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海棠花开

海棠花开

红男绿女:真爱没有结局

三岁的小外甥,一夜之间成了孤儿。

他的亲人没一个人要他,只能我养。

男友江牧野过来接我的那天,村民也不知是庆幸还是讽刺,说:「幸好晚棠已经有男友了,要不然,黄花大闺女领个孩子,这辈子算是完了。」

1

接到父母电话时,江牧野带着我去了趟寺庙。

无神论者,跪在莲花刺绣的跪拜垫上,祈求我和他白首不分离。

接起电话时我是笑着的,可挂断的时候,我哭到无声。

姐姐和姐夫,车祸身亡了。

外甥余嘉豪,成了唯一幸存者。

处理完后事,余嘉豪的爷爷奶奶和叔叔,没一个人要他。

反倒一起跪在我面前,痛心疾首地求我,让我养余嘉豪。

我姐高中辍学,打工供我上大学。

她坐月子的时候,还是我伺候的。

我是看着余嘉豪长大的。

此时他坐在炕上,三岁的孩子,眼神是空洞的。

有时候突然一惊,就喊着要爸妈。

我同意了。

接我和嘉豪离开那天,江牧野估计料到土路不好走,开了辆牧马人。

他从车里下来,宽肩窄腰,往那一站,不看脸就吸引了众人目光。

还从后备厢里拿出个箱子,十条中华烟,被村民自行散了。

大叔大妈笑开了花:「啧啧,华子,好烟。瞧人晚棠的男朋友,出手阔绰,晚棠真是好福气。」

江牧野领我到一处无人的地方,仔细看了看我,然后一下把我摁在他怀里。

就这么个怜惜的动作,情绪就崩盘了。

我在他怀里,肆意释放,哭得撕心裂肺。

走的时候,人群中有人说话,带着些看热闹的嘲弄语气。

「幸好晚棠已经有男朋友了,要不然黄花大闺女领着个孩子,这辈子算完了。」

江牧野倚在车边抽烟,垂着眼帘,看不清表情。

送我和嘉豪回家后,他在我额边落下一吻,匆匆离去。

我忙着给嘉豪找幼儿园,在工作与孩子之间忙得不可开交。

没太注意,江牧野已经好久不联系了。

2

晚上哄余嘉豪睡了之后,我给江牧野打了个视频电话,没接。

看着身边睡得娇憨的嘉豪,想到村民说的话。

我头一次对这段感情,陷入迷茫与不确定。

我和江牧野,大二时确定的关系,当时轰动了整个校区。

他在七夕这天,逸夫楼的广场前,摆了满满一地的鲜花。

他说,只要告白成功,鲜花就有围观人群的份。

所以当我出现时,众人齐齐高喊:「在一起在一起。」

富二代、纨绔子弟的头衔,并没有让他高高在上。

他单膝跪地,眼眸深情含着笑:「晚棠,做我女朋友好吗?给我个机会,陪你携手与共。」

我隔着火红的玫瑰,看那个鲜衣俊俏的少年。

埋头苦学了二十几年的女孩,到底还是坠入了爱河。

和他在一起后,我才知道,江牧野把他二十年来积攒的温柔与耐心,全都给了我。

每个认识他的人,都说江牧野这回栽了。

栽在了一尊象牙雕刻的女神身上。

他对着别人横眉竖眼,对我满面春风、眼笑眉舒。

他为了我洗手做羹汤。

生理期的我,窝在床上起不来。

他把我捞在怀里,用他温热的掌心,一下一下揉着小腹。

夜场能转五轮的人,电话直接免打扰,陪着我考证夜读。

我加班累及了睡在公司,他打不通电话,急得直接联系了公司总经理。

浩浩荡荡一群人赶到公司,确定我是睡着之后,又赶忙悄声吩咐其他人各回各家。

他把我背在背上,我迷迷糊糊地问:「你怎么来了?」

他拧头亲了我一下:「你放心睡,哥哥背你回家。」

回来我听他司机说,他死活不用车。

就那么背着我,扬着笑脸跟个傻子似的,背我回了家。

3

半梦半醒间,手机振动,惊醒了我。

江牧野发来微信:「他在洗澡,你有什么事,我让他待会回你。」

这个戏码,不知看到过多少回,没想过会发生在我身上。

我没回,锁了手机,整个人又笼在黑暗里。

毕业后,我在枫叶集团做首席设计师。

工作两年,付首付买了这个两室一厅。

当时江牧野想送我一套,我拒绝了。

我一本正经地说:「凭自己实力买的东西,才会有满足感。万一哪天我们不在一起了,我也不至于流落大街。」

他听我这么说,气狠了上来就堵住了我的唇,直亲得我犯迷糊才放开我。

「晚棠,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早上送嘉豪到幼儿园后,坐地铁去上班。

江牧野打来电话。

「晚棠。」

声音像是砂纸磨过一般,喑哑中透出疲惫。

「江牧野,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他说:「晚棠,我好想你。」

我哽了一下,张口想回应,可又生生咽下去。

「下班见一面吧。」

我总得给他时间和机会,让他亲自和我说清楚。

爱情不分先来后到,但分礼义廉耻。

那边沉默了很久很久,传来的声线不稳:「好。」

我提前一个小时请了假,接到嘉豪后给江牧野打电话。

打了两个才接:「晚棠,过不去了,有点事处理。」

「你没什么事情和我说吗?」

江牧野那边的动静不小,听着很吵,他说:「没有。」

我阖了下眼,再一次开口:「晚上我去找你好吗?」

那边沉默了一秒:「晚棠,我抽时间找你好吗?」

我叹了口气:「江牧野,我收到过一条微信。」

江牧野打断我的话:「晚棠,我有事,再打给你,等我。」

最终,夜里十二点,我也没能等到江牧野的联系。

4

周六,我领着嘉豪出门,看见空了大半年的对门,今天有人搬过来了。

刚准备上电梯,有人喊我:「白晚棠?」

我回头看过去,诧异地站直身体:「尤老师。」

尤千睿,四年的大学导师。

是我们院里唯一一位刚研究生毕业,就代课的导师。

他出名到什么程度,就连他的老婆,都是学生议论的对象。

我两年没联系过他,此时见了,不免有些稀奇。

「尤老师怎么在这?」

他吸着烟,咳了一声:「我刚搬过来,看你好像是从对门过来的,以后就是邻居?」

我挑眉:「尤老师怎么会搬来这里?」

众所周知,尤千睿儒雅又绅士的外表下,还有一颗玲珑心。

他老婆是美院的艺术生,被他宠在心尖上。

为此,专门在美院附近花大价钱买了房。

他搬来这里?

