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2月21日
《惊鸿照影来》又名《晚逢君》
(已完结)
1.
「小婉儿,你放心。爹爹……爹爹这次绝对不把你送进宫了,就将你养在府里,快乐无忧,护你一辈子也好。」
这日我一睁眼,便见我那平日里威严稳重的父亲大人蹲在我床头眼神热切的瞅我。
不过,还没待我害臊,他便颤抖着手抚上我的额头,随之,一颗泪珠也结结实实的砸了下来。
我刚刚从睡梦中清醒,脑子里混混沌沌的,此刻见这位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江太保在闺女前哭了,还像是说胡话一样絮絮叨叨的跟我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更是吓得缩在被窝里不敢动。
他似乎没感受到我的惊奇与窘迫,又长出一口气,揩去眼角的残泪,对着我兀自叹道:「你我皆是重活一生,也不知那个混小子有没有记忆,希望他能好自为之,这辈子可千万别来沾染我们家小婉儿啦。」
这,爹爹说的都是什么和什么?
我张了张嘴,有万千疑问涌出,最终还是低下头去,劝爹爹到外面去,待我梳洗完毕会去见他。
曦月也奇怪,今晨给我梳妆的时候,一脸呆滞。我问她什么,她总是愣愣的,甚至,就刚才,她手脚娴熟的给我挽了个妇人的发髻。
发饰华美而成熟高贵,是我经常在我娘亲结识的皇都贵夫人圈子里经常见的样式。
可我今年才及笄,一未出阁的少女,更论不上梳这妇人的发髻了。
思衬着望向铜镜,里头的自己有一双灵动的乌黑眼睛,肤凝脂,唇若桃,甚至一笑起来,眸子微眯着,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显得天真又可爱。
「曦月,你是不是觉得你家小姐老了啊,我才一十五岁,干嘛给我梳这么老气的发髻?」
我有些不满,不自觉的嘟着嘴问她。
「是……是是,我们小姐今年才十五岁,还有大好的年华,是曦月错了。」
她嘴上一边说着,一边慌忙拆开发髻,期间扯断了我好几根头发,我疼的蹙眉,但看见她在我背后悄悄落泪,我噤了声。
曦月是我的贴身侍女,比我大上两岁,与我自小长起来,天天见,也算是长姐一般亲厚。
可今日看她,我怎会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直到见了我的爹爹,娘亲,大哥,那种感觉也没散去,反而积压在胸腔,愈发明显沉重了,其中还掺杂着几丝哀伤,我无暇去顾及自己没由来的情绪,看着对面哭成一片的三人傻了眼。
这是……怎么了吗?
接着,他们一个个对我诉说着自己的记忆,记忆里的我或决绝,或沉稳,或为情所伤,或痛苦不堪。
反正,断没有我如今傻里傻气稚气未脱的的影子。
他们说,我上辈子嫁给了太子,还当上了皇后,生了一位小皇子。
他们说,我上辈子在深宫里,郁郁寡欢。在帝王侧,如履薄冰。
总而言之,我们重生了,而他们有上辈子的记忆,而……我没有。
2.
