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半世欢

我略一思索,回道:「回娘娘,臣女与六皇子不过是有几面之缘。那日臣女恰巧晕倒在六皇子附近,所以六皇子便顺手帮了臣女,又奉陛下之命将臣女送到瑶华宫,方便太医诊治。」

良贵妃没表态,我也没继续说话。

不经意瞥见良贵妃的目光有些凝滞,我觉得十分奇怪。

这似乎不是一个宠妃该有的眼神。

良久,良贵妃的贴身侍女打破了这份沉默:「娘娘,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来了,说皇后娘娘召见盛小姐。」

良贵妃这才回过神一般,对我道:「那本宫就不留盛小姐了。」

我点点头,起身行礼欲告辞时,良贵妃蓦然开口:「盛小姐,若你与阿晏……罢了。」

良贵妃的话戛然而止,让我摸不着头脑。

但皇后娘娘那边慢不得,我只能跟着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离开。

16

到凤仪宫时,皇后娘娘已经端坐在主位上,显然是特地召见我。

我当即见了礼。

皇后娘娘一贯雍容尔雅,先免去我的礼数,又安排我坐下。

「京衡,本宫听闻你刚刚在御花园与贵妃闲聊了一会儿?贵妃思念故国,平日不轻易与人亲近,与你倒是投缘。」皇后状似不经意地询问,我却懂了皇后的意思。

明明她派人来寻我时,是知道我和良贵妃在一起的。

现在,就是想知道我与良贵妃聊了什么。

更想知道我与祁晏的关系。

我只觉烦闷。

明明可以直截了当问我,明明我与祁晏没有什么,为什么非要弄那么多弯弯绕绕?

「回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只是问了臣女的身体状况,并无其他。」

皇后笑了,没再继续刚刚的问题:「原想让你与钰儿早日成婚,可陛下体恤盛太尉,便将婚期定在来年开春。

「你入东宫后,要与两位侧妃好好相处,也要学着打理东宫事宜,若有不会的,可多来问问本宫。」

我还未来得及想清楚皇后的话中话,忽然有人慌慌张张地冲进殿内,脱口道:「娘娘,大事不好,良贵妃在未央宫内自焚了。」

我惊讶地从椅子上猛地起身,皇后则是险些摔了手中的玉如意。

待我们赶到未央宫时,赫然可见巍峨的宫殿被熊熊大火燃烧着,而祁晏跪在正殿外的空地上,身姿笔直。

不多时,先帝赶到了,大发雷霆,下令必须救出良贵妃,否则未央宫上下都得为良贵妃陪葬。

救火的人去了一批又一批。

可这场大火仿佛烧不尽一样。

17

夜深时,未央宫的大火终于熄灭了。

可未央宫也变为一片废墟,寻不得良贵妃的踪影。

先帝一时接受不了失去宠妃的消息,竟当场昏厥。

未央宫乱成一片。

皇后娘娘当即命人将先帝移回太极宫,一行人匆匆离开。

祁晏屹然不动,就这么跪着。

我想了想,朝祁晏走过去,见祁晏额头满是汗水,又从袖口中掏出手帕递给他,「节哀顺变。」

祁晏没接。

只静静地望着眼前的废墟:「她走前和你说了什么?」

我犹豫着要不要收回手帕:「贵妃娘娘似乎是误会了我和你的关系,便问了问。」

祁晏抬眸看了我一眼后,又继续望着前方。

「她厌恶我,因为我是祁晔的儿子。她厌恶大周,因为大周打败了她的国家,导致她被送来和亲。

「那么多年,她终于解脱了。

「可是,母妃,你是否想过,我是你的亲儿子啊,我也想像几位兄弟一样体会被母亲疼爱的感觉。

「你走了,我怎么办呢?母妃。」

祁晏的神志似乎有些不清楚,我蹲下身伸手用手背贴了贴祁晏的额头。

烫得吓人。

「祁晏,你发热了,快起来吧,贵妃娘娘定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祁晏闻言偏头看了我半晌,忽然伸手抱住我,小声道:「阿蘅……我没有娘亲了。」

