓝色的华服整齐的叠在里面,襄满了宝石,流光溢彩。

贵女们的眼睛都移不开了。

我也算是锦衣玉食,在东宫见过不少宝贝,但从来没见过这样精美的华服。

确实一绝。

「这是吾偶然得到的,听闻贵朝能歌善舞之人颇多,此次前来,便特意带上珈蓝华裳,愿赠与最善舞的有缘人。」

说完姜祉偃行了一个姜齐国的国礼,仪态端庄,让人侧不开眼睛。

不愧是我崇拜的不败战神,不仅用兵如神,人也挑不出错来!

「哈哈哈哈,好,好,好,今日百花宴,各府贵女皆在,定能有人得到大皇子的珈蓝华裳。」

皇上坐在龙椅上,一连说了三个好。

各府贵女,跃跃欲试。

一时丝竹乱耳,美人翩翩。

大雍朝人善歌善舞,四方皆知。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出落美人众多,很多附属国国君都不远万里前来求娶。

我看着大殿上的妙龄女子,一时有些恍惚,十四五六的年纪,恍如隔世。

我十四岁嫁给李颐昇,一晃好多年,死在北方的时候,二十二岁。

幼时我爱舞刀弄棍,想要行侠仗义,笑傲江湖,后来爱上李颐昇,就在东宫,一困一生。

如果那年,我没去狩猎场,没见到那个马背上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我这一生该是什么样呢?

大概是背着我最爱的剑,走南闯北,去大漠看落日,去秋山看梨花,访遍十万大山,最后嫁给一个我最爱的人。

可惜,身处权谋之中,难以脱身。

现在我十五岁,距离二十二还有七年,不知道这次,命运会不会有所不同

回过神来,我握着手里的纸条,忽然想到,李天暨怎么知道我会跳舞

我从来没在人前跳过舞,喔不,有一次,小时候在两国交境处,遇到一个西方来的舞女,身姿曼妙,说她的国家有世界上最善舞的女子,我那时候不服,非要上去比一比,那大概是我第一次也是到现在为止唯一一次当众跳舞。

我娘的舞当年名满天下,我从小就跟她学,可是很少当众跳,因为我怕大家看到我跳舞就失去对我女侠豪爽的印象了。

在东宫多少个无人问津的夜,只有凉月和舞陪着我。

「期期也去凑个热闹吧。」

李颐昇温柔的看着坐在他身旁的柳期期。

柳期期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那匣子里的衣服,眼里全是喜爱。

「殿下觉得期期可以吗?」

「当然,期期的舞是天下最好的。」

李颐昇宠溺的捏了捏柳期期的手,鼓励她道。

我翻了个白眼,专心啃鸡腿去了。

「不如让侧妃试一试。」

李颐昇站起来为柳期期说话。

「哈哈哈,朕早就听闻太子侧妃的舞,在江南一代小有名气,今日也算借太子的光了。」

皇上乐呵呵的笑道。

柳期期的舞姿的确算得上数一数二,我曾听李天暨提到过,说他就是偶然在杏花林一度柳期期的舞姿,从此就忘不了了。

我今天到是要看看,是跳的有多好。

美人柔若无骨,身姿轻盈,眉眼间妩媚动人。

不时听到有人低声谈论,称赞起舞姿曼妙。

「太子果然有福,侧妃多才多艺啊,哈哈哈哈哈。」

皇后娘娘一脸得意的夸赞道。

一旁的张贵妃则面色难看。

皇后娘娘在后宫中一直被李天暨的母亲张贵妃压一头,我嫁给太子,表面我爹和我哥都是太子后盾,而柳期期没有家世,一直不得皇后喜爱,现在在两国重宴上,大出风头,给太子长脸,就是给皇后长脸。

柳期期跳完之后,一时没人敢上。

她也面露笑意,眼里全是对华服的势在必得。

我拍了拍手上糕点的碎屑,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了。

「父皇,儿媳也凑凑热闹。」

「太子妃也善舞」

皇上疑惑的问道,一边的皇后娘娘也朝我使眼色。

「学过一点。」

我面带微笑,不卑不亢的回答道。

「从来没听过太子妃会跳舞,莫不是见侧妃出了风头…」

张贵妃正了正头上的珠花,余光瞟了瞟皇后,意有所指道。

太子正妃和侧妃心有不和,闹到国宴上,说出去可不是什么好事。

刚刚柳期期出风头的时候,张贵妃气的要死,现在好不容易找着个由头可以刺一刺皇后,她才不会放过。

张贵妃的话音刚落,皇后娘娘脸色就不一样了,不停地使眼色,叫我退下。

大殿中,也间或听到贵女,夫人的声音。

「从来没听过太子妃会跳舞啊?」

「说不定是见侧妃出了风头,嫉妒呗。」

「太子妃好像是一直不得宠。」

「…」

我全当没听见,要说刚刚说要跳舞,是因为李天暨的要求,我没法反抗,现在倒是激起我的胜负欲了。

上辈子在柳期期手里吃了那么多苦,这辈子,还想我折在她手上做梦!