我话刚落地,他眼神暗了一瞬,吸了口烟,又狠狠咳了起来。

我自知不对劲,没敢再问。

拉着嘉豪,岔开话题:「嘉豪,叫叔叔。」

尤千睿缓了一会,倚着门框笑了:「没想到你都有孩子了。」

我尴尬地笑了下:「不是我的。」

可又不能当着嘉豪的面给他解释,就住口了。

尤千睿摆手:「忙你的去吧,改天领着孩子来我家玩。」

我和嘉豪顺势道别。

5

晚上睡下没一会,嘉豪脸红红的。

温度计一量,39 度。

我心一急,下意识就按了快捷键,响了几声才反应过来。

我和江牧野之间,不明不白地断了联系。

他是想冷处理,放任这段情感逝去,直到消融不见。

我盯着手里的手机,安安静静的,眼眶酸胀。

没时间多想,我往对门跑。

尤千睿打开门,神色不太好,一脸的倦容。

我急得声线都不稳:「嘉豪发烧 39 度,我想送他去医院,可是……」

没等我把话说全,他回身拿了车钥匙就往我家跑。

回头交代我:「别急,穿好衣服,拿好身份证、医保卡、手机、钥匙。」

我跟在身后,瞬间踏实了不少。

送去医院挂上水,才觉得心累。

尤千睿闭眼养神,就算是坐着,都是板板正正的。

光照在五官轮廓上,影影绰绰像是雕塑般深刻。

他在极其疲惫的状况下,还是看得出尤为惊人的相貌。

浓密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显得眼底的青色重了些。

都说远亲不如近邻,也幸好是有他在。

估计是觉察我在看他,他睁眼,问我:「嘉豪他爸妈呢?」

我把手里的水给他拧开递过去,把家里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

他眼神空洞,盯着一片虚空,听我说完后,眼神才恢复焦距。

「白晚棠,我很敬佩你的勇气,做出这样的决定不容易。既然不能坐等暴风雨过去,那就学会在雨中起舞。这世界很公平,你想要最好的,就一定给你最痛的,你的人生不会辜负你。」

他说这句话时,沉浸在无法自拔的哀伤中。

那时,我并不知道,也许这句话,也是在劝慰他自己。

我低下头,极轻地吸了下鼻子。

因为这几句话,委屈与辛酸汹涌袭来。

尤千睿适时站起来,说去趟卫生间。

我哭了,泪水爬满脸颊,掉在嘉豪的手背上,溅起水花。

我在心里告诉自己,我和孩子的未来,一定会很好。

6

尤千睿没有提到江牧野。

大学那会,江牧野的行为很高调。

凡是认识我的,没人不知道我和江牧野在一起了。

像他那样心细如发的人,在我求助到他,在来医院半小时后,还没有见到江牧野。

估计已经猜到了。

可我还是没想通,他为什么会搬来这里。

那样恩爱的一对璧人……后来发生什么事情?

输完液体已经是凌晨一点了,尤千睿用大衣把嘉豪笼在怀里。

身高极具优势的他,特别引人注目。

怀里的人不知嘟囔了什么,突然抬头试探地叫:「爸爸?」

我一怔,赶忙凑过去:「嘉豪,小姨在,这是尤叔叔,小姨带你回家,乖,继续睡吧。」

嘉豪低头往怀里拱了拱,没闹没哭继续睡了。

我抬头看尤千睿,发现这个距离不太适宜,往后退了退。

「不好意思啊尤老师,嘉豪他……」

「没什么,」尤千睿打断我,「已经很好了,这种事故,后期造成的心理问题非常多,你平时多关注他心理需求。」

我自己明白,但他额外善意的提醒,又让我多了份感激。

回到小区,出了电梯,灯一亮,家门口站着个人。

那弯曲的脊背一下挺直,看过来的眼神里,那么的不可思议。

等尤千睿走近,他好像才认出来:「尤老师?」

尤千睿嗯了一声。

他帮我把孩子放回去,拍了拍江牧野的肩膀,并没有多说什么:「我刚搬来对门,有事电话。」

说完就走了。

江牧野站在客厅里,眼白全是红血丝。

可眼眸,反而显得很亮。

我坐在沙发上,呼了口气。

以为打算冷暴力处理这段感情的人,今天反而见到了。

我开门见山。

「我收到过一条微信。」

「是真的。」他更果断。

他盯着我的眼睛:「我要订婚了。」

我的心狠狠一揪扯,疼了一下,攥着布艺沙发问他:「为什么?」

他没有闪躲,眼里此刻,尽是凉薄:「成年人的爱情,不就这样吗?遇见喜欢的人了,就想要个家。」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身上纨绔浪荡的劲儿,一下就显了出来。