我理所当然以为,祁晏将我误认为是苏蘅。

任祁晏抱了一会儿,祁晏没了动静,我轻轻推开他,准备找人请太医来时,一道黑影骤然出现,将祁晏带走了。

「盛小姐,主人我带走了,周围的人我也做了手脚,还劳烦你替主人演一场戏。」

我这才看见,方才救火的人,均零零散散地倒在地上,想必就是眼前人的杰作。

我点点头道:「你动手吧。」

眼前人却没动作,扶着祁晏一眨眼便没了身影。

我只得用废墟上的灰把脸弄脏,咬咬牙朝地上倒去,然后合上双眼。

18

等我再次醒来时,当即有人去通报,不一会儿,祁钰便到了。

「你可有哪里不舒服?」祁晏将我上下打量了一遍,语气并无关心之意。

我咳嗽一声:「回殿下,臣女无碍。」

「那日我们离去后未央宫发生了什么?你仔细和孤说一说。」这才是祁钰的本意。

「那日六皇子突然发狂,嘴里一直嚷着母妃母妃,并打晕了未央宫救火的人。臣女吓坏了,准备跑走,却被六皇子抓住,最后发生了什么臣女也不得而知。」我带了哭腔,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

祁钰忽地伸手替我拢了拢发丝,放柔声音道:「孤今日命人送你回府休养,你且放宽心。」

祁钰一时转变态度让我无所适从。

「那……六皇子呢?」

祁钰顿了顿,但神色未变:「六弟失踪了,孤已经安排人手去找他了。」

失踪了……

也罢。

我回府几日后,才从父亲口中听说良贵妃自焚的原因。

一月前,良贵妃的故国奸臣篡位,血洗皇族。

一夜之间,良贵妃变成故国仅剩的一位正统皇女。

良贵妃来大周,本就非自身所愿,虽多年盛宠不衰,可一直想回故国看看。

在知道这件事情以后,良贵妃精神状态每况愈下,最终自焚,以身殉国。

也算魂归故里。

良贵妃的离世,给先帝带来巨大的打击。先帝下旨追封良贵妃为孝文皇后,并辍朝七日,大周上下禁娱半年,以示哀思。

追封良贵妃为皇后,明摆着打了当朝皇后的脸,让前朝后宫又是掀起一番风浪。

大臣纷纷上奏求先帝收回成命,先帝权当没看见,一得空便去望着化为焦土的未央宫思念故人。

与此同时,祁晏也彻底失了踪迹。

19

一转眼,到了除夕。

祁晏也失踪半年有余。

这半年以来,二皇子与七皇子相继或疯或薨,先帝也因失去宠妃缠绵病榻,朝野上下震动不安。

与此同时,外族对大周虎视眈眈,西北边境战争不断。

江衍带领大军压境,屡传捷报,也算给大周带来慰藉。

宁远侯的名声响彻天下,成为不少闺阁女子的梦中情郎。

今年的除夕夜,不如往常热闹。

我与宛冬上街后,闲逛了一会儿,便径直去了玉京楼。

想喝酒了。

奇怪的是,玉京楼冷冷清清,虽敞开大门,却谢绝迎客。

「抱歉,客官,今夜我们东家等一位贵人,所以谢绝迎客。」

闻言,我正欲离开,店小二忽地朝我走过来:「请问是盛小姐吗?」

我与宛冬相视一眼,宛冬道:「我家小姐是太尉府盛小姐,请问有何贵干?」

店小二当即作出迎接手势,恭恭敬敬道:「盛小姐,东家一直在等您,请您随小的上楼与东家一叙。」

我可以确定,我不认识所谓玉京楼的东家。

只私下听闻玉京楼建立不过六七余年,却一举成为上京乃至大周最有名的酒楼,是个极烧钱的地方。

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玉京楼背后的人神秘莫测,无人知其真正身份,只道其大约富可敌国。