「皇上,不如让太子妃试一试,说不定会有别样的惊喜。」

我哥响亮的声音在远处响起。

我闻言回头望去,见着了哥哥和爹娘。

他们眼含鼓励的看着我。

他们永远都是这样,不管我干什么都支持我,永远做我的后盾。

眼睛好像进了沙子,涩涩的。

说来,我已经好久好久好久,没有见过他们了。

「既然朕的将军都这样说了,那太子妃,可不要让大家失望啊。」

皇上依旧不慌不忙的摸着胡子,像弥勒佛一样,笑眯眯的坐在龙椅上。

「是。」

我往那高台走去,原本想着或许会紧张,可事实上,心里却一片平静。

我跟乐师说不用奏乐。

大家都议论纷纷,没有乐声,如何起舞

拢纱轻扬,环佩叮当。

殿外是盛开的牡丹,斜下的阳光,撒到画着花钿的额头上。

步摇晃动,让人分不清起舞的是人间女还是天上仙。

这是古舞,相传很久很久以前大祭司会在每年一度的祈福典礼上跳舞,献给上天,祈愿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这舞动作很难,对柔韧度要求极高,故而举国上下想找出一个能作此舞的人,只看天命,后来常常几百年不出一个,就慢慢没有了这个习俗。

我娘小时候觉得我挺有天赋,就翻箱倒柜给我把画着这舞的画册找出来了。

祭典的乐章,已经失传了,找不到属于它的音乐,也不想用其他的来代替。

宁缺毋滥。

只听见衣裙翻飞的声音,步摇环佩的响动。

一片安静,众人的呼吸声,仿佛都刻意放缓了。

直到跳完了,都久久没有人搭话。

那姜齐的大皇子,看似轻飘飘的视线,一直缠在我身上,我抬头望去,撞进那双深邃的眼睛,他看着我,就好像看着一个相识已久的故人,眼神温柔,还带着一些骄傲,明明带着面具,我却凭借那双眼睛,就觉得他一定是笑着的。

见我看过去,他也毫不避讳,笑盈盈的回望过来。

一直盯着别人看,真是不礼貌!

我又羞恼又不能直接训斥他,控制不住的红了耳尖。

「好!」

皇上眼里还带着一丝震惊和喜悦,不住的鼓掌。

大殿上的人,仿佛此刻才回过神来,纷纷夸赞。

我朝柳期期看去,她皮笑肉不笑,画着好看丹蔻的指甲,紧紧的掐进掌心,眼里全是狠辣和嫉妒。

也是,刚刚才博得满堂彩,就被我压了一头。

她旁边的李颐昇也一瞬不瞬的看着我,眼里全是惊艳。

如果以前他这眼神,我定是坐立难安,心动难平。

现在,我只当他是陌生人。

「儿媳祝皇上和皇后娘娘白头偕老,万福金安,祝我朝,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说完,我行了标标准准的大礼。

「太子妃真是奇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没想到这么久之前的祈福舞都能重现,哈哈哈哈哈,好样的,真是好样的!赏,朕要重重的赏!」

皇上荣光满面的要赐赏,皇后娘娘也与有荣焉的笑看着面色不虞的张贵妃。

「谢皇上。」

我走回位置上,刚刚坐下。

姜祉偃就说「吾看贵朝果然善舞之人众多,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尤其是太子妃,舞姿曼妙,有幸一见,此生无憾,愿将珈蓝华服赠与太子妃。」

剩下的人还没来得及跳,这衣服就归我了?不再商量商量?

我有些诧异,怎么感觉这姜祉偃好像就在这儿等我似的。

不过也无所谓,这衣服也算是意外所得,本来只用完成一下任务,再顺便气一气柳期期的。

姜祉偃亲自把这匣子送到我面前,他很高,比李天暨和李颐昇都高,清瘦清瘦的,靠近一些,越发觉得此人气宇不凡,行动间还有一股很熟悉的味道,像是兰花一样。

5

最后,随着我回东宫的,还有皇上和皇后赏的几大箱子东西,我全叫秋秋搬去暖凤殿的库房了,只有那件舞服,我越看越喜欢,搬自己屋里去了。

看不出来,这大皇子还挺有钱,大金匣子,衣服上全是金线和珠宝,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而且刺绣手法极其精湛,布料也是轻薄的细纱,在大雍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面料,裙子样式华丽又不失轻盈,说是西方某国的国宝我也信。

就这样的宝贝,随随便便就送了?

真搞不懂,人傻钱多吗这不是。

我真仔细瞧着这衣服,忽然一阵风吹过。

一股浓郁的兰花香袭来,人未到,先闻香。

我眉头一皱,正高兴呢,是真不想见到李天暨。

晦气。

「喜欢吗?」

李天暨轻轻的拢住我,把我困在一方天地。

我浑身起皮疙瘩都起来了,真想一把推开他,再恶狠狠的说一句,我喜不喜欢管你屁事!