他本就是这样的人。

我以为我足够不一样,足够能把控住他。

我太高估自己了。

我扯了扯嘴角:「行,我知道了,就不祝你们百年好合了。」

江牧野原本还平静的脸,掠过一抹痛楚。

分明陷入焦灼,却仍然强装镇静。

是啊,天之骄子,人人上赶着攀附他,可我却毫不犹豫地放手。

理解。

他扫视了一下家里,突然哑着嗓子问:「我能再看看嘉豪吗?」

「别了吧,别再把他吵醒了。」

他歪着头看我,眼眶红了:「行,那你,你好好……」

我狠心打断他:「谢谢,我会很好的,放心吧。」

他点头,往门口走。

忽然又回头了,还是笑,可那笑比哭还难看:「我可真不是个东西,渣男。早早忘了我,找个能接受嘉豪的人,你这么优秀,日子一定比我过得好。」

这回,我笑出了声:「不劳您操心,走吧。」

7

我窝在沙发里,喝空了四罐啤酒。

鼻涕流得太多,纸巾快用完一包了。

拿出手机一看,这才发现江牧野之前打了好多电话。

估计是没联系上我,直接来家了。

我无意识摩挲他的名字很久,胸腔处闷闷的。

罢了,最热烈的青春我试过,最笃定的话语我也听过。

中途下车的人多了,何止你我。

没嘉豪之前,世俗般配一说,在我这里行不通。

我不信命,只信我自己。

可现在,我需要考虑的太多了。

因为我不只想养他一时,我想养他一世。

在沙发上窝了一夜,还是被余嘉豪叫醒的。

马上起身穿衣洗漱,送嘉豪去幼儿园。

上班时,接到一个电话,是嘉豪的奶奶。

她在电话里问嘉豪现在的状况:「嘉豪在那里适不适应啊?乖不乖,懂事吗?」

我说:「挺好的,适应能力挺强的,嘉豪很乖很懂事。」

她就笑:「嘉豪是好孩子,谁带都能带好,这孩子,到哪里呀,都能适应。」

说了两句就挂了。

下班,我给班长发了个微信,拒绝了之前约好的大学同学聚会。

回去在小区里碰到尤千睿。

他看见我直接问:「你怎么没去聚会?」

说完想起什么,低头看余嘉豪:「有这个小家伙在啊,我领他去我家吧,你去聚会。」

我赶忙摆手:「这怎么好意思,你去吧老师,我就不去了。」

他走出电梯,拉着嘉豪的手。

侧脸隐匿在灯光的暗影里,只窥见一抹深邃的轮廓。

「我去了你们这帮孩子怎么玩?再说了,你还刚好能放松一下。」

……

他也就比我们大四岁而已。

他回头看我,又说:「怎么?你不放心我啊?」

我没再客气,低头就嘱咐嘉豪:「嘉豪,听叔叔话啊,姨姨尽早回来。」

嘉豪舔着棒棒糖,笑眯眯催我:「姨姨你玩得高兴一点,拜拜。」

8

我过去时,十几个人围簇在一起,侃侃而谈。

聊了会天儿,几杯酒下肚,心里那股郁气才缓和不少。

身边的班长,经常搞搞艺术画展,在行业里已经有了名头。

按说他是组织者,可他看着面色不虞,状态不好,一个劲坐那喝酒,

突然,他坐在那里嘟囔一句:「尤老师真特么的可怜,原本今天就是想让他过来放松放松的。」

我疑惑地回头看他。

身边人凑过来,顺势和他聊了起来:「是啊,我也听说了,老婆孩子一尸两命都没了。」

我一惊,霎时清醒:「什么一尸两命?」

还没等到别人的回答,班长又说话了:

「真要是简单的抑郁症犯了,自杀也算了。可是……」

我无法相信听到的。

我根本就没往人死了上想。

想过最坏的,也就是两人离婚了。

没想到,天人永隔。

可再听班长的话,明显事情不是明面上那么简单。

谁能想到,尤千睿此时在家给我带孩子呢。

我心焦得自己那点情爱小事都顾不上了,就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上完洗手间,我才拦在他身前。

听我问他尤千睿的事情,他吐了个烟圈儿,不自主摇了摇头。

落寞的神情,带着对另一个人深深的惋惜,他向我聊起了他知道的一切。

尤千睿老婆叫唐曼,画画的,可画到瓶颈处,再没突破自我。

一次展会结束后,一帮人去庆贺。

唐曼是被展会负责人带过来的。

那个负责人是圈里有名的纨绔子弟,没结婚。

饭局那么久的时间,两人蜜里调油。

唐曼根本不认得自己老公的学生。

班长说:「真替尤老师不值。」

后来再次见到唐曼,是在那个负责人的公司里。

负责人嗤笑:「你怀孕了,不找你老公,找我算怎么回事?」

她拦在男人面前,哭得梨花带雨:「两个月里,我只和你有过肌肤之亲,你要不信,胎儿大点做羊穿验 DNA。」

负责人就骂她:「就算是我的,又怎么样?」

唐曼理所当然地说:「我们这么相爱,我离婚你娶我啊,刚好我怀孕了,我们一家三口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负责人简直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有病吧?脸怎么那么大呢?谁要娶个二手货?滚。」

没过多久,班长就听说唐曼自杀了。

之后他见了负责人,还听负责人调侃:「那傻逼女人,临死前还威胁我娶她,真特么晦气。」

他后来见过尤千睿。

整个人废了一般,沉浸在自责与愧疚当中。

他以为是他的照顾不周,疏忽了她的心情变化,才导致她自杀。

班长说:「我当时屁都不敢放一个,尤老师多好的人啊。那女人真特么的贱,烂人,自杀就自杀吧,还特么装深情、钟情,让尤老师蒙在鼓里。」

我紧紧攥着手,深呼吸还不够,捶了两下胸口。

操!