想起江衍进京那日,我为占一占那极佳的位置,也花了不少钱财。

当心有问题,我直截了当道:「抱歉,我不认识你们东家,不能跟你走。」

店小二还未开口,从玉京楼内便走出来一个人,着玄色长袍,脸上掩着银制的面具,显得整个人冰冷肃杀。

「半年未见,都不肯赏脸与我叙叙旧吗?阿衡。」

20

我虽与祁晏交集甚少,可还是第一时间确认眼前的人就是祁晏。

失踪半年,杳无音信的当朝六皇子。

我与祁晏一道上了楼,并进了我当时去看江衍时所在的包厢。

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为什么是这个位置呢?

于是我故意开口道:「原来玉京楼的东家待客是这间包厢啊。」

祁晏轻笑一声:「这是我第一次见你的地方。」

我瞬间哑然。

「我以为你会想问,我怎么知道你会来,并且还等在这里了。」

我没说话。

祁晏又继续道:「或者,你会问,我怎么摇身一变成为玉京楼的东家了。

「可我没猜准呢,阿衡。」

此时,我才真正反应过来,祁晏唤我阿衡。

我忍不住抖了一哆嗦,望着窗外繁华的上京,强颜欢笑:「六皇子莫不是唤错了人,臣女是盛京衡,不是苏蘅小姐。」

「嗯,盛京衡,我知道你是盛京衡。」

祁晏忽然伸手抱住我,哑着嗓音道:「让我抱抱,阿衡。」

想起良贵妃自焚那日,祁晏也是这般模样,我一时间失了气力。

我与祁晏坐着一同饮了许多酒,默契地闭口不谈朝堂之事。

酒过三巡,祁晏也卸下面具,冷不防地问我:「你愿意嫁给祁钰吗?」

我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笑看着祁晏:「六皇子,您觉得我的婚事能由我自己做主吗?」

