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内松下一口气,表情放松的有些太明显,只好尴尬的笑了笑。
他也不点破,只接着说道,
「今日我前来确有一事。杨老板想必也知道,陆某下月望日大婚,我听闻这兰君楼的点心是一绝,连知州夫人都赞不绝口。我本想为婚宴订购一批兰君楼的点心,却听说这兰君楼的菜色点心都是限量供应的,既然杨老板欠了我一个人情,我也就厚颜来讨了。」
「就这?」
我吃惊不已,暗暗想着,虽说我这兰君楼贴了告示说菜品点心都限量供应,但是就凭你陆公子的面子,我难道会拒绝吗?
直到多年以后,我才想明白,他从来不是为了让我还人情,只不过是找个借口让我不再对他心有负担,让我与他与陆家两清。以后,无论是他还是陆家,再没有人能因为此事让我做事,让我还情。
「哦?就这!看来杨老板是觉得太轻了,既然如此,那陆某婚宴的点心就由杨老板全包了吧!还请杨老板多多费心了。」
???我想起大少爷婚宴上流水的点心,兰君楼,全包?这得花多少银子啊?我兰君楼经过一次重创,这才刚缓过劲儿来呢。我眉头不自觉的拧了起来,感觉有些心疼。
还没等我心疼完,陆公子低头,凑到我的耳边,他的气息吐到我的耳朵上,我觉得有些痒痒的,他轻声说道,
「我成亲,大哥会回来!」
「啊?」
我愣在原地,为啥突然跟我说这个,这个陆公子的思维未免也太跳了吧。
陆公子看我呆愣的样子,脸上漏出戏谑的笑容,眼睛里却没有任何情绪,他摇了摇手中的扇子,潇洒的转身离去。
为了准备陆公子婚宴的点心,我特意关门三天,让楼里所有的伙计和厨师专心做糕点,甚至还把红杏姐夫妇请过来帮忙,还招了几个临时工,才总算将婚宴所需的点心准备齐全。
婚礼当天,我看着一担担系着红绸子的糕点如流水般送进陆府,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陆公子迎亲的队伍恰好经过兰君楼。
我看见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铺满了街道,一眼望不到边际,唢呐声喜乐声响彻长街,经久不息,红色的队伍像一道红色的长龙,蜿蜒着前进,传闻中的十里红妆大概就是如此吧。
我站在二楼,看着迎亲的队伍逐渐走近,走近,陆公子身着大红色喜服,骑着高头大马,不时对着街道两旁祝贺的百姓拱手回礼。队伍行进到兰君楼楼下,他突然抬头往楼上看了一眼,我不知为何,竟然慌忙的躲到了门后,直到队伍渐行渐远。
我看着渐渐远去的红色长龙,心中默默祝祷着,愿陆公子和夫人夫妻恩爱,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我正想着,听到登登登的上楼声,随后,李叔出现在我身后,对我说道,
「姑娘,我仔细算了算这次陆少爷婚宴糕点的大概花费,特来向您禀报。」
我回过神,道,
「李叔请讲。」
「姑娘,这次糕点光是所用面粉,蔗糖,鲜果,豆类等原料加起来就用了大概三十贯钱,所请临时工的工钱,装糕点用的盒子钱,以及您要求付给王老板夫妇的钱,约六十贯钱,共计九十贯,折算成银两大约是 90 两。」
「什么?李叔您说多少?90 两?」
我感觉我的肉好疼。结果李叔接着说,
「我还没算这三天没开门的损失,若是加上这三天的损失,估计一百二十两都不止。」
我感觉白花花的银子在我的眼前化成了点点的星光,然后,一点点的消失不见。
我顿时将成亲的陆公子给甩出脑子,啊呸,还为你祝祷,你大爷的差点害我破产。
我对李叔说,
「李叔,赶紧的,开门营业!」
自陆公子成亲一事之后,兰君楼的财务状况不是很乐观。为了及时回血,身为老板娘的我以身作则,忙完前厅又盯后厨,整得楼里的伙计谁都不好意思偷懒,个个精神抖擞。
这一日傍晚,忙碌了一天的我觉得着实有些劳累,交代好伙计,回后院歇会儿。
谁知,我一口热茶还没来得及下肚,伙计急匆匆的跑过来,跟我说前厅来了位贵客,指明要兰字包间。
我说,「兰字包间若是空着就领他去就是了,何必慌张?」
「领了领了,已经领进去了,只是……」伙计连忙回我。
「只是什么?」我看他神色颇有些不自然,
