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沈泽的用意,又开始不安。
几个壮汉把她提起来跪在地上,抓着她的头发迫使她仰头,拨开面前的碎发,展示给我看。
沈泽在我手里放了一把枪。
他深潭一样的眸子里,肆虐着恶劣的笑意,「她是那个警察的妹妹。小凝,你不是无聊么?」
「杀了她,多有趣啊。」
17
我忽然懂了那奇怪的眼熟是怎么回事,原来她是陈警官的妹妹,和他长得相像。
她叫陈念,省会士官学校的在读生,陈实唯一的妹妹。
陈实原来经常跟我提起她,说她是嫉恶如仇的小太阳,怕她也想不开去当缉毒警,毕竟父母老了总该留一个孩子在身边陪伴终年。
比起其他警种和普通人,缉毒警的平均寿命低得可怜。
说她和我同岁,比我大几个月,以后我们见面了,我这性子肯定能和她成为好朋友。
我们终于见面了。可我手里拿着枪,被逼着要亲手杀死她。
我突然感觉手里的枪千钧重,沉得我开始发抖。
我从没杀过人。
好的,坏的,都没杀过。
小时候,那个家庭教师告诉我,有些事,只有 0 和无数次。一张白纸,即使只点上一个黑点,那就再也不算白纸了。
我能把人揍得嗷嗷哭,自然也能轻易地取人性命,可我从来没沾过杀孽,连鱼都不肯杀,不是因为我杀不了,只是我不愿意。
我不害怕血腥,但我害怕自己变成一个血腥的人。
生来就在肮脏的淤泥里,我要比一般人付出更大的努力去坚持,去固执,才能保持同样的干净。
我端着枪,哭得好可怜,小心翼翼地勾勾沈泽的尾指,「老大,小凝不敢。」
沈泽捉住我的手,揉进掌心把玩,慢吞吞地十指扣住我的手,带着我握住枪柄,俯身凝视我的眼睛。
「小凝,你不是说自己乖吗?这枪里只有一发子弹,你和她,活一个。」
向她开枪,或是向我自己。
他要我抉择。
18
我怎么能杀她呢?
她是死去陈警官唯一的妹妹,她有父母要照顾。她还是个在校生,本该有大好的光明前途,背负着老师学校的期望,未来,也是要去惩恶扬善,发光发热,受人歌颂的。
我孑然一身,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毒贩的女儿,本来就没有什么光明美好的未来,死了也不会引起太多人的伤心惋惜。
闪闪发光的人不该夭折在污泥里。
我把枪一转,塞到沈泽手中,额头抵上枪口,害怕得哭红了眼:
「我死,她活。我不敢开枪,我从没杀过人,老大,你来动手吧。」
沈泽幽凉的目光望着我,手上一转朝旁边放了个空枪,「啪」的一声烈响吓我一颤。
他把枪扔了,讽笑,「岑凝,你就是仗着我舍不得你。」
我愣愣看着他。
倒也不是,我从不会信赖一个毒枭的喜爱,确实是做好了赴死的心理准备。
他其实是在试探我吧?给我一柄只有一发子弹的手枪,如果我将那唯一的一发子弹射向他,就应了他的试探。
我不会将枪瞄准他,我只会哭得我见犹怜,拉住他的手说肉麻动听的话:「小凝也舍不得离开老大。」
我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沈泽虽然放过了我和陈念,但他到底不是什么任人反抗的人,取了一管新型的毒,把着我的手往陈念身上扎过去。
「你既然护着她,那我当然也要好客一些,这是最贵的一款,平常人可买都买不到。」
我睁大了眼睛,反应过来就开始挣扎。
不可以。
我怎么可以亲手毁了一个闪闪发光的女孩子。
我哭着反抗:「不要,不要这么做,求你了……」
沈泽不顾我的挣扎,按着我手把那管液体注入了陈念体内。
陈念满含恨意的目光死死盯着我们。
19
注射器掉在地上,我的目光忽然有些空洞。
茫然,无助,混乱。
一连好几天,我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敢出去见人,潜意识里害怕一出去,就对上别人厌恶的眼神,即使我明知道旁人并不关注我。
陈念一定讨厌极了我。
虽然我从小到大面对那些幸福平凡的普通人时,念着自己身上流着毒贩的血,内里总会有羡慕和抬不起头的感觉,可那种感觉一直都是很钝的,很淡的。
如今钝器被磨成利刃,刀割着我的心脏。
你看,身在污泥里的人怎么能洁身自好,被人厌恶憎恨是迟早的事,过往的固执坚持不过是笑话。