「那……你愿意嫁给我吗?」祁晏问得直白。

我对上祁晏的眼神,随了良贵妃琥珀般的眸色,祁晏有一双好看的眼睛。

现今我只觉里面深沉似海,于是摇摇酒杯提醒道:「六皇子莫忘了,『盛氏独女,天命成凰』。」

祁晏骤然放下酒杯,起身站到窗边,背对着我:「那个位置,我势在必得。

「你,也注定是我的皇后。」

「不管今日你在这儿等我是何原因,也不管你的失踪是为了什么,我只求你,不要波及盛家。」

我大抵猜到二皇子与七皇子事件的幕后黑手是谁。

大周的东宫之主,似乎要重新洗牌了。

21

自除夕那夜后,我没有再去玉京楼,也没有再见过祁晏。

年后,皇后借为先帝冲喜的名义,让礼部为我和祁钰定下婚期,正巧在我的生辰过后五日。

倒有些急促。

这几日闲在家中,得空就为江衍缝制平安符,只盼有一日可以将平安符送到江衍手上。

一晃两月,生辰那日,我称病婉拒了祁钰的邀约,独自一人女扮男装溜出府邸,跑到一处酒坊喝酒。

我与酒坊的掌柜女娘以酒会友,如今关系甚好。

除夕那日,本要去酒坊与掌柜女娘一同喝酒,可掌柜女娘回家陪年老的母亲,只得去玉京楼,结果遇到在那儿恭候许久的祁晏。

「盛公子,今日怎么过来了?」酒坊内还有其他客人,所以菱玥称呼我为公子。

菱玥迎我往窗边的一处空位坐下,我不疾不徐道:「今日是我的生辰,来向你讨杯酒喝。」

菱玥一怔,转瞬笑道:「行,你且等我一会儿。」

我望着窗外等待菱玥,不一会儿,菱玥就拎着一壶酒朝我走过来,我眼尖发现这壶酒壶身还沾着泥土,似乎还未启封。

陈酿啊。

我忍不住笑了。

菱玥轻轻「啧」了一声,到我对面坐下:「我想着,也只有这壶酒能衬得上今天的日子了。生辰快乐,京衡。」

上京城依旧热闹非凡。

我与菱玥缩在酒坊里痛快畅饮。

对于我的身份和婚事,菱玥心知肚明,却从不会多问一句。

今日,许是酒劲上来了,菱玥问:「你与太子马上大婚了吧?」

我的笑意凝住,垂下眉眼:「嗯,还有五日。」

菱玥没再说话,只与我轻轻碰杯,然后一饮而尽。

22

我回到府上已是深夜。

宛冬在院中等得焦急,见我回来便着急忙慌地过来扶我:「小姐,殿内有人等候。」

有谁会深夜跑到我的寝殿内等我,我百思不得其解。

只得让宛冬扶着我脚步虚浮地踏进寝殿,一见来人,我的腿当即一软,险些摔倒在地。

「还喝得不少,长本事了,阿衡。」

是江衍。

他眼疾手快地将我揽进怀里,语气冷冰冰的,有些生气。

宛冬适时退下。

我定了定神,直起身看着眼前人,瘦了,也黑了些。

「你怎么来了?偷……」

我还未说完,江衍便打断道:「没有偷跑,是奉旨进京。阿衡,生辰快乐。」

奉旨进京……

先帝此时命江衍进京,京城内竟没有任何消息,想来要有大事发生。

我将头埋进江衍的怀里,闷声道:「今年有生辰礼吗?」

江衍低笑一声,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来时太过仓促,并未准备,阿衡原谅我可好?」

我没再犹豫,踮起脚在江衍的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我已经收到了,阿衍。」

江衍还未来得及有动作,我便伸手抱紧他:「我好想你,阿衍。」

我害怕我只是在做梦。

如果是梦一场,我宁愿不要醒来。

江衍吻了我许久,直到门外有人轻叩两声时,我和江衍才轻轻分开。

「阿衡,我还有军务要处理,明日再来看你。」江衍有些气息不稳,耳根红得快要滴血。

我们从未这么吻过。

我伸手抚摸着江衍的脸庞,望向他的眼神里满是眷恋:「阿衍,我要成亲了。」

江衍抬手握住我的手,微微侧脸在我的掌心里落下一吻:「嗯,我知道。」

「我们往后……」还是不要再见了。

江衍低头吻了吻我的唇,堵住了我剩下的话:「阿衡,我明日得空了便来见你。」

我顺从地点点头。

江衍走后,我吩咐宛冬明日上街探探情况,宛冬应声后我摆手让她回房休息。

今夜不想梳洗了,有些头晕,但更多是贪恋身上江衍的味道。

我和衣而睡。

23

次日,我收到了苏蘅的拜帖。

虽觉得奇怪,不过考虑再三还是决定赴约。

苏蘅把地点定在玉京楼。

又是玉京楼,也罢。

我到玉京楼时,刚下马车远远就见门口的店小二还是上次见过的那位。

祁晏会在吗?

我走过去之后,店小二立马迎上来:「盛小姐,您来了,还是上次的位置吗?」

「嗯?那间包厢没人吗?」我顺口一问。

结果店小二笑呵呵地,毕恭毕敬道:「东家吩咐过将那间包厢空出来,给您留着。」

我险些脚底一滑。

祁晏……脑子里到底怎么想的?

「不用了,带我去揽月阁吧。」

这次轮到店小二震惊了:「揽月阁?」

「怎么?」莫非祁晏在和苏蘅叙旧?

