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我听到两仪剑与红娘子这件事情后，也唏嘘了很久。
在这个江湖上从来都不缺少仇恨，仇恨所有江湖故事的根本。
而其中最悲惨的，就是夹杂在仇恨中的爱情。
当年两仪剑跟红娘子闯荡江湖的事情，我知道得很多。
这两个老死不相往来的山庄，很多事情都很相似。
他们会将自己的后辈丢到江湖中磨炼，以此来在将来的决斗中获胜。
而两家同时要求闯荡江湖的弟子碰到之后，不许仇杀，不许交流，不许有任何形式上的接触。
简单点说，碰到彼此就要立刻离开。
只可惜当年两仪剑与红娘子没有遵守这一点。
他们两个当年几乎是同时闯荡的江湖，但是随即全都卷入了江南水盗大案之中。
这其实是一场渔民的起义，以荆州的老百姓为首，最开始是为了报小霸王之仇。
可由于朝廷两年加重赋税，百姓本就苦不堪言，于是报仇演变成轰轰烈烈的起义。
但最终还是被镇压了，起义也被官府淡化抹黑成水盗的暴乱。
据我所知，当时两仪剑跟红娘子，就在起义军之中。
至于他们两个那个时候见没见面，认不认识，我倒是不知晓。
不过在暴乱被镇压后的某一天，两仪剑抱着奄奄一息的红娘子出现在我的门口，进来只说了一句救救她，之后便昏死过去。
7
两仪剑的伤并不比红娘子轻，他们两个在我的地窖里藏了一个月，我应付了官府无数次的搜查。
最终他们的伤好了，出来的时候两人互看的眼神有光，没有丝毫的仇恨。
我看到他们此时已然两情相悦，内心其实是在叹息的。
我见过太多的江湖仇杀，知道他们两家的仇恨不可能因为某两个弟子的相爱而放下。
他们因为国恨而放下家仇。
但家仇怎么可能放过他们？
只是他们已然决定，他们各自欣喜，他们此时的眼中只有彼此。
所以我未劝一言。
送走他们之后，江湖上偶尔也会有传闻过来。
两仪剑跟红娘子自那一天开始就携手闯荡江湖，相互依偎，彼此信赖。
这让很多知道太和庄与灵鹫宫仇恨的人震惊不已。
两家自然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派人将二人抓回。
我后来又听闻他们两个开始宣扬反倒两家仇杀传统的言论，在小辈之后很有人气。
而江湖上也有人很看好二人，毕竟二人是两家的佼佼者，或许有改变这一切的可能。
但是我知道，这一切不过是祸端的开始。
江湖上或许有无缘无故放下的爱，但是绝对没有无缘无故放下的仇恨。
果然，那一年初一，生死决斗的便是他们两人。
自然没有人知道他们两个那充满仪式感的自杀到底是不是商量好的。
只是自从他们两人合葬之后，两家在江湖上闯荡的后辈，见面之后似乎也会客气很多。
他们除了仇恨之外，还有了另一个话题。
这些年轻人不再愿意为了老一辈的仇恨而拼命。
虽然初一的比武还在每年进行。
但擂台之上，不再死人。
8
我师父曾经得到过一块会因为内力而振动的神铁。
打造成了一把奇怪的剑。
当用内力催动剑身的时候，剑身便会振动，而后就能发出声音。
这个声音很接近人类的语言。
所以都会觉得剑在说话。
当时江湖上有一位哑巴剑客，虽然天生残疾但行侠仗义，刚正不阿，最终得到了这把剑。
得剑之后，哑巴剑客更是创造出一套剑法，每个剑招对应一个字，这些字被剑身的振动「念」了出来，不光夺人心魄，更因为剑身振动的奇妙，让他罕遇敌手。
不过哑巴剑客练了十几年也只有四招，分别是「孤、家、寡、人」。
后来他救了要跳河的一个女子，这女子倒也应了他那四招，身世凄凉，命运悲惨，死对她来说似乎都是好事儿。
哑巴剑客怕女子再寻死，看了她几日，女子就跟着他行走江湖。
但是两人总是一前一后的走着，毫无交流，如同陌路。
一直到某一天，哑巴剑客遇到当时的天下第一剑客燕无归，四招被破尽，女子为他挡了致命的一剑。
生命尽头终于说出了那三个字。
「我爱你。」
哑巴剑客战败本欲一死，此刻见爱人死在怀中，仰天怒吼，重拾神剑。
神剑振动，毫光自剑身迸发，剑招之中竟然爆发出「我爱你」三字。
此话说完，剑身炸裂。
哑巴剑客被碎片贯心而死，而燕无归的那只眼便是此番丢的，这个故事也是他讲出来的。