我说:「这样也好,总比知道真相后,连个质问的地方都没有的强,时间会带走一切。」

班长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9

我回到尤千睿家里,抱起酣睡的嘉豪。

他在中途还睁了下眼睛,看到是我,上嘴亲了我一下。

放回卧室后,我想了好半天,拿了之前客户送的两瓶洋酒,又回到尤千睿家。

他此时的状态,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和之前比,相差甚远。

只要不贪杯,叫两个好友,适时饮酒倾诉一下。

睡前小酌,都是能令自己转移注意力的好方法。

尤千睿开门时,穿一身暗色睡衣。

额前的湿发一缕一缕,黑眸犹如一颗晶莹剔透的水晶球。

估计是刚洗了澡,整个人泛着粉嫩潮红,用明眸皓齿讲,都不为过。

他挺惊讶我拿着酒来找他。

「之前客户送的,我也不喝,就给你送来了。」

他接过去,想了一下:「难为你还想着我这个导师,刚好我今天想喝两杯,一起吗?」

听他真诚的语气,我以为他刚好想和我倾诉一下。

结果他坐在地毯上,长腿放平交叠,闭着眼睛,偶尔仰头转一下脖颈。

一副我听你说的模样。

……

以为我心情不好,找他倾诉来了。

明明身处黑暗,却想着带给他人光明。

原本还良好的心态,被尤千睿的体念而打动。

我鼻尖泛酸。

不是为我自己,为他全心全意的爱,得不到善终。

我掩饰性地和他胡天海地地扯了一通,抬眼撞上一副幽深的瞳仁。

他问:「和江牧野分手了?」

我哑然。

好半天才点了点头。

他专注的目光,包含了些怜惜。

这就是老师吧,永远为别人着想,永远无私。

我豪爽喝空了酒杯,站起来就走。

「尤老师,早点睡。今天谢谢你,我心情好了许多。」

再坐下去,我只怕我会挖了某人的坟。

让她睁大鬼眼看看,伤害一个这样的人,不怕永世不得超生吗?

10

嘉豪的爷爷奶奶过来了。

大包小包的,拿了挺多土特产。

为了让他们有更多的时间和嘉豪相处,我直接让他们住在了家里。

幼儿园离家很近,就一个十字路口,他奶奶主动提及要接送孩子几天。

我今天刚好加班,七点左右,他奶奶打电话给我。

「晚棠,我带嘉豪回去住几天,你上班辛苦,注意身体啊。」

没等我反应过来,就挂了电话。

这不过节不放假的,嘉豪也好好的,突然回去做什么?

我立马回拨,可怎么打都不接了。

班也不加了,我回到家,找嘉豪的东西,倒是都在。

可我怎么想怎么不对,再打过去,关机了。

脸上痒痒的,一摸才发现,爬满了泪水。

我收拾了几件衣服,背包就走。

刚上电梯,一股刺鼻的酒味扑面而来。

我下意识往后一退,才看清是尤千睿和班长。

尤千睿短发凌乱,醉眼蒙眬地看了我一眼,一张脸惨白得吓人。

班长在他身边,要扶不扶地一脸焦急。

看到是我,脸上的表情很是精彩。

「晚棠?你……」

我红着眼睛,估计怎么看怎么令人多想。

这酒味儿,全是尤千睿身上的。

但他脚步一点不虚浮,走出去还问我:「你这是怎么了?这么晚去哪啊?」

班长听见尤千睿这么问我,嘴巴张得老大,迅速按电梯。

「尤老师,晚棠,我还有事先走了,再见。」

……

我心里急得不行,想走。

回头看尤千睿,可他不知道多会扶着墙的,突然看起来就不太好了。

「尤老师,你怎么了?」

我走过去,寻他的眼睛。

他眼眶通红,腮帮子紧紧咬着。

心里一怔。

手机响了一声,拿出一看,班长发来的。

「晚棠,尤老师都知道了,可他除了多喝了两杯,没什么反应。既然你在,那你好好照顾他。」

尤千睿差不多 188 个头,我过去轻轻把他往我身边扶了扶,他便一下扎我身上。

腰被他死死环着,我整个人都嵌在他怀里。

腰间的手越来越紧,他抖如筛糠,突然压抑地低吼一声。

那破碎的音调,让人跟着心里一痛。

这时候,他情绪不稳定,把我当做发泄释放情绪的对象,做出什么举动我也不当真。

可我想到嘉豪,不知道他是不是自愿走的。

心里越发难受得紧,眼泪倾泻而下,渐渐地抽噎出声。

尤千睿僵了一下,放开我靠在墙上。

头顶的光明晃晃照在他脸上,那双黑眸也变得通红,框里蓄满了泪。

他嘴唇紧抿,伸手用指节刮掉我的泪。

「你哭什么?」

我边哭边磕磕巴巴地先安慰他:「尤老师,以前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未来你会过得很好的。」

他默了一瞬,神色看着清明了一些。

估计是看我哭得丑,他又有些嫌弃地帮我把头发别在耳后。

「嗯,我没事,说说你怎么了?」

我再也撑不住,哇一声哭出来:「说好嘉豪给我养的,可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就把他带走了,我电话也打不通了。我想去看看嘉豪,看他到底怎么了?会不会出了什么事了?」

尤千睿此时也愣怔了,他安抚性地拍了拍我头顶。

「别怕,有我在。跟我回去拿几件衣服,我和你一起走。」

11

我连夜开车,往回赶。

尤千睿在车后座,一直提醒我别着急。

想到今天是他最难过的一天,也许比丧妻的那天,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就很愧疚。

走的时候,我是拒绝的,但他神色坚定:「你一个女人过去那么远的地方,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凌晨六点,尤千睿睡醒了,他抬头问我:「快到了吗?换我开,你休息会。」

我按着我妈给的地址,找到一户人家。

指着那孤零零的一户:「导航就到这了。」

六点半,从屋里出来个人,是嘉豪爷爷。

我赶忙下车。

他看了一眼,马上返身回屋。

直觉不对劲。

窗帘拉着,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我就站在门外喊:「嘉豪,是姨姨,你能听见吗?」