「没事,小的迎您去。」

我心中怪异的感觉愈深。

直到走到揽月阁门口时,我忽然有了想退缩的冲动。

深吸一口气后,让宛冬叩了门。

有人来开门了。

门打开后,看清内景,我直接僵在原地。

祁钰坐在圆桌的上位,静静地看着我。

而扫视一圈,唯独不见苏蘅。

「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孤想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还得借用她的名头。」

去年年底,祁钰纳了苏蘅为侧妃,因着七皇子薨逝,所以一切从简。

见我没说话,祁钰又道:「进来坐坐吧。」

24

我落座后,与祁钰相对无言。

氛围十分压抑,我猜不透祁钰的心思,只得正襟危坐。

「盛小姐,我们打个赌吧。」

祁钰突然开口,让我有些猝不及防。

「殿下,您想赌什么?」

祁钰的视线从禁闭的门上转移到我身上,与我四目相对,慢悠悠道:「就赌……祁晏会为了你而出现。」

简直荒唐。

我迎着祁钰的目光,笑道:「若殿下您输了呢?」

祁钰摇头,笃定道:「孤不会输的。」

我索性不再说话,静静坐着思考陛下秘密召江衍进京的原因。

约莫半个时辰后,长街上由远及近响起一阵整齐马蹄声,最后停在了玉京楼前。

我瞥见祁钰攥紧了拳头。

半晌,有人在门外道:「殿下,陛下命卑职接您入宫。」

祁钰蓦地伸手攥住我的手腕,眉头紧蹙:「你和祁晏到底什么关系?」

我挣脱不了祁钰的手,只得轻叹一口气:「几面之缘而已。」

祁钰还欲再说什么,门外的人便催促道:「殿下,陛下召您……」

「孤知道了。」祁钰不耐烦地打断门外人的话语,眼睛却一直盯着我。

我也直视着祁钰,未有一丝慌乱。

我和祁钰这样对峙着。

片刻后,祁钰松开我的手,整理好衣襟,推开门头也不回地对我道:「还有四日,等着孤来娶你。」

望着祁晏的背影,恍惚间我想起祁泫。

他用我的帕子把染血的剑身擦干净,让我等着他。

最后却用那把剑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我等不到祁钰了。

25

我没有回府,带着宛冬跑到了菱玥的酒坊。

菱玥见我兴致不高,干脆闭门谢客,陪我一同饮酒。

我问菱玥,有没有爱过什么人。

菱玥说,她爱那个救过她命的男人。

我又问,那你们怎么不在一起呢?

菱玥苦笑一声,然后看着我说,因为那个男人不爱她,况且尊卑有序,她也配不上那个男人。

尊卑有序……

许是见我望着窗外出神,菱玥问我,心里有人吗?

我沉思一会儿,笑道,有啊,可是我们不能在一起。

菱玥忽然有些紧张,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我觉得奇怪,但还是认认真真地回答道,因为「盛氏独女,天命成凰」。

菱玥笑了,笑着笑着掩面而泣,轻声说,你们会在一起的,会在一起的。

我更奇怪了,起身去查看菱玥的情况,却发现自己的腿有些软。

并且软得不正常,绝对不是因为醉了。

我还欲往前一步,结果一个趔趄跪倒在地。

「酒有问题……菱玥,你是谁?」

菱玥抬起头,恢复常态,气质与往常不同:「抱歉,奉命行事。」

「奉命?奉谁的命?」我想要紧抠掌心让自己清醒一点,但使不上劲。

菱玥起身将门帘外已经晕倒的宛冬扶进来:「别问了,你之后会知道的,在这里好好休息吧,别乱跑。」

酒坊里不止我们三个人。

不然我不可能听不到宛冬倒地的动静。

果不其然,下一刻门帘外就出现了一个黑衣人:「你明明可以拖住她的,为什么要违背主人的命令对她下手?」

违背命令?

菱玥下药,并非背后人的想法?

