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2月15日
为了让我与她一般无二,天帝生生裁断了我一截尾指,我疼得大哭,他却轻轻抹去我的泪珠,她从不哭,你也不许哭!
《断指》(已完结,虐)
天帝白衣染血自蛮荒归来,身后跟了一位女子。
那女子同我生得一模一样,连左手的断指都一般无二。
我立在众人前头迎他,问天帝,她是谁?
天帝答:
「她是我天界的功臣,千年前仙魔大战,为保全三界毅然牺牲性命的上神,少綦。」
众仙家哗然。
哦,是她。
我知她是谁。
当年天帝为将我塑成她的模样,生生裁断了我一截尾指。
我那时怕痛,哭着求了他很久,可仍没能挡住他下落的匕首。
我的眼泪滴在他手背上,引得天帝蹙了蹙眉。
他抬头望着我,轻柔地拭去了我眼角的泪。
于是那之后,我再也不能流泪。
因为上神少綦性子坚毅,几万年来从未有人见过她落泪。
可此刻,我觉得天帝约莫是骗了我。
他将复生的少綦如珠如宝地拥进怀里的时候,她分明便湿了眼眶。
那泪珠滴下来,晶莹剔透,楚楚动人,我瞧着很是羡慕。
于是我试图伸手去接,少綦却蓦然寒了面孔,锋利的视线瞟向我。
她问:「她是谁?」
天帝没有看我,半晌才道:「无关紧要之人。」
少綦未曾回来时,天帝抚着我的发,说我是他的妻。
少綦回来后,我便成了他口无关紧要之人。
二、
云缪神君从下界带回一只白毛妖兽,原是要给自家坐骑当媳妇,可谁想那心高气傲的火麒麟瞧不上它不说,还一口咬断了人家的后腿。
我蹲下身将它抱起,眼见它在我怀中奄奄一息,便问云缪可否将它送给我。
云缪与我不和,这是整个天庭都知晓的事情。
他居高临下地瞧着我,惯是不屑的语气,「你要这个残缺的丑玩意做什么?」
残缺吗。
我无意识摸了摸我左手的断指,笑道:
「遣云宫太空了,我一个人有点寂寞,想来养个活物,可以陪陪我。」
少綦既已归来,我自是不便再与天帝同住,否则以她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定然会与天帝生出嫌隙。
于是我便搬去了西边一处偏僻的宫室。
云缪眸色沉沉。
我从里面瞧出了点隐约的怜悯。
他拂袖,转过身冷冷道:「左不过是个灵窍未开的畜生。我可以送你,但是救不救得活就看你自己了。」
将小白抱回如今的住处,我拿来伤药,抬起它的后腿想为它处理一下伤口。
小白勉力挣了挣,力气极其微弱。
我总算知道火麒麟为何会咬它。
原来这东西是个公的。
三、
在我的精心照料下,小白总算保住了一条小命。
想是它太过感激我,每当我为它的后腿上完药,顺带挑开尾巴瞧一瞧它的蛋蛋的时候,它黝黑的眼中总会涌现出感动的泪花,牙梆子咬得死紧。
我摸摸它的脑袋宽慰它,以后咱娘俩就在这天界相依为命,我定会待它视如己出。
云缪同他的火麒麟出现在我院中的时候,我清晰地感觉到怀中的小白抖了一抖。
云缪大抵不曾想过天界还有这般破落之所,下了坐骑便蹙着眉四处张望。
我做了个请的手势,而后抱着小白坐在石凳上。
云缪嫌弃地拂了拂凳子,才慢悠悠坐下。
「天帝为复原少綦的上神之体,从地府寻来一味灵药,可使断肢重生,白骨生肉。」他意有所指地瞥向我的断指,「那灵药还有残余,念在往日的情分上,若你去求,兴许可以求来一二。」
我抚过小白光滑的皮毛,没有说话。
四、
传闻那灵药生在地府浊灵沼泽之中,等闲之人若想取之,必然要受皮肉消融、万灵噬魂之苦,便是天帝从中走了一遭,一双小腿出来时也只余森森白骨。