「难不成来了个找茬儿的?」
「没有没有,来人斯文有礼,年纪虽轻却老成持重的样子,他说是您的旧识,让我来邀您前去一叙。」
「哦,这样啊,那你等我换身衣服,我马上就来。」
我身上穿的衣服忙前忙后已经皱皱巴巴的,我打发走小伙计,翻出一身青色素雅的衣裙换上,再拢了拢头发,这才向前厅走去。
我知道来人是谁。
我轻叩房门,应声而入。果然是他,陆家大少爷。
几年未见,他面容虽未改,但是却没有了曾经的青涩,也少了几分纯粹的书生气,脸上多了些世俗的风霜。他原本就气质清冷,不苟言笑,如今这般,更显冷峻。
他站在那幅水调歌头前仔细端详,好似要将里面的每个字都盯出花儿来。
我向他福身行礼,
「子规见过大少爷。」
他这才转过身,说了和陆公子一般无二的话。
「你如今已不再是陆家的奴仆,亦非我婢女,不必如此多礼,也不必再唤我大少爷了。」
这,那我叫啥啊?陆公子已经用来称呼二少爷了,大少爷难道还叫陆公子?我突然脑中一个闪念,随即应声回答道,
「是,陆大人。」
如今他身居要职,在京为官,一声陆大人,再合适不过。
他听了,也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然后,转头继续看字。
我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心内将这大少爷吐槽了一句又一句,
「这人怎么这样啊?叫我过来又一句话不说,那叫我过来干嘛?不尴尬吗?」
「你不尴尬,我尴尬啊!大哥,你还要盯着那字看多久啊喂。」
「这么久不见,这人怎么还是这么,唔,闷骚。」
「你到底看完没有,你要是没看完我就走了!」
「我数十声,你要是还不开腔姑奶奶就撤了。」
「一,二,三……七,八……」
还未数到十,陆大人突然出声,
「我听二弟说你这兰字包间里挂着一幅水调歌头,字迹娟秀工整,书写的气韵流畅,同这水调歌头的意境颇为相得益彰。今日一见,看来二弟所言非虚。」
我被他突然的说话打断了数数,听他说了这么一段话,一时有些懵。我怔仲在原地,不知如何回答。
他回头见我呆呆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不等我回答又说道,
「你这屋子里的兰花养的甚好,气韵悠长,清新淡雅,我甚是喜欢。不知子规可愿意赠我两盆?」
「啊?可是,你院子里不是有好多兰花吗?」我有些疑惑的问道。
他轻叹一口气,
「这些年我长居京城,这博雅院荒废许久,院里兰花也无人打理,早已枯萎。」
哦,原来是这样,想必是那些下人们见主子不在,便偷奸耍滑,兰花娇气,得不到精心护养,自然枯萎了。
「既然陆大人喜欢,我便差人送到陆府便是。」
「不必劳烦,一会儿我离开时带走就行。」
我回道,「这样也好!」
然后,又陷入长久的沉默。
良久,陆大人才终于开口,
「听说你这兰君楼菜式新颖,不知你有何推荐?」
我连忙向他推荐起店里的菜式,我还记得大少爷口味清淡,不喜吃辣,不喜油腥过重。便向他推荐了几道清淡爽口的开胃小菜,还有淡而不寡的珍珠丸子、白菜如意包,甜酸适中的樱桃肉、山楂小排,软糯可口的糯米鸡、荷叶粉蒸肉,以及一锅汤味浓郁却不失清香的莲藕排骨汤,再配上一壶新酿的桃花醉,想必大少爷会很喜欢。
待菜上齐,我不好意思跟他坐在一起吃,他估计我不好意思让我看着他吃,于是我便告退出来。
我去前厅去后厨,却总也静不下心来,索性回了后院。
待到打烊时分,我看着落下的夜色,觉得好像松了一口气。
还未待我将气喘匀,小伙计又匆匆跑来找我,
「老板娘,兰字包间的客人还没走。」
???「还没走?没去请吗?」
「嗯嗯是,那位客人的小厮还在门口不让我们进去。」
「什么?我去看看。」
我整理了一下衣裙,就往前厅走去。
兰字包间门口,我看见张生站在那儿,似乎是被大少爷附身一般,不苟言笑,神情严肃,将门口的小伙计堵在门外。
见我走近,他向我点了点头。
我让小伙计离开,出声询问,
「陆大人,还在里面吗?」
他嗯了一声表示回应。
「我能进去看一看吗?」我试探着询问。
谁知张生立马侧身,将门口让出来。
我敲门,没有声音,我只好推门而进。
我进门,看见陆大人趴在桌子上,身旁倒着几个酒壶。
