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错
大人救命!女主她只想苟且偷生
我把各位爱卿叫到一个房间,踌躇片刻,道:
「朕怀孕了,不知道是谁的,所以……」
「所以你们各位抽个筒子,谁抽中了,谁就做后君。」
1
事情发生在两个月前。
大丞今年出乎意料地风调雨顺,又逢我的生辰,为此我举行了一个盛大的生辰宴,彻夜宴饮。结果在第二天早上醒来之后,发现自己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周围还倒着几个不省人事的大臣。
分别有状元、将军、尚书,甚至还有一个小太监。
「荒谬!」
大女官一巴掌拍在案几上,望着我痛心疾首:
「皇上!太上皇把您托付给老臣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让臣好好辅佐您成为明君,可您这才掌政三年,就……」
就聚众滥饮,还明珠暗结。
我抠手……
大女官是母皇留下来的肱股之臣,从小就教我之乎者也,教得我满头大汗。
没有想到,我没有学会之乎者也,倒学会了满头大「汉」。
「事情已经这样了。」我心一横,「八个月后,孩子就出生了,不然怎么办?」
她一脸严肃:
「等皇上产下麟儿后,滴血认夫。」
2
愁……
我一脚踢到树上,结果疼得嗷嗷叫。
贴身太监李福寿担心地看着我:「陛下,当心身子,您肚子里还怀着皇女呢!」
我的腰,还没有显怀。
面前突然投下一小片阴影。
是刚刚抽中签的新科状元。
他蹙眉望着我:「陛下,您如今身怀有孕,不宜多动。」
我干笑:「没有没有,朕只是闲得无聊。爱卿怎么有空过来?」
该不是过来让我当场娶了他吧。
「微臣想让陛下收回成命。」他正色说,「臣觉得,陛下此举不太合适。」
我喟然长叹,终归是我自作多情……
「臣会让父母遵循礼制前来求娶。」
他一脸严肃,好像在跟我商量一件政事:
「臣觉得,这样才比较妥当。」
3
苏冉出身于一个仕宦家庭。
他父亲是前将军苏含程,母亲是我的姑母大春华公主,虽然只年长我三岁,但是从小做事就妥帖,直接代替太傅教我功课。
原本是该给他封个世袭爵位,但他却拒绝了,参加科举连中三元,以新科状元的身份,入朝为官。
但此刻,我无暇顾及苏冉。
我面前,站着将军顾仲景。
两个月前,我曾经和这个男人在秦馆中贪欢数日。意乱情迷之时,他把头埋在我的脖颈处狠狠咬下一口,喃喃自语:
「陛下……陛下……」
清醒过后,我落荒而逃。
再次相见,他立在堂下,对我拱手:「陛下,有关册立后君的事情,还请三思。」
「苏冉已经让父母来提亲了。」我强装淡定,「更何况,朕已经下了旨意,君无戏言。」
他眸子微抬:「臣觉得,此事不容过于仓促,还是须得钦天监……」
不知为何,我突然鼓起勇气道:「将军,你可愿娶我?」
顾仲景愣了一愣,几乎是电光石火间,我立马改口:「当朕什么都没说过,散会!」
心怦怦地跳,几乎要跳出来。
我喜欢顾仲景,是满朝文武都知道的事情。
但是顾仲景不喜欢我,也是满朝文武都知道的事情。在他两个月前埋首我的脖颈,唤出那一句「陛下」的时候,我曾经短暂地怀疑过。
然而第二天,当我扭捏着问他,可愿做后君之时,他却桃花眼微眯,擦了擦自己的官袍,漫不经心道:「陛下,请不要拿臣开玩笑。」
陛下,请不要拿臣开玩笑。
穿花拂柳般地奔回殿中,我的心还没完全从慌乱中回过神,估计我这辈子的勇气都用在那一刻了。
还没站稳,就听见苏冉的声音在殿中响起:
「陛下,你今日的功课,还需要再补习。」
4
我试图挣扎:「朕已经有孕在身……」
「臣知道。」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臣带了补品、参片,都是对孕妇有利之物。」
好家伙,我这才发现苏冉的身后高高放着大盒小盒,甚至还有两个太医。
「陛下,翻书吧。」
真是噩梦一般的三个字。
我不由得潸然泪下,都是我那不靠谱的父皇和母后,只想着早早离开皇宫去过他们的逍遥日子,完全没考虑到年幼的我在宫中如此举步维艰。甚至登基了之后,还要继续上课。
