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了不起的新娘

了不起的新娘

红男绿女:真爱没有结局

接亲的时候,我老丈人突然变卦,让我签一个赠予协议。

协议上的内容大概是:如果未来我和我老婆只生了女儿,就要我把家里多余的房子,无偿赠送给他侄子,因为女儿都是赔钱货,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样一是为了防止「外人」吃我家绝户,二是指望他侄子保障他在村里不受欺负,未来也还要靠侄子帮养老;

如果这个协议能签,就把女儿带走办婚礼。

如果不能签,这个婚就别结了。

其实我知道,我老丈人这个人老实巴交,也挺善良,绝不会做出这种事。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我老丈人的嫂子,在他们那个地方,奉行「长嫂如母」,主事儿的嫂子,也就是我老婆的大娘。

我和我老婆张静静,从大学开始恋爱,相处了七年,转眼到了谈婚论嫁的日子。

她家在县城边上的农村,我家在省城市中心,两家相隔 90 多公里。

最近两年,我们也没少到各自家里见家长,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适应。

虽然我的家庭条件比她家好一些,但同样作为独生子女,我老婆可比我优秀太多了,无论是工作上,还是生活上。

订婚之前,我老婆跟我说,一切从简,就我们俩,回她家,跟她爸妈说说这件事,拿一万零一块的红包(寓意万里挑一),就当订婚和结婚的彩礼了。

我买了一箱五粮液,两条中华,让我老婆给她妈妈挑了几件衣服,我们就上门了。

席间一切都谈得挺好,我丈人话很少,丈母娘话就更少了,基本就是听着我和静静说。

最后,老丈人表示他们啥要求都没有,一切听我和静静的安排。

其实我和静静早就达成了共识,婚礼从简,我们的房子是共同交首付买的,还贷她也坚持一人一半。

现实中,我听说过很多独立女性,但真正的独立女性,我只接触过静静一个。

将心比心,静静的优秀,也让平时懒散的我收敛了很多,会积极主动跟她分担一些家务。

一切看似顺顺利利,皆大欢喜。

饭吃到一半,在我和老丈人推杯换盏之际,家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是静静的大娘。

她脖子上、手腕上、耳垂上,都戴着金光闪闪的首饰,整个人看上去很强势。

我是第一次见这个大娘,礼貌地跟她打招呼。

她端着一碗自家腌制的茄韭,也笑眯眯地跟我打招呼。

当她得知我是来提亲的,脸色就不对了。

她先是斥责我老丈人,问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喊她?家里老人都去世了,「长嫂如母」这个道理不知道吗?

我惊了!

还有这种说法?

我老丈人唯唯诺诺,点头称是。

她又转向我,脸色稍微缓和,但语气很严肃,说:「这么大的事,不应该由你们小孩来完成,应该把双方家长叫到一块,当面鼓对面锣地说清楚才是正道。要不然,村里其他人怎么看我们老张家?你是大学生,你能理解吧?」

草,我理不理解和我是大学生有什么关系?

我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有些道理,但是语气好冲,有股爹味?不对,大娘味儿?

我老婆缓缓站起身,淡定地看着大娘,说道:「大娘,我们都聊定了,下个月 18 号结婚,你到时候去吃席就好了。」

大娘眼一瞪,拍着手说道:「你跟谁说话呢?大人为你好,你不懂事吗?我们这边的大人,跟他那边的大人见面了吗?你想私订终身啊?说出去不怕亲戚邻居笑话?你一个小女孩家,怎么能学着没皮没脸呢……」

我服了,我长这么大,除了我老板批评犯了大错的员工,还没见过这么咄咄逼人且没素质的人。

眼看我老婆要跟她吵起来,我赶紧站起身打圆场,说大娘说得有道理,我们约个时间,找个饭店,双方长辈聚一聚,聊一聊,这才作罢。

万万没想到,这一聚,才是我血压飙升的开始。

三天后,我带着我父母,来到静静老家县城里的一家酒店。

很神奇的组合,除了静静爸妈,多了一个大娘,她大爷都没露面。

后来我才知道,大爷不当家,不仅在他们自己家不当家,即使爷爷奶奶活着的时候,整个大家庭,也是大娘主事儿。

简单寒暄之后,大娘开口了,说他们农村这边的规矩,娶新娘子,男方家里得全款有楼,有车,彩礼 6.6 万到 18.88 万之间就行。但是呢,由于静静比较争气,自己赚了钱交了一部分首付,但她争气归她自己的,规矩不能破,刨开她自己交的首付,我们至少得拿 30 万彩礼钱,如果没有这 30 万,他们家在村里没法做人了……