自闭 emo 了一段时间,我还是去见了陈念,因为我表现得很乖,看守我的人对我放松了警惕,我可以在别墅范围内自己走动。
我带了伤药和热饭菜,熟练地给她去腐肉消毒包扎,撕开她嘴上的胶带喂热汤给她。
陈念脸一偏,把汤勺碰掉了。
我沉默着把汤勺捡起来,换了一个,熟练地擦着眼泪,朝她浅笑,「这是我亲手熬的汤,很好喝的。你这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人总不能把自己饿死呀。」
陈念满眼复杂看着我,「你就是岑凝吧?我哥经常跟我说起你,你倒是比我更像他的亲妹妹招他关爱,他之前还特地交代我,要把班里最帅的男同学勾搭过来给你当男朋友,要把你当妹妹看待,遇到危险保护你。」
陈实曾说,我这性子肯定能和他妹妹成为好朋友。
可现实却是,陈念嘲讽无比:「他就是老好人烂好心。其实,我最讨厌你这种哭哭啼啼的菟丝花,我无差别地讨厌所有毒贩和毒贩的亲属。而且,你看起来和毒枭很恩爱,也不需要什么男朋友。」
20
我平静地听她说完,摸了摸保温桶,「快凉透了,你再讨厌我,也要吃饭的呐。」
陈念也倔得很,铁了心要把自己饿死的势头。
傻东西,好死不如赖活着。
我温温软软地说:「对不起。」
抬手把汤灌她嘴里边,强硬地给她喂饭。
陈念错愕地瞪着我。
大概没想到我是这样表里不一的货色。
我经常去看她,慢慢地她倒也没那么排斥我了,她告诉我,那群祸害对卧底警察和他们的家属进行了惨无人道的迫害,她的父母也「意外」去世了,她家只剩她一个,因为在学校那时逃过一劫,不过还是被抓了过来折磨。
我垂着眸,想起来陈实死去的场景,突然很难过。
沈泽最近一直很忙,频繁外出,我明知道他不是在做什么好事情,却无能为力,自身难保。
他防备我,自然也不会再给我坏他事情的机会。
到了晚上,我开始失眠,一闭眼,黑暗里全是冤魂和哀诉。
睡不好,脑瓜子嗡嗡的,天蒙蒙亮,我好像真的听见有人在尖叫哀嚎。
沈泽一连几天都不在,看守我的人也松懈了,我推开门,两个人正在睡觉,我蹑手蹑脚摸下楼,到了地下室,愣住了。
地上乱七八糟的针头,陈念手臂上好几个血点子,目光有些迟滞,像是被注射了过大剂量,缓不过来。
我一阵火气上头。
随手抄了根棍子,一棍将他砸晕。
陈念眼神有些呆滞,我连声喊了好几次,她才回神,眼睛通红,却强忍住泪水,爬起来踹了那个人好几脚。
我看到,旁边有摄像头。
也一棍子砸烂。
转头拉起陈念,只一个字:
「跑。」
21
毒贩常用的手段,折磨人还要录视频,发到警局诛心。
我意外打断了他们,现在恰好是最佳的时机,在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时候,我当机立断,带着陈念从一个蔷薇墙翻了出去。
刺扎破了手,也顾不上了。
我每天观察环境,心里早就预设好了逃跑的最佳路线,我对这周围的地形可太了解了,拉着陈念穿梭在密林间,一路狂奔。
到了一个断崖旁边,我问她:「你会攀岩吗?」
陈念有些虚弱,毒瘾上头的模样,好久才反应过来我问什么,「会一点。」
我找了一根藤蔓给她:「这个崖不高,你可以借着这根藤慢慢爬下去,沿着这个方向,一直走,路上避着人,任何人都不要相信。去最近的警局找人求助,然后去医院领阻断药,其他就别管了。」
瘾君子用过的针头,谁知道有没点什么艾滋、乙肝、病毒。
陈念不肯放手,「那你呢?」
我啊……
我走不脱,我跑了,沈泽得发疯。
而且后面的人很快就能追上来,两个人一起走,一个都跑不掉,我打算继续往前引开那些人。
我避而不答,撩开她额前的碎发,直视她的眼睛:「陈念姐姐,毒瘾发作再难受,你也不能屈服,一次也不能。有些事,只有 0 次和无数次。」
她苦笑,「你不明白这种感受,太难熬了。不过,你说得没错,我不会向毒品屈服的。」
说着说着,她眼睛里又燃起了火光,神色坚定起来,她还是想带我一起离开。
我避开她后退一步,深深看她一眼,头也不回地往前跑了,指尖薅下来的几缕头发随手挂在路边枝条上,给追过来的狼犬们提供一点陈念的气味。
跑累了,就开始走,漫无目的地走。
看到路边好看的野菊花,觉得好看,摘了一束扎起来,亮黄的颜色,和油菜花有点像。
我怎么会不明白那种感受呢?
