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生死局的时候了。
张爱民接走了妖妖,交代我打完去鼓楼区碰面。我还有一点时间,就站在小区里,看看小区里那些年轻人的生活。到了这种时候,心里反倒很安静。
身后传来汽车的喇叭声,我连忙过去开门,车开到大门,摇下了车窗,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是那天那个被追打的年轻人,车上还坐了几个人。他脖子上有了几处新伤,和我问好。
我说:这是去哪啊?
他笑呵呵的说:和朋友们去郊游。
我说:下雨呢今天。
他说:野营,下点雨凉快,一会还烧烤呢。
我点点头,说:保重。
他好像没想到我说得这么沉重,愣了愣,车往前开,过了会,他探出头喊:大爷,你也保重。
我挥了挥手。
十二
五练炮锤,横扫六合。
七换筋骨,八极……八极什么来着?那最后的二练,到底是什么?
我站在地下拳场。
灯光通明,看台上坐满了人,西装革履的拉开了领带,优雅恬静的卸下了伪装。所有人都盯着擂台,露出猎手才有的嗜血表情。
两个拳手对峙不下,被裁判叫停,交涉过后,同意加开娱乐场。他们都没有戴拳套,只是在拳上缠了绷带,刚刚打过难解难分的一局,两个后生仔正在势头上。
我走到台上,摆开拳架,一身老人装,稳稳当当。
裁判示意我,如果感觉不行,及时叫停。
我回头望了望,不知道妖妖今天过的怎么样?有好好写作业吗?
两个拳手已经知道是我,跃跃欲试的朝我走来。
我想起那张写得满满的病历单,骨癌,专家会诊,安定思酮,太多我看不懂的字了。只是在想,如果得骨癌的是我,该多好啊。
那时我就对她说:妖妖呀,你爷爷赚了三十万呢。
她一定会开心的抱着我,说:爷爷爷爷,你真厉害。
有拳刺来,我闪下身,绵劲上推,推中他的腋下。
八极。
一练拙力,二练绵力。
进步上掌,没来得及中他的下巴,后腰突然一麻,是另一人踢中了我。
感知不行了。张爱民,老王八,看到了一定会笑我。老王八你别笑,老子总有一天杀了你。
我跌出两步,脚趾发力,稳住身体,转身卸力。
三练寸劲,四练散形。
两人合围攻来,左边是直拳,取我面门;右边是勾拳,取我下腹。
我不退反进,一手压下勾拳,一手顶住直拳。稳稳当当。
收回手,两拳再往前推,在他们鼻梁上炸开。
五练炮锤,横扫六合。
我突然觉得胸口很闷,气喘如牛。年纪真的大了啊,原本还有几式炮锤要打,堪堪收住了。两个后生仔没倒下,连着两拳打在我的下腹,我腹部凹陷下去,喷出一口血。
妈的,灯光怎么这么黑?
七换筋骨,八极……阿爸,你还没有告诉我,那最后二练,到底是什么。我悟到了七练,就是看不透八极。
七换筋骨,八极……
八极无悔。
十三
天上下着毛毛细雨。
张爱民和妖妖在一家银行门口,他给妖妖买了杯奶茶,坐在一个茶亭下等人。有一辆车开来,接连跳下几个拎着行李袋的年轻人,走进了那家银行。
后来,地平线上远远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个老头跌跌撞撞走着,手里抱着一个书包。
他说:姓叶的,怎么你还没死啊。
我慢慢走到他面前,把包放到他手里。
我说:只要没亲手杀了你,谁也别想搞死我。
妖妖满脸是泪的跑上来,她捶打我,说:坏蛋叶爷爷,又去打架。
我蹲下来,摸了摸她的脑袋。
她擦着我脸上的血,问我:疼吗?
我说:不疼,你好好学习就不疼。
我抱起妖妖,对张爱民说:走吧,回家。
一声枪响。
在我们身后,冲出几个蒙面的年轻人。他们提着行李袋,慌张的环顾四周。
车里探出一个脑袋,说:怎么了?