很直接,直接到让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

这时,我爸开口了,说:「静静这孩子,我们见过很多次了,她肯定是个好孩子,好媳妇。别说 30 万,只要他们小两口好好过日子,我直接给他们 50 万,打静静卡里,让静静保管,看着花,都没问题……」

「不是这事儿,哥,你给他们小两口的,归他们的。我说的这 30 万,是给我们老张家的。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以后就是你们家的人了,30 万,不多吧?」大娘脸说得脸不红心不跳,仿佛天经地义一般。

饶是我爸浮浮沉沉五十余载,见过很多大风大浪,面对如此不讲武德的大娘,也懵了。

我老婆「啪」地一声,把筷子一放,说道:「大娘,这是我们自己家的事,就不劳您老操心了,吃菜吃菜……」

大娘这次却没有在意我老婆的「以下犯上」,笑嘻嘻地转头看向我老丈人,问道:「二柱,你觉得我说的,是这个理儿不?」

我老丈人还是唯唯诺诺,哼哼哈哈,含混不清,也不知道说了什么。

大娘提高嗓音,又强调了一遍 30 万,并丢下一句话:「如果你不要,连带我们家,十里八乡都抬不起头来。远了不说,我在村里,那妇女主任也没法干了,我没那个脸!你寻思寻思!」

「嗯嗯……是,是这个理儿。」我老丈人发话了。

场面一度陷入尴尬。

我老婆站起来,对大娘说:「30 万,人家愿意怎么花就怎么花,凭什么给我们家?我的卖身契吗?不能给,想都别想!我再说一次,我们自己家的事儿,你别管。你要有这些闲心,多操心操心我哥二婚的事儿吧。」

我老婆说完,就想拉着我离开。

大娘气得脸都绿了,也站了起来,说道:「你现在还是张家的闺女,还没嫁出去呢。没嫁出去我就能管你,不拿 30 万也行,你到时候看就行,看你能不能嫁过去!」

眼看就要闹僵了,我把老婆拉住,让她坐下。

我对老丈人说:「叔叔,您现在要急需用钱,找我,找静静,我们都可以拿,赡养老人是我们小辈的义务,您现在是有什么难处吗?」

老丈人连连摇头,说没有,没有。

大娘瞪了他一眼,转向我,说道:「你们城里人不懂,我们最大的难处,就是怕村里嚼舌根子,我们老张家,在这一块也是有头有脸的,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你要是不给我这个脸,那没法谈了。」

懂了,所谓「要脸」。

要脸有要脸的办法,但要了面子丢了里子,那就太亏了。

看我老丈人这样子,就算给了他 30 万,他也不一定能保得住。

我对我老婆说:「要不这样吧,你之前不是说过,想给爸妈修修他们现在住的房子嘛,这 30 万我们出,就用来给爸妈翻盖一下房子,包括装修什么的。我们可以先给包工头付一部分订金,等翻盖完了结算,保证不低于 30 万,怎么样?」

说完,我看向大娘,只见她眼珠子乱转,但也没说什么。

气氛总算缓和下来,大娘像无师自通川剧变脸一样,变成了热情洋溢的样子,询问我们的婚礼日期,农历是什么日子,还连连夸赞是好日子。

我想,就二十五天!

熬过二十五天,等我们办完婚礼,尘埃落定,就和这个大娘绝交!

