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遥遥清

闹了一会儿,我们同时噤声。我们离开的宫殿燃起熊熊大火,齐晔带着我悄悄隐入夜色中。

从王宫中出来,齐晔把我放下来。

夜色茫茫,一身黑衣的罗颐牵着马站在不远处的大树下。他的披风和头发上都沾染了雪花,想必是等了许久。

罗颐的回国之旅提前了。

齐晔轻声道:「穆清,我也护得住你。」

我叹了口气,说:「谢谢兄弟的好意,只是我正好想出去走走。」我若藏在他身边,谢灵均一定会对他出手的。

我对上罗颐的视线,吊儿郎当道:「我的小情人儿,你是来带我私奔的吗?」

罗颐本来一脸冷漠地看着我们,听到我的话后顿时羞恼起来:「穆清,休要胡言乱语!」

齐晔在我旁边阴恻恻道:「叫我好兄弟,叫他小情人是吧?」

我:「……」

我快速走到罗颐面前,他从挂在马身上的包袱中拿出一件斗篷罩在我身上,又一把把我抱到马上,他自己坐在后面。

背后传来的热度让我冻僵了身体慢慢温暖起来,我朝着那边的蓝色身影挥手道:「好兄弟,有缘再见。」

骏马飞驰起来,我往后仰把头贴在他脸上,寒风划过我的脸颊,我又开始犯贱:「你这可是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我的呀,这不算私奔么,小情人儿。」

罗颐一边策马,一边把我的脑袋按下去,说:「你再乱说话,我就把你丢下去喂狗。」

我:「小心肝儿?小宝贝儿?小甜心儿?」

他:「……」

9

外面大雪纷飞,我和罗颐坐在马车里,手中的手炉残存着一丝余温。马车里很宽敞,我们虽然坐在一边,他却离得有些远。

我们离开那夜,因我和齐晔都穿着女装,所以罗颐至今还没有发现我是个女的。

我身子一偏,倒在他身上,他不自在地往旁边挪了一下,我顺势往下把头枕在他腿上。他僵着身子,眼睛看向前方,冷声道:「做什么?」

「小心肝儿,我有点冷。」我忍住笑意,伸手去摸他的脸。

手指刚触到他的脸上,他就跟火烧屁股似的一下站起来,我「砰」的一声掉到了下面。

我:「……」

罗颐手足无措地看着我,在对上我的视线时立马冷哼一声道:「活该!叫你乱说话。」

他把自己的手炉轻轻丢在我身上,随即在对面坐下,并没有扶我的意思。

「我的小情人儿真是无情。」我扶着腰正要自己爬起来,马车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一只脚踏了进来。

「殿下,今日可真冷……」身穿大氅,额间戴着绣有花卉抹额的贵公子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从身后掏出一把扇子,「刷」的一声打开,然后遮住下半张脸,笑得特别猥琐:「在下似乎来得不是时候嘿嘿嘿。」他看向罗颐,「殿下要在下避一避吗?」话虽这么说,他整个人已经进来了,还反手关了门。

罗颐:「……」

我挑眉看向他:「方庆明?」

方庆明在马车门口的位置落座,收起扇子抵在下巴处,点头道:「正是在下,小侯爷你大可不必在意我,一切随意嘿嘿嘿。」

我说:「嘿你个大头鬼,快来扶我一下,我好像扭到腰了。」

方庆明:「……」

他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道:「男人最好还是保护好自己腰。」

「……」

偌大的马车中,我们三个人坐出一个等腰三角形。我坐在右手边的中间位置,罗颐和方庆明各缩在左手边的两个角落里。

马车里一片寂静,我有些无聊,于是往右边挪了几步,跷起二郎腿踢在罗颐小腿上,「小蜜饯儿,小蜜饯儿?睡着了?」

罗颐闭眼假寐,没有理我。

方庆明:「嘿嘿嘿。」

我看着方庆明,冷笑一声道:「方庆明,你似乎还欠我两百两银子。」

方庆明:「小侯爷人帅心善,应该不在乎在下这小小的两百两吧?」

「若是我自己倒不在乎,只是……」我瞥了一眼罗颐,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让人忍不住想要逗弄他。

方庆明眼睛一亮,追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我如今还要养个老婆,老婆重回故国,还有大量用钱的地方。我的小情人儿,是不是?」

罗颐终于睁开眼,愠怒道:「穆清!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何时需要用你的钱?」

「哎呀,我老婆心疼我。」我看着方庆明,「快还钱!你借的可是我的老婆本。」

方庆明:「算你狠。」

罗颐:「……」罗颐看着我心烦,索性闭上眼睛,却不料马车突然一阵颠簸,罗颐没有防备身子往前倾,眼看着就要摔倒,我赶紧上前一步接住他。

他倒在我身上,耳尖泛起粉色。

他手忙脚乱地想要往后退,又是一阵颠簸,他又跌回到我身上。

我和罗颐对视一眼,都紧张了起来,难不成追兵到了?