就是后人一直都想不明白，最后那句我爱你到底是哑巴剑客说的，还是女子说的，或者仅仅是振动的巧合而已。
9
说起当年的第一剑客燕无归。
江湖上每个人恐怕都能跟你说上个三天三夜。
属于燕无归的传说有很多。
他一夜屠尽三十六水寨。
一剑破了千手观音的百种暗器。
剑未出鞘便让华山剑派认输。
一生比剑未曾一败。
……
那个时代是属于燕无归的时代，整个江湖就是燕无归的舞台。
只可惜他破了一只眼。
绝顶的剑客，胜负只在一瞬间。
燕无归破了一只眼，自此视觉便有了死角，哪怕这个视觉的死角只有一瞬，我相信对于阿一这样的剑客已经足够了。
江湖上其实还有很多阿一这样的剑客，他们或许没有阿一那么快，但都有着自己独特的剑法。
这些剑法无一例外的都是找到弱点，而后杀人。
我懂这个道理，燕无归自然更懂。
所以他自那天之后便退隐江湖，每日里做个闲云野鹤。
真正的绝顶高手不会对一个已经退出江湖的人出手，而燕无归即便是丢了一只眼也是一个一等一的高手。
所以他很安逸的当一个「曾经」的天下第一剑客。
这其实让我更佩服他了。
要知道坦然放下过去的荣耀跟一切的纷争，安心做一个属于「曾经」的人，这其实要比那些个决斗、那些个传说，甚至要比那个当什么天下第一都要难上无数倍。
所以他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剑客。
10
也不是每个想要闯荡江湖的人都能当大侠。
曾经有个剑客闯荡江湖，功夫平平。
混到最后连馒头都吃不起，差点饿死在江湖。
后来被一个戏班子接收了。
他在舞台上扮个丑角，手中拿着一把剑，就把自己闯荡江湖时候的各种糗事演绎出来，逗得观众哈哈大笑。
就这么日复一日的表演，把自己曾经的梦想变成一个笑话，换取微薄的收入。
一来二去，反倒得了一个外号「笑剑」。
这笑剑平日里越来越沉默，越来越阴郁，没有演出的时候常常独坐一天，一言不发。
但一到舞台上便又换了一个人似的，十分卖力的表演，只要上场就能让观众笑得停不下来。
一直到某一天，他表演一个剑客自刎的场景，本来这个场景寓意是剑客的剑法太差，连自杀都杀不死自己。
结果笑剑真的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他这一生比武，次次皆败，莫说杀人，便是伤人都难。
这一次他终于杀了一个人。
他杀了他自己。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
可就连他的死也让观众笑了很久。
却也不知道人们笑的是他的那个江湖，还是他的梦想破裂。
11
要我说江湖上最可怕的门派，就是苗疆的蛊仙宗。
当年武当派的苍松剑客用的苍松剑，也算是江湖奇剑之一。
这把剑是木头所制，可坚硬无比，刀剑不能伤分毫，平日里用这把木剑行侠仗义，还能用它做法赚钱，最关键是苍松剑有御剑渡河的绝招，在河面上御剑而行，形若仙人。
后来与仇家决斗，仇家自知不敌，买通了蛊仙宗，给那把木剑下了蛊。
你的确没看错，下蛊的目标不是人，而是那把木剑。
决斗那天，苍松剑被拔出来的时候就只剩下一堆木屑与一剑鞘的大蚂蚁。
苍松剑自然败了，留下了一条胳膊。
后来我听说蛊仙宗有一种针对所有铁器的蛊毒，这种蛊毒也是某种金属。
我一直都很好奇，不知道这种蛊是不是某种神铁，也希望能够把它铸造成一把神剑。
只是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机缘等着它的出世。
12
纯阳宫的武功极其霸道。
纯阳功是内功之中至阳至刚的存在，它能开山裂石，莫说是人被挨上一丝，便是刀剑铁器被纯阳功碰到亦会破裂。
从这点上来说，跟我的武功甚是相近。
只是我是寻找刀剑铸造时的弱点，而他们靠的是大力出奇迹。
而且纯阳宫的武学不仅仅只有内功，他们的纯阳剑也是大开大合，霸道无比，据说曾经一剑将猛虎拦腰斩断。
纯阳宫的人也霸道。
各个脾气火爆无比，一言不合就动手，甚至可能因为一个眼神对上了就与人决斗。
寻常侠客碰到纯阳宫的人只能绕道而行，偶尔对上非死即残。