我的父母都是重度瘾君子,我一出生,就是带着毒瘾的。
22
婴儿时期屡次差点夭折,童年时期一片灰暗,直到我长大一点,变坚强了,又遇到了老师鼓励我,引导我,才慢慢把毒瘾戒掉。
有些事情,一次也不能屈服。
我捧着那束野菊花,很遗憾不能为陈警官的葬礼献上我亲手扎的小花束。
几声狗叫把我从回忆里拉出来,我站在小野花中间,眼睁睁看着他们包围我。
沈泽风尘仆仆赶回来,脸色阴沉得好像随时要一枪崩了我,他攥住我的手腕,拉得我一个趔趄,看也不看我一眼,大步流星往前走。
他腿长,我只能小跑着跟上他的步伐。
把我塞到山路上停着的车后座,一行人快速撤离这个已经暴露的窝点。
看来他们没有追上陈念,她安全逃走了。
沈泽掐着我的脖子把我抵在车座上,酝酿已久的盛怒终于爆发出来,有那么一瞬间那冰冷的眼神好像真的要看着我死去然后解脱掉一样。
我不曾反抗。
无法呼吸,越来越难受。
在我快窒息的最后一刻,沈泽终究还是泄了力,明明他是掌握生杀大权那一个,却像个战败的投降者,把我揽进怀里紧紧抱着,连声说对不起,接着又变脸,盯着我的眉眼恶狠狠质问我:
「岑凝,你又想离开我?」
我一直挨到他疯劲快过了,才环住他的脖颈埋头在他怀里,弱兮兮地认错:「老大对不起。我并没有想跑,我只是看陈念太可怜了,忍不住放她走。但是我没有跑,我一直站在那等你呢。」
积极认错,死不悔改,下次还敢。
我真无耻,被偏爱的自然有恃无恐。
但一想到陈念受的那些罪,不是他亲手做的也是他授意的,还有陈实一家人以及其他警察的死,还有我被割腕放的血。
又觉得这人活该被我拿捏。
23
沈泽笑得讥诮,「岑凝,别人指缝里漏下的一点点好你都要记一辈子,帮那个女人逃走就算了,你手里的野花,不会也是为那个警察扎的吧?」
我下意识缩了一下捧花的手。
他把那束野菊花从我手里拿过去,我紧张地看着他。
沈泽出乎意料,让人把车开去了公墓,让人把那束野菊花丢到一片无名碑间。
车停在一旁,我看到,守墓的人捡起地上的野花,一头雾水,最终把野花扔进了垃圾桶。可能因为是野花,不太像正经祭扫的。
我心里闷闷的。
沈泽捧着我的脸,蛊惑似的,一字一顿缓慢地告诉我:「你看,他们根本不会在乎你。」
「那个女人,她自己逃走了,最终也没有管你。她讨厌你。那些警察,对你那一点点好,也只是为了利用你。」
他很喜欢抱住我,让我面向他坐在他腿上,摸着我的头,顺着我的长发,轻柔地一下一下抚顺,然后捏起我的脸,薄唇擦过我的耳边碎发,难得温柔了语气地对我说:
「小凝,你始终和他们不一样的。你是毒贩的女儿,他们不可能完全接纳你。我们才是同类,只有我,会对你不离不弃。」
「永远都不要想着离开我,岑凝。」
他眼帘一垂,黑眸里翻滚着扭曲黏稠的嫉妒。
24
我又被锁起来了,这次还加上了那种让人浑身没力气的药物,关在一个新的地方,沈泽这一回,再忙都会每天回来过夜。
昏暗的房间里,一遍又一遍询问我:
「小凝,你爱过我吗?」
我轻颤着,一遍又一遍回答:「小凝最爱老大了。」
换来他更歇斯底里的眼神。
说真话他不爱听,说假话他又要发疯。
真难搞。
我被关得不知今夕何夕,只能感受到天气在变冷,冬天快到了,时间过得真快。
无意间听到沈泽吩咐手底下的人,把绑来的人质弄到废弃仓库,通知叶青一个人去救。
我微顿。
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其他人了。
沈泽离开后,我照常在房间里发呆,那个江医生中途进来给我注射抑制我体力的药物,我乖巧地任他扎。
看着他不太耐烦的动作,我问:「江医生,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啊?」
「或者。」我沉思,「你是不是特别讨厌警察,还有和警察相关的人呢?」
江迟不言不语。
我话相当多,又问他:「你原来就是当警察的,你怎么脱粉还带回踩的呢?你这叫培养你出来的学校老师怎么想,你对得起国家吗?对得起你父母吗……」