此等深情,少綦约莫也十分动容,遂答应了与天帝在三生石上结契。
这是仙魔大战后,几千年来天界头一桩喜事。
这原没有我什么事,想来少綦也不愿见到我。以己度人,若是我复生归来瞧见一个女子冒用了我的容貌,代替我日日与我的情郎厮守,我大抵也是很讨厌她的。
于是那日我本是规规矩矩地守在我的遣云宫中安安静静地撸小白,却被少綦的侍女半推半请带到了地府。
彼时天界一众仙家皆在,奈何桥边,三生石前,少綦与天帝各执着一把匕首,只待将掌心割破,鲜血沁入其中,化作二人的名字篆刻在石碑之上,便可缔结下生生世世的姻缘。
我被带到少綦跟前,她浅浅扬唇,执了我的手走向那石头,「传言三生石可观万物原形本真,你如今的脸是由天帝捏造而来,不想知晓自己本来的面目吗?」
她在同我说话,我却瞧着她的左手尾指,果真已经好端端长了出来。
玉指芊芊,很漂亮。
一语尽了,我立在三生石前,碑面如湖水一般波纹荡漾,须臾之后,渐渐显露出一个女子的模样。
五、
那女子眉若远山,身着青色襦裙,同我现在,没有什么两样。
众人俱是屏息,就连天帝也微微蹙眉。
「为何三生石上的菡萏仙子同上神一模一样?」有人问了出来。
少綦惊疑不定。
天帝目光沉沉,睨了我许久方道:「她乃暮夜池中的莲藕所化,本无长相。」
「原是这样。」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少綦眸底浮现出一丝隐隐的轻鄙,她这般骄傲的女子,最是瞧不上我这等失了自我的人。
「恭请天帝与上神刻名。」
那二人的血滴入石碑,背后有人拍了拍我的肩,我回首,瞧见云缪无甚表情的脸。
他的食指在我额头上一点,有什么凉凉的东西在我眉心化开,「如此,你便与她不同了。」
我有些疑惑,正待开口问他,忽听一人爆出惊呼,「这是怎么回事?!」
只见三生石上神光闪烁,震荡开的神力将众仙骇退几步。
石碑上缓缓出现了我与天帝的名字。
众仙家面露惊愕,纷纷回头朝我望来。
我亦低头瞧向我腕间。
是了,天帝曾与我结下姻缘契。
只是不曾想这三生石认定了一生一世一双人,天帝与我定下了姻缘,便不许他三妻四妾。
此刻那符文在我腕间发热发烫,似是警告一般。
少綦将绑着红绳的匕首掷在地上,铁青着脸冷冷道:「天帝这是何意?既这天后的位子早已允了旁人,又何必要来戏弄于我?」
天帝神色晦暗,他道:「我不知此事。」
六、
他不是不知。
他只是忘了。
千年前他只身闯入我族秘境被恶兽重伤,我见他还有一息尚存,生了恻隐之心,便将他背进了我的小屋中。
我族中人乃莲沼灵气所化,没有性别,就连长相也是模糊的。
我生来就长在这一方逼仄无趣的秘境中,他是我这千万年来见到的第一个人,我与他在月下把酒交心,听他讲那些我无缘得见的天地广阔,奇趣轶闻。
我为他变作了女身,又任他将我塑成了少綦的模样。
菡萏这个名字,是他为我取的。
我本名叫阿薄,但是无人得知。
天帝说我是什么,我便是什么,我本体为何,姓名为何,其实不太重要。
那夜他醉了酒,将我揽进怀里,低低唤着少綦。
我听在耳中,当他念错了,便仰起脸认真地告诉他,我叫阿薄。
他微微扬唇,垂头在我耳边,语调清晰地叫出了我的名字。
我那时未曾深想,也不知少綦这二字,将会成为我毕生的噩梦。
我原以为我会同先祖及其他族人一般,守着这片莲沼直到诞出下一个婴孩,待她生出灵识,将体内的莲心交予她,再寻个宽敞的地方默默死去,结束这平凡寡淡的一生。
可他说,他会带我出去。
