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天界之战

后来又连着下了好几场雨,人间秋意渐浓。

我恢复得差不多后,与狂林和青罗等人联系上了,交代了最终的计划,这些年我们在天界暗自设下无数个看似不起眼的小阵法,许多神仙都喜欢搞些阵法研究,所以这并未引起天帝的注意。

事实上,这些小阵法在最后会连成一个九真大阵,据说是盘古大神死前所画,能镇压天地之神。我们不求镇压,只求能暂且困住天帝。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长隐的消息了。

夜里凉风顺着窗缝溜进来,掀动素纹的床帐,我躺在床上从噩梦中骤然惊醒,发现自己满头大汗。

这几日我总做这种梦,没有具体的情节,甚至没有具体的对象,只有尖锐、森冷的痛感,一旦醒来,我便无法入睡,疼痛却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我知道,这一切都源自差点被魔君吃掉的恐惧。

我未对任何人提起,好像那次只是寻常的困境,正如我们之前的许多次经历一样,只是在梦寐间,魔鬼的獠牙会陡然出现。

也许是床铺太宽敞,因此显得空荡荡的,我坐起来,点燃了灯,等着天亮。

不孤就是在这时出现的,他化成一只小黑狐,从窗缝间溜了进来,小声地问:「曦曦,曦曦,你醒了吗?」

我撩开床帐,把灯递出去一看,他像一团毛茸茸的影子似的,端正又乖巧地蹲在床前,还习惯性地歪着头。

我笑着问:「你怎么来了?」

他抬起前爪拨弄了一下耳朵:「我听到你醒了,你这几日都这样吗?」

我有些惊讶:「你听到了?」

他点头:「是呀,你坐起来,擦火石,都有声音嘛。」然后又追问:「你是不是睡不好啊?」

按照平时,我面对这样的询问,会为了避免别人担心,而直接笑着否认。

但此刻,我不知为何看着他出了一会儿神,小黑狐也不急,就那样蹲坐着,静静地等我回答。

「……我做噩梦了,感觉好痛。」我过了半晌才回过神,轻声细语,「所以睡不着了。」

小黑狐甩了甩大尾巴,期待地问:「那我可以上来陪你睡吗?」

我把灯放在床头柜上,笑着拉开了被子:「好吧。」

「好哦!」他小小地欢呼了一声,轻快地跃上床铺,钻进被窝里。

我感觉到蓬松的皮毛扫过我的大腿,下一瞬,一个狐耳绿眸的青年从被子里钻了出来。

「呃……」我低下头与只露出一个头的不孤对视,「你不觉得被窝太挤了吗?把尾巴收一收。」

不孤眨了眨眼,用尾巴蹭了一下我的脚背,撒娇:「只有一根尾巴不挤的啊,而且,这样比较暖和嘛。」

还不等我说话,他就拽着我:「好啦,快睡下来曦曦。」

我一向拿他没办法,只好任他去,重新睡回了被窝。

灯还亮着,小小的床帏里,昏光照着独属于我们的世界,外头风雨都成了陪衬。

我们面对面侧身睡着,不孤看着我,长长的睫毛在鼻梁上投下整齐的影子,许久都不眨眼。

我本来半阖着眼睛,但他的视线始终黏在我的脸上,实在不容忽视,我无奈睁眼:「你看什么,还不睡吗?」

「你好好看啊曦曦。」

他说这话时,没笑,眼中却满是温柔。

我对自己的容貌没有太大的感觉,我只是一块石头而已,美丑都没区别。

况且,长得再美,天帝也不会放过我,魔君更是靠我自己打败的,他吃我的时候也不见得怜惜我半分。

但我忽然想起魔君说的话,不免有了好奇心,问道:「那你觉得我脸上沾泪,或沾血,好看吗?」

「都不好。」他却皱眉,回答得斩钉截铁,「哭和流血,都不好,我想你一直笑。」

我伸出一根手指推平他的眉间皱褶,抿唇笑:「我也觉得……我都不记得我有哭过,也许我真是铁石心肠。」

「才怪呢,曦曦的心肠最软啦。」他展颜一笑,眼神落到我的嘴唇上,「嗯,嘴巴也好软,是哪里都软的曦曦。」

我躲开他的视线,翻身躺平,他却紧追不舍,支起手肘撑着脸来看我:「曦曦,你还感觉痛吗?」

我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只是在故意逗我开心,有他暖烘烘地陪在身边,什么噩梦都忘了。

