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说的其实不是「目标」,而是「导弹」。她害怕到想不起这个单词。
她给马克留言说她爱他。
最后,艾丽丝对儿子说的是:「要我说,动手吧,想方设法打败他们,因为他们已经不要命了。」
就在马克对妈妈说「我爱你」的时候,其他乘客也弄懂了怎样打通空中电话。
在那半小时里,有至少 37 个电话从 93 号航班上拨出,打给他们的亲人、朋友、航空公司和政府部门。
因为技术限制,只能有八个空中电话同时打出,所以这 37 个电话之中有一大半刚接通就断了。
但还是有一些幸运的人,可以亲口和他们所爱的人道别。
柔道冠军杰里米把电话打到了妻子利兹的娘家,利兹和三个月大的女儿住在那里。
电话响起时,利兹正在和父母看电视直播正在燃烧的世贸中心,接电话的是杰里米的岳母乔安妮。
「杰里米,感谢上帝。我们急死了。」乔安妮说。
杰里米没时间含蓄了。「是坏消息。」他要和利兹说话。
利兹接过电话。
「听着,这架飞机里有一些坏人。」杰里米对她说,她立刻就哭了出来。
「我觉得我可能出不去了。我不想死。」杰里米说,「另外有个乘客说,他们要把飞机撞进世贸中心,是这样吗?……他们是要把飞机炸了,还是要把它撞进什么地方?」
利兹说,他们不会去世贸中心的。杰里米问为什么。
「因为整个世贸中心全烧起来了。」
在这个过程中,乔安妮打电话找到了警察局的调度员,调度员告诉乔安妮让利兹从杰里米那里得到更多信息,比如恐怖分子的相貌,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乔安妮帮杰里米问了调度员一个他很想得到答案的问题:他们是不是应该向劫机者发起进攻?
调度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知道,这个决定只能由飞机上的人来做出,因为无论是生是死,承担后果的是他们。
电话的那一头,杰里米因为犹豫下一步该如何行动而显得有点迷茫;电话的这一头,乔安妮在安慰女儿,不停地说「让他勇敢些,让他勇敢些」,仿佛在祝福女婿,也仿佛在叮嘱他。
杰里米告诉利兹,有乘客想把大家组织起来,让所有的男人一起加入战斗,夺回驾驶舱。
利兹问他,劫机者有枪吗,他说没有。他故作轻松地说,他和其他四个男人准备要去拿几把抹奶油用的餐刀当武器。
小两口不断互相说着「我爱你、我爱你」。这也许就是最后的道别。
是时候了。杰里米用严肃的语气对利兹说,乘客们投票了,他们做出了决定。这个刚当上父亲三个月的男人明白,这样做的后果可能是什么,明白万一失败,他将留下孤儿寡母独自生活,所以他请求得到利兹的同意。
利兹认真地对丈夫说:「我觉得你要这么做。你很坚强,你很勇敢。我爱你。」
杰里米说,我也爱你。
他最后对妻子说的是:「你得答应我,你一定要幸福。」
恐怖分子肯定也觉察到了,机舱里的气氛在改变。
乘客们的恐惧还在,但是越来越少。在增加的是视死如归的决心和不成功便成仁的勇气。
再给我一点时间,那么一点点就可以。贾拉和三个同伴心里一定这么想。这时候,贾拉开始让飞机降低高度。
他在寻找目标。
9 时 46 分,贾拉可能是觉得下降得太快,就又拉起了飞机。技术超烂的他没控制好,飞机随即又突然急速往下掉,像坐过山车似的。
根据计算,还有 29 分钟,93 号航班就要到达华盛顿了。飞机继续在下降。9 时 48 分,高度是 19000 英尺;9 时 50 分,16000 英尺。
贾拉在电脑里输入的导航代码是华盛顿的里根国际机场,那里离白宫和国会大厦的距离都只有几英里。
一旦这两个代表美国的标志性建筑出现在视野之中,贾拉就能让飞机对准它,撞过去。
出乎很多人意料的是,已经有很多人知道 93 号航班被恐怖分子劫持了,他们包括人质的亲友、联合航空公司、航空管理局、911 报警电话的接线员,可能有几百人,但就是没有人想到通知军方。
这意味着,军方所属的东北防空区根本不知道一个巨大的威胁越来越靠近华盛顿上空,也就根本没有出动战斗机来试图拦截 93 号航班。
也就是说,对 93 号航班来说,华盛顿是不设防的。只要贾拉能把 93 号航班开到华盛顿,他就很可能完成摧毁白宫的使命。
对 93 号航班的乘客和机组人员来说,阻止恐怖分子,已经变成不只是关乎他们自己性命的事情。它甚至决定了美国政府会不会在这一天上午被毁灭。
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无非是三种结局。
第一种:反抗成功,恐怖分子被制服,他们能够活下来,继续和亲人生活在一起,让美好再延续几十年;
第二种:反抗失败,飞机坠毁,他们和恐怖分子同归于尽,但是也破坏了恐怖分子的计划,拯救了他们的国家;
第三种:压根不反抗,坐等恐怖分子摧毁他们的国家,他们最终还是会死掉。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是什么也不干,还是干点什么?