可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挺好的,看样子你是知道今天姜祉偃会拿这件舞服出来?」

我侧头看去,正对上他亮晶晶,灿如繁星的眼睛。

一时发愣,是我瞎了还是李天暨傻了。

这样干净的眼神他从来没用过。

心下微沉,他有太多破绽了,明明应该厌恶我,却又喜欢触碰我,手才受了伤,却健强如初,头发还总是随意用发带扎着,李天暨从来都是金冠束发,还有这股兰花味,我从没在李天暨身上闻到过。

「李天暨?」

见我不说话,他也直愣愣的看着我。

「你叫我名字真好听。」

他低下头轻轻笑起来。

我浑身一颤,这声音,不对,不对,刚刚那句话的声音,不是李天暨的声音,我确信。

「你到底是谁?」

我一把推开他,像只炸毛的小兽,满眼警惕。

李天暨是大雍的皇子,周围重兵把守,此人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替了他?

「你猜啊。」

他往身后的贵妃椅上一靠,散漫的语气像是在逗弄一只猫儿。

嘴角微勾,那股子邪魅劲儿又上来了。

他真是一个矛盾的人,干净和邪气这两种八百年不搭边的气质,在他身上你还真不觉得怪异。

我猜,你猜我猜不猜?

兰花味,知道舞服的出现,还有那双干净如星的眼睛。

一丝一丝的线条在脑海里渐渐清晰。

我呆呆的看着他。

「姜祉偃?」

「嗯。」

他好像心情很好,尾音微微上挑。

「不是说姜齐的易容术天下无双吗?怎么到你这儿,漏洞百出啊。」

我疑惑的看着他,实在想不通。

明显的就差直接写在脑门上了。

李天,不,姜祉偃轻咳一声,眼神轻飘飘的划向别处。

「我想让你知道。」

他曲着左膝,墨发三千,用白色的绸带随意扎着,玄色的衣袍裹住修长精壮的躯体,属于姜祉偃的那种,浊世贵公子的气息,倾然而出,虽然他现在依旧跟李天暨是一张脸,但此刻却有着天壤之别。

他语气轻轻的,像在跟晚风呢喃,柔情万千。

我看着风吹起他鬓角散落的几缕发丝,耳朵有点发烫。

想让我知道?

「我爹呢?」

他不是李天暨,那我爹呢?

「放心,尚书大人好好的。」

姜祉偃认真的看着我说。

我心下一松,我爹好好的就好。

上一次没有姜祉偃,甚至没有姜齐国的来访,一切都与记忆里不同,是我的改变牵一发而动全身,改变了所有,还是那只是我的一个梦,又或者,我只是来到了故事的另一个版本?

忽然我脑子一些画面闪过。

「你,你什么时候开始假扮李天暨的?」

「在你给他下药那天。」

姜祉偃握紧了拳头,剑眉微蹙,气息一瞬间凌厉,眼里全是暗涌。

我睫毛颤了颤,那,那…

「那天晚上,是…」

「是我。」

「那李天暨呢?」

我随口问道。

「关起来了。」

姜祉偃转过头来直视我的眼睛,那双干净如山间清泉的眼睛,现在蒙上一片黑色,像是不见底的深渊。

他的视线像是烫人的烈焰,带着席卷一切的晦暗,让人心尖发颤。

我正无措,他忽然低下头,额间的发丝划下,遮住那双让人手足无措的眼眸。

「你,是不是喜欢他?」

半晌,他低沉的声音响起,修长的手紧紧的扣着身下的垫子。

明明该是个世无其二,高不可攀的人,我却莫名觉得他的语气有些忐忑,甚至有点莫名的委屈。

这样的他,跟我哥口中的那个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简直一点不沾边。

「谁说我喜欢他了?」

我皱着眉,肯定的说,给他下药确非我本意,实在是受那药的影响,要说李颐昇,我确实喜欢过,但那也是过去的陈年旧事了,说李天暨?厌恶至极也不为过。

我现在尽然有点松了口气的感觉,庆幸那个人不是李天暨,这样算不算我也摆脱了命运的束缚,离那条浑浑噩噩黑暗至极的路远了些?

「那你给他下药,自己也喝了哪壶酒。醉生梦死,没有解药,我还当你爱他爱到骨子里了。」

姜祉偃一听这话,轻轻的抬起头来,一双桃花眼悄悄的瞧我,语气依旧委屈巴巴的,却不再似刚刚阴霾。

「我要说我是被人害了,你信吗?」

我无奈的摊手,往床沿上一坐。

「谁害你?」

姜祉偃一听这话,眉眼锋利起来,语气也带了狠意。

「你凶什么,害我又不是害你,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紧张我呢。」

知道他不是李天暨,我也放松下来,至于李天暨现在的处境,我一点也不关心,甚至希望他惨一点,以消心头之恨。

「我…」

姜祉偃一时语塞,像是被我气到了。

我迷茫的看着脸色渐红的他,实在想不通哪里惹到他了。

「蠢死你算了!」

那人好似气急了,错开我的眼神,一个翻身,跳窗而去。

还忘了问他,他怎么知道我给李天暨下药,又为什么要假扮李天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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