菱玥从黑衣人手中接过黑色的披风:「主人那边需要我们。」

我还未来得及想清其中的门道,菱玥便折返到我的身旁,从袖口中拿出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香炉。

「好好睡一觉吧,京衡。」

26

我是被宛冬唤醒的。

宛冬自幼习武,体质比我好很多,迷香对她的效果比我弱一些。

我醒来后,头昏脑涨,宛冬扶起我,神色紧张:「小姐,太子殿下逼宫了。」

我用手捏着合谷穴,意图让自己清醒一点:「现在是何时?」

「我们昏迷了一天一夜。」

难怪。

酒坊内的安静与外面的厮杀声形成对比。

我沉默了一会儿,骤然清醒:「阿衍……」

先帝秘密召江衍进京,定是预料到了会有今日之事。

我与宛冬一路躲躲藏藏,等赶到太尉府时,太尉府已经被重兵包围。

我不知道这些兵士到底是谁的人,也不清楚现在上京的具体情况,准备和宛冬悄悄离开时,宛冬却不动了。

我回头一看,宛冬身后站了六位兵士,为首的人正用匕首抵着宛冬的脖颈。

「盛小姐,卑职已经在这里恭候许久,还请您随卑职走一趟。」

我看了看眼前人的盔甲:「是祁钰派你来的?」

「是。盛小姐,请吧。」

六人为我空出一条道。

我与宛冬相视一眼,示意她放心,然后稳稳当当地走在前头。

所经之处,尸横遍野,家家户户禁闭门窗。

在安定门外见到祁钰时,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继续那个赌吧,孤不会输的。」

我望向禁闭的安定门,企图在高耸的宫墙上见到想见的人。

「祁钰,值得吗?你已经是太子了。」

祁钰冷笑一声:「太子?你可知,昨日父皇召孤入宫是为何?他听信小人的谗言,居然想废了孤。

「废了孤,还有谁可以做太子呢?让那个妖妃的儿子做太子吗?天大的笑话!」

我一时无话,也猜到是祁晏的手笔。

「既然六弟不愿意出现,那就只能用你逼他现身了,盛小姐。」

祁钰伸手摸了摸我的脸颊。

我冷眼看着祁钰,然后别开了头。

「放了我的婢女,我会安安分分待在你身边,否则我现在就咬舌自尽。」

祁钰收回手,愠怒地瞪着我道:「孤允了。」

27

祁钰命人放出我在他身边的风声。

又是一轮战斗,这次祁钰直接抱我同乘一匹战马,在军队前方遥看城楼。

宫门徐徐打开,我一眼就认出为首的人是江衍。

江衍高坐在战马上,身穿铠甲,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想必他生气了。

他让我在府中等他,他得空了便来见我。

结果我跑到菱玥的酒坊,中计昏迷了一天一夜。

现在又被祁钰抓去做威胁祁晏的人质。

祁钰不知道,他根本威胁不到祁晏,因为爱我的人是江衍啊。

战无不胜的宁远侯江衍。

「孤要见祁晏。」祁钰开门见山,并不打算与江衍多说。

「殿下若想见六皇子,还请放了盛小姐。」

「放了她?她可是孤的太子妃,理应与孤共进退。你说是不是呢,京衡?」祁钰的长剑出鞘,抵在我的脖颈上。

我与江衍遥遥相望,一时没忍住红了眼眶,咬牙握住剑身,朝江衍大喊:「侯爷,清君侧,斩贼子,勿迟疑。」

祁钰被激怒,想要动手杀了我时,一支箭矢划过长空射入祁钰的臂膀,我顺势击倒祁钰,攥紧缰绳驾马朝江衍奔去。

全然感觉不到手上被剑刃割破的疼痛。

有人朝我放箭,却被一群凭空出现的黑衣人一一挡住。

我往刚刚弓箭射出的方向一看,就见一人穿着绛紫色衣袍,戴着银制面具,将弓箭随手丢给身边的人,淡淡道:「皇兄,你想见我,我这不是来了吗?」

是祁晏。

他居然来了。

还带着……菱玥。

原来……菱玥是祁晏的人。

我以为我交到了知心朋友,其实只是祁晏的计谋之一。

28

祁钰狂笑几声,吼道:「盛京衡,孤赢了!」

彼时我已经勒住缰绳停在江衍身边。

江衍当即把斗篷解下披在我的身上,又安排人护送我进宫。

只来得及对视一眼,我便匆匆离开,不能留在战场上拖累他。

「众将士听令,拿到祁晏人头者,赏黄金万两!杀啊!」这是我所能听到祁钰最后说的话。

宫门阖上,宫墙外硝烟弥漫。

宫墙内桂殿兰宫,未曾失色。

我在安定门后的长街上寻了处位置席地而坐,想要第一眼就能看到江衍平安归来的模样。

宫门外厮杀声不绝于耳,我盯着血肉模糊的掌心看了半晌。

会留疤吗?