但就在婚礼前两天,幺蛾子又出现了。

婚礼前两天。

我招呼家人以及伴郎,收拾完酒店,确认好各方面的流程,准备去老婆家里看看。

因为之前说好了,她们那边的亲戚,提前一天组团坐大巴到市里的酒店住下,以方便第二天的婚礼。

我怕我老婆忙乎不过来,也隐隐担心大娘使绊子,所以必须过去瞧瞧。

到她家之后,一屋子人把我吓一跳。

客厅里乌烟瘴气,除了大娘之外,她旁边还坐了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

大娘介绍说,这是家族辈分最大的人,让我喊老爷爷。

……行吧。

我硬着头皮喊了一声「老爷爷」,敬了一根烟。

大娘开口了,主要说了两件事,第一件,回门宴请的问题。

按照我和老婆的计划,我们婚礼就办一场,回门后,请主要的亲朋好友吃个饭聚聚,就不大操大办了,当时大娘也没反对。

现在她却说,静静是他们村罕有的几个大学生之一,如果不回来大搞个三天两夜,配不上她的身份。

那个辈分最高的老头,也附和大娘说的话。

一屋子人七嘴八舌,强烈要求应该请全村人吃席,我听得脑瓜子嗡嗡的。

无奈之下,我答应下来,吃席就吃席吧,反正是喜庆的事儿……

我刚答应下来,大娘就开始要钱了,她真是有备而来。

她说全村七百来人,按七十桌算,每桌五百块的标准,饭店的花费是三万五;

烟酒糖茶另算……

我都没听仔细,反正最后给了我一个数,十万!可以先转到大娘账户里。

我和老婆面面相觑,一时无语。

好像是看我们犹豫,一屋子人又七嘴八舌说了起来,说什么「城里人就是抠」「不拿农村人当人」「静静这孩子亏了」之类的。

我一咬牙,行吧,为了不让老婆难堪,这十万我出了!

我刚跟大娘要账号,静静拦住了我。

她说村里附近的那家大酒店,是他高中同学家开的,关系不错,她会跟同学打招呼,办也是我们自己去联系、付款。

大娘很失望,但那位辈分最高的老头发话了,说没问题,只要办就没问题。

眼见大势已去,大娘还不甘心,强烈要求我老婆把她同学喊来,交 2 万订金,把这事坐实。

众目睽睽之下,这件事总算了结了。

正当我要跟他们家亲戚核对住酒店人数的时候,大娘又发话了,说之前想得不够清楚,不能去酒店结婚,得到静静老家来接亲。并且,婚车要好,第一辆车必须是插着翅膀的 B 那个牌子(宾利),因为她从快手上看着,大户人家结婚都用那种车,其他车必须包含奔驰、宝马、奥迪,这样才能配得上静静大学生的身份……

我听得哭笑不得,然后是一个头两个大。

先不说找车的问题,酒店我特么都订好了,你又说必须开车来接亲;

就算我车找好了来接亲,单程 90 多公里的车队,如果市里碰上早高峰,来回一趟至少五个多小时,你咋不去吃屎呢?……

我刚要据理力争,老婆拉住了我,悄悄在我耳边说:「答应他们。今晚我就跟你走,大巴都准备好了,他们爱去不去。不去我们就自己结,更素净。」

有道理啊!

我答应了,他们很高兴,纷纷夸我懂事。

我内心一万个 mmp,憋得难受。

好在我顺利带着老婆,趁着夜色回了市里,爱咋咋地吧。

第二天,大娘跟我打电话,问我车找好了吗?

我说太忙,不找了,你们坐大巴过来吧,房间我又多订了几间,够用!

说完,我挂掉了电话。

但我还没得意半小时,我就知道,我又输了。

大娘发现事情不对,跟静静打电话,说我老丈人突发心脏病,现在在县医院抢救。

一开始静静是不信的,但看到老丈人在县医院的心脏科门口,有气无力地坐着,她不得不信。

为了不打扰我忙碌婚礼的事儿,她直接打了个车飞奔去县医院。

到了医院门口,直接被大娘和村里的亲戚塞进面包车,回家了。

大娘给我打电话,说如果不按商量好的办,静静就到不了婚礼现场了。想结婚?你想屁吃!

说完,她挂掉了电话。

我给静静打电话,无人接听;

再打,就是直接被挂断,打一次被挂断一次。

我是真服了!

看着操劳的父母,我没忍心跟他们说这件事。

好在还有四个伴郎,他们听到我的遭遇后,其中一个虎逼义愤填膺:「啥也别说了,打县城,救嫂子!」

你真他娘的是个人才!

是不是还得去二营长那里把意大利炮借过来?

我们五个商量了半小时,最后决定,找带着翅膀的 B 是不好找了,好在我们家的车基本都是 BBA,我们明天早起几个小时,去接吧。

事到临头,还是兄弟靠得住。我想。

婚礼当天。

凌晨三点,我叫起了哈欠连天的兄弟们,加上一个已婚的发小,我们六辆车,从市里出发了。

五点多,我们到了村口。

只见村口拉着一张横幅,在初升太阳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刺眼。

上面写着:张府大喜,彩礼现金 30 万!

