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不易
帝宠:深宫的爱,妃子的恨
1
我怀孕了,但昌平皇帝并不高兴,即使他膝下无子。
昌平皇帝二十有六,正是发情播种的大好年纪。岂料这位爷发完情播完种,愣是没有一个美人开花结果。宫中朝堂早有皇帝不育的谣言传出,虽然被暗中镇压,仍无孔不入地秘密散布。
所以我的怀孕,适时粉碎了这个有碍昌平皇帝声名的谣言。
但,仅此而已。
因为自打我有孕起,山西干旱,浙江洪涝,东北虫害,黄河决堤,山石塌方,各种天灾人祸接踵而来。钦天监说我腹中胎儿乃灾星转世,我都不好意思不承认。
我原是小小宫女一枚,平日负责御书房的清洁工作,在别人眼中算是肥差一个。整日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晃,指不定哪天入了龙眼,自此鲤鱼跃龙门成为人上人。许多御前伺候的大宫女都打着这样的主意。
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稍有姿色的略一打扮,趁昌平皇帝心情好抛个媚眼,便水到渠成获得封号,自此跻身主子行列,不必再做奴才。
我是例外。我在此岗位上工作一年八个月零五天,除了混了个脸熟没有寻得任何机会麻雀变凤凰。
所以对于睡了昌平皇帝这件事,我自己也是十分惊讶。
我一直强调那天是个巧合。月明星稀的晚上,我在御花园偶遇喝得微醺的昌平皇帝。
因为有了「晚上」、「微醺」这两个关键词的蒙蔽,昌平皇帝从我玲珑有致的身段武断认为我是美女一枚,继而以酒后乱性为这段相逢画下了完美句号。
但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一个攀龙附凤的处心积虑。
尤其是,昌平皇帝被我睡了之后,并没有循例册封我。甚至连问了一句「今夜之事可记录在档」的梁公公,都被罚奉三月。
我仍然做回御书房的小宫女,多少人笑话我偷鸡不成蚀把米。
只是我家祖上坟头的青烟冒得太猛,一次承宠我便怀孕。
昌平皇帝看在孩子的面子上,勉强封我为闲答应。
在如何处置我腹中胎儿的讨论会上,贞嫔娘娘如是说,「闲答应倒是运气好,御花园那么大,偏叫你遇上了皇上,还是大晚上的。不知若是搁在了白日里,闲答应可有这样好的运气?」
那贞嫔娘娘一口一个闲答应,却是刺耳得很。她拐弯抹角讽刺我的容貌,惹得一干美人妃嫔掩嘴偷笑。好在我心胸豁达,重视气质胜过相貌,故此风轻云淡,端端正正坐得跟碉堡似的。
因为我知道上头的人不发话,底下也掀不起多大风浪。我肚子里的娃就算是个扫把星,那也是镀了金的扫把。
「闲答应肚子里的孩子留不得。」贞嫔进言,「皇上,孩子尚未出世天下已经招致大祸,大不吉啊。」
「是啊皇上,一切以国家社稷为重,孩子以后各位姐姐妹妹都会有的。」
昌平皇帝一派波澜不惊,在高高的王座上越发显得高深莫测。
「朕有些乏了,这件事稍后再议。」良久,听取了各位老婆的意见,昌平皇帝漫不经心宣布,「朕自有主张。」
我为自己捏了把汗,担心他有更阴的招儿。
事实证明,女人的直觉真特么准确。
虎毒不食子这话压根不能用在昌平皇帝身上,因为丫儿是条龙。
梁公公来宣旨,昌平皇帝的大意是钦天监掐指一算,我腹中胎儿不是一般的灾星,乃祸国殃民动摇国本的孽障,万万留不得。
所以,昌平皇帝虽慈悲却不得不赐我「千足刑」,唯有如此那孽障方可气数尽去。
梁公公安慰我,「撑过这一关,姑娘以后有的是荣华富贵。」
他倒是高估我了。试问自前朝以来,有哪个女子挨过千足刑还活得下来的?
