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上他的视线,拼命在记忆里搜寻相关信息。
1995 年出生,现在是 26 岁。
根据年龄找人根本是大海捞针。
但忽然间,脑子里闪过了一个念头。
程飞,今年刚好 26。
阻拦,跟踪,威胁,他那些怪异举动,也应该都有目的。
想到这,我不由捏紧了手里那张纸条。
※
许子恒注意到我的表情变化,问:「你猜到是谁了?」
我没答话,反问他:「换命的步骤,一般都有哪些?」
我不知道程飞出生的具体时间。
而仅凭一个年份,笃定换命的人是他,确实有些草率。
但许子恒说换命的步骤烦琐复杂,如果真是程飞的话,那肯定还会有别的证据。
许子恒看出我的目的,开口,「具体操作我也不清楚,但唯一能确定的,需要血液交融,以及很长一段时间的朝夕相处,来骗过天道,调换运势,也是因为这样,换命的要求非常严苛,不光容易被命主察觉,还得换命两人血型一致。」
许子恒说完,我就沉默了。
因为我想起了一件事。
那大概是三年前,程飞出车祸,失血过多被送进了医院,医生打电话通知我,说联系不上他的家属。
我俩那时候还不算太熟,只是一块喝过几次酒。
刚接到电话的时候,还觉得奇怪,这种事怎么会联系我?
但只当他刚从小平台跳槽过来,所以这边没朋友。
也是因为那次,我俩彻底熟了起来。
之后他房子的租约出现问题,出院了也是在我家养病救急……
许子恒皱眉,打断了我的回忆,「你当时给他输血了?」
「是啊。」我苦笑。
「当时知道我俩血型吻合,我还以为是凑巧。」
但现在回想,分明是刻意安排。
我忽然想起一种可能。
「那如果,在我没发现被换命的情况下,我的状况,会对他有影响吗?」
「有。」许子恒肯定地点头,「因为本质上运势还是你的,只是被人借走了而已,所以你的生活状况跟运势本身息息相关。」
「也就是说,只有我好好活着,对方才能继续借命是吧?」
「没错。」
那就对了。
怪不得后来我的数据彻底凉透,玩得好的主播都淡了联系,只有他没疏远我,反而隔三差五叫我出去喝酒。
现在看来,恐怕只是为了确认我的境况。
至于鬼屋签约,他恐怕也不知道什么内情。
劝我不要签约的原因,也很简单,是怕我被恶鬼缠身,会影响他的运势。
可这样的话,也就说明程飞跟鬼屋直播,其实并无关联。
那陈喜的背后到底是谁?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见我半天没出声,许子恒有点担心,问道:「你没事吧?」
我摇头,「没事,不过被借命的话,有没有破解的办法?」
不管怎么样,总得先把我自己的运势抢回来。
许子恒表情纠结,「师父知道,可他现在不在……不过我可以问问师兄,看他有没有办法。」
他拍拍我的肩膀,跟我一起往楼下走。
「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把命抢回来。」
「咱们先把叔叔安顿好,然后我马上就去找师兄。」
出了楼门,一眼就看到我爸跟沈欣在树底下坐着,不知道在聊什么。
等我俩走近,沈欣才问:「怎么样?」
我知道她想问什么,但顾忌我爸在,不好解释。
所以只是说,「钥匙拿到了,先上楼。」
许子恒师父租的房子,不算大,但也不小。
两室一厅。
估计是为了通风,所以灶台在阳台上,紧挨着厨房。
我爸刚做完手术没多久,路走多了容易累,所以就去卧室休息了。
许子恒去请他师兄。
而我则继续整理房间,沈欣也跟着帮忙,导致我有些不好意思。
「你休息吧,我来拖地。」
毕竟她是来给弟弟报仇的,哪能叫她跟着干活?