我一阵冷笑,明明是答应给我老丈人修房子,没给 30 万的现金,他们为了充面子,非得作假。

我连想都不用想,这肯定是大娘的手笔。

不过你爱面子,你爱打肿脸充胖子,我配合你就是了,又没什么损失。

到了我老婆家门口,只见周遭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乡亲们。

我带着手捧花,伴郎们带好了红包,正要敲门的时候,大门突然打开了。

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伸开双臂,拦在了我们面前。

我见过一次,这是大娘唯一的孙女,孩子她爸因为玩老虎机,和老婆离了婚,这个小女孩判给了她爸。

我让伴郎掏出两个红包,递给她,希望她能给我们「放行」。

小姑娘接过红包,打开,发现一个是一块的,一个是五块的,她把红包揣兜里,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对着我摇了摇头。

行吧,现在的孩子不好骗了,给大的。

我找伴郎要了两个一百的红包,递给她。

她打开看了看,又揣兜里,大眼睛继续眨巴眨巴,说:「太少了!」

尼玛!

我陆续又递给她五六个一百的,她每次都重复眨眼的动作,最后来一句:「太少了!」

伴郎都看不下去了,跟她好言好语商量,说先带叔叔去看你姑姑,等见了面,叔叔会再给你一个特别大的红包。

小姑娘也干脆,就俩字:不行!

苦口婆心,怎么劝都没用!

眼见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在大门前就耗了二十多分钟,关键还没进去,我有些焦躁了。

伴郎给了我一个眼神,我懂他意思,他要抱住小女孩儿,给我们一条通路。

我冲他点点头,暗暗竖了个大拇指。

只听「嗷」的一声,伴郎被小姑娘狠狠地咬住了胳膊,还不松口。

我们去解救伴郎,慌乱之下,小女孩儿摔了个跟头,哇哇哭了起来。

这时,大娘闻声而来,大吵着问怎么回事。

伴郎捂着胳膊上一圈发紫的牙印,不断跟小姑娘道歉,直到她说出「要苹果手机」,我给她转了一万块钱,这才作罢。

我一看时间,马上就六点了。

第二道门就在眼前,是反锁着的。

伴郎也累了,走基础流程吧,从门缝里塞红包,但是,无论塞多少,里面都毫无反应。

我发小趴在门缝处,问:「红包塞完了,还有完没完了?」

这时,里面传出来一个声音:「不要红包!」

真特么神了,不要红包你早说啊。

但是不要红包,你想要啥?

我还没在疑问中走出来,只见门缝里递出来一张红色横幅,和我们在村口见到的几乎一模一样,上面写着:张府大喜,彩礼现金 30 万!

大娘笑嘻嘻地看着我,说道:「打钱吧,不打钱你是见不到人的!」

我憋了已久的怒火,一下子就蹿脑门上了。

当时明明说好,用翻盖房子代替三十万的彩礼了。

事到临头,又来?

无论我怎么解释,都是徒劳。

因为周围的乡亲们,都帮腔大娘,甚至有些人窃窃私语,说我们答应了的事情又反悔,城里人果然都狡猾!而且脾气不好,急赤白脸的……

发小凑到我耳边,说:「兄弟,别结了,咱回去吧。」

我也确实想回去,这欺人太甚了,但是我连静静的面都还没见到,看着这一圈如狼似虎的人,我有点儿担心她的安全。

而且我跟静静,是生死情义。

当时大二,我们刚谈恋爱。

在一个清明节的晚上,我们在一条僻静的公路上散步,当时那条路有一段路灯坏了,一辆车在我们背后疾驰过来,一下子把我撞倒了,我的头磕在了马路牙子上,额头右侧至今有道疤,每逢阴雨天还隐隐作痛。

当时静静抱着有些昏迷的我,一边哭一边大喊「救人啊」「还愣着干什么」……看着她着急,而且梨花带雨的样子,我当时就在心里默默发誓,等毕业后,我一定要娶这个姑娘为妻……