在小说中,罗颐回国只是一笔带过,并没有说有没有遇到危险。可如今,不仅时间提前了,还多了一个我,我不由得有些担心。

方庆明也正经起来,用扇子轻轻挑开帘子查看外面的情况。这时,外面传来马夫的声音:「公子们坐好了,前方有一截山路不太好走。」

我们三人:「……」

罗颐松了一口气,这才意识到他还被我揽在怀里,脸一下红了。

我忍不住嘴贱:「小老婆,你这是在对我投怀送抱吗?」

罗颐:「……」

「穆清,别……别胡说……」他羞赧的把头埋在我的胸前。

方庆明:「嘿嘿嘿。」

我:「……」草,玩大了。

接下来的一段路,我顿时安静如鸡。罗颐幽怨的视线不停地落在我身上,我装出一副晕车的样子避开了。

罗颐第一次主动坐在我旁边,问:「穆清,很难受吗?」

他想要揽我的肩,被我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前方有一个村落,你再忍一忍,我们很快到了。」

他伸出的手僵在我背后,又很快收了回去。

他又道:「你要不要靠在我身上?也许会好受一些。」

「不用。」我朝他摆摆手,打开车门去外面吹冷风。

我心想,看来是不能和罗颐去宣国了。

方庆明不知何时也出来了,我们一左一右坐在车夫的两边,搞得他压力山大。

方庆明说:「不娶何撩,这四个字还是你送给我的,如今原封不动地还你了。」

我:「……」

「他苦难的人生,你又在上面添上一笔,真是妙啊,妙不可言。」

「……」

我哪里知道罗颐这么不经撩,不过是几句轻浮的话,他就动心了。

我说:「也算是给他上了一课,让他在以后的日子里少栽几个跟头。」

「哟!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把渣男二字解释得这么清新脱俗呢。」

「……」我当初就不该教他这些东西。

清寒雪夜天,欹枕暗灯前,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我们晚上借住在几个农户家中,罗颐和方庆明一个房间,我自己一个房间。

我起身穿好衣服,提着一盏灯推门而出,没想到罗颐端着一碗面站在门外。

白雪纷纷而下,将世界染成纯净的白色。罗颐一身玄衣,满头青丝用发带简单的束在脑后,他一笑,清隽的眉眼便在夜色中添了几分温柔。

我不由得「哟」了一声,说:「我的小情人儿,这么晚还不睡,是在等我吗?」

他点点头,垂下眼皮不与我对视,略有些不好意思道:「今晚你吃得很少,我怕你半夜会饿,所以我煮了一碗面,你要吃吗?」

我:「……」

我对着寒冷的夜色吐了一口白气,转身回到房间。

「进来吧。」

我住的屋子比他们的都大,里面还有单独的一个桌子。

我接过他手中的面坐在桌边,他在我旁边坐下。

我吃了几口,发现里面还卧了一只荷包蛋。我下意识去看罗颐,昏暗的灯火下,他嘴角噙着一抹笑,温柔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却在我看向他时,立马收起笑容,变得不自在起来。

「做……做什么?不好吃吗?」

我随意道:「还行。」

他移开视线看向外面的大雪,表情有些失落。

「哦,那我下次努力。」

10

天蒙蒙亮,我蹑手蹑脚走进罗颐住的那间屋子。视线昏暗,我刚走了两步就踩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差点把我吓得跳起来。

方庆明顶着鸡窝头从地上坐起来,两眼迷茫地看着我。

我给了他打了个继续睡的手势,他了然地点点头,然后抱起地上的被子出门了,走到门口,左手握拳曲在胸口给了我一个「加油」的手势。

我:「……」

我来到床边,罗颐还在睡觉。我轻轻掀起一点被子,把一封信塞进他的衣襟里面,然后再给他盖好。

做完这些事后,我踮起脚尖正要往外走,手腕却被人抓住了。

带有浓浓鼻音的声音从背后响起:「穆清。」

罗颐从床上坐起来,他有些惊喜地看着我。如瀑般的头发服帖的披在脑后,他的一双眼睛湿漉漉的,看起来竟有几分乖巧。

我连忙压住心中想要欺负他的念头,说:「你醒了也好。」

他轻轻摇晃了一下我的手,问:「这么早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

我清了下嗓子,才道:「也没有大事,就是同你告个别。」

「告……别?」罗颐诧异地看着我,「为何?你不与我回宣国了吗,你不是说过要娶……要和我一起回去吗?」

草,怎么办?这罗颐怎么这么纯情啊。

我甩开他的手,坐在床沿上冷漠道:「哦,就是突然不想去了。」

「穆清,是不是我之前惹你生气了,之前我不理你并不是讨厌你,我只是……」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只是过不了心里那一关,可我现在想明白了。」他缓缓抱住我,把头埋在我的颈窝。

「穆清。」他抓住我的右手与我十指相扣,「若是你,我会很高兴。」

我:「……」

我在心中唾骂自己,穆清啊穆清,瞧你干的什么好事?

我假装没听懂,说:「和你做兄弟,我也挺高兴的。」

他倏地一下抬起头,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问:「你说……什么?」

我哥俩好的拍拍他的肩,肯定地点头道:「你我相识不过数月,却敢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我,你这个朋友值得交。」

「你知道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什么意思?」

他哑声道:「穆清,你不能这么欺负我。」

「……」

我终究还是不忍心,摸了摸他的头,说:「回到宣国后好好照顾自己,宣国有那么多的好姑娘,以后不要再喜欢我这种人了。」

「你很好。」他再次把头埋在我的颈窝,声音有些哽咽,「穆清,你不要我了吗?」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小说误我,男主不是腹黑深情吗?怎么现在这么可怜?