我记得钦天监有一次奏禀翠玉阁的妙歌娘子命犯太岁,冲了宫里的几位老太妃。
我清楚记得,昌平皇帝看了折子龙颜大悦。他笑道,「这几个老匹夫又不知受了哪位的点拨,尽整出些幺蛾子。」继而问,「闲人,你信这个吗?」
我的回答无懈可击,「信则有,不信则无,皇上心中自有圣断。」
昌平皇帝对这个回答很满意。我知他从来不信鬼神之说,有时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后宫的美人胡闹去。
而今矛头指向我,想来我和我的孩子都是个无足轻重的,他觉得没有保下来的必要。
2
据说前朝有位失宠的娘娘,寂寞难耐与侍卫珠胎暗结。事情败露后,苏皇后有心整顿后宫风气,命人将那位娘娘缚在地上,再令五百宫女和五百太监踩踏而过,生生将那四个月的胎儿踩了下来。
宫人们将这刑罚称作千足刑。
这道鲜血淋漓的圣旨把我吓病了,间接证明了我其实还是个弱女子。我发烧昏迷,并矫情地做梦了。
我梦到剑眉星目的白衣少年一路策马驰骋,而我在路的尽头绝望等待,等待少年永远无法兑现的诺言。他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我定护你周全。他说,万里江山不及你展颜一笑。
我又梦到那位受千足刑的娘娘,她在血泊中摸索着已经成形的婴孩,厉声诅咒,「皇后,皇后一定会有报应的。」
血顺着她的指尖低落,血肉模糊的婴孩一直送到我眼皮子底下。
我迷迷糊糊惊醒,那白衣少年在我眼前恍恍惚惚,嘴角有柔软的弧度,端得是春风和煦。我却是不大喜欢这样的温情桥段,果断一巴掌拍了上去。
病中的我掌心滚烫,只感觉触手的肌肤分外冰凉,叫我舒坦得拍完一巴掌还想再来一巴掌。
却不知谁上来狠狠推了我一把,我「哐当」一上撞在床墩子上,一下没挨住,重新陷入昏迷中。
到底哪个王八蛋这么不怜香惜玉?我铁定是要报仇的。
虽然我人丑又卑微,「捏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形容的便是我这种人。然而蚂蚁的力量却也不容小觑。
兵部尚书李大人遭昌平皇帝言辞训斥,退出御书房与我在廊下撞了满怀。宫女是现成出气筒,他一脚踹断我肋骨,叫我在床上躺了十来天。后来有一次,李尚书觐见昌平皇帝,因朝靴底沾满狗屎遭君王厌弃,自此官运一落千丈。
延禧宫偏殿路贵人,亲手炖的甜汤送到御书房外不得召见。我奉命回话,她迁怒于我,赖我洒了甜汤,赏我掌嘴。后来也有一次,她奉召侍寝,虚恭不停——俗称放屁不断。御前失仪,路贵人被贬为小才人一枚。
我做的这些勾当神不知鬼不觉,然而有一天竟叫人发现了。
3
那天我刚刚修改了禁卫军的值班表,回到御书房收拾一地的纸屑时,埋首奏折中的昌平皇帝忽然漫不经心问,「前儿惠妃吐了你一脸唾沫怎么不见你发招?」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震得我里焦外嫩。
我倒是忘了,这皇城的主人,昌平皇帝,他有数不清的眼睛注视着这片大地,我的小伎俩哪能逃过二郎神的天眼?
当下我偷觑皇帝的脸色,不见端倪,老老实实答,「惠妃娘娘得皇上宠幸,艳压后宫。皇上心尖尖的人就算御前摔个四脚朝天皇上看着也是喜欢的。奴婢又怎能撼动惠妃娘娘的地位?」
昌平皇帝挑了眉,踱步至我跟前,「这么说,李尚书、林太傅、孙贵嫔、曹公公、高少卿、陆贵人、知婕妤那些人,你都看出朕所不喜?」
我琢磨着离死期不远,哪敢再分辨?只顾伏地磕头。
私下我却不得不夸一夸自己,御前伺候这么久我早成了人精,擅于揣摩皇帝喜好。我想就连那些和昌平皇帝睡过好几觉的妃嫔都不及我明白圣意。
所以那些欺侮我的人,若是昌平皇帝不怎么待见或是压根不在乎,我便发招,这也是我屡屡成功的秘诀。
昌平又道,「你很聪明。」我没有被夸奖的喜悦,素来君王不喜聪明人,尤其是妄图揣测圣意的聪明人。我很想磕出一头鲜血以示悔悟之心,无奈皮糙肉厚,狠磕了几下也没见血。
倒是昌平皇帝按住我肩膀,话锋一转,「只是惠妃近来越发任性了,很是不让人省心。」
他长叹一声,也不喊我起来,自顾出去了。直到皇帝的脚步声远得听不见了,我伏在地上半天也没敢动弹。琢磨着皇帝爷子的话,我怎么都觉得有种不要脸的暗示。
于是惠妃娘娘奉茶时不小心烫伤了昌平皇帝,虽未降位分,但到底从此被冷落了。
这算是我和昌平皇帝的第一次合作。
他时常无限忧伤地在我面前叹,「某某某着实顽固,虽一片忠心,到底让朕心里不痛快。」他的虚伪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说人话,昌平皇帝的意思是:整整那些老头,别弄死了。我为自己听出了他话中的暗示而羞愧。
我的聪明伶俐让昌平皇帝觉得我十分好使,他频繁于我合作,渐渐生出些许默契。他常夸我,「闲人不愧朕的心腹。」
所以偶尔放肆一点,比如不经允许吃他的御前糕点,或者翻阅他的书籍,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遇上旁人训斥我不懂规矩,索性将那些东西赏了我。
这是赤裸裸的革命感情。
4
我在梦中回顾了我和昌平皇帝的友谊。
正是这些点点滴滴,叫我对昌平皇帝抱了一丝期盼。但是他没有给我希望,他赐我千足刑,践踏自尊的千足刑!