就这么折腾了半个小时,嘉豪他爷爷奶奶出来了。

他爷爷明显底气不足,可开口说话,却理所当然:「嘉豪以后就跟着他叔叔生活了,你别再过来了,嘉豪和你没关系了。」

我一听,也没和他废话:「一会回来待几天,一会又和他叔叔生活,嘉豪不会出什么事了吧?你这样我可报警了。」

嘉豪他奶奶说:「我们是他直系亲属,嘉豪由我们做主。」

我忍无可忍:「当初是谁跪在地上求我养嘉豪的?现在好不容易适应了,你们突然又带走了,嘉豪到底在哪里?」

尤千睿一只手一直拉着我,制止我冲上去。

他说:「不管是直系亲属还是爸爸妈妈,都不能做出伤害孩子的事情。晚棠一直养着孩子,你们有什么理由突然从她身边带走人?」

他爷爷像是突然换了个人,冲我们暧昧一笑:「你这换男人的速度可以呀,怎么,这么多男人上赶着要替别人养孩子吗?你还挺会来事啊。」

我气急了:「你们算什么嘉豪的亲人?当初是谁不要他的?孩子不会被你们敛财卖了吧?像你们这样的人,我姐夫泉下有知,不怕他来找你们吗?」

我本是气急了乱说的,可他们当时就变了脸色。

我心狠狠地往下沉。

只希望事情不要到无法转圜的地步。

我带着哭腔,声线都是颤音:「你们这样是犯法的,趁现在时间不是太久,快告诉我嘉豪在那里?他是我姐姐和姐夫最爱的宝贝,你们不能这样。」

嘉豪他爷爷勾着头,浑浊的双眼悠悠冒着寒光:「放屁,嘉豪他爸妈都死了,是孤儿,被别人领养了,有问题吗?你别再问我了,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尤千睿挡在我面前,没等我反应过来,突然听见啪的闷闷一声响。

我蹿身过去一看,尤千睿的额头已经有血往下流。

我返身就往过扑:「老东西,你也不怕你儿子的孤魂,夜夜站你床边看你,无耻的老不死的。」

老头儿手里还拿着一个带血的陶瓷碗,估计也没想到真的敲到人。

就那么愣着,被我连抓带踢地弄出一身伤。

尤千睿和嘉豪他奶奶两个人,都没能拉住我。

12

嘉豪他奶奶用了云南白药,又给尤千睿包扎了伤口。

老头儿站那里,也不说话了。

尤千睿就劝说:「嘉豪到底是你们的孙子,真要抚养,晚棠是最合适的人。你们不懂法律,收了别人钱,这可就是犯罪了。拐卖儿童最低都是五年,情节严重的死刑,你们年纪大了,好好养老。」