我摇头:「不痛了。」

「你是因为之前在魔界的事才做噩梦吗?」他用指尖轻轻地碰了一下我的颈子,那里光滑如初,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每次看见你流血,我都又怕又痛,对不起啊曦曦,是我太没用了。」

我转过头看他:「没事的,不用担心,这不是你的错。」

为表肯定,我亲了亲他的额头。

他低头亲吻我的颈侧,轻声呢喃:「曦曦,我不想你再做噩梦了。」

他的唇触碰得太温柔,带来若有若无的痒意,这痒意如一滴水珠,顺着肌肤下滑,落进衣领深处,被子里毛茸茸的尾巴轻轻地卷住了我的小腿。

这触感如丝绒,如花瓣,弥漫全身,带来愉悦的战栗,狭窄的空间里,香气浓郁,我开始有些发热,问:「那个……你现在几条尾巴了?」

不孤稍抬起眼来看我,眼尾的弧度勾着暧昧的红,柔声说:「你要看看吗?」

他这话问得隐晦,我却心领神会,一时间有些紧张。

「别怕,不用在意我。」他却翘着嘴角笑起来,「你快乐就好。」

然后他滑进了被窝,像最懂事的那种人。

暖热的气息从肌肤深处渗出,柔柔地将人包裹,像落入了蜜糖做的陷阱,缠绵得让人无法挣脱,就连眼前的烛光也如水面一般起了波澜。

十指如抚琴,轻拢慢捻,唇舌含情,仿佛吻在心尖,如此柔情蜜意的呵护,再硬的心也要化作春河万里。

最后,我的呼吸都开始颤抖,以至于不自觉地低吟出声。

不孤停住了,凑上来吻我的眼皮,舔掉我眼角因快意而滑落的泪,声音很柔:「我让你快乐吗,曦曦?」

确实快乐,也许我该夸一句天赋异禀。

我缓了一下气息,轻轻地握住他如鱼儿般调皮的尾巴,嗓音发哑:「让我看看你的尾巴有几条了?」

他闻言愣了一下:「真的吗?」

我抚摸着他的脸庞:「你不会伤害我的,对吗?」

「不会,我不会再吸收你的生气了。」他低头撩开我耳畔的发丝,吻了吻我的耳垂,悄声道:「还有,我收回刚才的话,你脸红流泪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灯火骤熄的前一刻,墙上映出九尾盛开如花。

夜未央,情涛汹涌,花朵越靡丽越容易凋谢,彼此方寸不舍只为了那一刻的极致盛放。

此间极乐,足以让圣人也贪生怕死。

我大概再也不会做噩梦了。

39

今日没再下雨,云层里隐约透出些日头的昏光,照在人身上,似一片薄薄的霜,并无暖意。

我正和小龙坐在厨房外的台阶上忙活,不孤说秋寒最要滋补,于是又开始他的炖鸡大业,我们给他打下手——剥蒜。

只是小龙性子急躁,最不喜欢做这些枯燥的琐事,加之近来入秋,做蛇的愈发懒得动弹,剥了没几颗,就干脆撒手不干了。

他将双手撑在身后,仰着头看天,眼眸微眯:「哎,你说要是我们当时没离开镜墟,现在会咋样?」

「镜墟……」我许久未曾听过这两个字,不免恍惚,「也许我已成石头了,你们大概没什么变化。」

「这些年,我受那群老龙的压榨的时候,就会想要是当初我们没走就好了。」小龙面带唏嘘,又垂眼勾唇一笑,「不过要是没走,以我这种不想吃苦、得过且过的性子也绝不可能有化龙的一天。」

我亦叹道:「是啊,我也想不到事情后来会变成这样。」

「小曦,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们搞不定天帝咋办?」小龙偏头看我。

我一边认真地将蒜瓣剥干净,一边慢慢地回答:「天帝一日不倒,便始终是悬在头上的一把刀,所以,能搞定他是最好,若搞不定……」

我把剥好的一颗蒜放进碗中,抬眼对小龙微笑:「若搞不定,无论生死我们都是在一起的,只是愧对你无辜卷入。」

「哎呀……」小龙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天帝一事牵涉六界,我身在其中,谈不上啥子无辜,更何况,我总不可能不管你们噻。」