我愣了一愣,遂坦诚地道:「我族中人历代皆受了诅咒,要永生永世困于此处,如若踏出一步,必定元神溃散而亡。」
他神色凝重,执了我的手,涩然道:「我会有办法的。」
我瞧他眉心发紧,似是个十分困扰的模样,便洒脱地拍了拍他肩膀宽慰他,「昊天兄不必为此发愁。你曾道君子之交淡如水,只要心中情谊尚在,即便你我以后天各一方,不能再像此般把酒言欢,亦不会改变你我的交情。」
他低声重复我的话:「君子之交?」
我郑重地点点头。
他却蓦然低头吻住我,撬开我的唇齿,温热的舌尖相抵。
我望进他那双深邃的眼瞳,对他此番行事略有疑惑。
他道:「这是夫妻之事,说白了,就是夫妻之间才能做的事。」
端月十六,天狗食月,是三百年来唯一出秘境的机会。
他立在无厌崖上,海风掀飞他的衣袂,满月皎洁的清辉笼罩下,恍若谪仙一般清冷孤绝。
也罢,他本来就是神仙。
临走前,他曾问我,没有什么想对他说的吗。
我言语向来匮乏,也想不出什么可衬此离别之景的诗句,遂干巴巴摇了摇头。
他便没有再说话。
我很想安慰他,可我到底是不能同他一起离开的。
天边那圆满的银盘缓缓被阴影笼罩,月蚀出现了。
我抽出长剑,要出这秘境,自然是没有那般轻巧的,彼时结界破开之际,会有大群喜食血肉的海鸟前来阻拦,我要替他挡上一挡。
伴随着翅膀扇动的声音,乌泱泱的鸟群遮天蔽日一般将我与他撕扯淹没,我执剑奋力为他清出一条血路,眯起眼睛抬头想看看他走了未走,却听到耳畔一声急切的疾呼,「阿薄!」
一只正忙着撕咬我胳膊的海鸟被银剑斩落,他张臂拥住我,将我护在怀里。
我早已被咬得没了知觉,也不觉得很疼,只催促他道:「结界快闭合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他面色肃穆得紧,一言不发地拿剑斩鸟。
我道:「我没事。」
他低头看了看我,眸光一厉,掌中的剑飞旋而上,震出数道剑光,鸟尸如雨一般落到地上。
「阿薄。」他唤了我的名字。
我稀里糊涂地回神,却瞧他身子往后一倒,直直地跌向黑沉沉的无厌海。
无厌海吞噬世间万灵,论你是天尊大佛,也断无生还之能。
我连忙拉住他,海风干燥凄厉,将我双颊吹得通红。
他便那般任我拉着,漆黑的眼里瞧不出一丝恐惧,甚至低低道了一句,「我还以为,你对我全无在意。」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将他拉上来,累得气喘吁吁,他倒着实淡定得很,掀了衣袍坐在我身侧,静静望向头顶的月光。
我遗憾地道:「时辰过了。可惜,若非你失足跌下悬崖,应当可以出去的。」
他淡淡道:「是吗。」
末了,又轻声道:「傻子。」
七、
那一次,他是故意跌下去的。
他曾愿为了我永生留在秘境。
他说他喜欢我的性子,他说他喜欢我。
他说天地之间再也找不到第二个阿薄。
下一个月蚀来临时,已是三百年后,他终是寻到了破除我身上诅咒的法子,问我可否愿意和他一起走。
这法子其实颇为残酷,需得跪在忏灵窟内受九日寒暑之刑,直至木蝉脱壳,生出金翅,入我体内替我解咒。
整整九日,他跪在我身侧陪着我,一步也未曾离开,深入骨髓的饥寒与如若能将人烤化的暑热,我所历经的苦楚,他亦一同承受。
金蝉入体那一刻,我倒在地上,身体因疼痛无意识地微微颤抖。
他攥住我的手,喉头鼓动,我看见了他眼底浓重的愧疚,「阿薄……」
我咧嘴笑了笑,「原来这便是舍不得……」
因为舍不得,他愿抛下一切为我留在这里。
因为舍不得,我愿为他离开这生我育我之所,打破祖祖辈辈恪守了千万年的族规,随他踏上那未卜的前路。