我跟着劝说:「万一遇到什么变态,嘉豪出事了怎么办?」

「不可能,那牧民看着很老实,不会有事。他们挺有钱的,嘉豪会过得很好。」

我和尤千睿对视一眼。

尤千睿突然变了脸色,声色俱厉:「收了多少钱?我双倍给你,不然我们就报警。」

尤千睿开车,按着嘉豪奶奶给的地址走。

昨天嘉豪去了幼儿园后,他奶奶就直接和老师请了假。

所以,昨天下午,嘉豪就已经被卖去牧民家里。

那牧民挺大方,给了八万。

我给他奶奶转了十万,我说我去要孩子的时候,还要给人家钱。

一来一回你们从自己儿子的遗孤身上,挣了十八万。

我明确表示他们以后不要联系嘉豪。

更不要来联系我,不然我就报警把事实说出来。

牧区这一带地方,一片荒原。

下午八点,这个地方的天,此时还没完全黑。

有一户人家,门前有棵大树。

大树上拴着一只狗,狗旁边背对着我们,坐着一个孩子。

小小一只,缩在那里。

我和尤千睿商量了一下。

然后打开车门走过去,试探地叫了一声:「嘉豪?」

那孩子猛地回头,一张小脸脏兮兮的,身上的衣服都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

见到是我,张了张嘴:「姨姨?」

后来确认就是我,就开始大声哭嚎:「姨姨,姨姨,嘉豪想你,你别不要嘉豪,嘉豪听话。」

他的脚上,绑着和狗一样的绳子,起来跑了几步,被长度牵制又摔回地上。

我赶忙安抚他:「嘉豪,放心,姨姨会带你走。」

没等我跑过去,嘉豪已经被疾步走来的老汉抱起了。

「你们谁呀?」

尤千睿紧走几步,站我前面:「我们是嘉豪的爸爸妈妈,之前和他的爷爷奶奶闹了点误会,导致孩子被他们送人了。你出了多少钱,我们双倍给,把孩子还回来好吗?」

那个老汉咧嘴一笑,手里的长鞭,一甩。

叭一声,比鞭炮还响。

「骗谁呢?这孩子不是孤儿没人养吗?别过来啊,敢过来,我抽不死你。」

嘉豪嚎得满脸通红,大吼:「妈妈,爸爸,救我,救命啊。」

我的心狠狠疼了一下。

这一声爸妈,有多少期盼和渴求在里面。

他那颗小小的心,在短暂的时间内,又熬过了多少失望与恐惧。

我不确信是他反应快,想要我们救他,才叫的爸妈。

还是他压根想喊的,就不是我们。

那老汉这才变了脸色。

可又马上板起脸:「他妈的,那姓余的骗老子。这可是我们花了五万块买回来的,你想带回去就带回去?」

五万块?比他们说的还少三万。

就为了区区五万块。

这可是他们的亲孙子呀。

我心里酸得厉害。

这时有个妇人过来,围着围巾:「我们买来的,就是我们的,除非,你再拿一个孩子过来换。」

嘉豪一直哭,声音渐渐嘶哑,到后来越来越小声。

我心急如焚,扯了扯尤千睿的衣袖。

此刻,从远处传来若有似无的警报声。

那老汉眼神迷茫了一瞬,后一怔,忽地一鞭子甩过来。

没有任何防备的我,被尤千睿揽过去,转了个身。

鞭子全部打在尤千睿身上,就算这样,我的小腿还是被长鞭扫了一下,生疼。

「妈个批的,是不是你们报的警?我们又没犯法,你们报警干什么?」

我赶忙摆手:「不是我们报的警,你先放了孩子,孩子不舒服。」

老汉显然不信我的话,一手高举嘉豪,就想往下扔。

我和尤千睿同时扑过去,使他向后猛地退了几步。

可就算这样,力大无比的老汉,还是将嘉豪甩了出去。

就这么一会儿,两辆警车已经围了过来。

嘉豪到我怀里时,脸都紫了。

身上也看不到外伤,警察建议迅速送往医院。

我敞开他的衣领,手足无措地抱着他大哭。

尤千睿接过去,掐虎口,又掐人中。

慢慢地,哭声渐渐连续,脸色也正常了。

尤千睿为了赶时间,和警察说了几句话,然后给了警察录到的视频。

13

我们先把嘉豪送往就近的医院查看。

其实,从嘉豪奶奶家开始,尤千睿就一直都开着视频。

画面不清晰,但录音很清楚。

这还是在我们去牧民老汉家接嘉豪时,尤千睿告诉我的。

他说:「你傻不傻,这就是个无底洞,你觉得你说那么几句话,他们就不再找你和嘉豪了吗?」

我当时头脑发蒙,只觉得他想得真的很周全。

他说:「大学时候的那个机灵劲儿哪去了?一会去了,警察嘱咐的话,一定要听,我们就确认是不是嘉豪,他是否安全就好,千万别试图激怒他。」

到了医院后,给嘉豪做了全身检查,万幸,一点事没有。

有些皮肤擦伤,都算不得什么。

只是,嘉豪特别害怕我不在,一直拉着我的手,连睡觉都不松开。

完全失去了安全感。

我咨询了我和嘉豪这样的情况。

回去之后,直接带着余嘉豪去法院办理了监护人手续。

后续拐卖问题,证据充分,嘉豪奶奶和牧民老汉都被判刑了。

买方判的是三年,卖方判了五年。

当然,钱都退回来了。

那天回来后,我一直惦记尤千睿身上的伤。

可他死活不给我看。

还一脸正义:「你是想占老师便宜?」

……

我可不管那些,态度强硬地问他:「是让我涂药,还是去医院。」

他没办法了,脱了上衣。

其他的我根本没在意。

只能看见皮肉上,凸出的一条紫红色鞭痕,从肩胛深入腰臀。

一眼扫过去,心都跟着摇了一下。

我一边气那个牧民老汉,一边又说他:「尤老师,你能不能下次先顾着点自己,你这样,爱你的人知道了,该多心疼啊。」

说完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

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

可尤千睿并没有意料之中的伤心或者难过,他只是回头笑着问我。

「你觉得,我能看着你挨打?」

好吧,我被他打败了。

回家后,我就对着余嘉豪念叨:「豪豪,以后对尤叔叔好一点,尤叔叔是你的救命恩人,没有尤叔叔,姨姨一个人真的不行。」

嘉豪保证得特别好,也在回来之后,很依赖尤千睿。

可他突然有一天,在我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一脸期盼地问我:「我可以叫你妈妈吗?」