后来,她除了在医院照顾我,陪我,等我睡着的时间,四处奔走,去找逃逸的肇事司机。

如此大半个月下来,她都瘦了一大圈。

……

我从回忆中走出来,心想,绝不能轻易离开。

我趴在门口,朝里面大喊:「静静!静静!能听到我说话吗?听到吱一声!静静……」

我失望了,我听不到静静的回应。

我红着眼,问大娘:「静静在哪?她如果有什么问题,我杀你全家!」

听我这么说,大娘直接躺在地上,一边打滚一边说:「杀人了!不活了!杀人了……」

我真是懵逼了。

几个人劝她起来,有话好好说。

过了几分钟,她不闹了,站起来,又是笑嘻嘻地说:「30 万,到账立马让你看到静静。大家作证!」

我冷静下来,还是给她的银行卡转了 30 万。

不过我留了个心眼,转账的时候,备注了「借款」,而不是「彩礼」二字。

大娘也没在意,看到钱到账,迅速让人打开了第二道门。

但是,我看到大家目光看向的第三道门,我又绝望了。

我连上前去敲门的心思都没了,直接问大娘:「说吧,这道门,什么条件?」

大娘微微一笑,热情地拉住我的手,说道:「哎呀,没条件,你们看看我这新姑爷,想哪去了?走走走……」

说着,她把我带到了第三个门的门口,她拍了拍手,门开了。

静静在里面,被四个虎背熊腰的妇女抓着。

床头有个音响,大声播放着《老鼠爱大米》。

「放开!」我冲着那几个妇女怒吼。

静静很淡定,直接告诉我说:「鞋在枕头里。我手机在柜子上面,也帮我拿下来。」

我默默拿下她的手机,又取出鞋,给她穿上,拉着她的手往外走。

这时,大娘带着我老丈人进来,随手把门关上了。

「你去把那几张纸给他,还有印泥。」大娘对着我老丈人说。

我接过那几张纸一看,直接瞎了。

这是两份赠予协议。

大意是,如果未来我和静静生不出儿子,要把我家房子赠予大娘家的光棍儿子,为老张家延续香火。

我看了看大娘,又看了看老丈人,无了个大语!

我问老丈人:「你是不是被绑架了?你要绑架了就直说?如果不想说话,你眨眨眼,眨眨眼也行啊!」

老丈人磕磕绊绊,半天憋出一句话,说:「我……老绝户……以后……还得指望,大侄子,给养老哩……」

我想死的心都有了。

发小大声说:「走了走了,不结了!走!都走!」

我转头看向静静,只见她在玩手机。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她回看了我一眼,用食指敲了敲屏幕,示意我看手机。

我下意识地拿出手机,打开一看,发现静静已经给我发了一条消息,上面写着:你就说不结了,赶紧走!我找机会回去找你,听我的,我有办法。你相信我,如果你说不结了,我大娘也后悔,她会妥协。相信我,直接走。

其实我一直很相信静静,但我还是不想丢下她一个人。

我让伴郎和发小准备硬闯出去,直接踹门。

大娘冷笑:「在这个村里,就凭你们几个,还想带人走?别踹了,我把门给你打开。我孙女现在就躺你车底下,有本事你们就轧过去!」

太狠了!

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狠、这么不要脸的人。

我手机又响了,我打开一看,还是静静,她发了一句:「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我看了她一眼,咬了咬牙,招呼伴郎和发小:「走!!媳妇我不要了!」

大娘看我真要走,慌了,连忙拦住我们,问我们干嘛去?

干嘛去?

你特么说干嘛去?

我们气势汹汹地冲开,到了村口一看,大娘家的孙女果然躺在我们头车的车底下呢。

发小凑我耳边,说道:「都有行车记录仪,咱六个,上两辆车,其他先放这,他们要敢胡闹,他们倾家荡产。」

我应了一声,绕到后面,我们上了两辆车,离开了。

一切都在静静的预料之中。

我们刚回到家,不到一小时,大娘他们的大巴车就到酒店了。

酒店临时婚房,大娘要求静静先去里面那间等着。

静静给我使了个眼色,让我注意看手机,然后她就进去了。

双方父母,以及重要亲戚,各自坐在婚房外的客厅。

大娘表情有些严肃了,她叹了一口气,掏出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说道:「结了婚就都是亲戚,我也是好心,想着两家常走动,是吧?既然那个赠予协议不能签,我也是通情达理的人,我就代二柱,退一步,你们看这样行不行,房子我们就不要了,你们拿 50 万,我给你们写个条,如果未来两个孩子,生了儿子,这 50 万我们就还给你们;如果生了女儿,这 50 万我们就不还了,就当给我们老张家一个交代。二柱家没儿子,我儿子也还没再婚,得再找一个(媳妇),以后在村里,还不是得靠我儿子护着他叔,包括养老什么的。张家得有后啊……」