有人拽我衣角。
我转过身去,在沉沉雾霭里看到了一个矮矮的小人儿。
是个精雕玉琢的小男孩,仰着小脸,眨着大大的眼睛看我,天真无邪的样子使我的心都要化掉。
明明我也是个半大的孩子,可我见了他心里便止不住的泛滥出母爱来。
蹲下身来,抚上他的小脸,声音轻柔道:「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在这儿?你的娘亲呢?」
他被逗得咯咯笑了起来,小脸红扑扑的,忽然伸出小短胳膊圈住了我的脖子,他眷恋的蹭着我的脸颊,我听见他说:「我的娘亲,叫江婉婉,她唤我平乐。」
我瞬间被吓到了。
待我紧抓着被子喘匀了气才反应过来,那是在梦里。
我江婉婉,在梦里被一个小孩认娘了。
琢磨了半天,还是觉得应当跟爹爹他们说一下,可当我在用膳时与他们说时,他们的动作齐齐顿住了。
大哥江庭慕此前一直在不住的给我夹菜,像个老父亲一样,自那天后的半个月里,他便这样对我了,处处让着我,照顾我,望着我的眼神里还不经意间流露出心疼与自责,好虽好,可我连个拌嘴的人都没有了,真是无趣。
真真是怀念以前他常与我斗的鸡飞狗跳的生活呀。
他此刻却敛着眸子,放了下筷子。
爹爹和娘亲也是脸色不好。
半晌,娘亲小心翼翼的问我:「你说,他叫平乐?」
「是,娘亲,这平乐到底是我什么人啊?」
「一个梦罢了,不要再提了。」
爹爹沉着嗓音,这样说。
而娘亲也欲言又止的,终究是没道出个所以然来。
其实……我不笨,也能猜出来。
这平乐,应是我上辈子的孩子。
那个,他们口中的「小皇子」,只是后来这位小皇子怎么了,他们并未与我说,想来,定不是什么好结局,怕我伤心,便缄口。
其实,我确实是丝毫记忆都不剩,于上辈子而言,是没有感觉的,真是他们担心过了头,多想了。
这样的想法,在我见到九皇子的时候便烟消云散了。
原来只要一点点刺激,我就会有所感觉的。
他在遥遥的对面,看见我,骨节分明的手狠攥着酒杯,面色倒是平淡如常,只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追着我。
这夜宫宴,江太保携全家赴宴。
台上衣着赤裸妖媚的舞姬翩翩,月儿照在她们细白如瓷的腰肢上,百般无聊的我一抬头,穿过层层叠叠的人影,便恰对上了九皇子这道说不清道不明的炽热眼神。
他不知道盯了我多久了。
我本来想冲他笑笑,摆摆手,可——胸闷,极其的胸闷,莫大的酸楚在我心房蔓延开来,我几要落下泪来,顾不得是在酒色翻涌的宫宴上,匆匆跟爹爹说了一声便跑出去透气了。
深一脚浅一脚的跑到了一个湖边,我在旁边的小亭子里喘了口气,望着粼粼湖面神游了起来。
原来小九,也与我上辈子有如此深的纠葛吗?
太子殿下与九皇子同出我爹爹门下,往日里我们仨是经常在府里一起玩的,可自打半个月前有了那档子事,我也便已经有半个月不见他们了,连他们二人差人送来的小玩具,小点心之类的,我也不收了。
只因我的家人告诉我,你上辈子的恶果皆因这二人所结,幸得一世,切不可重蹈覆辙!
3.
「小婉儿你怎么最近不待见我了,可是我犯了什么错,惹你恼了?这也就罢了,连师傅近日也是对我和太子横眉竖眼的,怪叫人郁闷的。」
亲昵带点调侃,这清朗的声音响在我背后,我莫名的浑身一颤,转身就看见了九皇子慢悠悠的迈着步子含笑朝我走来。
啊?总不能说是因为你上辈子跟我有仇吧?
我抿着唇,愣愣的看他扶上栏杆的手,看他的清雅白袍,看他耳畔垂落的墨发,看他深沉的双眼。
总觉得……今日的他好违和啊,九皇子楚霄不应该是这般温和俊雅的样子,可他该是什么样的,我也说不清。
楚霄见我沉默,走上前来摸了摸我的发顶。
「婉儿,今年及笄了啊。」
「是……」
「那我娶你好不好?」
他话语认真迫切,几分真情流露。
我瞪大了眼睛,摇着头将他的手甩开。
打打闹闹好几年里,他可从没说过今晚这般荒唐的话,可现在又这样突然,难不成小九也有「前世」的记忆?