在生死关头,飞机上的人达成了共识,「干点什么」赢了。
没有人可以替他们决定这趟旅程的目的地,更别说那些卑鄙无耻的混蛋。他们要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
这些普普通通的人,有 CEO、公关主管、销售代理、大学三年级学生,还有退役空降兵、软件设计师、退休簿记员、人口普查工作人员、电脑工程师、律师、生物学家、酒保……他们都是最平常的人,但是在那一刻,他们体现了人类最伟大的精神。
他们互相鼓劲,彼此问准备好了吗。
最后,有人说了一句,「好,我们动手吧」。
反抗是在 9 时 57 分爆发的。
在驾驶舱里,其中一个恐怖分子用阿拉伯语问他的同伴:「出什么事了?」他一定是听到了反抗者呼喊着冲向驾驶舱的声音。
这段距离大概有 30 米长。
虽然乘客人数占压倒性优势,但是机舱过道只有半米宽,只够一个人穿行。所以他们只能排成一列纵队,冲到恐怖分子面前,一个对一个。
一个劫机者狂叫着「闪开、闪开」。他挥舞着刀子,也可能把消防斧也抡起来了,牢牢守住位置。
但是战斗的队伍还是冲上来,淹没了他。
不到一分钟,守在门外的那两个恐怖分子解决了,不再出声。乘客开始试图撞开驾驶舱的门。
贾拉必须要阻止驾驶舱被攻进来。他交代同伴从里面把住门,就像半小时前 93 号航班的机长和副驾驶应该做却没有做的那样。
飞机的操纵杆握在他手里,他故意把飞机左右晃动起来,想让外面的人失去平衡摔倒。
这一招挺有用,机舱里杯子和盘子哗啦哗啦地摔得粉碎,还有各种东西和人碰撞与跌倒的声音。但是一等晃动停止,反抗者就马上发动又一次进攻。
这次他们用上了餐车,把它当做攻城锤去撞门,一下,一下,又一下。
有人大声叫:「进驾驶舱!不进去的话,我们就得死!」
里面的贾拉也没有坐以待毙,他换了另一招,就是把晃动的方向变成忽上忽下。
93 号航班飞得东倒西歪,一会儿向左歪,一会儿又突然来个右转弯。
此刻,它已经飞到了匹兹堡东南方的农田和旧煤矿之上 8000 英尺的天空中,离华盛顿还有 125 英里,飞机再飞 20 分钟就到了。
也许到这一刻,贾拉才终于意识到,外面那些人的信仰和他的一样坚定,只不过那不是宗教信仰,那是出于对生命的尊重和对自由的珍视。
他也终于接受了自己无法完成袭击白宫或国会大厦这一任务的现实。
他清楚,这 20 分钟是撑不过去了,驾驶舱势必会被攻破,而且是立刻。
他马上自动启动了事前设计好的替补方案,那就是当你无法实现袭击目标的时候,就一定要让飞机坠毁。没错,大家一起死。
贾拉对坐在副驾驶的同伴说:「是这样吗?我是说,咱们把它往下拉?」
「是,」同伴回答,「放进去,然后往下拉。」
10 时 02 分,驾驶舱的门也许终于被撞开了,机舱充斥着各种阿拉伯语和英语的叫喊。有人用阿拉伯语叫「往下拉」,有人用英语叫「推」,贾拉要让飞机向下俯冲,乘客要把它拉起来。
为了把驾驶盘抢到手里,他们搏斗到了最后一刻。
和贾拉一起的那个劫机者用阿拉伯语喊:「给我!给我!给我!给我!给我!给我!」
他喊了六次「给我」。
在这样的来回拉扯中,93 号航班在它的最后航程中几乎是整个机身翻过来飞的。它肚皮朝天,以如此骇人的姿势又飞了一会儿,离地面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至黑暗的大地扑面而来……
93 号航班带着它上面的 44 个人,以每小时 563 英里的速度、40 度的角度,一头扎进宾夕法尼亚州的小镇尚克斯维尔的空旷野外之中,如同一颗巨型导弹那样,猛烈起火爆炸,碎成无数碎片。
冲击力是如此强大,以至于让残余机身冲入地下深达 15 英尺。
93 号航班坠毁地
这是在 2001 年 9 月 11 日的 10 时 03 分。
44 个生命,里面有好人,也有坏人。马克、杰里米、贾拉……他们都死了。临死前,他们有的在哭泣,有的在尖叫,有的在祈祷,有的在搏斗。总之都死了。
现在,他们的血肉和骨头都混在一起了。
飞机坠毁后的残骸
他们之中,有个 27 岁的女孩子,叫伊丽莎白。不到半小时前,她在飞机上给她的继母打了最后一个电话。「你好,妈妈,」她说,「我们被劫机了。我打电话来说再见。」
继母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她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静静地在电话里陪着伊丽莎白。「让我们就待在此刻吧,我们并不知道结局会怎样。让我们看看窗外的蓝天,深吸几口气。」
真希望在 2001 年 9 月 11 日登上 93 号航班的那些人能回到那一天以前。还有在世贸中心的那些人。真希望他们不知道结局,抬头望,只会觉得蓝天很好。
让我们就待在此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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