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口水没喝完,呛了一下。
哭笑不得地看着我,「不是,我是干哪行的?我好像没告诉你我是干什么的吧。」
「你不是……道士吗?」
「什么啊?我是记者,正经工作。」
他无奈地看着我,把水放下,拿纸擦嘴。
我上下打量他那一身道袍,「那你这,属于兼职?」
「也不是,其实主要是传承不能断,加上大灾将至……」
他语气里带着无奈,说到一半忽然转换了话题,「嗐,我跟你说这些干吗?对了,小庄哥,你等会把你生辰八字写给我,之前师父说不能帮,但也没把话说死,可能还有办法,我再去求求他。」
师门传承的事,确实不好跟我一个普通人说。
我举起矿泉水跟他碰了个杯,「谢谢兄弟。」
烧烤还没上,我俩闲聊,「不过我有一件事还挺好奇的,像你们这种道士,是不是都能看到鬼啊?」
「分情况,大多数时候还是需要开天眼才行,不然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怨气,除非是那种阴气特别重,或者有意显形的鬼。」
「这样也好。」
不然当了道士就得整天看到鬼,那日子估计也不好过。
「那我身边那个,现在还在吗?」
许子恒点头,默认了。
见我表情变化,安慰道:「不过她暂时好像没有害你的打算,应该没事。」
「希望如此吧。」我苦笑。
估计是怕我越想越难过,许子恒赶紧转移了话题,「不过,也有特殊情况,有一些人因为体质原因,天生就开了天眼,像那种是没法主动关闭的,只能被迫见鬼。」
「那不是很惨?」
「是有点不幸,因为命定天眼,都是八字比较轻的人,加上长期惊吓,很有可能在成年之前就夭折了。」
我「啧」一声,觉得感慨。
我这至少还好好活了二十几年,才惹上了这个麻烦。
要是从小就见鬼,那还得了。
烧烤好了,老板亲自给端到了桌上。
刚从架子上拿下来的羊肉串,还滋滋冒着油,香味诱人。
许子恒一串肉下肚,才接着说了句,「不过那种人很少的,万里无一。」
我想了一会,才意识到他是在说天生天眼的人。
也没当回事,埋头苦吃。
毕竟空着肚子折腾了这么一通,实在是饿得够呛。
吃饱喝足。
我结了账。
跟许子恒道别之后,准备回酒店。
但走出没几步,他却又追了上来,「小庄哥,你得把八字告诉我啊。」
我一愣,也想起来了。
「困得我头昏脑涨,差点把这事忘了。」
我俩这才加上微信。
打字把出生年月给他发了过去。
「具体出生的时刻我记不清了,明天问问我爸,不过估计他也不一定知道。」
许子恒点头,「你尽量问问,实在不行问清楚是上午下午也好,算得准一些。」
「应该是早上。」
我爸以前总念叨,我难产,进了产房十二个小时,从晚上一直折腾到早上才生下来。
把人送进病房的时候,太阳都升起来了。
他正低头查看那条消息。
一串数字没念完,声音却变了调。
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我,「你说,你是早上出生的,你确定吗?」
「确……确定啊。」
具体时间点拿不准。
但自从我妈去世之后,我爸经常念叨这件事,那么多细节,怎么也不可能记错。
许子恒还在盯着我,听到我说确定之后,一字一句地开口:
「小庄哥,你被人换命了。」
沈龙
换命?
我拧着眉心看向许子恒,「这是什么意思?」
「那,我说完了你别害怕。」
路灯照耀下,他面色格外凝重。
但下一句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一道忽然响起的惨声打断了。
「啊!救命,救命啊,有没有人救救我,放开我,你这个畜生!」
尖厉的女声,混着阴沉的夜色,听起来更显凄厉。
我吓得一抖,之后跟许子恒齐齐转头看向动静传来的方向。
是个公共厕所。
声控灯亮着,镂空的墙上缘隐约能看到光影晃动。
深夜,公厕,呼救的女声。
猜也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许子恒犹豫着开口,「那是……」
「强奸。」
我沉声开口。
之后加快速度跑了过去。
许子恒也回神,跟了上来。
离得越近声音越大,等到了跟前,已然能确定人在女厕所里。
我也顾不上男女有别,当时就要往里闯。
却被许子恒忽然发力,拽了一个趔趄。
「别进去。」
没料到他会阻拦,我动了怒,压低声音吼道:「这种事不能不管!」
但他却没撒手,反而盯着我,格外严肃地开口:
「那里面不对劲,没有人气,阴气还特别重!」
没有人气?
我动作僵在了原地。
里面没有人气的话,那呼救的又是谁?