「苏大人。」我艰难地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我好像听说,新婚夫妻婚前不能见面……」
「臣知道。」他翻开书页,「现在臣和陛下是君臣关系,不是夫妻。」
「夫妻」两个字从苏冉嘴里说出来,蓦然让我有一丝奇异的感觉。
他的手指点在书页上,鼻梁高挺,睫毛长得不可思议。按说苏冉论相貌还在程仲景之上,但为人太过严肃,还一直负责教我书,让我万万不敢对他生出什么旖旎之想。
「陛下?」
他抬眸望我:「您一直看着臣做什么?」
5
我咳嗽:「苏卿貌美……」
话一出口我就想抽死我自己,我居然对着老师发花痴……
苏冉面不改色:「那刚刚臣说什么,您听清了吗?」
「听清楚了。」我把目光投回书页,「苏卿刚刚说,就是因阴阳之大顺,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
话一出口,我就听见李福寿在身后咳嗽了两声。
苏冉似笑非笑:「陛下果然听得认真。把微臣明日要讲的内容都说出来了。」
啊这……
我捂着肚子叫道:「哎呀呀朕疼,好疼,哎呀头也晕,不舒服不舒服。」
苏冉的神色微微一变,身后两个太医慌忙上前就要捉我的脉搏。
这怎么行!我冲李福寿使了个眼色,干脆就势往背后一倒装晕。
将将晕到一半,苏冉的手突然伸过来,稳稳地扶住了我,我还没坐稳,他又一把把我捞起来,腾空而起在他怀中。
「陛下。」
他垂眸看我:「臣带您去休息。」
6
在此之前,我就和苏冉睡过一次……
就是在两个月前那个宫宴,我喝得酩酊大醉,醒来一看,卧在我旁边的就是苏冉。
他身上只披一件白衫。
一只手,还握在我不着寸缕的腰上。
在我惊醒的瞬间,苏冉也跟着醒了,他看了我一眼,一脸愕然,下一秒就是飞快抓起旁边的长袍,把我裹起来。
「陛下,臣……」
他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拉出影子,语气有着一瞬间的慌乱,但顷刻间又变得坚定:
「臣一定对陛下负责。」
所以抽签的时候,所有大臣相互看了一眼,齐刷刷往后退了一步。
第一个拈中签子的,就是苏冉。
这次他把我放在床上,放下帘子,端坐在帘子外面看书,我踌躇片刻,开口道:「苏卿……」
他抬眼看我:「陛下?」
「你可以回去了。」我斟酌着语句,「朕现在并无大碍。只需休息片刻。」
「陛下的身体安全关乎社稷。」他道,「于理,微臣是臣下,对社稷有责。」
「于情,臣……」
他没再说下去,抬眼看我:「在陛下好透之前,微臣不会离开。」
完了,完了,他在这儿,我还能睡得着?
7
苏冉这一坐,果然就坐到晚上。
眼看着华灯初上,宫门就要下钥,他终于站起来,留下一句:「臣明日再来给陛下授课。」就轻飘飘地离去。
娘啊!还有明天啊!
我坐在床上龇牙咧嘴,李福寿忧心忡忡过来看我:「陛下,您看这……」
我丢个金锭子,为难地说:「陪朕出去走走。」
我和李福寿一行来到了倚红楼。
走过倚红楼,中间还路过了望香楼,望香楼的姑子小阿丽眼尖,在二楼就看见了我,摇着手帕子道:「哎呀慕容公子今儿个怎么不进来啊~」
我朝她讪笑:「改天,改天。」
两个月前,我和顾仲景就是在望香楼数日缠绵,此刻就算是让我去地府我也不去望香楼啊!那什么触景生情……
我惆怅地走到倚红楼,进了往日熟悉的包厢,点了两个小菜,又叫了两个唱小曲的。
今天倚红楼生意好,但是这里的老板娘春娘和我是忘年交,给我留了老位子,可惜这老房间的隔音却不怎么好,只听见周围的嘈杂声一波一波涌来:
「哎,你们听说了吗?听说当今陛下怀孕了!」
「啊?啊?不是吧?陛下不是还没有后君吗?」
「谁说不是呢!听说陛下当年强迫顾将军……未遂!这回玩得更大了,和十几个臣子玩到一张床上去了!」
我泪流满面,这是谁传的谣言!说实话也就算了,十几个臣子哪来的,除了女臣以外,我们朝年轻的臣子也就六七个,莫非是要朕和那几位老臣滚床单?