「闭嘴。」
江迟黑了脸。
哦,他终于生气了。
「我对得起国家,国家对得起我吗?」他甩下一句就想走。
烂俗激将法就是好用,人一生气,软肋和逆鳞全暴露出来。
父母是他的软肋,说都不让我说,国家是他的逆鳞,说起来就让他气愤。
我喊住了他:「我想去墓地里献一束菊花,你带我过去。」
江迟满脸疑问地看向我,想不通我为什么会提出这种显然会被拒绝的要求。
25
我没急着解释,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我全部的家当。
一卷油画,一朵小红花。
油画卷里掏一掏,里面还塞着几张旧版的人民币,一共 800 块钱。
我终于戒断毒瘾的那天,老教师非常高兴,浑身的口袋翻遍,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翻出来,一共 800 块,说要奖励我,给我拿去买糖吃。
800 块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真是一笔巨款,能买好多好多糖,吃到腻,吃到再也不必羡慕别人家的孩子。
我揣着巨款去糖果店兜了一圈,却莫名感到不安,于是没着急买,又原路跑回去了。
一回去,就正好看到老教师枪杀准备接手集团的沈泽,我父亲倒霉挡了一枪,然后老头被反杀。
我哇地哭了,眼睁睁看着依赖的老人家死去。
大家都以为我父亲是当场毙命,其实抬回家时他回光返照,还剩一口气,叫我去喊医生救他。
我把门关了,漠然看着他得不到及时的救治黯然咽气,正如我母亲死去时那样。
后来那 800 块钱,我一颗糖都没有买。
好久了,再掏出来的时候,纸面都显得有些陈旧。
油画,小红花,800 块,这就是我全部的家当。逃难时只收拾了这些东西就跑,后来每次换新地方都带着这些破烂。
沈泽说得没错啊,我这人,别人指缝间漏下的一点点好,我都要宝贝地珍藏起来,记一辈子。
谁叫我这一辈子,总共也没有收到过多少好,别人看不上眼的这一点点,在我看来,便也显得弥足珍贵。
26
我捏着那八百块钱,对江迟说:「我们先去花店,买最漂亮的菊花,然后去公墓献花,然后就回来,不去别的地方,你不用这么警惕。」
江迟自然不肯答应,沈泽回来知道他带我出去了,得剥了他的皮。
我直击他软肋:「陈警官去世以来,我还没去祭奠过他呢。他是个好人,曾经你爸妈爷爷奶奶重病交不了医药费,还是他偷偷出的钱垫付,床边没有人陪护,也是陈念偷偷去的。」
江迟一滞,震惊地看向我。
他从不知道这事,那时他已经潜入贩毒集团内部,频繁传递消息会给他带来危险,所以这种小事陈实他们都是做好事不留名的。
我满脸乖巧,「你要是担心我跑掉,大可以多带点那种抑制剂,我没有力气又打不过你,你怂什么?」
软磨硬泡,反复洗脑,终于让他松口了,他迟疑:「可是我又没有手铐钥匙。」
我捏着早就藏起来的铁丝,轻而易举开了手铐。
小意思,我会的东西可多着呢。
不等他反悔,我立马往外面走,一边掐灭他反悔的心思:「等回来我可以自己把手铐铐回去,沈泽不会发现的。你要是现在反悔,那我就撞死在墙上。」
我厚颜无耻地威胁。
在我的威逼利诱下,江迟一路犹疑着带我出了门,其他人大部分跟着沈泽出去了,剩下的看到他带我走,只以为是沈泽的意思,没有阻拦。
我去花店买了很多菊花,一个人拿不了还要江迟拿一半。
这 800 块钱,干净的钱,终于花出去了。
到了公墓,几个无名碑,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或许有那个老教师,也或许有陈实。
我广撒网,每一座碑前都放上了漂亮的菊花,这一次不会被误会成野花丢掉了。
祭奠完,四下无人,我状似闲聊地询问江迟:「喂,你为什么那么恨警察啊?」
我想要套出来的话,总有办法套出来,江迟一路上早就被我搞烦躁了,说话也尖锐利落起来。