难道……
「没错。」
似乎猜到了我的想法,许子恒沉着脸,重重点了下头,「是陷阱,有人故意施了障眼法,来掩盖外泄的阴气,恐怕就是为了吸引我们过来。」
我心里一沉。
很快就意识到刚才不该那么冲动,把我们两个都拖进了麻烦里。
「那现在怎么办?」
「跑!」
许子恒拽着我的胳膊,使劲往路灯下跑了过去。
而他话音刚落,厕所里的声控灯就开始明暗交替,阴风裹挟着嘶吼声猛地迫近。
许子恒一面推我,一面掏出符咒往身后扔。
但原本在医院能定住小虎的符咒,现在抛出去却一点用都没有。
可想而知,身后追着的东西到底有多厉害。
路灯昏暗,辨认方向不是易事,但我脚下的速度却丝毫不敢放慢,咬着牙往前冲。
而偏偏在这时候,前头出现了一个十字路口。
因为纠结,所以我下意识放慢了脚步。
就在这个间隙,阴风越逼越近,整个人仿佛被扔进了冰窖里,凉意直往五脏六腑逼。
我冻得打冷战,连抬腿都成了奢望。
不行,跑不动了。
上下眼皮像是在打架,疯了似的往一块粘。
视线也渐渐迷离……有个模糊的背影在眼前闪过。
然而就在意识即将消失时,背后忽然传来一股大力,迫使我往前奔了好几步。
那股刺到骨头的阴冷终于消散,原本无法抬起的双腿也恢复了正常。
风声裹挟着许子恒的喊声,清晰地钻进了我的耳朵里。
他说:「往左!去最近的派出所!」
我精神一振,几乎瞬间就理解了他的想法——派出所评公正,断是非,正气凛然,普通妖魔鬼怪都不敢靠近。
去那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我瞬间调整了逃跑路径。
不过,许子恒怎么办?
想到这,我借着转弯的瞬间,偏头看向身后。
才发现他正艰难地举着木剑,抵着一团黑气。
而更诡异的是,那黑气虽然看上去没有实体,但阻力却大得惊人,我甚至看到了他手臂上暴起的青筋。
注意到我回头,他又咬牙喊道:「快跑,不用管我,他们的目的是你,不会拿我怎么样!」
那团黑气再次逼近,看样子确实是想绕开许子恒来追我。
我赶紧咬牙提速,拼命把距离拉开。
双腿又酸又痛,几乎已经麻木了。
万幸派出所离得不远。
在我彻底虚脱跑不动之前,终于到了地方。
看到亮着灯的警徽,简直像看到了救命恩人,我连滚带爬地奔过去推门。
门被推开,而我也直接摔了进去。
还在地上滚了一圈。
在看到那团黑烟确实停在派出所门外,没能追进来之后,才终于放下了心。
当即也顾不上要爬起来。
就躺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再之后,视线偏转,却看到了桌子后面。
一位警察手端泡面碗,目瞪口呆盯着我。
「报案?」他放下刀叉,问我。
而我大脑一片空白,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毕竟因为被鬼追打不过,无奈之下只能来派出所避险这种说法,只要我敢说,就肯定会被当成神经病。
所以愣了半天,最终也只能点头附和,说:「是,我要报案。」
之后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什么案?你坐下来仔细说说。」
听我这么说完,那位警察立刻推开了手边的泡面碗,表情也严肃了起来。
甚至还拿出了记录本,认真负责。
事已至此,我也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是,那个,我弟弟走丢了,找了好长时间都没找着。」
「人口走失是吗?那请问走失的大概时间,走失人的年龄、性别、特征,以及走失前的衣着打扮,您还记得吗?」
「这个……」
我被问蒙了,手心直冒冷汗。
撒谎,还是面对警察撒谎,如果不是遇到这些破事,我是一辈子都不敢这么做的。
一咬牙,想到了确实状况不明的许子恒。
「我们是在静安路的十字路口走散的,他年龄大概二十五岁,男性,穿了一套白色的休闲装,上衣是个帽衫,棕色卷发,大眼睛高鼻梁……」
我正努力凭记忆复述许子恒的特征。
但对面那位警察记录的动作却顿住了,抬头打断了我。
「请等一下先生,您说的那位走失的弟弟,是成年人?」
我愣了一下,点头,「是啊。」
「走失时间不足 24 小时?」
「对。」
「那请问他是否有智力缺陷?行为无法自理?」
我下意识停顿,没敢答话。
毕竟这话一出,其实暗含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一个具有自理能力的成年人,走失还不到 24 小时就来派出所报案,怎么想都是不合理的。
我心虚地偏头,避开了对方考量的视线。
但警察到底是警察。
哪怕我选择沉默,他也能从沉默里得到答案。
对面的人眉头微皱,终于彻底放下了纸笔,「先生,请不要来派出所开这种玩笑,这是违法的。」
「不,您别误会,我真不是故意来找事的。」我赶紧开口道歉,「主要是……当时情况很特殊,我是真怕他会出事。」
「什么特殊情况?大半夜的,还能闹鬼不成?」
对面又捧起泡面碗,继续那顿被我打断了的工作餐。
但我却被那句随口猜测,吓得心尖一颤。
「这个……」
之后就彻底陷入了沉思,到底该怎么解释,才能既不用撒谎,又不会被当成神经病?