「听说这回苏太傅可惨了,据说陛下让他当后君,哎呀,这满大丞的少女都要哭碎心了哟……」
「啊?这苏太傅不是和黄尚书的女儿有了婚约了吗?怎么?」
苏冉居然有婚约了?
8
黄尚书的女儿……
我记得她。
黄尚书为人公正严明,他的女儿也是大丞数一数二的大家闺秀。之前在宫宴上远远一见,为人很是爽利大方,颇有几分英气。
想到这我不禁感慨,我真是罪过啊罪过,只以为那天去抽签的都是单身人士,没想到苏冉居然有了婚约,看来这亲是结不得了。
我惆怅地把手中的鸡爪子一扔,说:「再来两个唱小曲的。要招牌。」
倚红楼的姑娘是数一数二的温柔多情,都是和我见熟了的,调笑说:「慕容公子,又来听小曲呀?还是那首《凰求凤》?」
我惆怅地说:「不听《凰求凤》了,给我来首大乱炖。」
在大乱炖的曲子中,我惆怅地多喝了几杯,李福寿担心地唤道:「公子……」
我摆了摆手,道:「不必担心,都是从家里带出来,赵大夫做好的,对身体无碍。」
「哟,什么大乱炖呀,能有我这里的醉楼春香?」
婉转多情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穿大红衣裳的女子倚在门口,风情万种地朝我抛了个媚眼:「哎呀呀,这不是慕容公子吗?
「我以为顾公子不来,你也不来了呢。」
我苦笑道:「春娘,你就别取笑我了。」
我以前经常尾随顾仲景到这里来喝酒。
但是顾仲景,从来不知道我尾随他这件事。
但自从那天我和他在望香楼……据探子回报,他就再也没流落过烟花之地。
「他不会再来了。」
我惆怅地扔了个果子,道:「把最近新上的会唱小曲的姑娘都给我叫过来。」
「哎哟,来我这里了还看什么姑娘呀~」
春娘摇着扇子,眸子眼波流转,遮住嘴浅笑:「刚刚我们店来了个更好的客人,长得更俊,出手还阔绰,你要不要看看?」
真是,不是我说春娘,前年被男人一直骗是有原因的。
来逛窑子的男人能有什么好东西,连顾仲景我都觉得他不是个好东西啊!
话虽如此,我还是敷衍地从她支开的小窗里往下看了一眼。
这一眼,差点直接把我原地送走。
?这他妈不是苏冉吗?!
9
苏冉,货真价实的苏冉。
白天还穿着官服,一脸淡漠地教我功课的苏冉,现在居然如个俊雅书生,一身青衣,气定神闲地坐在大堂喝茶!
他周围的姑娘们也仿佛一瞬间被点了穴。在他身边窃窃私语脸红发笑。有一个姑娘鼓起勇气上前对他举杯,他对她清浅一笑,举起茶杯。
动作松雅疏离,勾得瞬间周围起了一阵小小的尖叫。
春娘在我耳朵旁边感慨:「哎呀呀,你说这公子,这么俊俏,这么正气,居然还来逛青楼,哎呀呀,这也不知道是他享福,还是我们这的姑娘享福哟。」
是。
挺享福的。
我现在就想哭。
好你个苏冉,前脚和黄尚书千金有婚约。后脚和我订了婚,大晚上还过来逛窑子,这真是……
真是太让人兴奋了!
我问春娘:「这位公子过来是?」
春娘慵懒地摇着扇子:「今儿个是我倚红楼新来的花魁开苞之夜,想必这位公子,也想过来试一试,拔得头筹。」
好,好,拔头筹。
没有想到,苏冉居然还有这一面。
我当机立断,我今晚的任务就是帮苏冉拔头筹。
以后苏冉再逼着我读书,我就直接问他:「苏大人,什么是拔头筹啊?」有了这个污点,想必苏冉一定自惭形秽,恨不得当场抹脖子上吊,根本没空管我。
李福寿提醒我:「公子,你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
这不怪我啊,当初父皇母皇退位的时候,是亲手拉过苏冉的手,叮嘱他即便我登基在位,也要继续上学,学得不好,苏冉还有权惩罚我打手心。
多少次午夜梦回,我的噩梦都是书没背出来,苏冉把书卷放下,毫不留情地对我说:
「陛下,手伸出来。」
导致上回波夷国给我进供夜明珠,使者对我说「陛下,手伸出来」的时候,我一个哆嗦,差点没当场把珠子给打了。
我对李福寿说:「来!把银子都给我拿过来!
