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警官,反正孩子找到了,我们先把人带出去再说吧。」
吴畏点头。
「行,正好这股怪味儿熏得我恶心。」
出了暗门,吴畏立刻掏出手机。
「我先跟所里说一声,孩子找到了。」
我点头,看到他长按侧边键,才意识到他刚才一直是关机状态。
「您刚才把手机关了?」
他轻咳一声,「怕找人途中一直响,打草惊蛇。」
看着他开机,直到半分钟后,我才意识到那句话什么意思。
手机亮起来的一瞬间,屏幕上就有无数个对话框弹了出来。
最上面的几条,都来自同一个备注:局长。
「老吴你是不是疯了,几岁了还跟我玩失联?」
「这个案子特殊管理部门已经接手了,跟咱们没关系,你赶紧给我回来。」
……
我半天才回神,意识到看人家手机是不礼貌的,赶紧收回视线。
吴畏却不避讳,直接当着我的面拨通了局长的电话。
对面吼的声音太大,连我都听到了。
「你违规了知不知道?而且上面都说了这个案子很危险,你才从一线退下来,能不能好好休息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都对不起国家给你花的手术费。」
吴畏表情淡定,只说了一句话,「局长,孩子找到了。」
对面的人一顿,似乎意识到了他油盐不进,说:「算了,你赶紧给我滚回来写检讨,路上注意安全。」
电话挂断,我却觉得过意不去。
「抱歉,吴警官,我不知道这件事会给你造成麻烦。」
他摆手,轻描淡写:
「没事,我也是前线退下来太久没活动筋骨了,手痒。而且都答应孩子妈妈了,不能让人失望。」
我想道谢,还没想好说辞,就听到了「嗡」的一声。
是不是许子恒发的消息?
我心里一颤,用最快的速度摸出了手机。
但却发现屏幕上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吴畏也摇头,表示他没收到新消息。
我俩这才同时把视线定在了吴畏刚才搜身搜出的那个手机上。
屏幕还没熄灭,上面赫然有一条刚刚发进来的新消息提醒。
「现在出发,道长让你先把孩子带过来,仪式提前了,别误了时辰。」
道长,时辰……
那些人的作法提前了,说明许子恒没能阻止他们。
我心里一沉,越来越担心他的安危。
「怎么了?」吴畏看过来。
我问:「吴警官,你能不能在不引起大动静的前提下,包围一个地方?」
「你想包围哪?可以是可以,但这种需要出动大批警力的行动,需要提前针对抓捕对象进行战术部署。」
我拧起眉心,「能不能稍微快一点,我朋友很危险?」
「我需要你先说明,是什么性质的案件。」
我想了想,回答,「刑事案件。」
听完我的计划,吴畏表情凝重了起来。
「你有确凿的证据吗?或者是否能保证每一句话都属实,并愿意承担,一旦谎报案情需接受的严峻惩罚?」
「我愿意。」
吴畏思忖了几秒,点头,「你把地址告诉我,我现在就把孩子送回所里,然后帮你立案,但你要知道,动用如此庞大的警力不是儿戏,需要更专业的评估定性,我也不能保证具体的出警时间。」
「谢谢您!」
有警方支持,那抓到人的可能性就大大提高了。
「至于时间问题您放心,我现在就假扮成那个邪修,过去拖延时间。」
吴畏点头,同意了。
之后跟我一起,扒下了那个邪修身上的衣服、鞋子和墨镜。
那老头比我矮,我得佝偻得更厉害,才能弥补这点违和。
发型则通过戴帽子遮掩,为了逼真,我还刮了他的胡子,用糊纸人的胶水粘在了我脸上,差点没把他气疯。
不过好在,仔细伪装之后,不仔细看,确实找不出太大的瑕疵。
吴畏打了辆车,带着孩子回了派出所。
但我把那床被子留了下来,让他用衣服裹着孩子。
一切准备好,那个邪修的手机又来了一条催促的消息。
「到哪了?」
我敲字回复,「路上堵车,还需要时间。」
「快点,道长派人在路口等你。」
我压制住心中的紧张,在路边拦了一辆车,报上了地址。
怀里抱着裹满了纸钱的小被子,因为担心露馅,哪怕司机看了我好几眼,我也没敢跟他交流。
与此同时,我在心里构想了无数种可能遇到的状况。
心绪纷乱,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接下来的事情很危险,必须得谨慎应对才行。
「到达目的地附近,请提醒乘客带好随身物品。」
到了。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了车门。
但没想到刚下车,就有人小跑着迎了过来。
「您快点,道长等半天了。」
那人穿了件蓝色短袖,体形微胖,一张胖脸在阳光下油光锃亮。
不是陈喜又是谁?