他眼里有被辜负的恨意,「我为国家出生入死的时候,我的父母家人生病根本没有人去管,我母亲死了,我都没被允许回去看她最后一眼。」
「反而是那些毒贩们,沈哥和他爹,在我家最困难的时候帮助我们,给了我希望。」
我静静地听他倒完苦水。
一脸平静,一语中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正好你父母亲人都生病了?正好亲人生病,你孤立无援时他们从天而降,救你于水火之中?」
27
毒窝里长大的经历给我唯一的馈赠,便是一双看破世间险恶与迷障的眼。
我没有证据,可我猜得八九不离十,笃定地说:「你知道吗?并不是所有卧底都会一经发现就被剔除。像你这样医术高超的人才,自然要拉拢过来更有价值。」
「怎么拉拢呢?给你制造点麻烦,让你陷入绝境,给你传递点假消息,对国家失望,再假惺惺地提供优质的帮助,让你感激涕零,投诚为他们卖命。」
「辖区并没有不管你的亲人,官方和你上级他们都在背后付出了努力。」
江迟眼睛瞪大,处在震惊中久久不能回神。
我一撩眼帘。
忽地夺走一支药剂,速度极快地扎在他手上。
这药剂,夺走了我的力气,但没夺走我的速度。
江迟渐渐脱力,被我轻轻一脚就踹倒在地上,我拿出藏起来的那副手铐,铐住他的手,将他铐在最有可能是陈实的那座新碑前。
拍拍他的肩膀:「进去把缝纫机踩烂去吧。」
搜刮了一下他身上的东西,拿他手机给警方发了个定位,薅来一把小刀和几支药剂。
我把那幅油画留下了。
「麻烦你,帮我把这幅画转交给一个人。」我一巴掌把他拍回神,让他认真听着,「她叫陈念,你应当有点印象。」
他看了看手里的油画,翻过来,脸色一瞬间煞白煞白,痛苦地缩起身子。
栩栩如生的油画,背面,留着一行当年老头给我写的鼓励标语,大气磅礴的笔风,洋洋洒洒写着:
「要燃烧,不要腐朽。」
28
我没再管他,时间紧迫。
我开着车,直奔沈泽给叶青设下的陷阱点。
他绑架了人质,要求叶青一个人去救,笃定了她不可能真的一个人去,但其实那个废弃仓库里面,已经藏满了炸药,支援的人去了,就是有去无回。
我抄近路提前到达了叶青的必经之路。
远远看着她开着警车驶来。
一脚油门踩到底,直冲那辆警车而去。
「砰」一声巨响,差点把警车撞翻。
叶青撞到了头,但还是保持着警惕,迅速进入战斗状态,看到是我下了车,一瞬间有些愣怔。
我扶着额头,软声朝她撒娇:「叶警官,我头好晕。」
话落,假装晕倒在她身上。
她刚放松一点,来不及反应。
我一针扎进她手臂里,将失去力气的她推倒在地上。叶青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岑凝,你想做什么?」
我终于老老实实表明来意:「叶警官,那个仓库太危险了,我替你去。」
叶青扒拉住我手:「岑凝,这不是你该做的事,乖,回去等着我。」
我摇摇头拒绝。
一滴眼泪猝不及防地掉下来。
泪点还是低啊,一感动就容易哭,一点点关怀就容易感动。
我哭着把衣服和她互换了,说:「对不起啊叶警官,我知道我不配穿这身衣服,应该也还不回给你了,真是抱歉。」
我把那朵小红花别在胸口,最后看了她一眼。
开着那辆警车朝废弃仓库而去。
29
到了地方,仓库门口几个人把守着,要我下车走路。
他们远远只看到警车和警服,还分辨不清是谁。
我没理会他们,油门踩到底,直接朝铁门冲,几个人终于意识到麻烦,纷纷闪开。
我开着车横冲直撞,一直冲到仓库深处,车胎被扎报废了不得不停下来,拿起薅来的手机给沈泽打了个电话,哭唧唧:
「沈泽,我现在正在那个仓库。」
对面一听声音就知道是我了,也知道是哪个仓库了,更知道我干了什么好事。
一声不响沉默良久,忽然一把将手机砸烂。
我看着关掉的通话框,头刚刚磕到了,有些昏昏沉沉。
几个守门的毒贩终于追进来,都是被放弃掉的底层毒贩,他们并不认识我,只认出来我根本不是叶青。
他们把我拽出来,拽着我的头发骂我婊子,「你不是叶青,你他妈是谁?」