不过这门功夫虽然不错，可江湖上练的人并不多，倒也不是纯阳宫不肯收徒，实在是他们的要求有些高。
纯阳宫的武学要求是元阳未破，也就是说此生未行男女之事。
要是破功了，不光纯阳功会跟随元阳一泻千里，便是外功也会受到牵连，变得绵软无力。
辛辛苦苦修炼的猛虎，一瞬间就会变成小猫。
我想江湖上没有多少人能够接受。
我之所以知道纯阳宫的这些事儿，主要是因为他们破刀剑的时候与我太像。
所以每过一段时间，总有江湖人来问我是不是处男。
我又没有办法证明，只能焦头烂额的应对。
一来二去，我跟纯阳宫的仇也算是结下了。
13
近些年纯阳宫出了一个天才，甚至可以说是天赋异禀，是上天赐给纯阳宫的礼物，被奉为纯阳宫主。
他倒也不是聪慧无比一点即透，也不是天纵武学奇才，更不是有什么奇遇。
纯阳宫主的天赋异禀其实就是一个丑字。
他可以丑到让天下的女人全都对他失去兴趣，进而从根源上保证自己的元阳不破。
最开始我也不信他到底能有多丑，结果有一次我碰到他，即便是远远的看一眼，即便我是一个男人，我也觉得有些干呕。
我从未见过如此奇葩长相之人，我想即便是被火烧伤的脸也要比他好看些许，便是掉进粪坑的人，也会比他好闻一些，而那些浓烈的体毛在脸上一簇簇的长出来，我甚至怀疑他是一个没刮干净脸的大猩猩，可是他头顶的头发偏偏只长在四周一圈……
所以他的纯阳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他独自修炼了五十年。
这是现在在红粉楼的骚扰之下，纯阳宫徒修炼时间的两倍还多。
据说他已经能够一掌开山，甚至有人说他能击碎拜剑山庄的神剑。
他手中握着纯阳宫的家传纯阳剑，此剑宽若巨斧，重达百斤，是江湖巨剑之最，江湖人称之为「大宝剑」。
后来他更是以一己之力破了红粉十二楼。
了结了两家几十年的仇怨。
彻底成为了一代传说。
但恐怕也是江湖人唯一不想取而代之的偶像。
14
大金刚又来了。
肩上还坐着他的女儿。
女儿给他的头发编了几个小辫。
这让这个铁汉看起来有点滑稽。
我跟他开了几句玩笑，他刚要瞪眼，肩上的女儿亲了他的脸颊一下。
大金刚立刻没有脾气了。
他选了一本秀女剑的剑谱。
说自己打算去王府当一个护院。
我有些惊讶于他的决定。
可是他告诉我，他已经想了很久。
女儿越来越大，他需要安稳下来，需要为女儿去想一些将来。
王府会给大金刚稳定的收入，女儿可以上最好的私塾，获得安定富足的生活。
将来她认识的人也不再会是江湖人，不用每日提心吊胆，更不用打打杀杀。
而脱离了江湖，大金刚也可以陪伴女儿一直到终老。
大金刚对我说了很多很多，句句都是女儿，他不再提自己。
他越说声音越低，越说语气越温柔，但是我能听到里面每一次提到江湖的恋恋不舍。
他早就将自己的一生扔在了江湖，他前半生所有的追求，所有的努力，甚至所有的生命都放在了江湖。
江湖是他的家，自然也是他的命。
只是现在他已经找到比自己的命更重要的东西，而她的世界已经没有了自己，只剩下了女儿。
大金刚扛着女儿消失在江湖。
后来我听说，他真的去王府当了护院。
很多人都说大金刚这个佛家子弟最终被世俗污染，变成了权贵的狗腿子。
每每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总想起大金刚扛着女儿离开的背影。
最后那个背影只模糊成了他肩头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儿。
15
清梦剑客好梦中杀人。
那些被害者总是陷入无止境的昏睡，慢慢就死了。
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出招的，甚至见过她的人都很少，所以一段时间江湖上谈梦色变。
那时有一个年轻大侠正在崛起，俊若潘安，唇红齿白，剑法华丽若银河繁星，被称为星河剑。
一日星河剑也陷入无休止的昏睡中，三日方醒，直言与一女子相会梦中，渐生情愫，竟结婚生子，一梦数十年。
又言最终女子老死在他怀中，她言虽是梦境一场，但此生值得。