我心里一抖。
但好在他粗粗扫了一眼,并没认出我来。
只能把身子佝偻得更低了些,跟在他身后,朝着那栋凶宅正门走去。
说是凶宅,但那房子其实建得极其漂亮。
带游泳池的独栋,光院子就比得上一片小公园,顶层还有一片区域不小的仿真沙滩,露天,周围并排放着三顶遮阳伞,连躺椅都一应俱全。
陈喜目不斜视,直接带我走进了那间豪宅。
而室内的装潢,也果真配得上奢华的游泳池。
纯白的地毯,风格统一的壁画,只是一间客厅就大得令人咋舌。
不过屋里虎视眈眈的视线太多,抵消了豪宅的冲击。
七八个穿着黑衣服的人,垂手靠墙站着。
站位刚好堵住了每一扇能逃脱的窗户。
而且房间中央的家具被推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深棕色的祭祀桌,桌边是用红绳布下的阵法,香炉里燃着三炷香,但却找不到被祭拜的对象。
穿着深灰色道袍的男人,背对着门口,盯着钢琴旁边的人看。
我抬头朝那边看去。
一眼就认出了那个手脚皆被绑住,被迫跪在地上的人就是许子恒。
他的手机就扔在脚边,屏幕上裂痕密布。
怪不得没回我消息。
那穿道袍的人身形一动,转过身来。
「哦,来了?」
显然是对我说的。
怕引起怀疑,我赶紧低下头,含糊应了一声,不敢再左顾右盼。
大脑飞速运转思考对策。
对方人太多了,凭我一己之力,不可能带着许子恒全身而退,唯一的生机,就是拖时间到警察过来。
可问题是,怎么拖?
根本毫无头绪。
因为焦虑,每走一步都像凌迟,几乎是挪到了那个人身前。
但想好的理由还没说出口,对方就一脚把我踹倒在了地上。
道袍男人四十出头的模样,长了一张端正儒雅的脸,但表情却极尽玩味,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腹部剧痛。
那一瞬间,我意识到自己已经被识破了。
可他是怎么发现的?
对面冷哼一声。
「抱着个没有生机的棉被卷,真拿本道长当傻子了?子恒,你这朋友,脑子不太好啊。」
说完也不等许子恒应声,手上轻轻一推,一股巨大的力量就朝我袭了过来。
避无可避。
几个翻滚撞在地板上,疼得像是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可这还没完,下一秒我的脖子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掐着,活生生被扯到了半空。
我感觉自己像条离开水的鱼,拼命张嘴,但依旧无法呼吸。
头皮涨痛,视线模糊,周围的一切都开始远离。
我看到许子恒大吼一声,朝我扑了过来,但却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这就是,濒死的感觉吗?
到彻底失去意识前,那股无法对抗的束缚感终于消失了,我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泪和嗓子里的刺痛感强烈得无法忽视。
许子恒背对着我,手腕上有绳子勒出的红痕,以及被符咒烧伤的水疱。
穿道袍的男人「嘶」了一声,眯起眼笑得亲昵,「子恒长大了,为了救人,连焚秽咒都敢往身上烧,看来这个人对你来说确实很重要。其实放了你俩也可以,只是,你如果再继续捣乱的话,哪怕是看在师兄的面子上,我也留不得你了。」
许子恒手里死死捏着一张防护符,沉声开口:「可你这是在触犯天道,再这么错下去,我也只能替师门清理门户了,师叔!」
师叔?
我终于被许子恒这声称呼刺激得找回了理智。
许子恒的师叔,那也就是他师父的师兄弟。
那他师叔做的这些事情,许子恒的师父也都知道吗?
那为什么还让我们过来?许子恒又是什么情况?这是人家师徒联手布下的陷阱,还是许子恒被蒙在鼓里?
我脑子里乱糟糟地跑过好几个念头。
那个道袍男人却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语气恶劣地开口:
「天道是什么?那玩意真的公平吗?如果天道真的公平的话,那你当初任由冤魂作祟,害死了那一家五口,就不触犯天道了吗,我的好师侄?」
我勉强撑着地面爬起来。
刚好看到了许子恒听见这话瞬间煞白的脸。
他似乎受了不小的打击,神情恍惚,手上的符咒眼看就要燃尽。
他却一动不动,仿佛失去了痛觉。
我看得揪心。
当即也顾不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测,哑着嗓子提醒,「子恒,小心!」
他这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扔掉了那张符。
对面又是一阵嘲笑,「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只会用符咒施法啊。真是废物,一点进步都没有,算了,时间快到了,我没空跟你浪费时间。」
说完又是轻轻一拨,许子恒立刻被甩到了墙上。
光是从撞击声,就能判断出那一下有多痛。
但他只是安静地砸在地上,带着满身的伤痕,彻底丢了魂。
那道长见状,冷笑一声,转身就走了。
我赶紧跑过去,把他扶了起来。
「你,还好吧?」
他脸上的伤还在流血,却努力掀起眼皮,「小庄哥,你被程飞换走的命格已经回来了,跟我一起死在这实在可惜,所以你等会先走,我会拖住他们。」
「你说什么?」
不是说好了等事情解决,我们再一起去找程飞吗?许子恒什么时候帮我换回了命格?