「罗颐,你这么好一个男子,以后多的是姑娘喜欢你,当然你要不喜欢姑娘,还有许多公子哥……」

他断我的话,固执道:「可那都不是穆清。」

「……」

「这世上只有一个穆清,我也只会喜欢你。」

「……」

「你现在才见过几个人,等你见的人多了自然就想通了。」

罗颐似乎有些生气,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我无奈地笑了笑,说:「等你到宣国差不多也就是新年了,我提前给你拜个早年吧,祝我的小心肝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穆清,不会的。」他把我的手抓紧了些,「我从未见过一个人,这么温柔又这么残忍。」

「你现在不就见到了。」

「……」

他冷哼一声,又问:「你以后会来找我吗?」

「不知道。」

「你就不能骗骗我?」

「小心肝这么聪明,怎么会受骗呢?」

罗颐沉默了一下,说:「怎么不会,你说什么我都会信。」

我转移话题道:「我给你列了一个名单,看完就烧了,不要让任何人知晓,知道吗?」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让他可以少走一些弯路。

「等你当了宣国的皇帝,我走到哪里都有面子。」

「还有,你们这些皇帝都爱搞什么狩猎这种大型活动,而这种活动中刺客也是最多的,你注意一点,身边最好随时有人跟着。」现在剧情被我改变了,路菱不会坠崖遇神医,我害怕到时候没人捡他。

「我要是当不上皇帝反而被杀了呢?」

「那我去给你收尸,争取埋个好地方,再祝愿你下辈子投个好胎,直接当皇上。」

「……哼。」

11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我在冬日的时候救了一个被仇家追杀的江湖人士,他为了报答我,愿为我鞍前马后,结草衔环。

我如今换回来了女装,戴着幕篱行走在芦苇荡中,何朝大侠背着一把剑不近不远地跟着。

我说:「你能不能走快点。」

他说:「可以,但是要给钱。」

「你丫死钱眼里了?」

「呵。」

好吧,其实真实情况是这样的,当时何朝被一群人围攻,恰好路过的我秉承着路见不平绕道而行的原则,牵着马就要先行一步,结果他张嘴就是一句「娘子救我」,害得我也跟着受罪,被一群人追杀。

我在大岑被销号,还有个谢灵均在,我是不敢回去的,现在又被莫名其妙的追杀,只能跟着何朝四处漂泊。

他嘴里衔着一根狗尾巴草,不慌不忙地走着,好像我们只是在饭后散步,而不是在躲避一波又一波的追杀。

说曹操曹操到,后面的树林里已经出现了一群黑衣人,无数的箭铺天盖地而来。

刚刚还老大爷逛街的何朝立马跟个兔子一样跑了,留我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我连忙往后面退,想要找一个藏身之地。芦苇高大,可以给我创造一个逃跑的时间。

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短暂的嘶鸣声后,马蹄声渐近,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到我面前,我抬头一看是一个戴着兜帽,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的人。我没有犹豫抓住他的手,借力飞到马背上。

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后,我向他道谢并掏出一把银票给他,他轻轻摇头拒绝了。

我被他不求回报的精神所感动,坚持要给他。毕竟我现在穷得只剩下钱了,真不知道能报答他什么的。

他取下头上的帽子,露出金色卷曲的头发和绿色的眼睛,他看着我,露出一个笑容。

他一身雪白色长袍立于草地上,身后是一片杜鹃花丛,阳光撒在他的身上,金色头发闪闪发光,我一个晃神,一时间竟以为看到希腊神话中的美少年。他的皮肤白皙,五官立体,可偏偏整体感觉又偏向汉人一些,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异域风情。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打开,上面画了一个貌美的汉人女子。

我:「?」

他又从怀中拿出一封信,示意我打开。

上面的字歪歪扭扭的,隐隐可以看明白一些东西,少年来自回纥,父亲已逝,父亲那边的亲人也没有了,所以才千里迢迢来找母亲。他的母亲是宣国人,在十年前离开他和父亲后就没有音讯,这些年他父亲思念成疾,终于撒手人寰,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再见他母亲一面。

啊,混血儿啊,心中那点怪异感消失了。

我问:「什么意思?你让我帮你找你娘?」

他开心地点头。

「靠画像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我再次把银票塞到他手中,语重心长道,「来,兄弟,你自己找吧。」

他:「……」

我说完就走,不给他半点反应机会。

呵呵,荒山野岭偏偏遇到一个美少年,不是仙人跳我都不信。

只是刚走了没多久,便听到一阵婴儿啼哭声,本无意多管闲事,只是啼哭声越来越弱。空气中飘来一股血腥味,我大着胆子寻着声音而去,血腥味越来越浓,我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鲜血在溪水中慢慢扩散,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脚腕,我低头一看,一位身中数刀的老妇人趴在地上虚弱道:「求……求你,五……邑城……」话未说完便死去了。