长街上陆陆续续有军队通过,而后打开宫门去支援江衍所率的将士。

我等了许久,在天空归于黑暗时,宫门再次打开,有人单枪匹马自宫外而来。

我抬眸一看,绛紫色的衣袍。

不是江衍。

随即又垂下头。

「你坐在这里干什么?」祁晏的马停在我面前,整个人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没说话,保持着刚刚的姿势,把头埋进膝盖里。

祁晏翻身下马,蹲在我的身前,伸手摸了摸我的头:「阿衡……我让菱玥看着你,是为了保护你。没想到她违抗命令,对你下药,导致你被祁钰抓走了,抱歉。」

见我没反应,祁晏又道:「你若生气,我命人把菱玥押到你面前,随你怎么处置,可好?」

闻言,我抬起头,觉得眼前人陌生得可怕。

「祁晏,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让菱玥接近我,我也不想懂其中的原因。

「我只想求你,放过我。」

祁晏笑了,在夜色中,脸上的血迹衬得他仿佛是从地狱中走出来一样。

「可是,阿衡,我赢了,你……也是我的了。」

29

祁晏强行带着我去了先帝的寝宫。

一进殿,就见皇后和苏蘅跪在龙床前。

应该是为祁钰求情的。

苏蘅最先听到动静,回头见到我和祁晏时,难掩震惊,最后她的视线落在我和祁晏的手上,祁晏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腕。

我只觉尴尬,暗暗使劲想要挣脱祁晏的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太医,来看看她的手。」祁晏直接略过皇后和苏蘅,朝守在龙床一侧随时待命的太医吩咐道。

太医看看皇后,又看看祁晏,最后看着先帝,不知道该怎么办。

先帝咳嗽一声,对太医道:「去吧,按他说的做。」

皇后这时像反应过来了什么一样,猛地起身扑向祁晏,吼道:「钰儿呢?本宫的钰儿呢?你这个孽障,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祁晏轻轻一动手,皇后便倒地不起,语气极其轻佻:「你说逼宫的三皇子啊,自然已经伏诛了。至于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那定是因为我赢了啊。皇后娘娘还不明白吗?」

太医蹲着为我上药,闻言直接抖如糠筛,手上不小心使了劲,我没忍住吸了口凉气。

祁晏回头一看,微微皱眉:「轻一点。」

「是……六皇子,微臣知错。」太医拼命克制自己的惧意,我咬牙忍着,生怕惹祁晏不痛快害了无辜的人。

皇后已经没有了往日的风度,趴在地上悲痛欲绝,最后直接晕了过去。

先帝没有一丝动容,只静静道:「苏侧妃,把你母后扶下去吧。」

等到苏蘅和婢女一起将晕倒的皇后扶走后,先帝望着祁晏赞赏道:「不愧是朕和元舒的儿子,懂忍耐、有谋略,更有胆识。」

祁晏嗤笑一声,幽幽道:「我可不像你一样,会害自己的孩子。」

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仔细一想,一年之内祁泫和祁钰逼宫,似乎都在先帝的算计之内。