真的有点好奇,我上辈子跟了那个闷葫芦太子就够怪的了,竟然还会和他扯上关系。
现下楚霄被甩开手,仍然是笑眯眯的,可他明明是笑的,我却觉得有些怕,从那个笑里瞧出了一种势在必得与狠戾。
他又很快弯了腰,指着我鼻子笑得跟猪一样。
「小婉儿啊小婉儿,你不会当真了吧?逗你一逗还真痴心妄想着嫁给我,就你这个小悍妇,小矮子,谁能看上你谁是猪啊。」
我看着眼前大笑的楚霄,才渐渐找回一丝熟悉感。
啊……果然,这才对,这才是那个欠揍的,张扬爱笑的,常常惹我闹怒的小九。
心中放松的同时,我走上前去给了他一个他最喜欢的大耳刮子。
闹完了,笑完了,我与他这半个月里形成的隔阂不知不觉中消融了。
楚霄被我闹的低低的喘气,我俩靠着亭柱,对望了一眼,又心照不宣的挂上笑容。
「真好。」
鹅卵石路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夜风轻吹,蝉虫鸣叫,我和楚霄并肩走着,他低着头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什么真好?」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样静好的场景,我已经有好久好久,久到一辈子也没有经历过了。」
他又突然变得沧桑,暗哑的声音里带着湿润。
我不说话,暗暗握住了他的手。
这个小九,半个月不见怎么变得如此多愁善感了。
才触及到楚霄温暖的手不到一刻,便听到前路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爹娘刚嘱咐了我不能与他走太近,若是被人看到传出去……
我有些慌神,想甩开手来却发现他将我的手攥的紧紧的,生怕我跑了一样。
「小九!放手啊放手啊!来人了!」我仰着脸急急冲他低吼,却看到了他那那张怀冰的脸,以及……隐隐上扬的嘴角。
「啊……原来是太子殿下啊,不知殿下何故至此?真是白白叨唠了别人的兴致。」
他语调沉稳,边说还边用温热的指腹摩挲我的手心。
太……太子殿下?!
我战战兢兢的抬眼去看,却见这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太子殿下微微蹙着好看的眉,目光直射我和楚霄那纠缠在一起的两只手。
仿佛是错觉般,再次看他,目光便是淡淡的移到了楚霄身上了。
太子披笼着乳白色的月光向我们走来,那有些看不真切的面孔也逐渐清晰。
他也是绽着笑,桃色唇瓣恰到好处的微咧,如玉的容貌,可双眸偏是冰冷一片的温度。
「走。」
太子过来扯我的胳膊,竟是一点也不理会旁边自己的亲弟弟楚霄。
意外的,楚霄放了手。
「你该清楚,她本该就是我的人,谁也夺不走。」
夜风凄厉呼啸,我听小九这样一句话,忽然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这样稀里糊涂的一句话使我头脑惛胀,直到随着太子走回热闹的宴席我才堪堪回神。
太子在我前头站定,我来不及止步,撞上了他坚硬的后背。
揉着鼻尖,我见太子微微俯下身子,放大的俊脸上挂着无奈的笑,他轻轻点了点我的额头。
「快回去吧,莫要让师傅他们担心了,就这一会子功夫就跟别人跑了,真是让人不省心。」
啊……头一次听太子殿下说如此多的话呢。
我点点头,回了宴席面对着急寻我的娘亲扯了个慌。
只说是迷路了,遇见一个好心的侍卫把我送回来的。
对于今晚遇到九皇子,太子一事是半点没提。
回府疲累至极,匆忙洗漱一番又是入梦。
梦,一男子身披金甲跨白驹于千万雄兵之首,面容坚毅成熟,眼神似有喋血之光。
他说:「等我回来。」
梦,另一男子身着龙纹黄袍掌帝玺于朝堂数臣之上,帝王之霸气压顶,不怒自威无人敢言。
他说:「婉婉敢当。」
4.
酣畅一梦毕,我茫然的睁开眼,却不见窗外日光。
是夜色浓浓时,披上外衣,我到桌前点燃了蜡烛,取出笔墨纸砚,想要写点什么。
梦中的那两个男子……怕不是上辈子的小九和太子殿下吧?