她怀中露出一个襁褓,襁褓中的婴儿似乎哭累睡着了,脸蛋上还残留着一滴眼泪。

我打量了下四周,这里位置偏僻,少有人来,等下一个过路人的机会实在渺茫,我叹了口气,从老妇人身下抱出婴儿。

婴儿身上的衣服很普通,也没有可以证明身份的物件,我有些头痛地看着眼前的青山绿水。

刚走了一个帮忙找娘的外国人,现在又来一个婴儿。

春日烂漫,宣国四处可见白色杜鹃花,我摘了一朵逗着怀中的孩子玩,孩子咿咿呀呀地笑着。

我坐在街边的小摊上,摊贩老板端上来一碗米糊,我用勺子舀起一点吹了吹才喂到她嘴里。

那日捡到的婴儿是个大概有七八个月的小女孩,乖巧得很,吃饭睡觉一点都不闹,还很喜欢笑,所以我便叫她笑笑。

我现在正处于宣国境内的五邑城中,我报了官,县令让我暂时等着,他们已经派出人手去调查和寻找笑笑的家人。

吃完米糊后,笑笑开始犯困,我轻轻摇晃着让她睡得更安稳些。

不远处传来一阵吵闹声,笑笑皱起眉头似乎要立马醒来,我结账后正要离开,那边一阵推搡后,一个金色头发的少年倒在了地上。

画像被人踩了好几脚,已经四分五裂,他捡起画像不知所措地站着,眼中似乎隐隐有些泪光。

一只手从后面把他推开,来人是个四五十岁长得有些贼眉鼠眼的男人恶狠狠道:「妈的,原是个男人,害得老子一文钱没有不说,还差点被打,真他妈晦气!」

贼眉鼠眼的男人走后,金发碧眼的少年抹了下眼睛,脸上又挂起笑容,小心翼翼地捧起画像看向周围的人寻求帮助。

旁边的人纷纷摇头,见无热闹可看后四散而去。

少年穿着一身带有补丁的布衣无助地坐在台阶上,有些难过地把已经破烂了的画像折叠好放进怀中。

我抱着笑笑来到他面前,他茫然地抬头看着我们。因为刚才那番吵闹笑笑已经醒了,不哭也不闹,手中握着小玩具自己玩耍着。

我问他:「你怎么搞成这样了?」

他只是露出一个笑容。

我又问:「你不会说话?」

少年一愣,继而轻轻点头。

少年的肚子发出咕噜声,他一下害羞起来。

我不由得挑了下眉,取下荷包扔给他。

我抱着笑笑转身离开,走了一会儿,发现少年一直远远地跟着我们,我一转头,他立马待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

笨蛋美少年?

我说:「有事找警察,不是,找官府,跟着我没用。」

他似懂非懂地看着我,想了一下快速走到我面前,拉起我的左手,在我掌心写了几个字。

「你叫伊得儿?」

他点头。

「……我叫你去报官,不是找我。」

他又在我掌心写下两个字:去过。

这时,笑笑伸出手,紧握着的杜鹃花掉到他手中。笑笑乐呵呵的「啊」了一声,居然开口说话了。

「阿……爹……」

我:「……」

少年:「……」

12

一个月后,李县令派人来说,笑笑母亲在生下她后就去世了,而他的父亲去了雁城后没了消息。没有消息便意味着不知生死。

来的捕快又道:「大人说,若小姐愿意收养她,便可去官府做个公证,若不愿,可将笑笑送入育儿局中。」

育儿局也就是孤儿院。

我转头去看笑笑,她已经有一岁了,头上用红绳子扎着两个小揪揪,伊得儿正教她学走路。

笑笑学得很认真,放开伊得儿的手,跌跌撞撞地朝我走来,开心道:「抱,阿娘抱。」

「……」

我最终没忍心,将她留了下来。

我想,先养着吧,顺便去雁城碰碰运气,万一找到她爹了呢?或者,实在养不下去了,大不了回大岑找谢灵均,让他喜当爹。

画像已毁,那封别人代写的信也丢了,伊得儿不愿意再回回族纥,又无处可去,便想要留在我身边,因为我是他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这些日子,伊得儿除了带小孩打扫卫生,就是在和隔壁的王婶学做饭,厨艺进步飞速,很有家庭煮夫的气势。

打定主意后,我花大价钱买了一辆马车,带着伊得儿和笑笑踏上了去雁城的路。

雁城是宣国的都城,只希望不要遇到罗颐。

因要照顾笑笑的身体,一路走走停停,花了大半个月才到雁城。

我们租住在远郊的一个老房子里,没过两天伊得儿就生病了,他烧的迷迷糊糊,打翻了我给他喂药的碗。

我又去熬了一碗药,这次有了前车之鉴,我把他扶起来靠着我,又捏着他的下巴把药灌下去。在他吐出来之前,立马合上他的嘴。

被呛到了的伊得儿缓缓睁开眼睛,他脸色潮红,有些不解地看着我。

我把他放下来,又盖好被子,潇洒离开,深藏功与名。

啊,今天我又做了一件好事呢。

在这个通信技术落后的年代,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更何况还是找一个没见过面的人。

我们找了半个月就放弃了,决定在宣国安家。

伊得儿在酒楼找了份厨子的工作,而我就在家照顾笑笑。

今天是伊得儿第一天上班,也不知道这个曾被骗得连衣服也没了的他会经历怎样的事。

傍晚时分,我刚把屋子打扫干净倚在门口休息,抬头便看见伊得儿踩着落日余晖而归。他扬了下手中的东西,脸上挂起笑容,疾步走来。

残阳如血,映红了大片天空,他卷曲的金色头发扎成了一个高马尾,每走一步,马尾便跳动一下。

我还在发愣的时候,伊得儿已经来到我面前,他把兴高采烈把手中的东西交给我,然后就像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掏出一朵杜鹃花簪在我头上。

我看着手中的糕点,又看了下进屋一把抱起笑笑的伊得儿,就在这一刻,我突然有了一种家的真实感。

那种在陌生世界里漂浮了十几年,终于有了落脚点。

我笑了下,对着伊得儿道:「伊得儿,我们拜个把子吧。」

他:「?」

我以为他不懂,于是解释道:「在我们这里,拜把子就是结为兄弟,从此同生共死。」

他只是微笑着看着我,也不知道懂没懂。

我也是有感而发,对他耸耸肩说道:「不用在意,我随口一说。」

夕阳彻底落下,伊得儿穿上围裙去了厨房。院子外传来沙沙声,走到门口的他突然扭头看向外面,习惯性的露出一个淡淡的,浮于表面的笑容。我一惊,那个侧脸有一瞬间我以为看到了谢灵均。