星河剑悲痛之余缓缓转醒。
此后江湖上再无人在梦中身死。
江湖都说星河剑胜了清梦剑。
我却只看到星河剑客从此泛舟江湖，一生孤独，随处漂泊。
他偶尔会到我这里来，想要寻找清梦剑谱的下落，因为他相信清梦剑还被困在那场梦中。
我每每看他失望而归，总在想或许某些爱情，便是在梦中也足够了。
毕竟人生不过就是另一场大梦而已。
16
钟馗剑谢语嫣，从小于梦中受鬼差刑罚，父母皆因此亡。
后行走江湖，手持钟馗剑，剑若鬼魅，变幻莫测，世间罕见。
谢语嫣不光武功高强，且目中能见鬼，钟馗剑又通阴阳，她开始斩妖除魔，在人间代行钟馗之责。
后于一深山古庙中遇书生，见其被女鬼勾引，日夜纠缠，谢语嫣本想斩杀女鬼，却被书生拦下。
书生言女鬼是其表妹，死后对其恋恋，不忍离开，但人鬼殊途，世俗不容，所以躲在古庙中，想要厮守一生。
谢语嫣执意除鬼，女鬼躲在书生身后瑟瑟。书生又问谢语嫣为何要杀。
谢语嫣道：「人鬼殊途，阴阳相隔，不可留。故阴间鬼魂不该扰乱阳间之事。」
书生闻言，反曰：「你是阳间人，也别干阴间事。」
遂撞死柱下，二鬼携手而去。
此后谢语嫣便又找我寻了另一把剑。
那钟馗剑她带在身边，再不曾出鞘，只等将来死后斩杀鬼差之用，不再担人间钟馗之责。
17
红粉楼本来是一个青楼。
某年一个西域的舞姬流落于此，开始了皮肉生意。
这西域舞姬国色天香，一时之间引得整个江湖对红粉楼趋之若鹜，人人都想一亲芳泽。
但这个西域舞姬身上有一个邪门功夫，能够吸收男人的元阳，强化自己的功力。
很多江湖高手沉浸在美色之中并不自知，只以为手脚发软是被美色掏空了身子，等到江湖人反应过来的时候，西域舞姬的功力已经天下无双，
自此她创立红粉楼，绰号红粉骷髅。
江湖上被红粉骷髅吸成骷髅的武林高手并不少，可元阳不等同于功力，很多高手武功虽然极高，却因为元阳日夜外泄，对于红粉骷髅无益。
于是红粉骷髅就盯上了全都是处男的纯阳宫。
纯阳宫毫无防备，在红粉楼调教的七十二舞姬精心的勾引之下，满门破功，除了长得巨丑无比的那个男徒，无一幸免。
而此时的纯阳宫应该对红粉楼还没有那么大的仇恨，但第二天他们还想要破功几次的时候，却被红粉楼如同死狗一样扔了出来，很多人连裤子都没有。
这一下子，仇恨就大了。
只是破功之后的纯阳宫，一瞬间从一等一的门派变成了三流，已然无力报仇，最终又积蓄了十余年，等到新一代长成方才好些。
18
红粉楼年年以纯阳宫为狩猎目标。
几乎没有纯阳宫的后生能够抵挡红粉楼那些又纯又欲的女徒弟的勾引。
纯阳宫虽然一代代的告诫，一代代的将血泪故事传下去。
但代代都会被勾引，代代都会被破功，无一例外。
甚至很多人投奔纯阳宫学艺，就是为了等到被红粉楼破功的那一刻。
他们觉得很值得，甚至还有一些小期待。
这着实让第一代被脱了裤子扔出来的长老有些心焦。
等到纯阳宫主修炼五十年之后，纯阳功大成，纯阳宫主自觉能够与内功独步天下的红粉骷髅一战。
独自背着大宝剑上了红粉楼。
结果他轻易的便破了红粉楼。
根本没有跟任何人交过手。
后来很多红粉女谈起那一天纯阳宫主的英姿，还会呕吐。
据说那天红粉骷髅跳了十二楼，崴了一只脚跑了。
楼下那些女子一看宫主跑了，全都跟着逃了。
最后纯阳宫主用大宝剑将红粉楼给拆了。
他以一己之力毁了有世仇的红粉楼，本来应该高兴，却有人看到他跪在废墟之中，仰望苍天，高呼了三句为什么。
或许这就是无敌的寂寞吧。
谁知道呢。
19
江湖上有一个疯子。
这么多年一直都在寻找什么东西。
他疯疯癫癫，浑浑噩噩，平时四处游走，发病的时候就会追着别人问你也看到了吗？
而且一旦被他缠上，就会一直在你的身边问，几百次上千次的重复这一个问题。
没有人知道他到底问的是什么。
但这个疯子的武功很高，寻常江湖人并不是他的对手，真正的高手又不会与一个疯子纠缠，所以他这么多年一直都在江湖上发疯。
没有人能拿他有任何的办法。
你若是尝试回答这个问题，无论你回答看到了什么，答案总是不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