我没有力气反抗他们。
一声枪响,那只拽我头发的手被射中。
沈泽终究还是赶来了,一巴掌把那人扇倒在地上,声音冰冷:「谁让你碰她的?」
那个小弟连声求饶,沈泽枪抵在他头上把人崩了。
接着枪移到我额头上,恶狠狠盯着我。
周围陆续响起爆炸声,其他人吓了一跳,惊慌失措地往外面跑。
沈泽却朝里面,朝我走来,手枪移到我下巴上,迫使我抬头看向他:「岑凝,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凉拌,人都快挂了还想那有的没的。
最大当量的炸药马上就要炸了,我和他都活不了。
我从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我既然来了,自然是有把握搞死他的,我早就偷偷换了这批炸药的计时器,我会的东西可多着呢。
炸药都提前爆炸,在场的一个都跑不了。
沈泽应该是知道来了就是危险至极的,可他还是赶来了。
赶来咬牙切齿地捏住我脸,还在问那一堆老套的废话,眼底猩红仿徨,又有些委屈:「岑凝,你爱过我吗?」
我这种时候反而没有哭,满脸漠然,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任何人都不该去爱一个毒贩头子。」
他明知道的。
沈泽冷笑,一下一下抚着我的头发,亲昵极了,「小骗子,你终于懒得骗我了吗?」
我冷血无情,一刀刺穿了他的心脏,软声说:「补刀。防止你再诈死死遁。」
「可是小凝,你看,你还是要和我死在一起了。」他禁锢我在怀里,笑得有些疯。
血顺着刀柄染红了我白皙的手。
我垂眸。
一瞬间火光冲天,巨大的爆炸声响彻。
都结束了。
……
番外 1 叶青视角
第一次见到岑凝之前,叶青以为是个膀大腰圆的女汉子,因为听说她一个人就撂倒了一堆人。
结果一进审讯室,里边坐着的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漂亮得不可思议。
大眼睛,浅色瞳,冷白皮,五官精致,柔弱楚楚,仿佛自带柔光,让人联想起价值连城的易碎品。
她的手受伤了,潦草地包扎了一下,还渗着血。小姑娘全程没喊过疼,安静乖巧地听着她说话,清澈见底的眸子,但你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她很谨慎,任叶青说了一堆,没有说答应,也没有说不答应。
直到叶青发现她晃了一下,这个反应叶青很熟悉,她有朋友也是经常动不动眼前一黑,这是低血糖。
叶青拿出家里小孩塞在口袋里的糖,递给岑凝。
岑凝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只拿走了一颗,甜甜地朝叶青笑,「谢谢叶警官。」
一垂头,眼泪就不争气地掉下来。
岑凝暗中用力按了一下伤口,血渗透了纱布,她熟练地擦掉眼泪,若无其事解释:「不小心碰到了伤口,可疼了。」
辩解是因为疼才掉的眼泪。
直到后来,一点点深入了解她,叶青才明白,小姑娘这是在掩饰自己太过敏感容易被感动。
缺爱的孩子,从小又受了太多苦,攒了满腔的委屈和彷徨,一点小小的细节,就能是压垮人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忍不住地掉眼泪。
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狼狈,太廉价,便只能狼狈地去掩饰。
岑凝胆小,因为从小缺乏安全感。
岑凝爱哭,因为难过攒多了是忍不住的。
岑凝不乖,因为她的内心有自己的坚守。
即使她从来掩饰得极好,好像只是因为泪腺发达,泪点太低。
一颗糖,就让这个小哭包松了口,问叶青奖金多少。
后来无数次面临别人的质疑,说岑凝到底是毒贩的女儿,说不定也是个坏种,不值得如此信任。
叶青都心想。
一颗糖就能策反的女孩子,再坏能有多坏呢?