「今晚上我们就帮苏大人上上分!」
李福寿一脸挣扎:「公子,抢头筹不好……」
我一个眼刀过去,他立马改口:「抢头筹不好,干脆还是直接把人买下来吧。」
10
我和苏冉,素来有些渊源。
我和他从小一块长大,但是苏冉从小是别人家的孩子,芝兰玉树、才富五车。
而我……
我十三岁那年,偷偷带着李福寿出去玩,进了京城最著名的赌场。玩得正兴起的时候,突然一阵喧闹声传来。
门突然开了。
当年还十六岁的苏冉一身青衣,束手而立站在门口。
夕阳西沉,他目光微沉,望着我们,精致的下颌骨划出令人惊艳的弧线。
这弧线上是一张浅色的唇。
这唇缓缓吐出了两个字:
「放肆。」
一声「放肆」,李福寿被赏三十大板,我被禁足三个月。整个大丞的赌场乐场酒场都把我拉上黑名单。
从那以后,我就过上了长达四年的孤僻儿童的生活。
我讨厌苏冉。
外面花鼓声一阵阵响起来了,抢花魁的鼓声越响越噪,李福寿给我抬来了厚厚一摞银票。我狞笑着拿着一张银票,抖搂开来:「来,让我看看,今晚苏大人打算让我破费多少——」
「起拍价,三百两——」
龟公在台前鼓噪地开腔,我还未开口出价,一道声音便从身前响亮地传来:
「我出三千两。」
全场哗然。
是谁!是谁比朕还要荒淫无道!
我愤怒地抬头,声音来源处,立着一位穿白衣的小公子,他站在我前面,拍出一张银票,朝台上花魁微微一笑。
这一笑不得了。
怎么我越看这公子,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李福寿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声提醒我:「陛下……」
「这……这就是黄尚书的千金……」
11
今晚真是热闹啊。
几乎是顷刻间我就明白了。
苏冉今天不知道是脑子哪根筋抽了,居然过来找花魁。但是好巧不巧,被黄千金看见尾随。
而这位黄千金,看见自己的未婚夫居然公然招嫖,所以……
所以情急之下,直接拍下花魁,来阻止这场旖旎情事。
望着白衣公子黄千金的侧脸,我不禁喟然长叹,她想必还不知道,她的未婚夫今早上抽中了我的筹子,搞不好再过几个月,就要变成我的郎君……
我真是个罪人……
一想到这,我恶趣的兴味荡然无存。
毕竟夺人夫君,算不得什么光明磊落的事情。
我兴趣索然,打算就此收手。刚刚准备悄悄往后撤,身后的李福寿突然大声喊道:
「来!我们苏冉公子出三千一百两!」
他喊完之后,和蔼地回头朝我一鞠躬:「公子,你放心!你嘱咐的事,小的一定办得妥妥帖帖的!」
我:?
12
我妥不妥帖我不知道,苏冉妥帖我就知道了,隔着扇子,我都感觉他云淡风轻的眼神,快把我的扇子灼出个洞。
龟公激动地在台上喊:「好!苏冉公子出三千一百两!还有没有要加的!三千一百两一次!三千一百两一次!」
「我出三千两百两!」
黄千金不愧是千金,错愕片刻,毅然决然举起牌子,毫不迟疑地出价。
「我们苏公子出三千三百两!」
李福寿一马当先,把银票拍在桌子上。
「我出三千四百两!」
「我们!三千六百两!」李福寿气势磅礴地喊道,「接下来这位公子出多少钱!我们都加一百两!」
我奄奄一息地拉住他的袖子:「算了算了,其实我……」
「公子,你放心。」他热泪盈眶地扶住我,被自己感动到无以复加,「不要轻言放弃,不要妄自菲薄。有我小李子在,谁都别想跟苏冉公子抢花魁!来人啊!我们四千两!」
龟公激动地大喊:「四千两!四千两!还有没有人要加价!」
黄千金的脸色陡然发白。
我的扇子哆哆嗦嗦。几乎拿不稳。
我猜,她今天出门。
大概只带了三千九百两。
13
「说吧。」
苏冉喝了一口茶,凤眸微抬,朝我看来,语气淡淡:「陛下,你今日为何会出现在倚红楼?