我妈听得脸色铁青。

我爸直接气笑了,他直接打断了大娘的话,转头对我说:「你也长大了,这事你看着处理吧。」

说完,我爸就往外走。

我直接喊住了我爸,跟他说:「爸,这婚我不结了,你去酒店前台结账,该赔违约金的我赔。我把这里收拾收拾,完事儿就回家。」

我爸点了点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妈看了我一眼,拍了拍我的肩膀,也走了。

大娘一脸懵逼,嘴唇哆嗦着,也说不出话。

这时,我手机响了,静静发来一条消息,上面只有五个字:配合她!静怡。

我有点儿懵,配合谁?静怡?

就在我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一个穿着婚纱的漂亮姑娘,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进来了。

我认识,她是静静的闺蜜,静怡。

静怡脸上摆着社会笑,给大家打了个招呼,把文件夹放在了茶几上。

随后,她直接坐在了我旁边,挽起我的胳膊,说道:「老公,刚才我跟咱爸说了,不着急退酒店,待会儿仪式,咱俩办。」

尽管我知道静静足智多谋,但现在我也搞不明白,静怡的出现,这是要搞哪一出?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大娘暴跳如雷,扑上来就要撕静怡的衣服。

我条件反射般拦她,但没想到,她力气很大,扯不开。

眼看老泼妇要抓静怡的脸了,我情急之下,一脚把她踹倒在地。

大概是听到里面的动静,我的伴郎和发小纷纷涌了进来。

四个伴郎摁住了老泼妇,发小出门喊保安。

静怡整理了下自己的婚纱,非常淡定地问:「大娘是吧?你是主事儿的人吧?如果你愿意谈,我就让他们放开你;如果你不愿意,就等保安来处理。」

老泼妇也算识趣,点了点头,说不闹了,聊就聊。

伴郎们把她放开,保安也就位了。

静怡打开她刚带来的文件夹,推到老泼妇的跟前,让她自己看。

她扫了一眼,说字认不全,让静怡给她念念。

静怡没有接过她推过去的文件,直接开口道:「意思很简单,就是把我老公支出的彩礼,以及所有给你们家的,婚礼相关开销,统统退回来。签字,退钱,我们就不追究精神损失费和误工费了;如果不退,等我完婚后,我就去起诉你们。我是律师,你们不用抱有侥幸心理。这里面的明细我都列好了,告到哪都会强制执行,如果我们不接受调解,你们还还不上,影响你家三代,你懂吧?当然,还有这位叔叔。」静怡说完,看向了静静的爸爸。

「我不签!这个字我不签!我不会写字!」老泼妇大吼着。

「不会写字没关系,按手印也可以。」静怡拿出一盒印泥,推到了她跟前。

「废物!赶紧啊,把你妮儿叫出来,这个字咱俩都不能签。」老泼妇又撒泼了,而静静爸爸还是那样,唯唯诺诺,无动于衷。

静静从里屋出来了。

她直接对着她爸和大娘,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签吧,签完了回家,不签的话,老张家真没脸了。」

静静她爸拿起了笔,颤巍巍地想要签字,但在落笔的一瞬间,被老泼妇直接抢了过去。

她面色狰狞,说道:「我说了不能签!你还不赶紧求求人家,让小妮子跟人家说说好话,待会儿把婚结了吧!」

静怡听到这里,指着静静问我:「你娶我,还是娶她?」

我想哭又想笑,这特么做戏还做全套啊?