对面的警察眼都不眨地盯着我,满脸都是「不用解释了,我早觉得你这人不太正常」的表情。
纠结,尴尬,为难,还不能起身就跑。
幸好有人推门进来,打断了室内僵持的气氛。
那道视线挪开,一直围绕着我的锐利压迫感也终于散了。
我也回头。
许子恒就站在门口,手里抄着那把木剑,半边身子探进门内,气都没喘匀就问我:
「小庄哥,你没事吧?」
「应该没什么事。」
只是让警察叔叔误会了,现在不知道该怎么脱身而已。
那警察人至中年,经验丰富,一眼就根据我之前说的特征,认出了许子恒。
探究地看向了我,「这位就是,你说走丢的弟弟?」
身体往椅子背上靠去。
「解释解释吧,到底怎么回事?」
态度严肃,显然也觉得这情况怪异,得弄清楚。
我咬牙开口,正准备把问题都揽下来,说我是在恶作剧,然后好好道歉,顶多也就是被教育一下。
但身后的人却抢先开了口,「抱歉,不方便解释。」
我被许子恒大胆的举动吓了一跳,但话已经说出来了,就算再冲过去捂住他的嘴也没用了。
警察表情变幻,有意外,也有恼怒。
「警察叔叔,您别生气,他就是随口一说。」我赶紧道歉找补。
哪知许子恒却一点都不领情,径直走进来。
挡在了我跟那个警察中间。
※
直至走出派出所,站在树底下的路灯旁边,我依旧觉得跟做梦一样。
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许子恒掏出了一张卡片,给那位警察看了一眼之后,对方就什么都不过问的,直接放我们走了。
我百思不得其解,问他给警察看了什么。
「你说这个啊。」他神秘地笑笑,又拿出了刚才那个东西。
蓝框白边,竟然是张塑封过的工作牌。
上面写着:特殊管理部门,许子恒。
牌子上没有具体工作单位,但左上角那个清晰的警徽,却格外明显。
我一愣,「你是警察?」
「哪能啊?」许子恒摇头,收好工作牌,「算是顾问吧,在遇到恶鬼参与的案件时,给警方提供参考意见、调查意见,警方有自己的人员组成,接受过系统的刑侦教育,更专业。」
因为保密协议,许子恒不能透露太多。
但我却隐隐约约意识到,这个世界,或许跟我以前想象的不太一样。
看到许子恒手里的木剑,我才想起来问:「对了,你刚才是怎么脱身的?没有受伤吧?」
许子恒摇头。
「没有,你刚离开,那团怨气就追了上去,根本没有跟我缠斗的打算。一团不成型的怨气,在没有恶鬼寄托的前提下,却依旧有明显的目标,显然是有更厉害的人在背后操纵。」许子恒表情凝重,下了结论,「他们应该,是冲着你来的。」
「我?」
我死死拧着眉心。
可为什么?
我普普通通一个人,没钱没权,烂命一条,除了倒霉撞鬼之外没有任何特点,到底哪儿值得别人这样绞尽脑汁来害我呢?
我正想着,身后却冷不丁地响起一道女声。
「不是,他们的目的不是你,是我。」
是谁?谁在说话?
那声音轻轻柔柔,但却透着一股子空洞的冷意。
可这附近根本没有其他人啊。
我吓得一激灵,抬头就看到,许子恒正死死地瞪着我身后。
心底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僵着脖子转身。
果然,看到了一个身穿白裙子的身影。
是个小女孩,麻花辫,齐刘海,脸色惨白,长相跟那个相框里的照片一模一样。
她的身影在路灯的照射下呈半透明的状态,到我胸口那么高。
很明显不是人。
我后脊发凉,赶紧后退几步跟许子恒并排,惊恐地盯着她。
却听到了一声冷哼,「对待救命恩人,你就这个态度?早知道不救你,让你死了算了。」
这话显然是对我说的。
那双黑白过于分明的眼睛,直直看了过来。
我一愣,这才想起那天被鬼打墙,那老太太消散前说的那句话。
试探着开口问道:「那天是你救了我?你就是薛姑娘?」
对面冷哼一声,默认了。
许子恒攥紧木剑,十分疑惑,「是你跟他签了冥契?可你为什么背了这么多条人命,却还没变成恶鬼,可以自由显形?」
「那是因为,我杀的都是害我的人。」薛姑娘瞥了许子恒一眼,冷冷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