算天算地。
没算到黄千金此次出门真的只带了三千九百两。
堂堂世家的千金,下次我得好好说说黄尚书,怎么回事。是朕发的粮饷不够多吗!
我用扇子遮住脸,不敢直视他眼睛,颤颤抖抖说:「体察民情……」
「哦?」
他合上茶盖:「那陛下体察出了什么样的民情?」
「国泰民安,百姓有闲钱消费,所以这烟花之地如此欣欣向荣,啊哈哈哈哈……」我在他的注视下声音越来越小,心虚地四处找话,「那什么苏卿你又为何来这?」
他道:「微臣在集市上见到一枚簪子,正要买下,就看见陛下带着福寿公公,从臣眼前走过。」
我这才注意到他手上有一支白玉簪。
簪子通体白透,一看就是上好的白玉,雕成了一枝莲枝的样子,在尾端刻了一枝并蒂莲。
白玉簪。
白衣的黄慎玉。
原来,他是去给黄慎玉买簪子去了。
我打着哈哈:「这都是误会,误会,啊苏卿果然好眼光,黄慎玉还在阁子外面,朕就不打扰你们了,哈哈哈哈。」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这话一出,苏冉明显有些不大高兴。
他的双眸低垂,长长的睫毛盖住了漆黑的瞳孔。
周身仿佛笼罩一层烟雨一般。
民间曾经传说,苏子绝色。
我一直不明白这句话的由头,可能是今天喝了两杯特制的孕妇酒,酒壮怂人胆,看着苏冉不再有之前被打手板子的害怕。我看清他的脸,他的眼睛,看见他的唇,突然开口对我说:
「我和黄慎玉的婚约,不过是民间传言,只是因为我家和她家是世交,走得略微近了些,我和她之间,从未有过婚约。
「我对她,也从未有过非分之想。」
我突然想逗他,我说:「那你就对朕有非分之想了?」
他说:
「是。」
我必然是喝高了,这个孕妇酒是个怎么回事,我的头都开始出现了幻觉,苏冉居然说他对我有非分之想,大概那个分就是我好吃懒做的本分,所以他希望我勤政,就叫做对我有非分之想。
眼前的苏冉晃成了两个,我听见他对我说:「陛下,你不能喝酒。」
我举起杯子骗他:「朕没在喝酒,这不是酒,这是药。不信你尝尝。」
我万万没想到苏冉居然真的把杯子拿过去,一饮而尽,眼睛盯住我。然后换了一杯热茶在我眼前:
「是,是药,陛下,你喝这杯。」
哦,是吗?
酒瘾勾了上来,我狗胆包天地上去勾住他的脖子,说:「苏卿,你知不知道。」
「你……你这是欺君之罪……」
14
苏冉是不会欺我的。
这是我从小就知道的事情,虽然他天天打我手心,还总是考问我的功课,但是母皇退位的时候曾经对我说:
「朝中你要信的只有一人。
「这个人,就是苏冉。」
其实当时我很想问她一句,那顾仲景呢?
十岁那年,我把十四岁的顾仲景从暗坊里接了出来,本来入宫的时候,按照惯例,是要做宫人的,可我求了母皇,留下他做我的伴读,又拜在陈老将军门下习武。
他年岁比我和苏冉都大,小小少年打架斗狠极有章法,又因为出生民间,知道的东西多,每次带着我钻狗洞偷溜出去玩。
有一次在市集上,我被人调戏,顾仲景一个箭步冲上前,拳拳到肉,把一群人打得落花流水,然后一把揽过我肩膀,扯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跟着小爷混,不会让你吃亏。」
别人都害怕顾仲景,说他心狠手毒。
可是我不怕他。
我和他一起十年,如今长大,他早就从当初那个不服输的少年,成了大丞最引人注目的将军。
醉眼蒙眬中,我好像真的看见了顾仲景,顾仲景那张脸在我面前无限放大,还对我说:
「陛下,你醉了,我带你回去。」
我掐着他的脸说:「你带我回去,你终于肯理我了吗?你不是自从我登基之后,就再也不和我胡来了吗?」
他顿了顿,道:「没有的事,我从来都不会不理你。」
「你撒谎!」我委屈地抓着他的衣袖,「以前我还是太女的时候,你还带着我出去玩,带着我满山抓狐狸,还拿耗子吓唬我,自从我登基,你就再也没有带我一起玩了。」
他又是顿了顿,声音放得缓和了些:「那等明日,我便带你出去玩,可好?」
我抓着他的手问他:「好啊,但是你怎么不叫我堂堂了?」
他顿了顿,唤我:「堂堂。」
顾仲景今天真温柔啊……我感觉我的头一阵晕似一阵,醉眼迷离地看着他说:「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
我看见他停了片刻,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我一直心悦于你。」
顾仲景心悦于我?