「没事,我这么长时间都居无定所的,忽然一收拾房间吧,还挺怀念的。」
我直了直腰,「啧」了一声,「你这叫什么爱好?」
她笑笑,「可能是想家了吧。」
「那就回去看看呗。」
「我也想回,但是现在没人欢迎我了。」
说完这话,她低头拖地,避开了我的视线。
再之后,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从前,有个小女孩。
她是胎生天眼,从小就能见鬼,尤其年龄大一些,能开口说话之后,她就经常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父母以为她精神状况不正常,几次冒出扔孩子的想法。
还是找算命先生看过后,说她命格带福,会给家里带来好运,她父母才将信将疑把她留了下来。
不过说起来也神奇,从她出生之后,她家里的生意确实蒸蒸日上。
因为这个,父母对她的态度好了许多。
沈龙,也就是她弟弟,是在她六岁那年出生的。
沈欣性格怪异,没什么朋友,父母对她也不亲切。
除了当初的算命先生以外,就只有弟弟沈龙,愿意跟她说话。
因为怕她的自言自语会吓到客人,所以她的房间在阁楼,平时不许随便下来。
只有沈龙会去敲门,问她在干什么,趁父母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把零食和玩具放在门口。
沈欣深吸了口气,隐隐带了哭腔。
「算命先生说,小龙就是因为经常跟我待在一起,命格才会越来越虚弱,不然也不会被那些人盯上,都是我害了他,如果不能给他报仇的话,那我活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
不在乎脚上的怨气,原来是觉得内疚。
我把挡着她拖地的凳子挪到墙边。
劝说,「你不能这么想,无论如何,你弟弟肯定都不希望你出事。」
她放下拖把,扯出了个笑容。
「嗐,别担心,我暂时还不会想不开。」
可话虽然是这么说,她眼里的决绝却丝毫没减少。
我总觉得不放心,还想再劝,但她已经背过身,拿起抹布擦桌子了。
兜里的手机震动。
我掏出来,发现是许子恒的电话。
「喂?」
「是我,小庄哥,我知道怎么解决你的问题了,你来六楼吧,我在这等你,顺便叫那个谁,也过来,我想试试能不能给她处理入体的怨气。」
「好,我们马上就来。」
三楼到六楼不远,爬楼梯没一会就到了。
门半敞着,我伸手推开。
屋内装修整洁明亮,略仿古,进门就是客厅,沙发电视一应俱全。
贴墙放着一套檀木材质的桌椅板凳。
「哥,你帮忙关一下门。」
许子恒的声音,是从里面的房间传出来的。
我把门关好,往里走。
这间房是次卧大小。
但里面没有床。
地上是草编的蒲团,小的矮桌,桌上有一个香炉,正燃着香。
墙上挂了几幅看不清落款的山水画,最里面的角落,摆了两排红木色的书架。
许子恒换了道袍,卷毛用发圈扎起来束在脑后,露出了干干净净的额头,盘腿坐在蒲团上。
抄着毛笔在纸上画符。
场景一换,竟然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
许子恒头都没抬,就对我俩说:
「坐吧。」
沈欣凑过去观察,问他:「你画什么呢?」
「净化符,能救你命的东西。」
沈欣啧啧称奇,「你这一换上衣服,还挺像样的。」
「那可不。」
许子恒挺直了腰板,但得意还没持续几秒,就被沈欣接下来的话打断了。
「就是你这黄毛,看着有点违和。」
许子恒攥着毛笔的手一紧,符差点画歪。
眼看俩人又要吵起来,我赶紧调停。
问:「子恒,你师兄没来吗?」
「没,我刚才亲自去找人才发现,师兄不在,而且竟然也跟师父一样,给我留了张纸条。」
他一张符画完,小心地抬起来,放到一边晾干。
之后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张纸条递了过来。
上面只写了一行字,「解铃还需系铃人,筋骨血肉当奉还。」
我看完却更蒙了。
筋骨血肉,难道指的是我当初在医院,输给程飞的那些血?
可这要怎么归还?难道还把他抓起来放血吗?
只能问许子恒。
他听了我的猜测连连否认,「师兄应该不是这个意思,他是想提醒你,从换命之后,那个叫程飞的人,有没有给过你什么东西,叫你随身带着。换命是需要媒介的,到底是逆天而行,除了作法之外,还需要被换命人随身携带一样包含换命人血脉的信物,掩盖本气。」
「有。」
随身携带,媒介。
这两个词加在一起,叫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件事。
程飞从我那搬走的前一天,确实给了我个东西。
是个香囊形状的钥匙扣,他说是粉丝送的,平安符,随身带着能保平安。
我当时还不信那些。
只是因为确实缺个钥匙扣,没多想就拿来用了。
而且也没怀疑过那玩意有什么不对。
但现在,亲眼看着许子恒把那个钥匙扣剪开,并从填充棉里掏出了一个指节长短的透明玻璃瓶时,我还是控制不住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瓶子外面裹着黄符。
把符纸拨开,能看到晃动的血红色液体。