我笑道:「也不必太过忧虑,我们计策完备,胜负难说呢。」

「说起来,长隐到底干啥子去了,都好几天了还没回来……」小龙正说着,不孤从屋内走出来,身上带着一股烧柴的烟火气,「我要放蒜了,剥了多少啊?」

我把碗递给他:「就这些,会不会太少了?」

我动作太慢,小龙基本没动,所以只有十来颗。

「够了。」不孤接过碗,弯腰在我脸上响亮地亲了一下,「辛苦曦曦啦!」

我替他整理了一下耳旁的碎发,看了一眼旁边的小龙,提醒道:「小龙也帮忙了。」

不孤看过去,小龙已经挪到台阶另一边去了,面色复杂:「我一点都不辛苦,莫亲我。」

不说还好,一说不孤就来了精神,跑过去抱着小龙,非要亲一口以示感谢。

小龙拼命挣扎,与他在地上扭打成一团,脸都憋红了,大喊:「爬开啊死狐狸!」

一蛇一狐加起来快两千岁了,却还像泥地里打滚的小孩儿一样,我在旁看着觉得有趣,忍俊不禁。

此时,一阵秋风吹过,长隐随之而现,他气息清淡邈远,仿佛已融入天地自然。

我望着他,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他平静开口:「锅开了。」

我不解:「啊?」

那边还在打滚的不孤却惊叫一声:「我的鸡汤!」

然后跳起来,冲进了厨房。

小龙终于能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灰尘,问:「你干啥子去了,这几天等得我心焦,我们到底好久回天界?」

长隐冲我们微微一笑:「不急,先喝汤。」

小半个时辰后,我们围坐在厨房的小桌子边,头抵着头,奋力吃鸡喝汤。

小鸡炖得软烂入味,轻轻一抿就化掉了,汤里加了山菌提鲜,不孤特地撇去了油珠,汤面清亮,丝毫不觉油腻。

在这秋风萧瑟的时节,能喝上这样热腾腾的一碗汤,我连五脏六腑都暖了许多。

长隐边喝汤边说:「我这些日子到六界巡游,加固了壁障,来日若天地生变,也不至于瞬时崩塌。」

我有些惊讶:「你的力量已增强到如此地步了,竟可以代替天帝修补壁障。」

「还不够。」长隐看向门外,神情淡然,「你们看。」

我们顺着他的目光望出去,只看到一棵梧桐,叶片繁茂,绿意盎然。

我微微睁大了眼睛,不孤也看出不对,低声道:「怎会如此。」

「咋了嘛?」小龙不明所以,「不就一棵树嘛,你们打的啥子哑谜?」

我轻声提醒:「人间已近仲秋,时令乱了。」

梧桐早凋,在如此时节仍生机勃勃,这难道不奇怪吗?

这下就连小龙也愣住了。

长隐解释道:「天道化身若同时存在,天道就会产生混乱。」

秋梧染绿只是最细微的征兆,也许最后还会出现昼夜颠倒、日出西方,到那时,就是天地大乱。

我终于明白,为何长隐一直强调世上只能有一个天帝。

长隐却收回视线,神情自若:「走吧,去天界。」

我还有些心神恍惚,不孤伸过手来握住了我,我用力回握了他,点头:「好。」

我们收拾了厨房,留下银钱,悄悄离开了客栈。

长隐教给我们一个隐息术,简单且实用,一行人如风般飘进了天界,未露丝毫气息。

我们没有回我原来的阁楼,而是潜入了天河,在那里有一个我布置多年的秘阵,这个阵很小,只有巴掌大,却非常灵动,一旦开启,灵力就会顺着天河遍布天界,勾连起整个九真大阵。