气血攻心,我竟气醒了。侍候汤药的医女喜不自胜,絮絮叨叨说皇帝纡尊降贵来看过我一回,我却给人家一嘴巴子。
他大约来看我死了没有。
当下有人将我醒来的消息报了上去。那贞嫔头一个来看我,端的是不安好心,「闲答应倒是把身子养养好,不然千足刑时指不定随肚子里的孽障一同去了。」
我就着医女的手喝了汤药,不由将手掌护在肚皮上。母爱,我暂时是没有的,我只是怜惜这个小生命。贵为皇子,却不得不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从小我就知道,无情最是帝王家。
「孩子。」我低声挑拨离间,「杀死你的是你的父皇,做了鬼也不要放过他。」
这天晚上,我腹中绞痛,不多时下身浸透鲜血,竟是流产了。
昌平皇帝震怒,下令彻查后宫。
早前的医女早被关进暴室,新来的丁医女安慰我,「小主不要难过,皇上一定还您一个公道。」
我难过个屁啊。这孩子早晚保不住,这样没了比受千足刑不知好多少倍。
昌平皇帝自然是要震怒的。
大约他觉得他的孩子,就算死,也不能以这种方式。
后宫人人自危,凡与我接触者皆被拘了去受审,一时鸡犬不宁。
我已经能下床,丁医女将我照顾得很好,时常提醒说,「小主万万不可吹风受凉,仔细落下病根,影响以后生育。」
我倒是觉得落下病根反而好,省去多少麻烦。
只是不知为何,日日梦到那白衣少年,眼角眉梢是说不尽的细腻温柔。
拭汗喂水、掖被顺发,亦或是长久凝视,梦到的竟都是他的好。有时梦境现实分不清楚,只觉醒来手有余温,仿佛叫他握在掌心过。
我疑心自己梦靥了。在我看来,甭管这梦多美好,就算是个春梦,摊上了白衣少年也就是个噩梦。
丁医女察言观色,「小主近来脸色不大好。」
我便告诉她,「频繁梦到一只大尾巴狼,想来是梦靥了。」
可就巧了,不多时,贞嫔娘娘的园子中出土一只扎满尖针的木偶,上刻鄙人生辰八字。接着贞嫔娘娘的贴身宫女供出受指使在我的药罐子中偷加了堕胎药。
证据确凿,贞嫔娘娘床底下的柜子中藏了不少堕胎药物,闻着气味只觉年代久远,想来宫中一直无人有孕,这些东西长期无用武之地。
罪魁祸首揪出来以后,昌平皇帝第一次驾临我的小破屋。
他问,「你想如何处置贞嫔?」我受宠若惊,没想到这件事还有我说话的余地。
昌平皇帝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愧疚和自责。我觉得他大可不必这样,大家不过睡了一觉,感情也没好到哪里去。
当然了,我也不是给三分颜色就开染坊真把自己当回事的人,我很贤良淑德地说,「但凭皇上做主。」
他许是昏了头,翌日下旨:贞氏谋害皇室子嗣,其心可诛,贬为庶人,赐三尺白绫。昌平皇帝忘了,贞氏不足为惧,可她有个手握重兵的哥哥,跺一跺脚恐怕朝堂不得安宁。
果然消息传出后,贞将军不负众望,无调令,却领五万将士驻营城外,一时人心惶惶,直说贞将军要反了。
皇城内外笼罩着紧张气氛。唯一有闲情逸致逛花园的除了我也没有别人了。
我跟丁医女说,「若是被攻陷了,这园子里的繁花似锦皆是空了。」
丁医女唯唯诺诺不敢接话。
我笑了笑,转身的时候一杆黑羽箭破空而来。尖叫声中,箭矢没入我的腹中,鲜血淋漓。
刺客遁逃,竟是十分熟悉宫中地形。我忽然意识到,原来这么久以来,不断出现的刺客一直要杀的是我,不是昌平皇帝。
5
从我入宫起,便断断续续有刺客出现。
夜行衣,黑羽箭,是这些刺客的标志。
我在昌平皇帝身边听到梁公公说的最多的话是,「保护皇上,有刺客。」
是人都会以为刺客想干掉的是昌平皇帝吧?