那是什么东西,不言而喻。
而我竟然把那个玩意贴身带了两年。
我压住恶心,问许子恒:「接下来要怎么做?把这个瓶子还回去?」
他却摇头,「那样不行,对方也不会接受的,得让他主动切断换命才行,你别急,我有其他办法。」
可我再追问什么办法时,他却只是摇了摇头,视线像在看我,又像是在透过我看别人。
再之后,把那张黄符用香给引燃,烧成了一小撮灰。
到这会儿,许子恒刚刚写好的那张符,也已经晾干了。
「那个,你把裤腿挽起来。」
看样子是打算给沈欣祛除怨气。
但他语气别扭,显然在记恨沈欣刚刚管他叫黄毛。
沈欣「扑哧」笑了,还是逗他,「你这小孩,怎么没礼貌呢,我比你大那么多,不应该叫姐姐吗?」
许子恒抿着唇准备材料,不作声。
沈欣觉得逗他好玩,也不生气,笑眯眯地卷起了裤脚,把腿伸了过去。
昨天看到的那个掌印,又扩大了一圈。
乌青的黑气蔓延,一路爬到了她的小腿上,连膝盖都开始泛青。
越仔细端详,越触目惊心。
我下意识皱眉,「你不疼吗?」
「有一点,但能忍。」沈欣头也不抬,看着许子恒往她腿上涂东西,「这是什么?怎么还有酒味?」
许子恒没回答,反而格外严肃地开口:
「我之前没给人祛过怨气,所以根本不熟练,要不是师父和师兄赶不回来,我肯定不会亲自动手的,万一……万一……」
他话没说完,显得格外紧张。
沈欣没等他说完就摆手,「没事,反正我都要死了,你就死马当活马医呗,你放心,就算你把我治死了,我变成鬼之后也不会打扰你的。」
「其实,」许子恒默了默,「治死是不会治死的,只是有可能会残疾,跛脚什么的。」
「没事,我不在……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沈欣不在乎地说了半截,猛地瞪着许子恒。
「既然这样我就开始了,你别乱动。」
「不,我后悔了,我不治!」
许子恒低头忙活,当没听见,「小庄哥,你帮我按住她。」
我伸手,把沈欣张牙舞爪的胳膊摁住,之后跟她大眼瞪小眼。
她急吼吼争辩,「你别按我啊,我这人孤寡命,死了还干净利落,要是瘸了没人照顾那就真完蛋了。」
一口气说完,连气都没喘。
「得了,他逗你呢。」我无奈开口。
许子恒到底没憋住,咳嗽一声掩饰笑意,「老实点,别乱动。」
沈欣恨得牙痒痒。
「你这小孩,心眼真小。」
说话间,许子恒已经把符纸点燃了,朝着沈欣腿上乌青的巴掌印凑近。
「有点疼,忍着哈。」
火苗靠近即燃,但在朱砂混酒覆盖下的皮肤,却并没被波及。
反而是涌动在皮肤下的乌青区域,在缓缓缩小。
沈欣闷声忍着,满头大汗。
下唇被咬出了血痕,猜也知道,痛感肯定很强烈。
我把手伸到她面前。
「你可以捏我胳膊,别咬嘴。」
她艰难地掀起眼皮看了我一眼,配合地攥住了我的手腕。
过程不短。
符纸上的火也一直没燃尽。
许子恒低声念咒,控制火苗大小,屋里不热,但他额头上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等终于结束的时候,沈欣已经疼得晕了过去。
许子恒按灭火苗之后,才长出了一口气,直接坐在了地上。
确认沈欣只是劳累过度,需要休息之后,我赶紧凑过去看许子恒。
「你没事吧?」
他摇头,嗓子哑得厉害,「没事,就是有点累。」
之后我俩一起把沈欣抬到客厅沙发上休息。
之后许子恒问我:「叔叔一个人在楼下?」
「应该是。」
我俩上楼的时候,我爸还在睡觉,所以没跟他说去哪。
按理说应该早睡醒了,但也没给我打电话。
「我下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
给沈欣留了张纸条,之后我俩就轻手轻脚下了楼。
我掏钥匙开门。
门刚推开,就刚好撞上了我爸的视线。
他戴着老花镜,手里还拿着剪刀,不知道在干什么。
「爸,你醒了怎么没给我打电话?」
我爸压下老花镜,扫了我一眼,「打什么电话,你又不是不回来了?」
之后继续专心手上的动作。
「这是干什么呢?」
我走近了才发现,他竟然在剪纸。
还是用红纸,比着一张照片。
那张照片里赫然是个扎着麻花辫的小女孩,穿着白裙子,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镜头。
我心里一颤。
「爸,你这照片是哪来的?」
薛姑娘
「不就在桌上放着吗?」
我爸掀起眼皮看了我一眼,似乎不理解我的紧张从何而来。
而我这才想起来,那相框的玻璃之前摔碎了。
怕装在包里扎手,我索性把玻璃片都扔了,只带着相框和照片。
一路颠簸,那张照片没有玻璃压着。
我怕弄皱,才一到地方就把照片拿出来,单独放在了桌上。
「拿这照片干什么……不是,您这剪什么呢?」
我爸收回视线,随口解释:
「爸就是手痒了,剪点东西练练手。」
说完,放下了剪刀。
手里是件成型的小裙子,剪纸花纹精致,用胶水贴在照片上,刚好跟那件白裙子重叠,竟然也不违和。
我爸手巧,以前在村里过年的时候,剪纸写对联画福字样样精通。
只是我妈去世之后,好多年都没动手了。
但我的爸爸唉,拿恶鬼玩剪纸游戏,您也是独一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