其实我并不想知道上辈子的如何如何,一点也不想做这些光怪陆离的梦,我只知道现在我不想失去楚霄这个让我高兴的开心果,不想失去那个总是在一旁默默笑着看我们嬉戏打闹的太子殿下。
上辈子于我这个毫无记忆的人而言,不过镜中水月。
那时的我心里尚且抱有侥幸,以为逃避,就可以蒙着眼再混过一辈子,殊不知……在故事刚开始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
把两次梦境细细记录下来,我揉了揉手腕,来回翻阅几遍,反正愈发精神了。
梦中人容音犹在,于是我便埋头作画,尽力把画中场景描摹出来。
不知画了多久,蜡泪滴落间晨光熹微,我活动活动僵硬的腿脚,起身将那些字啊画啊锁在了一个小匣子里。
那两幅画,我并未完全画尽——他们的脸,皆是空白。
曦月来唤我用早膳的时候我刚睡下半个时辰,半宿未眠,我闭着眼睛困都连哼都哼不出来。
不过好在曦月现在对我也是老奶奶看孙女般的慈祥,唤了我几声见我不应,无奈的捏了捏我肥嫩的脸颊便离开了。
再醒来时,我哥正在我床边若有所思的看我。
啊?这,这成何体统……我也是个大闺女了,一个个的成天蹲在我床边看我我也会害羞的。
大眼瞪小眼中,我讷讷开口:「好哥哥,您有什么事儿啊?」
「爹爹准备辞官了,离开皇都,择一处秀美风景,购置一套大宅子,养几只小狗小鸭,这辈子就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小婉儿,你说这样可好?」
「什么?」
我一下子吓得「垂死病中惊坐起」,双目发直的看向悠哉悠哉寻了把软凳揣着一杯暖茶在我面前坐下的江庭慕。
他也定定的回望我,看我的反应。
「啊?这……那……陛下向来是器重爹爹的,怎会放人?更何况爹爹现下还教导着九皇子和太子殿下……」
我裹在被子里窝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方才听他那样说心中竟然不觉得快乐,反正感觉甚是微妙与不可置信,就像,这边还有什么缘分没有了结,牵着我,拌着我,使我不能离开半步一样。
「呵,这两位最近可是能耐上天了,自然轮不到他们的师傅江太保来管教他们了,何况只要爹爹再装装病,陛下会放人的。」
他抿一下茶,舔舔嘴唇似乎准备大说一场。
「就这太子殿下啊,最近在朝堂中混得可是个如鱼得水,谈论起政道来那可真是侃侃而谈,做事也是锋芒尽显处处压人一头,逼得别人不敢摇头说不。朝中大臣直呼他尚未登基便有九五至尊的风范,可谓天定的太子,啊……真是好笑。」
我听愣了,却是怎么也不能在江亭慕阴阳怪气的语气里想象出太子殿下锐利而又咄咄逼人的样子,只因他在我面前总是笑颜,宽厚温和的样子。
「那……九皇子呢?」
又呷一口茶,江亭慕将狭长的眼睛微眯,撇着嘴,一副很是轻蔑的样子。
「他?比他的好哥哥太子殿下更张扬,好歹人家太子殿下还假惺惺的在脸面上充个好人,只在言语上刺你,他就不一样了,只不过挂了个副将的名号,却每天都往练兵场跑,各种雷霆犀利的手段令众将折服,不服的都直接被他打趴了,还未出征过一次,军中就已经都称他为小霸王了。」
嗯,我淡定的点点头,这还是比较符合楚霄平时的形象的。
「这俩人最近真是疯了一般像只耀武扬威的公孔雀四处开屏……旁人不晓得,我们还不知道吗?上辈子一个做了一世的皇帝,一个做了好多年的将军,自然是会装模作样一些的……哼。」
满足的吧唧一下嘴,江庭慕正色道:「小婉儿,也正是因为他们最近的蠢蠢欲动,我们才要尽快搬走的,不然……说不定你又要被他们扯住,落得上辈子那样的下场了……」
江庭慕走后,曦月伺候我穿好了衣裳后我们走出了门,微风和煦里,忽见我的头顶上方点点阴影,原是一只信鸽盘旋待落,见状,我便匆忙找了个借口说是忘带披风了,觉得有些冷,曦月嗔怪我一句,转身走了。
而我,神色复杂的伸手接落这只信鸽,伸手解下绑在它脚上的属于小九的信封……
5.
「见字如晤面,小九问婉儿安。」
开头的第一句是这样的,我点点头,攥着那张精致的花笺胡乱应和道:「好好,我好你也好。」
「自觉昨夜尚未尽兴,心中颇为怅然,故邀婉儿香茗楼一叙,此次再无闲人打搅。」
所谓闲人是指太子吧。
我那迟钝的大脑恍然惊醒一件事——他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如此恶劣了?