直白来说,这就是九真大阵的钥匙。

天河之底,尽管流水脉脉,可我们如履平地,连呼吸亦是如常。

秘阵在一块不起眼的石头上,若非有我的指引,谁来了也看不出这块石头的特别,因为上面空无一物,只有流水侵蚀留下的孔洞,和别的石头没有什么不同。

当我注入灵力后,上面的某些孔洞却发出了亮光。

不孤小心地观察着石头,发出赞叹:「好漂亮啊,曦曦你太厉害了。」

这些小洞看似亮得毫无规律,其中却蕴含着难以言喻的玄妙,分布之精巧,气息之灵动,简直使这块灰扑扑的石头化作了一尾游鱼,似乎下一刻就要从手中飞跃而出,滑入水中。

看着他惊叹的眼光,我心中不免感到自豪,耗费无数心力,暗中翻阅所有古籍仙本,花了一百多年做出这个阵法,连我也很佩服我自己。

我笑着收起灵力,将其变回原样:「现在还不是真正开启的时候,等和大家联系上再说。」

小龙化作一条拇指长的白龙,自如地在水中游动,催促道:「那搞快点,莫等了,我好紧张哦。」

我看向长隐,他点头:「开始吧。」

九真大阵由各个小阵组成,每个人负责一个部分,但准备需要一定的时间,所以我向同伴们提前发出了暗号。

此时,月神仙府之中,一位神采辉煌的仙子正在练字,忽然她执笔的手颤了一下,在纸上落下一颗墨点。

仙子神情未变,放下竹笔,揉了揉手腕,对一旁的侍女道:「今日就练到这里,我回屋小睡一会儿,别来扰我。」

侍女点头应诺,仙子离开了,她的手收进袖中,遮住了掌心那一点金光。

风神府,狂林正在给百花仙子制胭脂,这是狂林的一点爱好——任谁活上个几千年,也会有点爱好的,但他向来惫懒,也只有百花仙子能支使他。

百花仙子歪在一旁的美人榻上看书,两人偶尔闲聊几句,讲些趣事,正说到近日有一只仙鹤不知为何头顶秃了一块毛,一出现就被仙人们围观,仙鹤倍感伤心,秃得更厉害了,干脆不再出现。

两人都笑起来,可笑到一半,百花仙子突然停住了,她坐直身朝狂林看去,他也收敛了笑意,看了过来。

房间里没有旁人,因此,他们并未遮掩手心的那一点金光。

此类情形,还出现在天界各处,一切都在暗中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因为只有我去过神殿深处,且对那雪玉最为熟悉,所以我也是毁掉雪玉的最好人选,我本想一人前去,可不孤和小龙坚持同行。

我把秘阵给了长隐,由他来选择开启九真大阵的时机,天帝真身所在只有他能通过天道感应到,但同为天道化身,彼此的感应是相互的。

也就是说,当他找到天帝,天帝也会发现他。

在九真大阵准备好之前,不能贸然寻找天帝的真身,否则会打草惊蛇,我们也不能现身,万一被天帝察觉到,就前功尽弃了。

但要我坐等,却又不免心焦,总想做点什么,最后,还是决定先回阁楼,一来我可以找逢春,二来那里最是荒凉,也不易被发现。

我站在原地想了又想,确定没有任何遗漏,我已做了所有我能做的,本来转身要走,我又停下了脚步,不孤跟在我身边:「曦曦,还有什么事?」

我没回答他,而是转头看向长隐:「长隐,如果我们失败了怎么办?」

这话小龙问过我,其实我并没有所表现的那样笃定无畏,在这最后关头,我忍不住惶恐发问。

隔了几步远,长隐的面容在水波中显得虚幻而温柔,连唇边的笑亦是若隐若现:「一念结万果,动念则生欲,生欲则忧怖,别去想太多,你已做到最好。」

我微愣,不去想就可以了吗?

「哎呀,他说话老是不清不楚的,你听我的……」小龙伸手搭着我的肩膀,凑到我耳旁神秘道,「我在青城山有个姑婆,她认得到观世音菩萨,我之前托梦给她,请她帮我问了一下,菩萨说……」

不孤也偷偷凑了过来,狐耳又大又软,贴在我的脸边,我们都屏息等待聆听菩萨的箴言,小龙故意停了停,才说:「莫怕。」

就这两个字,我和不孤异口同声道:「没了?」

「你还想咋子嘛?」小龙翻了个白眼,松开我的肩膀,「就是喊你莫怕,攒劲弄就得行了。」

我看他那无所畏惧的样子,倒真放松了一些,不过,青城山上的姑婆,岂不就是……

我不禁好奇道:「小龙,你那姑婆也是白蛇吗?」

小龙无比骄傲:「是噻,我屋头都是白蛇,我那个姑婆更是好看得遭不住,她以前耍朋友的故事还传得到处都是。」

我闻言便确定,小龙的这位亲戚,应该就是那话本里流传的主人公。

不孤也鼓励我:「就是啊曦曦,你这么厉害,这么聪明,连魔君都被你打败了,天帝也肯定不在话下。况且,我们还有这么多人,新的天帝都在这里,别担心啦。」

我对他露出一个笑容,捏了捏他的耳朵:「嗯,我不担心,我们走吧。」

不过话是这样说,我心里仍有莫名的忐忑,但我不想显露出来惹得大家神思浮躁。

长隐望着我们,含笑道:「去吧。」

说完,他轻轻地挥了挥衣袖,水波如风般流卷,将我们送到了河岸上。

借着隐息术,我们朝着阁楼飞掠而去,一路行来,天界依然是那么花团锦簇,宁静祥和。

可是,似乎太安静了些,连仙鹤、鸾鸟的鸣叫都没有了。

我感到缭绕仙气中潜藏着某种冰冷的气息,却无法确定,好像刀刃还未贴近肌肤,但杀意已将人锁定。

我的心情愈发沉重,到底哪里不对?