我指了指静静,静怡一跺脚,跑了。

由于大多数贺客,并没有见到我们这一大早的鸡飞狗跳,婚礼进行得还算比较平稳。

只是大娘他们,扬言要走,但并没有立刻走,等上菜后,把他们那桌的饭菜,饮料酒水统统打包后,才找我其中一个伴郎,给他们安排了大巴回去。

婚礼结束后,不用我老婆说,我也大概明白了,静怡是她专门请来,帮我对付她大娘的。

只是,我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部署这一切的。

她告诉我,在大娘骗她说父亲生病,被面包车拉回家里之后,就已经开始联系闺蜜了。

她料到了大娘会闹,但没料到闹到酒店,而且闹得如此不堪。

我安慰她说没事,只要我们两个好好的,一切不快都会烟消云散。

新婚当晚,我们另开两桌,宴请远道而来的亲朋好友,伴郎伴娘,以及重点感谢静怡。

让我没想到的是,后来静怡和我那个要「打县城救嫂子」的虎逼伴郎好上了,当然,这是后话。

我喝了个大醉,一切好像都结束了,又好像没有结束。

第二天一早,我从宿醉中醒来。

我总感觉哪里不对,好像还有一些事情没解决。

对,是我老丈人他们。

我问静静:「咱爸妈……昨天闹成那样,他们回去,大娘他们,会不会欺负他们?」

静静叹了一口气,说道:「肯定会。我早就提过,让我爸妈搬离那个地方,当时我还没什么积蓄,只能在城里给他们租房子住,他们死活不到城里来。我家在村里被称为老绝户,我爸老实巴交,我妈除了昨天,一辈子都没出过县城,县城都没咋去过。改变他们的思维,太难了,我看他们都被村里搞得斯德哥尔摩了。我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但是,这又有什么办法……」

说到这里,静静眼圈发红了。

我抱了抱她,说道:「咱家还有一套正在出租的二居,咱不出租了,我们今天就回去一趟,说服爸妈,把他们接来,你看咋样?」

静静坚定地摇了摇头,随后跟我商量道:「老公你看,我不是还首付了一个小二居嘛,如果他们愿意来,把那套给他们住怎样?」

那套只有 50 多平,太小了。

但是静静坚持,来就只能住那,我也只能说好了。

「我还是担心,他们不愿意来。不过我觉得,咱们先回去看看,先跟他们提一下这事,如果他们不来,我相信经过这些天闹事,他们在村里也会非常难受,等难受到一定的程度,可能就来了。」静静还是很忧虑。

「听你的。我们每天跟他们打电话,我就不信了,水滴石穿,还说服不了他们!」

静静狠狠地点了点头。

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但我还是开口了,我问静静:「说实话,你恨不恨大娘?」

静静没说话,我就懂了。

作恶,是要付出代价的,在哪都一样。

两个月后,静静拿出一张银行卡,在我面前晃了晃,说:「这里面 15 万,其中包括当初你给我爸翻盖房子的装修款 10 万,由于还没动工,我跟人家商量,违约金赔了 5000;2 万是当时你给我开饭店的同学打的订金,都是朋友,他死活不要违约金,我给他买了点礼物,他把钱退给了我;还有 3 万,是杂七杂八的红包礼品费用,包括你给我侄女转的 iPhone 钱。还有三十万,你给大娘转的借款,你看看,应该原路退回了。」

我打开手机银行,果然如此。

「我觉得这四十五万,等我们孩子出生后,直接给孩子开个账户,给 ta 做教育基金,以后每年都给 ta 定期存一些,你觉得可好?」

当然好了!

我老婆真是细心又周到,孩子有这样的妈妈,真是上辈子的福分。

达成共识后,我对老婆说:「是时候回你老家,让爸妈搬城里来住了。」

静静点了点头。

我想,这件事可能不太平,但是没关系,我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其实在这两个月里,我偷偷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打探农村宅基地的转让政策,以及静静老家附近的房子大概值多少钱;

第二件事,回静静老家,打探谁家在城里买不起房,又着急给儿子结婚的那种人家,准备 8 折优惠,把我老丈人家的房子卖给他;(因为农村宅基地只能卖给本村人,且需要村委会同意才能转让,所以我的选择不多)

第三件事,在静静老家的村里,找到最爱八卦的那个妇女,每次给她带一包瓜子,问出了大娘的性格缺陷,得知她除了强势跋扈,还特别嫉妒别人比她过得好,曾经村里有妇女染了头发,买了连衣裙,被大家夸好看的时候,她就气得睡不着觉,阴阳怪气诋毁别人等等。

这两个月里,老丈人他们彻底沦为了村里的笑柄,口气已经松动,至少不反对搬到城里来住了。

而我,也已经准备得万事俱备,只差回去执行计划了。

我和静静,在一个周末的大清早,回她老家了。

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找出宅基地的证件,还有户口本,联系买家,火速把房子转让掉。

等一切结束,我给早已联系好的搬家公司打电话的时候,大娘上门了。

她的眼神像一个饥饿状态下的野兽,打量着周围,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准备搬城里住,卖房子,怎么了?」