可仔细一看,明明是个金发碧眼的异族人。

伊得儿见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摇头道:「没什么。」

真是魔怔了,怎么会想起那个死变态。

吃过晚饭后,我们在院子里看星星。

院子里还留着上一户租客留下的秋千架,我抱着笑笑坐在秋千上面轻轻晃着,伊得儿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一边补衣服。

我不由得感叹道:「伊得儿,你真是个勤俭持家的好男人。」

伊得儿羞涩一笑,笑笑也看着他,拍手道:「阿爹,男人。」

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笑仰头看我,又道:「阿娘,笑。」

我:「……」

我问伊得儿:「笑笑是不是有点不太正常,也没有人教她,她怎么会知道喊阿爹阿娘呢?」

伊得儿坐过来了些,拉着我的手在手心里写道:也许是之前照顾她的人教的吧。

我点头,好像有点道理,毕竟捡到她的时候她有七八个月大了。

一只温热的小手放在我们手上,我才惊觉我们的手还握在一起。我正要收回手,伊得儿却抓得很紧。

他一脸认真地看着我,我心不受控制的加速跳了起来,我也看着他,心中隐隐有些期待着什么。

我们对视了一会儿,伊得儿低头写道:明早你想吃什么?

我:「……」

13

夏日荷香,蝉鸣清脆。

山涧溪水潺潺,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照进水中,波光粼粼。

我从溪边路过,哗啦的水声后一颗脑袋从水中冒出来。金色的湿发紧贴着他的头皮,他慢慢站起来,露出白皙的皮肤和八块腹肌。金色的阳光撒在他身上,碧绿色的眼睛仿佛被清洗过一般变得澄清,他身子往后,懒懒地靠在身后沿着岸边伸过来的枝干,溪水刚好没过他的腰,他像条美人鱼那般美丽而神秘。

我有些不确定道:「伊……伊得儿?」

伊得儿听到我的声音后缓缓看过来,他偏着头露出一个笑容。

太……太犯规了吧?

一个男人怎么可以这么纯洁又这么魅惑。

我有些不敢直视他,忙移开视线看向前方,只觉得脸烫得厉害。天气炎热,又添了烦躁的蝉鸣,我觉得自己热得快烧起来。

我咳嗽了一下才道:「笑笑这个时候应该醒了,我我我我先回去了。」

心里却在唾骂自己的不中用,没穿越之前看了这么多泳装帅哥,穿越后还把谢灵均看了光光,怎么现在就跟几百年没见过男人一样害羞起来。

这不应该啊。

我心中越慌,走得越快,从溪上的石桥上走过时,一只手从后面抓住了我的手臂。

我转身一看,伊得儿不知何时上来了,他身上没有穿衣服,头发上还在滴水。

我的视线往下,心中的燥热消失了。

哦,原来穿着裤子啊。

伊得儿被我略有些遗憾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手指慢慢往下在我手心写道:等我一下,我和你一起回去。

等我点头后,他才回到溪边拿起衣服,他把手放在腰间刚要脱掉湿裤子,发现我赤裸裸的目光还停留在他身上,瞬间带着衣服羞涩地躲到了后面的树林里去了。

我:「……」

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不是谢灵均。

谢灵均不会这么要脸。

伊得儿换好衣服好,亦步亦趋地跟着我身后,时不时用手去扯一下我为了好看系在手臂上的红色带子,我疑惑地看着他,他在接触到我的目光后像只受惊的小鹿立马后退一步。我往前走,他又来。

我只好停下来问:「你有什么事吗?」

他抿着唇羞涩的摇头。

我「哦」了声,又问:「你今日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他走到我身边,舒展的眉头一下皱了起来,在我手心写道:有个姑娘很烦,我不想干了。

我:「……」

他看了一眼我,又写道:我不会吃软饭,你放心。

我惊讶了一下,说:「哟,你还懂得挺多啊。」我无所谓地耸肩,「不想去就不去吧,养个你也不是什么难事。」

没想到他一下变得认真起来,一笔一画写道:我可以嫁给你,阿爹曾说,只要嫁了人就不算吃软饭了。

我:「噗!」

他微微张着嘴巴有些不解地看着我。

他又写道:阿爹还说,男子的身子只有妻子才能看,你现在看到了,所以……

「噗。」他还没写完,我又没忍住笑出来。

「令尊很幽默啊。」

他看我笑他也笑,抓着我的那只手该换为牵。

我说:「好啊,那你就是我的人了。」

伊得儿开心极了,把湿漉漉的脑袋在我的肩膀上蹭了又蹭,头发上的水甩到我脸上,像条大狗狗。

他牵着我的手往回走,手心都冒汗了也不放开,最终我无奈道:「伊得儿,我又不会跑。」

伊得儿一怔,这才放开我的手,他一点也不怕热,高兴地在我身边跑来跑去。

我哑然失笑,心想,这样过一生还挺好的。

只是我们回家后,院子里站了一大群衣着统一的人。

伊得儿把我拉到身后,门从里面被打开,露出里面坐着的一个人。

我纳闷道:「罗颐?」

罗颐一身白衣坐在凳子上,怀里抱着睡着了地笑笑。

他的视线在我和伊得儿握着的手上停驻了一秒,轻声道:「穆清,过来。」

我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他看向伊得儿,笑得咬牙切齿:「六皇子好本事,竟骗得穆清和你……」说到这里他看了眼怀中地笑笑。