我轻声叫他,
「陆大人,陆大人。」没反应。
我提高了音量,
「陆大人,陆大人?」还是没反应。
我忍不住上手,一边摇着他的肩膀一边叫,
「陆大人!陆大人!」
他终于有了动静,脑袋动了动,然后缓慢的抬起头,眼睛里一片迷蒙。
看见眼前的我,嘴里呢喃着,「子规,子规。」然后二话不说的将我拥入怀中。
他高我一个头,正好将下巴放在我的头顶,我能感受到他说话时下巴的动静。
他用我从未见过,听过的语气,那是一种无比眷恋,相思,委屈,压抑还有痛苦的语气。对我说,
「子规,我很想你。我好久没见到你了,我真的,很想你」
「你在我屋里换的兰花我知道,你为我换的各种点心我知道,你托张生点的安神香我知道,还有你绣在羊毛布袋子里的字我也看到了,愿君金榜题名,我就真的榜上有名。」
「子规,我……」
不等他说完,我用力挣开他的怀抱,后退几步,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对他说,
「陆大人,您喝醉了,我去叫张生送您回府。」
怀中人突然落空,他抬头看着退到墙边的我,迷蒙的眼里似乎有了三分清明。他定定的望着我,一步一步,慢慢的走近我,我警惕的看着他,生怕他再次发疯。
他只是用双手扶住我的肩膀,注视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
「为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啊?什么为什么?」我不明所以。
「我看的出来,在陆府的时候,你看向我的目光是不一样的,我见过你失神的样子,我看的出你眼里的情意。可为什么,每次当我想要细看的时候,想要接近你,了解你的时候,你就又变得冷静,克制,疏离,所有的情意仿佛只是幻影。可我知道我没有看错,但是你眼里的淡漠却又真实的存在。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要给我错觉,又为什么那么快消失不见,哪怕是错觉,为什么不愿意停留久一点呢?哪怕就一点,一点也好!」
我看着眼前的这张脸,近在咫尺,一样的剑眉,一样的瑞凤眼,一样提拔的鼻梁,一样形状的嘴唇,唯一不同的,只是少了一颗眼角的泪痣。
我看着这张脸,渐渐地同我记忆里,那个男孩的脸重合。
多少次,我看这张脸看到失神,多少次,我看这张脸看到忘却身份,忘却处境,多少次,我看这张脸看到甚至分不清现实。
可是,纵然这张脸无数次在我心里激起水花,我仍然清醒的知道。
他,不是他。
眼前的这个人,是生在男权社会,受着封建礼教,背负着家族复兴希望的陆家少爷,而不是那个宠着我的任性和撒娇,给我买冰淇淋的大男孩。
眼前的这个人,可以因为爱我而纳我进门为妾,可以因为爱我而宠我护我,可他却绝不会为我反抗礼教,娶我为妻。
眼前的这个人,他是说一句爱我我就得感恩戴德,恨不得诉尽衷肠的大少爷,而不是那个嘴上从来不说,却将我所有的烂摊子收拾干净,默默将我规划进他的未来里的男孩。
眼前的这个人,他给我的爱,是恩赐,是福分,而不是平等与尊重。
我曾因为这张相同的脸,相同的沉闷性子而心生恻隐,可我却始终清醒的知道,他,不是他。
是啊,他怎么可能是他呢?他们之间相隔的,是一千多年的鸿沟,无法跨越这道鸿沟的,不止是他,还有我。
我抬头看着他的脸,那双眸子,是那么深情,那么专注,那么,可怜。
我也多希望他是他啊,可是,一千年的鸿沟,他不是。
我眼里积蓄着泪水,为陆大人,为自己,也为他。
陆大人看着我的眼眶鼻尖渐渐发红,眼里的泪水快要夺眶而出。他的眼中出现一丝慌乱,原本沉稳的话也说的不再流畅,
「子,子规,你莫哭。我没有逼你的意思,我,我只是,我只是想知道,你心里,可有过我?我只是想知道,当初我看到的,不是错觉,对不对?」
我眨了下眼睛,用力将眼里快要滴落的泪水收回去,我听见自己清楚而缓慢的说道,
「陆大人多心了,于我而言,大少爷只是大少爷,从前是主子,现在,是贵客。除此之外,别无他意。」
我看见他眼里希冀,期待,渴望,甚至祈求的光芒一点一点的暗淡下去,我的心也跟着疼了一下。