昨夜好像也是这样,他们都不搭理对方的,楚霄更是出言不逊……
明明才不久前太子还替他说话,温润劝言:「小九嘴拙,不会说话,婉婉不要生气了。」
哥哥今早的话犹在耳畔,再结合这半个月里我也或多或少听过他们几嘴关于上辈子的感慨,我逐渐有了个猜想。
犹记,谁提过一句:「不知这辈子他们兄弟二人是否也会决裂。」
那么,既然爹爹,娘亲,哥哥,曦月,都有前世的记忆,为什么九皇子和太子殿下就不可以有呢?
正是因为半个月前「重生」了,有了前世的记忆,所以才会如此仇恶对方,所以才会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在各自大放异彩。
我垂下了眼睑,把花笺藏进袖子,静静听着身后传来的一串脚步声,随即恰时转过身接过了曦月拿来的披风。
寅时,我紧着时辰赴了小九的约。
出门的时候,我好说歹说才不让曦月跟着,她若是见了小九,指定一口鲜血吐他头上,跳到他身上掐死他。
「他把我们害的好惨。」
曦月说这句话时,清秀白皙的脸上仍残余惊惧,眸底是浓重的,化不开的怨恨。
不知为何,我来见楚霄,总有一种做了亏心事的感觉。
见到小九的时候,他在二楼正闲倚横栏,闭目养神。
他将墨发松垮挽着,衣衫也起了褶子,修长的手有一搭没一搭的随意在桌上敲着,听见动静,缓缓睁开一双淡漠无神的眸子,见了我,却是有了光彩,笑开了。
「婉儿来啦。」
我不给他好脸色,移开了视线闷声问他:「楚霄,你到底记不记得我们的前世?」
他问:「何出此言?」
我答:「我梦到过,知道我们前世的存在。」
「好吧,我确实是记得的。」
出乎意料的,他坦荡承认了。
楚霄收起了散漫的笑容,直起身子来敲了一下桌子,清脆的响声吸引我看去。
我与他默默对视,一时竟然无语凝噎,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样子,婉儿你定当没有记忆,而江太保他们却是有的,你说是吧?」
「是,可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若有记忆,第一件事就是逃,逃的远远的,让我和太子连个头发丝都摸不到。而师傅……每次见到我,脸色差到要把我大卸八块活吞了一样。」
他的语气平静,甚至带点调侃。
这会子说话的工夫,楚霄已经手脚麻利的沏好了茶,随即将一盏热茶推至我身前,袅袅腾空的茶香里,朦胧了他的眉目。
不知何时我紧张的把手与裙摆搅到了一起,我暗自呼出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境,开口:「我们一家是要离开了,今天来,我也是跟你道别的,既然你有前世的记忆也知我们前世的恩怨,那我也不必多作解释,我们这辈子不可能再继续来往了……」
他突然隔着桌子去捉我的手腕,声音不大却满是决绝与狠厉:「你不能走,你答应过我的!」
他力气大的很,挣脱不开我便放弃了,气急败坏的转而问他:「我应过你什么?什么时候应的?」
「上辈子你答应了我的……」
他低声喃喃自语,说着说着又笑出声来,像是在宽慰自己,继续道:「算了算了,小婉儿什么都不记得了,还说什么呢,不过没关系,我记得就好。」
那天我被他偏激的语言吓到,也没能好好道别,真是没想到,我们此生最后一次的见面终究是不欢而散。
是的,我打算往后余生与他再也不复相见,虽没有前世的记忆,可我信我的家人,他们说起太子和九皇子时脸上痛恨的表情假不了,我信,前世他们一定遭受了苦难。
爹爹他们一直没具体跟我说过前世的如何,可为了不重蹈覆辙,而今唯一的办法就是逃的远远的,即使要离开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即使要远离那个在我现存的记忆里还是活泼开朗的九皇子,细心温柔的太子。