许子恒打起精神解释,「薛姑娘离开之前我求她帮了个小忙。」
「你让薛姑娘去恐吓他了?」
「没。」许子恒摇头,「我只是让薛姑娘实话实说,告诉程飞你二人签了冥契,会拖累他的运势,稍微夸张了些,他就吓得自己想办法换回了命格,不过你放心,他不会再来打扰你的,换命是禁术,几次三番藐视天道,他之后的日子不会好过,至于薛姑娘主动入了轮回,冥契自然也会解开。」
我想起了薛姑娘离开时,许子恒和她之间的小秘密,原来就是这个。
回到当下。
许子恒说完那一长段话,艰难地喘了一口气,「小庄哥,对不起,都是我连累……」
但没等他说完,我就把他拦了下来,「别胡说八道,当初是我赖上你的,要说连累,也是我连累你。」
他摇头。
「都是我的错,我当年确实害死了无辜的人。」
我却很难相信这话。
一个愿意豁出自己的性命,救一个还未出生的婴儿的人,怎么可能会主动害人?
但为了弄清楚原因,我也只能忍住想反驳的冲动,听他继续说下去。
「那年我七岁,还跟师父一起住在山上。道观冷清,很难见到同龄人,每天的生活除了修炼,就是吃和睡,我无聊得快疯了。直到有一天去河边抓鱼,我遇到了一个朋友。他叫小斗,但他已经死了。母亲改嫁,他被相看两厌的继母亲手推进了河里,活活淹死的。我很同情他,但同时也因他执念未消不能去投胎而窃喜,因为这样的话,我就有朋友了,但我并没想到,有一天,他的继母会再次带着刚出生的孩子上山,向我师父求平安符。然后小斗察觉了仇人的气息,执念深沉,当场就失去理智彻底成了恶鬼,按照门规,我该超度他,可我实在舍不得这个朋友,所以只用镇魂符暂时镇住了他,之后心怀侥幸,想等他继母离开后,再慢慢帮他恢复神智。」
我拧了下眉心,隐约猜到了结果。
「镇魂失效了?」
许子恒颓然点头,「他是彻底失了神智的恶鬼,镇魂根本封不住他,他逃离符咒之后,追到山上报仇,但因为失去了神智,根本分辨不出仇人是谁。」
失去了神智的恶鬼,在山上肆虐,尽管许子恒的师父第一时间封了山林,但依旧有人不信邪,把道观的警告当成了危言耸听。
那是一家五口。
父母,爷爷奶奶,还有不到三岁的小娃娃,全都没能逃脱,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死状惨烈。
这,就是许子恒的心结。
他害死了人。
全部听完,我心里像压了一座山,闷得喘不过气来。
之前在山上,他叫的那一声并不是师父,而是师叔。
他早猜出了始作俑者是谁,只是在自责,在犹豫。
可许子恒太善良了,把别人的生命看得比自己的还重要,却在还小的时候经历了这种事,因为自己的疏忽害死了无辜的人,当然会成为厚重的阴影,一直都放不下。
「也是因为这个,你才学不会脱离符纸的道术?」
「嗯。师叔当年叛离师门,师父就曾说过,要废了他的修为,避免为祸人间,但我自入师门开始,就一直是师叔带的,因为心软才会跟师父求情……因冥契而死的那些人,其实,都是我害的。」
我恍然。
怪不得,许子恒的师父会说这是他的历练,也是必须度过的劫难。
修道之人心境跟道术相辅相成,愧疚和自责压得许子恒半点喘不过气来,心境受损,道法当然更难精进。
我试探着开口,「你有没有想过,那些事其实不能怪你?」
「怎么不怪我,我是修道之人,本来就该祛除鬼怪,保护其他人,都是因为我太糊涂,才……」
没等他说完,我就打断了他的话,「等等,你说你是什么?」
他愣了一瞬,「我是……修道之人。」
我叹了口气,「你自己也说了,你是修道之人,只是个人,不是神,人性有缺陷,有弱点,会被情感左右判断,这都是无法避免的。而且你凭什么觉得,只要开始修道的话,就能保证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是正确的?」
他拧了下眉心,似乎想反驳,「可是……」
但我并没给他这个机会,「许子恒,你太幼稚,也太自大了。你凭什么把自己当拯救一切的救世主,而世上其他人,都是靠你的拯救才能存活的芸芸众生?我告诉你,这世界上有太多像我这样的普通人了,我们或许不够聪明,不够强大,遇到强大的对手毫无还手之力,但我们也是独立的有思想的个体,足以为自己的行为承担相应的责任,而不是由一个素不相识的『神』来替我们背负一切。」
我又叹了口气,放缓语速,「子恒,你太高估修道,也太低估我们『普通人』的力量了。」
许子恒呆愣愣地听着,神色恍惚。
人群中央传来低沉的念咒声,声音越来越大,令人无法忽视。
我问许子恒:「他们在干什么?」
孩子被吴畏抱走,这会早该被平安送到派出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