不孤和小龙也不再谈笑,小龙本就相貌清冷,如今不苟言笑,更是面若玉石,不可亲近。

而不孤也眉心微皱:「感觉怪怪的……」

虽然预感不妙,但好在无事发生,我们顺利到达了阁楼,来到阁楼顶层,小龙他们时刻观察着外头的情况,我则找出那盏灯,要点燃寻来逢春。

长隐曾说他能看到事情的走向,但万事万物都在不断变化,他看到的不一定就会发生。

我刚才问他是否会失败,他叫我不要多想,仿佛非常笃定我们能够成功。

但,为求安心,我还想问一问逢春,他在灵山,离如来那么近,也许能揣测一二。如来虽从不参与天界之事,但若是天地混乱,他难道真的不出手挽救吗?

怀着隐秘的担忧,我聚灵为火,点燃灯芯——可是,几息之后,毫无动静。

逢春以灵体出现,一瞬千里,根本不需要等这么久。

外头天黑如墨,我盯着这盏烛火,心似孤舟,沉浮不定。

我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逢春进不来了。

小龙也等得焦急:「都过去一刻了,那个阵咋个还没得反应?是不是出问题了哦?」

不孤则是注意到我的不对,走过来:「曦曦,你的脸色不太好,怎么了?」

「灯……好像坏了。」我思绪混乱,总觉得有些事呼之欲出,却始终猜不到谜底。

不孤抬手捏了捏我的耳垂,低下头来,轻声道:「别太着急,慢慢来,曦曦,看着我,告诉我,你想到了什么?」

他的语气比灯火还温柔,吐息咬字像是带着某种独特的韵律,让人情不自禁地跟着他的声音走。

这是狐妖的特性,只要他愿意,一呼一吸都能蛊惑人心。

只是,他很少在我面前用这一招,加上我对他根本毫无防备,因此格外奏效。

我的心瞬间从滔天海浪转成水波不兴,看着他的眼睛,里头像是藏着一整个明媚温柔的春日。

我甚至唇边露出了笑意,对他摇头:「逢春没来,一定是出事了,也许是天帝已经察觉到我和他的联系,但是事已至此,已经停不下来了。」

「我看看。」不孤对我勾唇轻笑,用鼻尖蹭了蹭我的脸,拿过灯盏。

这灯是没有灯油的,只有一根灯芯,这一次燃得太久,已经烧了一大截。

不孤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问:「这灯是他给你的吗?」

我摇头:「不是,是我在阁楼里找到的,这根灯芯就是逢春的尾羽做的。」

「哦……」不孤点头,正要把灯吹灭,却发现了什么,「咦?」

他把灯转了一个圈,在靠近底座的地方,有一些凹凸不平的痕迹,这痕迹太细微,就像旧物常有的划痕。

他把灯举起来,凑近了辨认:「青……息……是你的名字诶。」

「这不是我,傻子。」我早知道灯上刻有青息两个字,但是在自己的东西上刻字也很正常,因此我并不觉得奇怪。

毕竟,这阁楼曾是青息的住处。

不孤还有些不解:「可是我也没见别的地方刻有她的名字啊,为何只在灯上……」

闻言,我心头忽然一动。

「亮了!」一直待在窗边的小龙忽然大喊。

与此同时,我们也感受到神殿的西北角,忽然升起一股冲天撼地的灵力波动。

神殿的西北角是供着鸿蒙老祖的静室,每五百年举行一次天地祭典时,众仙都会去拜见老祖神像,谁能想到天帝竟将自己的真身放置其中。

「快去神殿!」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从窗口掠出,极速往神殿而去,此时也顾不得什么隐蔽身形,自然是有多快飞多快。