他放下双手,又再次扶住我的肩膀,目光如炬的看着我说,
「你是不是害怕我纳你做妾,你别怕,我不会的,我知道,能说出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女子怎会甘愿为妾,怎么甘愿困于一方院落。我不是来强迫你的,我只是,只是想知道一个真相,而已。你如实回答我,可好?」
他向来老成持重,不急不躁,年少功成,自有其骄傲。
此刻,在我面前,他却放下了满身的骄傲,甚至没有了往日的沉稳,像个害怕失去心爱之物的少年,语气里充满着无助的慌张与卑微的祈求。
可我,却只能将所有的动容,所有的不忍压下,对着他说道,
「是少爷多心了,子规对少爷,从无半点妄念。」
我看着他眼里的光芒消失殆尽,他无力的垂下双手,良久,才转过身,跌跌撞撞的离开。
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眼泪再也忍不住,簌簌落下。
8
一夜惊梦,我不断在现实与梦境中来回拉扯。我梦见了陆大人,梦见了陆公子,还梦见了他,他们每一个人都在呼唤我,都在叫我的名字,只是两个人在叫子规,一个人在叫阿媛。我知道他们在叫我,可我却一个都不能回答,似乎有一道锁锁住了我的咽喉,让我闭嘴。
我是被伙计砰砰砰的拍门声给惊醒的。他隔着门喊道,
「老板娘,陆府的张生来了,说要见你。」
我心下疑惑,暗道,「张生,这大清早的,他又来做什么?」但是嘴上仍忙不慌的回小伙计说,「好的,我知道了,你先去前厅招呼着,我换身衣服就来。」
张生看见我,不似昨日的冷淡疏离,我还没问,他就率先对我说,
「大少爷让我来拿兰花。」
「兰花?什么兰花?」我疑惑道。
张生说,「大少爷说你昨天答应要送他两盆兰花,昨天回去的时候忘了带走,差我今天来拿。」
我这才记起昨天好像的确是答应了这件事。只是后来那戏剧性的一幕让我让他都忽略了。没想到他还记得,还让张生上门来。
我没有表露太多情绪,连忙道,
「哦,这件事啊,张生哥,你稍等一下,我去拿。」
我挑选了两盆上好的碧玉兰,用麦秆编的篮子装好递给张生。
本欲再留他吃盏茶,他却推辞要走,我自然不再勉强,将他送到门口。
张生脸上似乎有些纠结,看了我一眼,眼神闪烁。
我直接问道,「张生哥,你可是还有什么话要说?」
张生听了,低头沉思片刻,少倾,抬起头对我说,
「子规,你可知,陆家要举家迁往京城了。」
「什,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就这几天,大少爷此次回来,一是为二少爷成亲一事,但最重要的乃是这搬家一事。」
我又问,
「是整个陆家都要迁走吗?」
张生回道,「现如今老太爷还在,膝下只大老爷和二老爷二子,又只生了大少爷和二少爷两个男丁,如今自然是都要迁走的。」
这是自然,陆家两位少爷虽是堂兄弟,但奈何这一辈只他二人两个男丁,如今陆大人在京城站稳脚跟,自然是要扶持一二的。
「那,陆家的奴仆也都要跟着主子一起入京吗?」我问张生。
张生回我道,「那倒不会,只会带一些管事的和年轻灵巧的,一些上了年纪的奴仆,听大夫人的意思,是要留在禹州守陆家老宅。」
我心下思索片刻,斟酌两遍才开口对张生说道,「张生哥,我想求您一件事儿。」
张生忙说,「不必说求不求的,你直说就是。」
「刚刚听你那样说,想必李么么不在此次入京之列,她年岁已高,且身子一直不好,我想让你帮我向主子求个恩典,让我把李么么接出来,我想为她养老。本来该我亲自去的,只是我身份尴尬,贸然上门,只怕会惹主子不快。所以,还请您帮忙,替我在主子跟前说说。」
张生看着我,眼睛里闪动着复杂的情绪,似是欣慰,似是赞赏。
轻声回道,「这都是小事,你放心,包在我身上就是。」
我对他福了一福,低垂着眼睑,真挚而郑重的说,「多谢。」
不得不说,张生果然是陆大人身边最为得力的人,办事效率着实快。当日下午,一辆陈旧的马车咯吱咯吱碾过青石板路面,停在兰君楼门口。
从马车里率先下来一人,不是李么么,而是王么么,她下车后,向车里伸出手去,将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妇人扶下车,不是李么么又是谁。