……
番外 2 陈念视角
沈泽死后,边管大队根据岑凝留下的线索,把他潜藏的势力也剔了个干净。这次是真死了。
两个都死了。
还找到了被铐在墓园的江迟,找到他的时候,江迟正颓然跪在青松下,被带走时坚持要见一面陈念。
陈念去见了他,江迟递给她一幅油画。
江迟多少知道一些事情,他说:「这是她妈妈留给她的唯一物件,现在她留给你。」
「她有说什么别的吗?」陈念焦急问。
「没了。」
陈念小心捧着油画,翻过来一看,看到上面的字,忽然就明白了岑凝的用意。
后来每一天在戒毒所饱受毒瘾煎熬的时候,陈念看着那幅画,那行字,都咬牙挨过去了。
戒毒很顺利,她很快就出来,出来忽然有些茫然,不知道要去哪里,去做什么。
这短短几个月,好像做了一场大梦,过往和现实割裂开来了,她也不是过去的她自己。
陈念的脸自带英气,如今多了几分坚毅。
她领走了岑凝的骨灰盒。
除了沈泽,没有人比叶青更了解岑凝,在她打算策反岑凝之前,就把她的身世资料挖透了,后来接触得久了,更是了如指掌。
叶青说,岑凝经常走在别人放学回家的路上,艳羡地看着过往行人。
大梦不敢做一个,所求不过几个亲人,一间小房子,一片油菜花。
岑凝的亲人,应当只剩下素未谋面的外公外婆了吧?即使她从来没说过,但叶青告诉陈念,岑凝很想见他们。
于是陈念带着岑凝的骨灰,艰难地找到了她母亲的家乡,多方打听,才知道她外公外婆已经去世了。
外婆是正常去世,她外公,原来是个民警,后来或许是因为女儿,去当了缉毒警。
在一次任务中牺牲了,墓园那一片无名碑间,正好有一个是他的。
岑凝母亲走后,带着她成长的那一个老教师,就是她潜入进去当卧底的外公。
一个正气,勇敢,什么都会的厉害老头。
岑凝到死也不知道那就是她的亲人。
就像,她到死前都在为穿了叶青的衣服而抱歉,骨子里为自己是毒贩的女儿而自卑怯弱,陈念和叶青都没来得及坚决又温柔地告诉她:
「不必抱歉,你很好,你很配,从来都不是你的错。」
难过攒多了是忍不住的。
陈念向来是坚强少泪的人,此刻家人去世加上这一刻莫名的悲伤攒起来,终于爆发,失声恸哭起来。
第一眼见到岑凝之前她就很讨厌,那个没见过的女孩分了他哥哥太多疼爱。
第一眼见到岑凝,果然很讨厌,是她最不喜欢的菟丝花类型。
可是为什么,怎么会有岑凝这样的人。
一眼看过去精致易碎。
往深了看内里坚韧又强大,勇敢无畏。
再往深了看,又是精致易碎。
陈念把岑凝葬在了故乡。
一片山清水秀间,石碑会随着岁月斑驳,草木会生长又凋零,时节会演变更迭,一切都将陈腐老去,故事终将被人遗忘。
中国人擅长极了隐晦的浪漫。
那碑上刻的几个大字,笔走龙蛇,轻易不会被风雨侵蚀:
「要燃烧,不要腐朽!」
……
……
……
「小凝,又到春天了,油菜花该开遍了吧?」
备案号:YXX16yABrmRFEpPO3MUrpnK
独出心裁:爱有千万种表达
半裁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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