此时的天界完全变了个样子,天色沉抑,不复华光。

但每一条小溪、河流,甚至是池塘,都泛着银光,纵横交错,在关键的连接点上,有着五颜六色的光阵,那都是各个神仙的小阵,布置多年,终于派上用场。

而这些小阵又相互连接,织成一张错综复杂的网,将整个天界笼罩其中。

这就是九真大阵的真实面目。

一些天兵围了上来,被不孤和小龙击退,挡在神殿之外。

在他们的护持之下,我冲进了神殿深处的那个房间,天帝被困,他的神息也弱了许多,虽然强大的威压使我如陷沼泽,连抬脚都困难,但我还是接近了那颗如常运转的雪玉。

外头兵戈不息,灵力碰撞之声不歇,可此处犹如异世,静谧非常,雾气弥漫,唯有雪玉如星辰高悬,一层一层的光晕如有实质般从那晶莹的表面流散。

我心跳如擂鼓,甚至觉得口干舌燥,试着朝它伸出手去,轻轻地,我触到了它,甚至毫无阻碍地将它握在了手中,

看着掌心这颗雪玉,我反而愣了,没想到会如此轻易。

可事不宜迟,我顾不得许多,将灵力压缩成一线,钻入雪玉之中,然后再放开禁制,灵力在雪玉最中心炸开。

动静很小,可裂纹迅速遍布玉石之上,微小而细密,最后,雪玉在我掌心化为齑粉。

雪白的粉末从指缝流泻,再宝贵的神物,此刻也只是一抔凡尘,不带一丝仙气。

我不禁有些出神,就这么简单?

「曦曦!」不孤正好从外面进来,问道,「事情解决了吗?」

我看着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嗯,我已经把雪玉毁掉了。」

他两步走到我身前:「太好了,那天帝死了吗?」

我还有些恍惚,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答非所问:「我们去找长隐,他……」

话刚至此,电光石火间,我意识到了什么,像在寒冬腊月被泼了一盆冰水,无比清醒。

我猛地攥住了不孤的手,张着嘴还没说出话来,小龙也赶了过来,他边走边说:「哎呀,累死了,那些天兵都跑了……你们在这儿杵起干啥子,事情整完就搞快走了。」

这时,我已感觉到一种站在悬崖半脚踏空的紧绷,和隐隐的绝望。

因为就在刚刚,我忽然想到,我们去不去魔界,唯一的区别就是——长隐。

天帝掌控天界六道,对我的计划没有一点察觉吗?可若是没有察觉,他怎么会借魔君之手杀我,还是说,他就如此笃定,魔君能杀得了我?

也许,他早就做好了我不会死的打算。

我们去了魔界,受伤逃跑,然后理所当然地去找长隐汇合,又因为明白天帝对我们起了杀心,所以计划不能再耽搁,我们和长隐一起回到了天界,开始行动。

一切都是这样的顺理成章,计划是早就想好的,只是缺一个动手的时机,而现在,想来想去,这时机竟是天帝给的。

是他突然派我去魔界,也是他要魔君杀我。

而我们……为他带回了长隐。

「曦曦,曦曦,你怎么了?」

不孤喊了我好几声,我都没反应过来,最后还是小龙使劲摇了摇我,我才把眼神凝聚到他们的面孔上。

小龙:「你到底咋子了嘛!」

我环顾四周,也许是因为雪玉被毁,所以,雾气消散了许多,连进门时感觉到的威压都荡然无存。

可是,这真的是那枚南海雪玉吗?