我摇摇头,皱眉道:「你才不心悦于我,你对我好凶,昨天我见到你,你都一直板着脸。」
他轻声哄我:「我板着脸,是因为我一直这个表情,以后我对你多笑点,可好?」
我还是摇头,他哑然失笑:「那你说,要怎么样,你才会好一些?」
我小声说:「那你嫁给我,和我好好过日子,我就好了。」
他说:「好。」
哦,是吗?
我抓着顾仲景的手,不依不饶让他给我立个字据,把今天说的话都记下来,奈何倚红楼的小厮办事太过操蛋,叫了半天,都没人进来,万一等会他反悔了怎么办!我一把推开窗户,对着楼下的宾客大喊:
「大家看到没!这个男人说要嫁给朕!所有人都看见了吧!都给朕做个见证!不许反悔!」
楼下一阵哗然,不知是谁大喊一声:「这……这是陛下啊!」
然后一群人在地上跪倒。大喊:「陛下万岁!」
「陛下万岁!陛下万岁!」
「陛下万岁!」
不知道为什么,在一群又一群慌乱的叫声中,我仿佛好像在人群中又看到了顾仲景。
他起身离桌,在万千人潮中黯然离去。
红色干练的束身胡服,高大挺拔的身影居然显出一丝寥落。
在热闹跪地的人群中,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我搂着身旁的顾仲景嘿嘿傻笑,对他说:「阿景,原来我真的喝醉了,刚刚出门的那个不是你吗?那我旁边是谁啊……呕!」
15
第二天,我是在一阵嘈杂声中惊醒的。
「恭喜陛下,恭喜苏大人……」
「苏大人年轻有为……」
「……」
头疼得不得了,手摸了好几遍都没摸到床沿,我沙哑着开口:「李福寿……」
「谁在外面说话……」
不消片刻,李福寿喜气洋洋的声音在床头响起:「陛下!您醒啦!」
我扶着头坐起来,只感觉昨晚上大概被几百个人打了一拳一样难受。
摸了摸胸口,就过李福寿递过来的茶盏喝了一口,顺过了气,抬眼这才瞥见殿厅中摞成了山的请安折子。
「这是什么?」
李福寿高高兴兴地说:「是前来贺喜的大臣们递上来的请安折子啊陛下!」
贺喜?
我摸了摸胸口,奇道:「贺什么喜?是边疆收复了?还是母皇终于决定回来了?」
「是陛下您成婚的日子定下来了呀!」
我瞬间醒了一半,抓着李福寿问:「这是什么意思?谁谁谁要成婚了?」
「陛下,您昨日在倚红楼,已经当众许婚苏大人了。」
李福寿喜气洋洋地对我说:「刚刚大女官已经让钦天监拟定了好日子。
「三个月后,您就可以迎娶苏大人了!」
16
误会。
绝对是天大的误会。
面前的大女官一脸凝重:「老臣也不想如此,但陛下昨夜已经当着众人的面许婚,君无戏言,也只能让苏大人入宫了。」
说完还看了我一眼,满脸都写着「暴殄天物」「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的恨铁不成钢。
想必这其中,天物是苏冉。
牛粪才是我。
「良辰吉日已经择好,臣也去信给了太上皇。」大女官一脸庄严,「按照祖宗旧制,陛下须得同苏大人一起上山沐浴祭拜三天。」
我试图挽回:「朕不过是酒后失言,这门婚事万万做不……」
「胡闹!」
大女官喝道:「陛下一言千金,岂能信口雌黄!」
不等我回话,她又一挥衣袖:「这事太上皇已经命臣做主了,陛下无需多言,顾将军在外已经等候多时,陛下召见吧。」
顾大人?
门外廊下站着的,不是顾仲景又是谁?
一别数日,他看上去风采依旧。
一身宽袍大袖红色官服穿在身上,却显出几分利落,只是看起来似乎表情有些不同往常的端肃。
惴惴不安推开门,我踌躇片刻,还是开口唤了一句:
「顾卿……」
他应声回头。
面前的顾仲景眉目舒朗,好像遇到什么喜事一般,朝我拱手:
「恭喜陛下了。」
恭喜陛下。
恭喜陛下?