一个说:没什么,两个老大爷。
车内的脑袋也蒙着面,他回头望了我一眼,愣住了。我也愣住了,我认出了那辆车,和他脖子上的伤口。
我把妖妖交给张爱民怀里,对他说:带妖妖跑。
他说:什么?
我说:跑!
他认识我,杀了他,快!那个年轻人大喊。
枪响。我推开张爱民,摔在地上。我没有中枪,张爱民抱着妖妖,俯下身急速的奔跑,绕过街角,不见了。
他们持枪向我走来,我跪在地上,缓缓举起双手。
枪顶住了我的脑袋。
那个年轻人说:你怎么全身是伤?
我说:学你,和人斗嘴。
他说:年纪大了别总怄气。多喝点菊花茶吧。
我说:受教了。
他说:你跟踪我来的?
我说:刚巧路过。
他叹了口,说:这就是命了。可惜了,大爷,和你挺投缘的。
我说:可惜了,后生,你是个不错的逗哏。
他说:大爷,再见啊。
我闭上眼睛。
我突然听见张爱民的一声怒吼,他几步小跑上来,近身贴山靠,那个年轻人远远摔出去。他去势未减,伸出两拳,两个炮锤在两个蒙面人脸上炸开。
我迅速的扑上最后一人,死死抓住他的肩膀,张爱回身一记贴山靠,我瞬间抽出手,也打了一个贴山靠,那人被两面一夹,软绵绵倒了下去。
四下平静,只有银行刺耳的警报声,我们站在大街上。
我说:老王八,你回来干嘛?
他说:我不回来,等你死么?
我说:我不死,就一定会杀了你。
他说:拉倒吧,你这话说了六十年了……小心!
又一声枪响,他拉了我一把,我倒在地上。
他慢慢跪下,捂着肚子上绽开的伤口。
那个年轻人举着手枪,枪口冒烟。他还想再开枪,身后奔来的警察按住了他。
我说:老王八。
老王八吐了几口血,不行了,伏在地上,他脸色发青,努力想说话,发不出声音。
我说:老王八,别说话。说话伤口更大,阿爸就是这么被洋人打死的。
我爬上去,捂住他的肚子。
我说:老王八,你可算要死了。为什么,你不是我杀的呢?
于是他脸上笑了一下,现在他身上的血终于比我身上要多了。他张了张嘴,声音很轻:早餐店归你,治好妖妖的病。
我说:谁要你的破烂店啊。
他说:我得死,姓叶的,你知道吗,我得死。
他死死攥着我的手,伤口的肌肉发力,流出的血越来越多。
他说:被警察送进医院,要花太多钱。把钱留给妖妖。
我说:你他妈别动,钱我有的是办法。
他只是死死的攥着我的手。
我终于颤抖的说:我会治好妖妖的病。
我感觉手上的力松了,他渐渐软了下去,我不敢摇晃他,就这样用手按着他的肚子。老王八,你终于死在我面前了,可是,我怎么这么不甘心啊。
后来,我听见妖妖走了过来。她哽咽的问我:张爷爷怎么了?
我说:张爷爷想家了。
张爱民挣扎的抬起胳膊,妖妖的小手牵住了她。
她说:叶爷爷,张爷爷,我们回家吧。
我回过头,她的身体包裹在阳光之下。面容被逆光遮挡,已经有些模糊了。
她安静的望着我们。
刹那间,我有些恍惚,时间仿佛回到了年少的时候。我和张爱民往田埂的方向奔跑,坐在田埂上的那人是谁?她戴着草帽,仰起了脑袋,望着天上的白云。
张爱民跑在我的前面,老王八,总是跑得比我要快。我跟不上,呼哧呼哧的喘气。
她听见了我的声音,回过头,笑盈盈的望着我。
我伸着手,说: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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