计划既已打算好了,娘亲最近便忙着收拾家当,哥哥则跑上跑下的与他结识的好友道别,他辗转于一席席的饯别酒中,我没什么好姐妹,但也没闲着,拉着曦月满城里蹿,争取大大小小的地方都去一遍。
我们去过深巷里的酒肆听说书,去过繁华道上的颇负盛名的大酒楼,去过香气扑鼻的老牌胭脂铺,我也曾想大胆一回女扮男装与曦月去怜娇楼看看,不过,这次向来对我百依百顺的曦月拉住了我。
「小姐,这就算了吧。」听着里头传来的阵阵媚笑,她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苍白,抖着嘴唇说出这句话,甚至都不敢抬头看一眼楼前穿着裸露急哄哄揽客的女子们。
我连忙点点头,抓起她的手来,却是冰凉凉的。
不去问,是因为我知道,她的反应肯定与前世某段惨痛的经历有关。
劝曦月回去休息后,我一个人在街上瞎溜达,去店铺排队买了点曦月最喜欢吃的酥油饼后刚准备打道回府,就在油腻腻的地上看到了一只在地上扑棱着翅膀的小玩意。
之所以说小玩意,是因为它实在是脏兮兮的看不出来是个啥了。
犹豫了一下,我从袖里抖落出手帕来蹲下身去,小心翼翼的,捏起了它。
是个鸟儿,不知道什么品种,不过,还是活的。
它闭着眼,看起来奄奄一息,自被我拿起来后就老老实实的蜷缩在我的掌心,也不动弹了。
我被吓了一跳,生怕它死在我手上,急急忙忙的想要救它却不知从何下手。
正急得我要急的跳脚准备托着它狂奔回府的时候,我听到了在这个地方最不可能出现的声音。
「是婉婉吗?」
说起来,我这还是这么长时间以来正儿八经第一次见太子殿下。
我爹爹就早已不待见他们了,他们也懂事的不再往江府跑了,就连好久之前的那次匆忙见面也是那晚他从楚霄手里接过我的那一次。
他身边跟着两个随从打扮的人,正好奇的伸长了脖子瞅我。
啊,我懂,他们一定好奇自己深居简出的主子什么时候认识了一位俊俏的小公子。
我不自觉的摸摸在出门前故意抹黑了一度的脸以及粘在嘴上的小胡子,也是十分好奇太子殿下是怎么认出我的。
虽说我不该与他深交,可现在鸟命要紧,于是我挺了挺胸脯,却是弱弱回应他:「殿下好眼力,是婉婉。」
今儿个他许是出宫办事,穿的比往日简朴许多,只一件单色绀紫圆领袍子,便再无任何配饰,青丝束得整齐,一如他的性格般严谨,然而他身姿挺立如松,通身的气势即便再收敛掩饰也会让人一看就知道最差也是个贵公子。
此刻他与我隔着几步远,展露的笑容清浅温柔,听我应答,无奈的遥遥头叹了口气。
「婉婉,我没这么多规矩,在这儿唤我楚辞便好。」
6.
「楚辞,你救救它。」
虽说楚辞也不会什么医术,可我莫名的就想依赖于他,求助于他。于是我几步小跑过去,大胆的举着那只半死不活的鸟儿到他面前。
他的视线转移到了那只鸟儿的身上,只见他蹙了蹙眉,又望了望我,估摸着是被我热忱的眼神打动了,终于点头:「好,我尽力。」
他把它交给自己身边的随从,又嘱咐了几句话,那俩随从便一脸古怪的走了。
「你说了什么?」
「唔……我说,治不好它的鸟命我要你们的狗命。」
他的嘴角流动着轻松的笑,并没有半分认真的样子,我知这是楚辞的玩笑,也是噗嗤一笑,放下了心。
楚辞走近一步拍了拍我的肩,笑道:「婉婉放心了,那可以跟我走了吧?」
「我?跟你?」
「对,我救了你的鸟儿你陪我吃顿饭就好啦,很划算的,而且……我有许多许多话要跟你说。」
到底是什么话呢?
我是想破脑袋也没想出来,直到他语气严肃的对坐在酒楼里有些惴惴不安的我说了一句话——「婉婉,你应该知道的,我有上一辈子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