我又高兴,又有些紧张。

高兴的是,我爱着他的同时,他同样也爱着我。

紧张的是,芳年 28 的我,有了个马上虚五岁的儿子。

可真是……不可思议。

对于叫妈妈这个事情,嘉豪转换得特别快,而且好像在叫了妈妈之后,他特别的高兴。

而对尤千睿,他产生一种崇拜与仰慕之情。

在看见尤千睿的时候,眼睛一亮,就往过扑。

尤千睿对嘉豪,更是宠爱有加。

两人一见面,就玩得肆无忌惮。

我好像从来没见过尤千睿一整天都是笑着的。

他能从早到晚,不厌其烦地陪着嘉豪看书、闹腾、吃饭、睡觉。

15

我本来对嘉豪特别依赖尤千睿这件事,还觉得挺麻烦他的。

可是,尤千睿好像乐在其中。

后来,他直接会在嘉豪下课的前半个小时,打电话向我确认,今天是不是能按时接到余嘉豪。

如果我晚一会,他就直接告诉我,他去接。

比我自己一个人带孩子省心了许多。

我还想着,让尤千睿认嘉豪当干儿子好了。

可我在这天,却见到了好久不见的人。

我和同事路过万豪集团办事,远远看见一个背影。

是江牧野。

已经小半年过去了,我们之间断得干干净净。

这还是我们分手后,我第一次看见他。

你看,这个快节奏的年代,微信一删,一转身就是一辈子不见。

这时候见到他,我的心已经很平静了。

可看见他脊背有些佝偻,背影看着很寂寥。

还是被刺激了一下, 酸酸麻麻的。

我走过他身边,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无知无觉,盯着手机看。

神情落寞,哪能窥见一丝纨绔子弟的嚣张性子。

也不知他此时看到了什么,眼神温柔,嘴角突然牵起。

他就那么从我身边,捧着手机擦肩而过。

我张了张嘴,刚想叫他一声。

一个犹如黄鹂的清脆女声喊:「野哥。」

然后两人相伴离去。

那一声,将我惊醒。

前任最好的存在方式,就是当彼此已经死了。

16

周五下班后,外面下起了小雪。

我站在公司楼下,看漫天飘洒的雪花。

视线一转,尤千睿一手执长柄黑伞,一手抱着余嘉豪,向我走过来。

满目的雪白,洋洋洒洒。

我看着那道穿着黑色呢大衣,挺拔高大的身影。

那个轮廓分明的脸上,挂着淡笑,不疾不徐走近我的人。

嘉豪喊了一声:「妈妈。」

我心念一动,突然就红了脸。

这一瞬间,像极了丈夫抱着孩子,接妻子下班的场景。

尤千睿走过来,从嘉豪怀里拿了件衣服给我披上,很自然地顺手给我拢了拢。

「冷不冷,晚上吃什么?」

我接过嘉豪抱在怀里,使劲低头,掩饰脸上的热意。

赶忙开口问嘉豪:「豪豪,吃火锅好不好?」

嘉豪吧唧亲了我一口,一边拍手一边兴奋地嚷嚷。

「妈妈,刚刚我和爸爸商量的就是火锅,没想到你和我们想的一样。」

我猛地一怔,感觉脸上的热意,足够让我发烧。

没忍住掀起眼皮看了眼尤千睿。

他也是明显地愣了神儿,本就受冻发白的脸,突然染上红意。

谁能想到这孩子,给我们来个措手不及呢。

视线就这么相撞了。

我慌乱躲开视线。

刚下雪的台面特别滑,高跟鞋又不稳,我一急刚走两步就滑了一下,往后倒。

身后的尤千睿将我和嘉豪搂了满怀。

可他也是穿的皮鞋,和我的一样滑。

三人就这么噔噔噔,蹦了三个阶梯。

我的尾骨磕到拐角,疼得眼泪往下落,嘶嘶地抽气。

尤千睿起身,把嘉豪从我怀里捞出,放在地上。

然后猛地打横抱起了我:「摔着了?摔哪了?」

他见我没反应,更急了:「我们去医院,嘉豪快过来。」

眼见他要往出冲,我惊醒,扯他衣领。

「我没事,我没事,别着急。」

17

回家后,尤千睿和嘉豪玩。

我一个人在厨房里收拾火锅食材。

身后有些熟悉的气息,向我靠过来,我猛地一怔,手也不利索了。

拿着菜刀,就要往手上切。

尤千睿眼疾手快地握住我的手。

指尖触碰的瞬间,我像是被烫了一下,迅速扔了刀,收回手。

头顶的灯光照在尤千睿脸上。

俊容有片刻的僵硬,神色落寞,眸子也霎时暗了。

但他马上恢复了旧日的神情,挂上笑颜:「慢点切,又不着急吃。」

说完,转身走了,再也没进来。

我在他落寞的一瞬,心揪扯得疼了一下。

我很清楚,有些不一样的情愫,在我们之间产生了。

我和尤千睿相处的这段时间,那些难过、着急,遇到所有处理不了的事情,都是他在我身边一直陪着我。

那个永远不疾不徐的老师,为了我,几次焦急往前冲。

那个温柔克制的老师,也会失控抱着我,哭到让人跟着心痛。

吃饭的时候,他少见地没有和我说话。

只是挂着笑,陪着嘉豪说了好多幼稚的话题。

那笑意,没达眼底。

18

直到这天,我接上嘉豪,去外面领他吃了个麦当劳。

等回去后,已经挺晚了,老远看见小区外停着警车。

我抱起嘉豪,往单元门那走,跟着围观人群,凑热闹。

这是出什么事情了?

突然有人喊了一声:「这不是你儿子和老婆吗?」

我眼见尤千睿越过人群,向我跌跌撞撞跑过来。

然后猛地把我和余嘉豪搂了满怀。

我张了张嘴,话哽在喉咙边,吐不出来。

警察走过来,对着我笑了下,也没埋怨尤千睿。

「可把你老公急坏了,两口子有事好好说,别再不打招呼地跑出去了。再说了,还有这么点个孩子,多危险哪。」

我疑惑归疑惑,但还是忙着道歉:「不好意思,麻烦你们走一趟,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不是一家三口,这是我的邻居。」

这周围的邻居,看我们三个人经常走在一起,就默认了是一家三口。

也不知道尤千睿是怎么和警察说的,怎么连警察都误认为我们是一家人?