「卖房子?卖给谁?」

「您管得着吗?」不知道为啥,我说出这句话,感觉特别的解气,特别的爽。

「祖宅不能卖别人,这是留给自己人的。你们要敢卖,她爷爷奶奶从棺材缝里蹦出来,也饶不了你们!」

「不卖别人,难道送给你吗?」静静开口了。

「送给我们倒不必,你们搬家,我们拦不住,但是这处宅子不能卖,我可以给你们看着,租出去也好,放东西也好,反正不能卖。我寻思等你爸妈百年之后,写个遗嘱,给你哥哥,这也算是老张家的祖产没有浪费。」

真特么逻辑感人,凭啥给你那不争气的儿子?

「我要一定要卖呢?」静静开始针锋相对。

「非要卖也行!还是那句话,卖也不能卖外人。你卖给你哥,让他拿十万给你,不过现在他也没什么钱,都是一家人,让他分 20 年还清,你看行不?」

行你大爷!这房子价值 16 万,打 8 折还接近 13 万呢,你想 10 万拿走,而且分 20 年还清,你也太会算计了。

「不好意思,已经卖完了。」

「卖给谁了?」

「您管得着吗?」

「行!行!行!反正农村宅基地不能卖给城里人,也就这附近住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你不说我早晚也能知道,咱走着瞧……」

大娘话音未落,买家老葛过来了,问我们是否需要他帮着搬家,他挺感谢我们的。

「葛麻子!你买的这处院啊?」

「怎么了嫂子?」

「买这处院,你小心你家也老绝户!!」大娘骂骂咧咧地走了。

我和静静连连跟买家老葛道歉,希望他不要介意。

老葛倒是浑不在意,说她就那样,早习惯了,完全不会放在心上。

黄昏,我们收拾完东西,回家了。

只剩下一件事了,我觉得十拿九稳,那就是,让大娘那个老泼妇付出代价。

正当我准备实施计划的时候,买家老葛给我打来了电话。

他带着哭腔,对我说:「大兄弟,那处院我不要了,我能不能把房子退给你们?我实在不能住啊!」

「葛叔,怎么回事?您跟我说说。」

「我这不准备找人装修房子嘛,有人天天往院里,往大门上抹大粪!七天!连着抹了七天了!我报警也没用啊,最多调解,可是那坏娘们,调解完全没用啊……」

我血压又上来了。

但是,我很快压下了情绪,脑子快速转动,想怎么解决问题。

「葛叔,你看这样行不行?那处院你先别动工,你就安心在家等着,等我 20 天,最多一个月!我如果解决不了问题,咱就把房子退回来。如果解决了,我找人帮你去打扫卫生。你先安心在家住着,就等我一个月,最多一个月,你看好不好?」

老葛支支吾吾,说道:「房子我肯定是想要,如果能解决问题……当然最好了,但是吧,你大娘那人,我现在是真服了。行吧,我等你一个月。」

我原本的报复计划是这样的。

她不是嫉妒别人比她过得好吗?

不是爱要面子吗?

那我就每周开车回村一次,找到那个村里的八卦妇女,依然给她带瓜子跟她聊天,只不过聊天的内容全部变成,我们给丈母娘和老丈人买了什么金首饰,买了很多漂亮衣服,去旅游,去高级餐厅吃饭,并拍出买家秀给她看,都不用我多说什么,她自动会去村里八卦中心去讲,静静的爸妈多么有福气之类的。

如此不出俩月,老泼妇肯定重则气死,轻则气住院。

但是现在出了老葛这事,我觉得两个月时间太长了,必须火速解决。

除了找八卦妇女,炫耀我们蒸蒸日上的好生活,我还得再加把火。

除了每周一次找八卦妇女聊天嗑瓜子,我狠了狠心,买了 200 多桶花生油,租了一辆金杯,进村了。

全村 700 来人,大约 200 户人家,我每家送一桶油,除了大娘家。

我相信,这一天之内,就能让老泼妇心态炸裂。

再加上八卦妇女的推波助澜,能给她气得当场去世!

大约过了一个月,我得到一个消息,大娘住院了。

我和静静去医院看她,医生说是卵巢囊肿且继发感染,囊肿有破裂,家人一定要注意,不要让病人生气,不要让她有大的情绪波动,生气会加重病情。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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