我与他一同出了秘境,在情意最浓重之时,与他在三生石上刻下彼此的名字。
我那时,并不知他是什么天帝。
也不知我倾心相待的夫君,在跌入秘境前曾为忘记少綦服下过陨情丹。
陨情丹碾断情丝,泯灭爱欲,他忆起少綦,却忘了我。
那之后的我在他眼中,便只余那张与少綦一模一样的脸。
他曾说过喜欢我的性子,后来却又最厌恶我的性子,因我一颦一笑,一言一行,皆与他的少綦不同。
八、
「我不知此事。」
天帝的话一出,众仙议论纷纭。
「我不管你在三生石上做了什么手脚。」少綦将剑尖指在我的咽喉,嗓音冰寒,「要么解契,要么死。」
结契需得两相情愿,解契亦是。
倏忽之间,一坨白色毛团从角落里一跃而起,气势汹汹地向少綦扑去。
是小白。
它见少綦拿剑对着我,心里一急冲了出来。
少綦蹙了蹙眉,抬臂一拂,小白便被她的袖子打飞,重重地跌在地上。
它摇摇晃晃地想要爬起来,却因只有三条腿而显得分外滑稽。
少綦还欲往它身上再补一剑,我攥紧袖子底下的拳头,高声嚷道:「我是天后,上神若杀了我,怕是要经受一遭玄火焚身、天雷淬体之罚。」
少綦果真怒了,「这么说,你是不肯?」
我笑笑,「天后是何等的尊荣,这天底下恐怕没有哪个女子不心向往之。怎可说放下,就放下。」
天帝道:「我不知你何时竟变得这般虚荣。」
我垂了眼帘,笑容不改,「是天帝过去对我误解颇深。」
少綦初醒,身子尚弱,天帝怎忍心见她受此天罚,遂放低姿态,问我如何才肯解契。
诸位仙卿在看我,云缪亦在看我。
我垂眸想了想,低而清晰地道。
「我要你从浊灵沼泽中取出的肉芝。」
那便是云缪口中可使断肢重生的灵药。
天帝似是未料到我的要求会这般简单,他的视线落在我左手的断指上,凝看片刻方沉声道:「好。」
回到天宫,拿着从天帝赏赐的肉芝,我匆匆赶往遣云宫。
云缪跟在我身后,「我以为你趋名好利的性子,定然会牢牢抓着天后的位子不放,好叫少綦永生矮你一头,不得正名。」
我点点头,「确实有这么个想法。」
「那为何没有这么做?」
「怕她杀不成我,便一怒之下杀了我的宠物。」
眼见我将肉芝一分为二,一半喂于小白服下,一半揉碎敷在小白的断腿上,云缪惯来淡漠清高的表情一僵,显得有些不可思议,「你费尽心思讨来灵药,却是为了救治这个畜生……」
那肉芝果真是个奇物,不过是眨眼的工夫,小白的后腿竟然真的长了出来。
我还未及惊喜,云缪一把攥住我的左手,阴沉着脸道:「你自己的手呢?就不顾了吗?」
我倒不知他竟然这么关心我,费了些力气才将手抽出来,不甚在意地道:「一根手指罢了,怎比得上一条腿。」
小白被少綦打出的伤还未好,身子尚且不能动弹,它竭力抬起头看我,黝黑的眼睛湿漉漉的,似是有些复杂。
九、
小白的伤养好了,云缪与我带着它一同出门遛弯。
途径暮夜池,我驻足观望,这片池塘同我的莲沼很像,是以我颇为喜爱来此。
云缪道:「你可知此地,是天帝与少綦的定情之所。」
「哦?」我摸了摸荷叶,倒还未听说过此事,那莫不是得立个碑纪念纪念。
「所以他才选了池中所生的你,塑作少綦的模样。」云缪垂眸瞧了瞧我,淡淡道:「可傀儡终归只是傀儡,你怎及得她万一。」
傀儡。
这词用得极好。
小白蹦蹦跳跳地跑过池塘,足上的淤泥甩了他一身。
云缪低头望向自己的一身白衣,面上青青红红。
我清咳一声,替小白向他道了个无甚诚意的歉。
云缪问我,是不是在幸灾乐祸。
我摆摆手转身欲走,却被他捉住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