我说完,感觉尤千睿揽着我们的身体,突然僵硬了。

然后他立马就退到了一边。

警察走后,他一贯温和淡雅的气质,莫名地冷了几分。

额前的发乱了,白着的那张脸,显得眼眸格外地黑。

他问我:「手机没电了?」

我把嘉豪放在地上,摸了摸裤兜,没有手机。

翻了翻包,才发现,手机丢了。

我躲着他的视线,心虚感越来越强,还有一丝愧疚。

他一定等急了吧,每天习惯了一起吃饭,偏偏今天我没告诉他。

他以为我们出事了吧,不然怎么会惊动警察。

见我眼神慌乱,他转身进楼。

又顿了下脚步,回身把嘉豪抱了起来。

嘉豪看出尤千睿散发的气场不对,小手往尤千睿脸上一摸,又亲了亲他的脸。

「妈妈真是个大笨蛋是吧。」

尤千睿笑了笑,面向余嘉豪,但话是对我说的。

「手机丢了没事,明天再买一个就行。」

我亦步亦趋跟在身后,说了声好。

虽说他还和我正常说话,和平时没两样。

可我总觉得,他和我,无形中,拉开了些距离。

果然,走到门口,他连门都没进。

放下余嘉豪,摸了摸他的头,和他打了声招呼。

他连眼神都没分我一个,毫无留恋地走了。

余嘉豪在他转身之后,冲我摊了摊手,小声说:「妈妈,你完蛋了,爸爸生气了。」

好吧,是我的错,他生气应该的。

余嘉豪睡了之后,我就在门口的猫眼里,盯着对门。

手机也丢了,没法联系。

他也不来看看嘉豪,看看他睡了没有。

盯得我的眼睛酸得不行,突然看见对门的门开了。

我猛地一跳,三步并两步往洗手间冲。

对着镜子捯饬了一下头发,清理了一下眼屎,顺带抠了抠鼻子。

慌慌张张,又往身上少量不做作地喷了点香水。

往沙发上一坐,就等着敲门了。

我想着,他过来了,我一定和他好好道歉。

可是,并没有等来敲门声。

19

尤千睿,他夜不归宿了。

因为我就在门口,竖起耳朵听了一晚。

电梯和开门关门声都没有。

我承认我酸了。

我和嘉豪收拾好之后,打开门送他去幼儿园。

一开门,嘉豪叫了一声,爸爸。

这孩子,我得和他说道说道。

爸爸可不能瞎叫,别再影响别人私生活。

我垂着眼睛,拉着嘉豪进电梯。

尤千睿也上了电梯。

他抱起嘉豪,低沉温润的嗓音,尤为好听:「昨晚睡得好吗?」

「我睡好了,妈妈没睡好,她在门口守了一夜。」

我猛地瞪大眼睛看他。

听我说谢谢你。

「瞎说什么呢?妈妈那是清扫地垫呢。」

余光扫到尤千睿,他还疑惑地挑了挑眉头。

为了不让余嘉豪乱说话,我赶忙义正词严地教育他。

「嘉豪,以后不许叫尤叔叔爸爸了,尤叔叔以后会有他自己的家,会有他自己的孩子,你可以认他做干爹,但不能影响他的私生活。」

余嘉豪左看看右看看,没说话。

下了楼,尤千睿说:「上车,我送你们。」

我不同意:「不了吧,别打扰到你正常的生活。」

听听,多酸。

但我控制不住。

可尤千睿面色不好,他把车钥匙直接给了我。

我疑惑地问:「尤老师,没醒酒呢?不能开车?」

尤千睿嗯了一声。

好吧,做一回好人。

送嘉豪进去幼儿园后,一上车,尤千睿就问了我一句。

「你真的希望,以后我有自己的家?」

我听清他说的话后,心直接乱了。

心浮气躁地,感觉连耳朵都烫了

我特别想问他昨晚去哪了,可我愣是没敢开口。

就这么一会的时间,尤千睿就等不及了。

他扯着我胳膊,捏起我下颌,垂着眼,吐气如兰:「白晚棠,想不想和老师在一起?要不要,让我真的当余嘉豪的爸爸?」

我心肝颤了一下,抓着他骨节分明的手腕,害怕自己马上没出息地缴械投降。

「尤老师,你想好了吗?你真的喜欢我吗?」

我觉得,表白的前提是,互相坦白。

可他明明昨晚才夜不归宿,我总得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想和我在一起。

尤千睿黑眸一瞬不瞬地看我,神色凝重。

突然朝我猛地亲了过来,呼吸杂乱无章。

我鼻尖一酸,眼泪就掉下来了。

这还是我认识的尤老师吗?

尤千睿从嘴唇辗转过唇角,来到鼻梁,又吻掉泪水。

他眼眶微微有些发红,问我:「你哭什么?我哭才对吧,好不容易表白一次,还被你质疑是不是真的喜欢你。那我这样做,能证明我喜欢你吗?」

我被气笑了,什么嘛,这人真的是……

我也直说了:「你昨晚夜不归宿,住哪了?」

尤千睿一手攥紧我双手,一手握着我下巴。

黑眸里全是不解:「我多会夜不归宿了?你别冤枉我。」

「那你昨晚,出去干吗去了?我可是守了一晚上,你没回来。」

尤千睿愣了一下,放开我后,就那么靠在后背上,笑声异常地开怀。

低沉悦耳,犹如大提琴般划过耳骨。

我不理解。

他笑什么?

笑了好一会,才又把我拉在怀里,捏我腮边肉:「你确定,你是一直盯着我上了电梯,然后下去了吗?」

我不说话了。

想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了。

昨晚我看他出来后,马上进洗手间,那会他应该是来到了家门口。

可最后他止步,没进来,又回去了。

我酸了一晚上没睡。

此时就想当个鸵鸟,能不抬头就不抬头。

尤千睿捧起我的脸,再一次汹涌地夺取了我的呼吸。

鼻腔里全是独属于他的味道。

那种称之为雄性激素与皮脂腺分泌物混合后发出的气味。

也叫荷尔蒙的味道。

好上头。

20

我和尤千睿确定关系后,最兴奋的当属余嘉豪。

尤千睿腿长,坐沙发上极喜欢左拥右抱。

他明润的眸子里,满是深情的爱意。

至于称呼,我只叫他老师。

至于原因……

我喜欢看他在正襟危坐时,欺身上前叫个尤老师。

他的克制、自控,顷刻间尽数褪去。

只剩无尽的欲望,染了那双清润的眸子。

嘉豪喜欢在每天醒来时,跑来我们的房间。

他小脑袋轻轻抵着尤千睿的头,不打扰他睡觉,小声说:「爸爸,谢谢你。」

然后跑来亲亲我的脸,咯咯地笑:「妈妈,我爱你。」

等他走了之后,我和尤千睿睁眼对视笑一下,再抱着继续眯一会。

后来某一天,我随口问尤千睿:「你之前,真的一点不知道唐曼的事情吗?」

尤千睿愣怔了一下,说:「我在她去世那天,看了她的手机。」

我爱他历经千帆的阅历。

爱他遍体鳞伤后的疤痕。

更爱他永远相信爱情的那颗赤诚心。

江牧野番外

我倚着门框,听里面的说话声。

那是我妈对着我老婆何肖灵说的话。

「别思虑太多,小野的心早晚都是你的。在小野那边,你毕竟也是做过手术的人,自己小心点。还有,捐献者的信息保护好了,千万别让小野发现。」

1

我这个人,一直吊儿郎当的,没把什么人、什么东西放在眼里过。

大二那年,身边的哥们儿,嘴里总念叨一个名字,白晚棠。

听得多了,心思总往那女孩身上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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