不过几年未见,再见李么么,她仿佛苍老了十几岁,原本只是略有白发的她已是满头灰白的头发。
我连忙上前将她扶住,她看到我,瘦如骨柴的手紧紧抓着我,眼里噙满了混浊的泪花。
我只觉鼻酸眼涩,眼前有些迷蒙。用力的扶住她瘦弱的身躯,王么么也在一旁红了眼睛。
一时无话,只有无言的情绪在四周蔓延开来。
张生见状,说道,
「别站在这儿了,进去让李么么坐下吧。」
我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将李么么王么么扶进兰君楼。
扶着李么么王么么坐下后,我站在她们面前,一时只觉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王么么拉着我的手,看到了我戴在手上的镯子,正是当初她送我那只。她看着镯子,叹息道,
「当初怕你出府后没有依靠,怕你日子过不下去,怕你流落街头,却未曾想你这丫头不但是个有主意的,也是个有本事的。如今看你过得这样好,我也就放心了。」说着,轻轻拍了拍我的手。
我将眼里的湿意忍下,将喉咙里的哽咽咽下,对王么么说道,
「王么么,我,我愧对您的关心和教诲,是我一意孤行,是我自作主张,让您操心和费心了,是子规不好。」
王么么却笑了,欣慰的道,
「傻丫头,有什么愧对的,我又没怪过你。」
她看了看身边的李么么,回过头将我的手握的更紧,
「你是个好孩子,不忘本,我没看错你。以后,李么么就托付给你了,也不用我嘱咐,相信你也会将她照顾的很好的,我就不多说了。只是,孩子啊,听么么一句话,你再强,也不过是一个女子,莫要太为难自己,么么希望你呀,能早日找个依靠,有个家才是。」
王么么在陆家是重要的管事么么,且丈夫儿子都颇受主子重用,此番必然也是要一同进京的。这一别,不知此生还能不能再见面了。
我知道她此行的目的,不止为了送李么么,还是为了来同我道别,为了来看看我。
我想起初来这个世界的无助,迷茫,是王么么手把手教我种花,刺绣,识文断字,教我这个世界的生存之道,教我为人处事。
是她,将愚笨的我安排进没有勾心斗角,没有那么多腌臜事的博雅院做事,让我在李么么的庇护下安然顺遂的长大。
又是她,虽气我不吭一声的做决定离开陆府,却还是费心的为我安排后路。
我心知此一别是再见无期,而此间恩情,我只怕无法回报。
对着王么么,我屈膝跪下,郑重的对她磕了三个头。
谢她一生善良怜我孤弱,谢她一路护我安稳长大,谢她倾心教我知礼义,辨是非,谢她无数次无偿相助,谢她满腔的真情与关心。
抬起头道,「王么么,子规知道了。」
王么么眼含热泪,拉着我的手不住的道,
「好,好好,好孩子,好孩子……」
我将李么么安顿在我隔壁,方便时刻照应。
李么么拉着我的手说,
「我一生孤苦,无依无靠,未曾想,还能有你这丫头给我养老送终,我,我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好孩子,好孩子,么么,么么谢谢你,孩子。」
我连忙道,
「么么,你这说的什么话,你护我小,我自然该护你老,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你说谢谢,不是要折煞我吗?」
李么么不再说话,只是紧紧握着我的手,看着我,泪眼婆娑。
陆家搬家的速度实在是快,不过短短七八天的时间,就已经收拾完毕,整装待发。
装满行李箱子的马车乌泱泱的排满了街道,碾过青石板街道,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排头有两人,格外引人注目,他们骑着高头大马,丰神俊朗,风采卓绝,矜持有礼的向两旁祝贺,欢呼,祝福的百姓点头回应。
车队行过兰君楼,我站在一楼的人群中,注视着车队,注视着马上的人,和所有人一样,轻轻的挥手,向他们道别。
马上的二少爷似乎察觉出什么,微微转头,向着我的方向,同样举起手,轻轻挥了挥,我知道,那是他在同我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