伊得儿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我解释道:「罗颐,伊得儿是回纥人,不可能是谢灵均。」

「回纥人?」罗颐被气笑了,「你生的这个孩子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他不会以为这孩子是我和伊得儿生的吧。我也不解释,问:「你知道我是女子了?」

罗颐看着我,说:「我又不瞎。」

他又道:「昔日齐晔曾带你去过胡人酒肆,想必你也知道,这世间有一种药能改变眼睛与头发的颜色。」

我心一沉,看向伊得儿,本以为他会解释,没想到他开口说话了。

「阿清。」

是谢灵均的声音。

草,我赶紧甩开他的手。

周围出现了一大批手执弓箭的侍卫,罗颐笑道:「六皇子是自己走,还是本王送你走呢?」

谢灵均问我:「阿清要和我一起走吗?」

我心中乱如麻没有回应他,他摇摇头轻笑一声道:「看来阿清并不喜欢这个游戏。」

谢灵均对着罗颐又道:「辰王殿下,把笑笑还我吧,这是我和阿清的孩子。」

罗颐冷笑一声:「什么你和穆清的孩子,这是穆清的孩子!」

「她一个人也生不出来。」

「她怎么就生不出来了?」

「那你让她一个人生个试试?」

「……」罗颐说不过谢灵均,把目光投向我,「穆清,你说句话啊!」

我:「……」

我还没说话,笑笑被我们吵醒了,睁开眼睛看到罗颐后突然哇哇大哭起来,她的两只小手使劲往我们这里伸,想要挣脱罗颐的怀抱。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罗颐害怕笑笑掉下来,手忙脚乱地抱紧她,笑笑看着这个陌生的叔叔哭得更厉害了。

谢灵均想要过去抱走笑笑,被院子里的侍卫拦住。

罗颐问我:「穆清,这孩子怎么办?」

我头痛道:「给他给他,是他的。」

妈的,我回想起这些日子的相处,真的有点怀疑这孩子就是谢灵均的。

特别是笑笑第一次见到谢灵均就喊了一声「阿爹」。

谢灵均抱起笑笑,她一下就不哭了,有些害怕地把小脑袋埋进谢灵均的怀里。

谢灵均来到我面前,问:「阿清,你真的要抛弃我们父女吗?」

我:「……」

这死变态又要玩什么?

「阿娘。」笑笑从他怀中抬起头,伸出小手又要我抱。

我叹了口气,这都是什么事啊。

我摸了下笑笑的小脑袋,她的头发长长了许多,「笑笑乖,我不是你的阿娘。」

笑笑以为我在陪她玩,顿时笑了起来。

「阿娘,抱。」

我看着谢灵均,气不打一处来:「谢灵均,这孩子哪里来的,你还哪里去。你玩什么不好,偏要玩这么一个无辜的孩子。」

谢灵均脸色一僵,又很快恢复正常,只是说:「这的确是我与阿清的孩子。」

我顿时无语住了。

我自己生没生孩子我能不知道?

我说:「我生的?你怎么不说是你生的?」

谢灵均没有说话,只是抱着笑笑离开了。

14

谢灵均的那句话一直盘旋在我脑海里,我的确有两年的空白,可是自己的身体也没有什么问题啊。倘若真是我生的,怎么没有人怀疑我的女子身份。

原来的穆清回来了两年,按她那个扭曲的性格也不可能喜欢上谢灵均,更不可能生下他的孩子。可是谢灵均又说得煞有其事,搞得笑笑真是我俩的孩子似的。

正当我百思不得其解时,罗颐来到我身边,说:「在这里第一眼见到你时,我还不相信真的是你,你抱着一个小孩,身边还跟着一个男子。」

「我听到那孩子叫你们阿爹阿娘,又推算了下日子。起初我以为是和你长相相似的女子,本来想以后遇见你了说给你听,没想到她就是你。」

「穆清,你和谢灵均……成亲了吗?」

最后一句话他问的小心翼翼。

我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嗯。」

本以为罗颐会知难而退,没想到他却说:「他骗了你,我不会骗你。」

我淡淡道:「感情之事勉强不来。」

「穆清,很多个夜晚我都在想,却始终想不明白。」他看着我,声音渐渐变得委屈,「为何你突然就不喜欢我了,你之前明明很喜欢我的。」

「是我做错什么了吗?可是我也给你解释过了。」

「穆清,你究竟为什么不喜欢我了?」

还没等我回答,他又给我找好了理由。

「是不是因为谢灵均,他拿我威胁你是不是?」

「没关系的,我现在不是任人鱼肉的宣国质子了,没有人能再伤害我了。」

我:「……」

说老实话,他长期处于一种缺爱的状态下,又遇到我这么一个别有用心的人,他的爱是不太正常的。只要他见识到真实的爱之后,会明白自己的问题,从而清醒过来。只是没想到我们的相见会这么快,他明显还没有感受到正常的爱意。

嘶,头疼。

「或许你应该看一下心理医生?」

「?」

罗颐看着我纠结的模样,忍俊不禁道:「穆清,我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大岑分别那日我们不是已经说清了吗?我以为我们做不成有情人,还能做朋友吧?你总不能连朋友也不和我做了吧?」

「瞧把你吓的,被我喜欢会这么吃亏吗?」

「……」吓我一跳。

「穆清,再过一个月这里有个中秋灯会,你应该和朋友看过很多次了吧。」说到这里,他垂下眼皮,「我八岁为质,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我说:「好啊。」