绚丽阳光下,他落拓眉眼中看不出情绪:
「……原本同绯月一同进宫,是想跟陛下讨个恩典,没想到这么巧,陛下也喜事临门。」
我这才注意到,他身后还站着一个女子。
这女子一身白衣,朝我福了福,浅笑道:
「臣女白绯月,拜见陛下。」
心中闪过一缕不祥的预感,我瞬间抓紧了衣角。
下一秒,就看见顾仲景面带微笑,看着我,一字一句道:
「臣此次来,想求陛下一个恩典。
「求陛下,给臣和绯月赐婚。」
17
顾仲景要成婚了?
顾仲景要成婚了?
那一夜,他曾在我脖颈后深深喘息,情迷意乱之时喊出:
「堂堂……堂堂……」
我曾以为,这份迷情背后,也有几分感情。
或许只是他不愿承认,又或许他难以启齿。
我可以拖,可以等。只需要等他想明白那天。
未曾想,他竟要成婚了?
面前的白绯月挽着顾仲景的手,微笑着对我道:「原本想明天请奏陛下的,但是阿景他说他等不及了,所以……」
手心被握紧的指甲刺得生疼,我强颜欢笑道:「是什么时候……」
一旁默不作声的顾仲景忽然道:
「三月初三。」
三月初三。
我和顾仲景,欢好后的第二天。
当时我尚且在自己宫中手脚疲软,瘫软着酸痛的身体回味。
而顾仲景,已经和别人许下了婚约。
「陛下?陛下?」
白绯月担心地看着我:「陛下,您的脸色有点差,是不是中暑了?」
「没事,没事。」
我的笑定是难看极了,往后退两步。仿佛寻摸不住自己的声音:「那,那婚期……」
「六月十五是好日子,臣和绯月定在了那天。」
六月十五。
那便是下个月。
这么快。
竟然这么快。
我看着面前的顾仲景,他似乎还在说什么,嘴巴一动一动,都听不清楚。
再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18
我和顾仲景,初识在暗娼馆。
那时候我才八岁,跟着父皇母皇去地下暗娼馆微服私访。
这个暗娼馆势力极大,无数美女娇娥被推出来。
最后一个,推出来的就是顾仲景。
那一年,他十岁。
一出场,就赢得了满堂喝彩。
只是冷漠地站在那里,长得极为精致,小小年纪,微挑的桃花眼已经看出来绝色。虽然是个奴隶,但冷冷地盯着场下,仿佛看一群将死之人的眼神。才一出场就引起了前排一个穿着锦缎尖细嗓音的胖子的注意。
「他奶奶的!极品啊!这小子!老子要定了!」
他看着顾仲景,喉咙里发出了奸笑,撒下大把大把的银票。
肥腻的脸因为过度兴奋,甚至微微涨红。
我看见顾仲景站在台上,他冷静地看着这个胖子,眸子波澜不惊。
放在两侧的手却握成了拳头,微微颤抖,颤抖。
颤抖。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举牌。
从此,就是十年的羁绊。
十年啊…
一阵头痛袭来,我感觉眼前的一切都开始纷乱起来,十岁的我,十岁的他,还有我们这过往的十年岁月,都像一锅粥,搅成了一团,最后逐渐变成了一把利剑,朝我射了过来!
我猛地睁开眼!
面前是黑色的屋顶。
「李福寿……」
声音张开,却格外嘶哑,我又唤了一句:
「李福寿…………」
「堂堂,你醒了?」
一个温润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随着声响,一个有力的手将我扶起来,温热的清茶漫上我的嘴唇。
我连着喝了好几口,虚弱道:
「够了。」
茶杯缓缓移开。
一只手覆上来,又轻轻拍我的背。
在清缓有力的拍背节奏里,我终于慢慢舒缓了下来。沙哑着嗓音道:
「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那胸膛声音缓缓:「已经是五更了。」
五更?
我竟然昏迷了一天了?
我下意识地一把搭上自己的脉。
「你的身子没什么大问题。」
那胸膛道:「只是宿醉归来,又受了惊吓,所以才会骤然昏倒。」
顿了顿,他又道:「堂堂,你身子不适,以后万不可再去倚红楼这种地方了。」
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我又往后靠靠,虚弱跟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