先帝摇摇头表示不想多说,便转移话题道:「明日朕便命翰林院颁布册立你为太子的圣旨,昭告天下。」

祁晏点点头,又道:「两日后的婚礼照常举行,我要娶盛京衡。」

祁晏话音刚落,太医正好为我包扎好伤口。

我旋即起身,狠狠地瞪了祁晏一眼,拎着裙摆冲出先帝的寝宫,径直往安定门那边跑去。

我要见江衍。

30

我气喘吁吁地跑到长街时,江衍正在整顿军队。

见状,我便躲在石像背后,但视线一直在江衍身上。

等了一会儿,兵士们整齐划一地踏着步子地离开长街。

直到看不到军队的尾巴后,江衍独自朝我小跑过来。

「阿衡,你怎么过来了?」江衍小心翼翼地捧起我的手,低头仔细查看。

我看着江衍的脸,伸手轻轻地为他擦拭脸上的血迹,心疼道:「有没有受伤?」

江衍伸手回握住我的手,笑着摇摇头:「没有受伤,就是担心你。」

我「嗯」了一声,低声道:「抱歉,我不是故意不等你的。」

江衍依旧笑着,吻了吻我的掌心:「阿衡,你不必和我说抱歉,也不必和我解释那么多,我理解你,我只是恨自己不能保护好你。」

江衍此身已经许国。

若不是因为这次兵变先帝提前召他进京,我们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见面。

或许那个时候我已经嫁作人妇。

「阿衍,忘了我吧。」我眷恋地抚摸着江衍的面容。

从眉眼、到鼻梁,又滑到嘴唇,最后停在他的下颔。

江衍好像知道我会说这句话一样,神色未变,漆黑的双眸凝视着我:「不会忘,无论如何都不会,我早已认定你是我的妻子。」

我险些溺亡在江衍深情的眼神里。

可理智告诉我,不可以,不能害了江衍。

于是我后退一步,粲然一笑:「阿衍,若有来生。」

剩下的话我没有再说,我知道,江衍会明白我的意思。

我没再等江衍开口,转身离开。

我只想他记得我的笑容。

我走到长街尽头时,祁晏也正好来到附近,冷冰冰地丢下一句「走吧,送你出宫」就负手离开。

我静静地跟在祁晏身后,没有说话。

直到我回府,我和祁晏都没有任何交流。

31

次日,先帝接连颁布两道圣旨昭告天下:

第一道圣旨,册立祁晏为太子,我为太子妃,明日完婚。

第二道圣旨,将皇后贬为庶人,其族人男子流放苦寒之地,女子充为军妓。

一年之内,上京两大名门望族一朝倾覆。

我想了许久,有没有一种可能,祁晏本来就是先帝属意的太子人选呢?

只不过考虑到良贵妃为战败国公主,朝廷内不支持祁晏为储,况且还有皇后和嘉贵妃身后的两大家族在为祁钰和祁泫撑腰。

所以先帝才花费心思布了如此大的一盘棋就为扶祁晏上位呢?

若是这样,那祁晏对先帝说的话也就说得通了。

可如果真的是这样,虎毒尚且不食子,先帝为了一个儿子而残害那么多亲生儿子,到底算什么呢?

我想不明白。

圣旨一下,太尉府上上下下便开始忙碌,原以为祁钰逼宫后我和他的婚事就此作废,可谁都没想到,新任太子殿下祁晏会娶我。

而且婚期就是原先我和祁钰的婚期。

也不知道祁晏到底是想恶心祁钰还是恶心自己。

也罢。

我依旧不慌不忙地缝制着平安符。

宛冬说,祁晏命人将整个上京城清洗了一番,该修补的地方也加紧修补。

为的就是明日大婚时看不到一点两日前发生过兵变的模样。

我冷笑一声。

只觉得祁晏是在欲盖弥彰掩耳盗铃。

32

大婚那日,六十六抬聘礼从皇宫送到太尉府,迎亲队伍一眼望不到边。

爹爹和娘亲考虑到祁晏身份尊贵,所以提早和喜娘说过从我的院子到府外,多铺一点红布,到时让兄长直接背我上轿,就不用祁晏接手了。

祁晏来到太尉府时,喜娘刚好搀扶着我跨过火盆。

在众人的注视下,祁晏直接翻身下马走过来将我打横抱起,从太尉府正门一路稳稳当当地将我抱到花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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