他欣喜道:「你同意了?」

「不过,我先准备一下,明日你来接我吧。」

他担心地看着我:「若谢灵均去而复返怎么办?」

「不会的,你若是不放心,可以留下几个人。」

「这样也好。」

「罗颐,明日你早些过来,我给你准备一个惊喜。」

「好。」

罗颐喜上眉梢地离开了。

我把行李收拾好,又点了迷香晕倒罗颐留下的人连夜逃跑。

呵呵,以退为进,这都是我玩剩下的。

罗颐还是比谢灵均好忽悠。

我乔装打扮成小乞丐回到城中,倒不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而是我早年救的人派上了用处。

十三岁的时候,我曾在大岑救过一个宣国人,救人的原因嘛,当然是为自己多谋一条生路。

文之初作为原书的女三,不仅是个神秘富商,还是宣国摄政王的手下。

书中对摄政王的描述并不多,他比罗颐大不了几岁,两人成长的道路也不同,所以并没什么交集。只是罗颐为质的那一年,摄政王居住的宫殿突然起了一场大火,罗颐的母亲拼死救下他,而他也在这次的大火中毁了容,还跛了脚。

摄政王为感念当初的救命之恩,在掌握实权后暗地里派人护送罗颐回国,并在之后帮助他登上皇位。

而这个女三文之初大小姐嘛……

傍晚时分,我坐在房间里发呆,房门从外面被人打开,一个身材丰腴的妙龄女子被几个丫鬟簇拥着出现在我面前。

她遣散了身旁跟着的人,提着裙子坐到我对面,用手帕捂着嘴娇俏一笑:「穆大少爷,哦不,穆大小姐,多年不见,你怎么还跟个搓衣板似的。」

我:「文大小姐,注意措辞。」

「你的长辈似乎停止生长了。」

「谁教你的?」

文之初斜我一眼,道:「说了你也不知道,一个姓方的猥琐男人。」

「……」我就知道。

文之初又道:「大小姐,你这次怎么想着来找我了?」

我指着自己身上还没换的乞丐装,可怜兮兮道:「我被家里发现是个女子,他们要把我随便嫁人,我逃了出来,如今无处可去,只能来投奔你,文姐姐,你不会这么绝情吧?」

她噎了一下,说:「你当我是傻的?」

「好吧,我被一个变态缠住了。」

「这变态是男是女?」

「男的吧。」

文之初一脸诧异地摇摇头,说:「清清,你的生活挺丰富啊。」

「过奖过奖。」

「你来的真是巧了,我近几日正要出一趟门。」说到这里,她的神色逐渐不自然起来,「府中那位失意的……表姐就承蒙清清关照了。」

我:「?」

她避开我的视线,言简意赅道:「未婚先孕,那边不认。」

「不过我这表……姐人很好,长得也好,就是性子太刚烈了一点,你帮我看着她点,我害怕她寻短见。」

「她身边没有丫鬟吗?」

「这个么……她喜欢独处,处着处着就悲春伤秋,情绪一上来就想跳楼跳水上吊什么的。啊对,就是这样。」

「你这表姐真乃性情中人。」

别致的小院子中,有一紫衣女子正弯腰给花浇水。文之初大老远地就开始招手,大声道:「表姐,我带了一个朋友给你认识。」

紫衣女子闻声看过来,紫色的面纱遮住了大半张脸。她缓缓站直身体,柔柔笑道:「初儿。」

文之初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说:「能换个称呼吗?」

紫衣女子并没有搭理她,而是看向我,问:「这是?」

「哦,我朋友,叫穆清,曾对我有救命之恩。」文之初扭着腰婀娜多姿地来到她面前,看了眼我又道,「清清,叫人啊。」

我看着比我们高一个脑袋的紫衣女子,说:「表姐。」

她盈盈笑道:「清儿,我能叫你清儿吗?」

她的眼睛很好看,上面又涂了细细的脂粉,笑起来像一片桃花瓣。虽然面纱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可就是让人觉得她十分好看。

我不由自主道:「表姐真好看。」

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伸出手摸了下我的头,说:「我叫何苓,茯苓的苓,叫我阿苓就行。」

「阿……」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激烈的咳嗽声打断了我的话,文之初捂住胸口咳到快要断气,见我们都看着她,面无表情的胡说八道,「不好意思,风大,迷了喉咙。」

我:「……」

何苓:「……」

15

没过几日,文之初就走了。走前对我千叮咛万嘱咐,让我悄悄地看护好何苓,以免她一个想不开就死了。

我每日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散步,散到何苓院子里,然后同她用早膳,再与她闲聊到中午,顺便在她那里吃午膳,午睡过后的那一段时间,我又找借口留到晚上,看到她房间熄灯我才敢回去。

一连好几天过去了,我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倒是何苓几次对我是欲言又止,感觉我好像有点毛病,对我更加包容了。

她傍晚时分最喜欢在院子里放一个躺椅,然后躺在上面看书,任残阳落在她身上,在她白色的裙子上勾勒出一副金色的画。

我照例想了个好借口又来找她,没想到她躺在椅子上睡着了。平时看的书掉到地上,我走过去捡起来放在她身边,收回手时却被她的相貌吸引。

她总是戴着面纱,真想揭开看看下面到底是什么样。

我鬼使神差地把手放在她脸上,却在下一秒突然惊醒,自己未免太过没有礼貌了些。

我刚要收回手,一直温热的手握住我的手,何苓睁开眼略微有些惊讶地看着我,说:「清儿,怎么了?」

她的手不像平常女子那般细腻,反而有着厚厚的茧子,却并不粗糙。

何苓收回手,歪着头疑惑地看着我。

我说:「刚刚有一片树叶掉到了你脸上。」

她温柔一笑道:「多谢。」

通过十几日的观察,我看她一切正常,并没有文之初说的那样疯狂,慢慢地就放松了对她的监视,不是,监管。

文之初说好了出门就几日,结果大半个月过去了,连个信都没送回来。

我晃晃悠悠的在走廊里溜达,老远就看到有一个白色身影站在池塘边,走近一看发现是何苓。她背对着我站着,微风吹起她的白衣墨发。我也没太在意,正准备打个招呼,没想到她的身体微微前倾,似有轻生之意。