在满室寂静中,我只听到自己无比冷静的声音:「我没有在雪玉中感受到神魂的存在,这是一个圈套,我们被骗了。」

「圈套?」小龙和不孤的表情都非常疑惑,而我终于镇定了下来,带着他们飞快地往外走去。

不孤追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曦曦?天帝没死吗?」

我边走边快速地说:「如果这一切都是天帝早就设计好的圈套,那么,他的目的肯定是除掉对他最具威胁的长隐。现在我不确定九真大阵能否困住他,但至少现在他还没回来。」

很快,我们就来到了外面的大殿,九真大阵还在运行,只是天色阴沉如墨,连阵法的光芒看起来都晦暗了许多。

我将神识极力铺展,发现所有参与九真大阵的人都被反困在了阵中,而供着鸿蒙老祖的静室里,汇聚了整个阵法的灵气,汹涌澎湃,空气仿佛都变得黏稠,里头端坐的却是长隐。

他闭着眼,面目平和,似无知无觉的泥像木偶,就像琥珀里的小虫,严丝合缝,再无出路。

见此,我顿感心颤,这意味着天帝早已得知九真大阵的存在,甚至在我们毫无察觉的时候修改了阵法的运行方式……

「糟了,长隐咋个在里头?」小龙惊讶道,神情焦急,「我们岂不是完蛋了?!」

「还有希望!」我猛地打断他,然后分别抓着他们的手臂,紧紧地盯着他们,「九真大阵的运行根本靠的是大家这么多年积累的灵力,一旦耗尽,大阵就会消失,这个阵没有死门,只是困缚。所以,只要坚持到灵力耗尽,所有被困住的人都还能出来……」

「可是曦曦……他们能坚持到最后吗?」不孤语带忧虑。

他虽然有时候傻兮兮的,但不代表他看不懂情势,众人为此阵准备几百年,其中积累的灵力,岂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耗尽的?

九真大阵没有死门,但只凭不断收紧的禁制,也会对身处其中的人造成伤害。

更何况,如今只有我们三人,如何与天帝对抗?

我一咬牙,终于下了决心:「去灵山,我们去找逢春。」

说话间,我们已离开神殿,向天界外飞去,我的神识从一张张被困的面孔上掠过,他们都在尽力坚持。

百花仙子,月神,狂林,武神,还有那位总是想给我的阁楼种花的小仙官……可我却要为了逃命而抛下他们。

我心中悔恨交加,只恨自己太愚笨,一定是哪里没想到,才导致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可到底是哪一步错了?

正在此时,我听到了那至高神明的声音:「欲往何处?」

我因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反应迟了一拍,只听到不孤大喊:「曦曦快走!」

一个颀长的身影从云中显现,缀满鹤羽的衣摆在阴雾中轻轻浮动,灵气如浪,看似无害,却在对视的那一瞬,天风海雨般朝我扑来。

我下意识地抬手,撑起一个灵气罩,但只让那银光停了一瞬,随即罩子被狠狠打碎。

不孤见我受伤,怒极抽剑,面上显出诡异的黑色花纹,就连剑上也有黑雾萦绕不去,仿佛只是短短一瞬,他就成了另一个人。

无一字多言,他剑尖斜指,一步登天,跃上了那高不可攀的云端,对着天帝挥剑而下,剑上的黑雾在阴云中翻滚暴涨,空气刹那间变得凝重,仿佛被血腥气填满,又湿又冷。

小龙则是趁机转身,抓着我就跑,可走不出两步,一道银光朝他背心激射而来,他虽已化龙,可还维持着蛇的弱点——背心是七寸,最致命处。

「小龙!」我厉声提醒,可他却置若罔闻,反而咬牙将我护得更紧,拼命提速,「我皮厚,不碍事……」

眼看那银光已近身,情急之下,我扣住他的手腕,趁他不备,与他立时交换方向,同时仓促出手,借着灵力的保护,硬生生地攥住了那道银光。

虽然挡住了这一击,可我的掌心里留下了一个血肉模糊的洞,瞬间,鲜血淋漓。

「哎呀!哪个喊你管我嘛!」小龙急得恼火,欲伸手给我止血,可我却避过了。

我使劲握紧拳头,让血流得更快,几乎在空中牵下一根红线,到了破釜沉舟的时候,我反而不再忐忑:「跑不了了,拼命吧。」

只停了片刻,无数天兵就将我们围了起来,密密麻麻。

而那头,不孤的剑被折断了,天帝的指间夹着断刃,天帝的脸上有一丝淡淡的血痕,可眨眼间就恢复如初。

我担心道:「不孤,你怎么样?」

「没事。」不孤从天帝身边退开,不动声色地舔去唇边氤氲的血迹,双眼盯着天帝,深绿的眸色近乎乌黑,冷酷而坚定。

我直直地看向天帝:「你已炼化雪玉,重铸肉身,还想怎么样?」

他看起来与从前没什么两样,长发如墨,眼如寒玉,只是……更鲜活了,不再是高踞云端的孤神,从他的眼中,能看到明显的情绪。

此时此刻,他甚至是带笑的:「我不明白,你们为何一定要置我于死地?我建立壁障,划分六界,予众生安宁,这些还不够吗?」

0 0 投票数
文章评分
订阅评论
提醒
0 评论
最新
最旧 最多投票
内联反馈
查看所有评论
0
希望看到您的想法,请您发表评论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