我脑中警铃大响,文之初真没骗我啊。

我两步并作一步跳过去,一把抱住她的腰往后拉,没想到她寻死之意如此坚定,我硬是没拉动。

我们拉扯之中,一个圆弧形的软垫从她身上掉了下来,一下我们两人都僵在原地。

我收回手,看看她胸前凹陷下去的位置,又看看地上那片软垫,一时思绪万千。

何苓僵着身体转过来,一把拉住我的手臂,表情凝重道:「清儿,你听我……」

我叹了一口气,说:「真没想到,我们同病相怜啊。」见她表情莫测地看着我,我又道,「对了,你刚刚想说什么?」

何苓摇头笑道:「没什么。」她又往前倾,我顿时吓得一个激灵,赶紧拽住她的后领。

我劝道:「阿苓,这世上好男人多的是,何必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想不开呢?何况,你还有一个孩子,孩子还这么小。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有娘的孩子像块宝,没娘的孩子像棵草,你愿意你孩子变成没娘的杂草吗?」

何苓:「……」

她神色复杂地看着我,我以为她有所动容,于是再接再厉道:「你看,是不是这个道理啊。」

她问:「这是文之初告诉你的?」

我说:「对啊,怎么了?」

她顿时笑得有些渗人,把衣服从我手中拿回来,说:「真是我的好妹妹。」

我点头赞同道:「确实。」

16

很快到了中秋灯会,何苓难得想要出门走走,早早地打扮了一番,邀请我一起出门。

宣国和大岑的风俗不一样,大岑中秋是团圆日,一家人赏月吃月饼,而宣国更倾向于年轻人一起游玩。

大街上来来往往大多都是少男少女提灯游玩,一旁的河中有人正在放灯祈愿。

我和何苓并肩而行,她一身红衣,今日依旧是轻纱蒙面,然而头发却是用红色发带简单的扎了一个高高的马尾。

她买来一盏兔子灯递到我面前,眉眼弯弯,头顶上暖黄色的灯火照在她身上。她柔声道:「清儿,给你。」

周围人来人往,从我们身后擦身而过,天上有烟火绽放,孔明灯徐徐升起。

我一怔,恍惚间好像见到了我和谢灵均。也是这样的场景,不过却是我送灯给他。

「清儿,怎么了?」何苓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她眉头轻蹙,担忧地看着我。

我抬起头看着天上的孔明灯,轻轻摇头道:「没事。」

这突然多出来的记忆让我有些惊讶,那空白的两年似乎存在我的身影。

我忽然意识到,我丢失的两年似乎并不是孙宇说得那么简单。

而谢灵均对我也不是无缘无故的纠缠。

我和他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我想,下一次见到他一定要问清楚,这样你追我逃的戏码真的没意思。

我问何苓:「阿苓,你说爱究竟是什么?」

她把目光从我身上收回来,也看着天上的孔明灯,淡淡道:「是绝对的掌控,是无休止的纠缠,是不死的心。」

我:「……」

我一下不知道怎么接话。

何苓却突然笑起来,又道:「骗你的,我也不知道爱是什么。」她的声音轻飘飘,一点一点变得茫然,「很多时候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似乎没有答案。」

「虽然我不知道怎么来形容爱,可我知道爱的基础是尊重,本质是无条件地给予。」我把手放在何苓的脸上,她习惯性的偏头配合我,「谢灵均,这个游戏好玩吗?」

谢灵均适当的露出疑惑的表情,问:「清儿,你说什么?」

我一把扯下他的面纱,露出谢灵均的脸,原本就阴柔的脸因涂了脂粉显得有些艳丽。

谢灵均:「……」

他弯起眼睛,说:「哎呀,真是糟糕,被发现了呢。」

我:「……」

我气道:「死变态,你居然装女人来骗我!」

谢灵均说:「你不也扮男人骗过我。」

我白他一眼,正打算不理他,没想到他突然倾身过来把我压在身后的树干上,他的一只手遮住我的眼睛,一只手放在我的腰上。

他的气息逼近,又堪堪停住不碰上我的脸。

我说:「你做什么?」

谢灵均把手从我眼睛上移开,语带笑意:「你的小情人好像看见你了。」

我:「……」

我从他肩膀处看过去,罗颐正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眼看着他要过来了,我立马低下头,谢灵均站着不动,把我禁锢在他怀中,我这么一下,倒显得是我主动投怀送抱。

他不嫌事大的又道:「阿清,他好像过来了。」

我掐了一把他的腰,他闷哼一声,又笑道:「阿清,你好像更怕他一些。」笑着笑着,他的声音又变回了何苓的女声,「公子这么看着奴家的妹妹做什么?」

谢灵均把手放在我脖子上往胸前压,「妹妹莫哭,不过是个没有眼光的男子,不值得伤心。」

我:「……」

我感到身后站了一个人,连忙配合地抽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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