谁知竟不是这样,我才是他们的目标。
我记得有一回遇上刺客,我发扬舍已为人的精神,替昌平皇帝挨了一箭。伤在肩膀,无性命之忧,然而恍惚间我仿佛听到身后的昌平皇帝急切唤了一声「阿闲」。
我以为听错了,现在想来那声「阿闲」的的确确出自他口。
原来我一直隐瞒着的,以为没有人知道的身份,早就曝光了。
我是前朝嫡长公主。
发明千足刑的苏皇后便是我阿娘。我曾经万千宠爱一身,是王朝最尊贵的公主。直至威远将军陡然发难,十万精兵包围皇城,逼宫造反。
昌平皇帝,慕容简,他是威远将军最得意的儿子。在这之前,他是陪伴我整个童年的青梅竹马。在我眼中,天潢贵胄比不上慕容简一根手指头。我及笄那年的盛宴上,父皇赐婚我与慕容简。他一袭白衣,单膝跪地,朗声谢恩。
我看到他的眸子,闪烁着发自内心的喜悦。我想我终于可以兑现小时的诺言:简哥哥,我们永远在一起。
彼时威远将军功高盖主,我那皇帝爹企图以这种方式笼络羽翼渐丰的威远将军。
我一直觉得世界上再找不到一个像我这么豁达的公主了。我的皇帝爹花心好色又奢靡,寻欢作乐不理朝政,如果有一天他被人端了老窝我一点都不奇怪。但我没想到这个人是慕容简和他爹,虽然我抱着理解的态度。
我理解王朝的兴盛衰亡,我理解百姓的民心所向,我理解兵变民怨皆非一朝一夕。我只是不理解,这场戏何时开始出演。是否甜言蜜语尽是虚情假意,是否山盟海誓皆是镜花水月?
「不,不是的。」他牵着我的手斩钉截铁,「阿闲,我待你最是真心。」
慕容简安排侍卫护送我出宫南下。他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我定护你周全。他说,万里江山不及你展颜一笑。他说,阿闲,等我。
我满心欢喜地等待,结果等来斩草除根的追兵。
他们说,「阿闲公主,少主不会来了,前朝余孽留不得。」
虽然我不是什么好鸟,但皇家傲骨铁铮铮。我纵身跃下万丈悬崖,宁死不做俘虏。
我意淫着「前朝嫡长公主巾帼英雄粉身碎骨宁死不屈」的佳话流传千古。没想到,我没摔死,父皇仅存的几个旧日部下将我救了。
6
这几个老头子着实不识好歹。
我虽活了下来,一张脸却磕得不堪入目。
这群老头首先肯定了我的气质,然后替我改头换面,我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女子。
我想以平凡的身份过平凡的生活。
可惜热血忠臣们不允许我有这样苟且偷生的想法。他们以将我打造成复仇公主为己任。
他们怀疑我对慕容简尚有留恋,殊不知在我拖着遍体鳞伤的身躯大难不死之际,我已将慕容简驱逐出我的世界。我亦不愿恨他怨他,只求从此两不相干。
可惜皇室子女向来身不由己。
在他们的安排下,我入宫成了一名光荣的劳动宫女。
昌平皇帝大好年华,后宫佳丽无数却子嗣凋零,自然不是他不够努力。
我乃御书房清洁宫女,自是不能辜负这样的好职位。昌平皇帝每日用的贡墨已不单单是墨,我在其中加了一点香料。
昌平皇帝勤于政事,大半时间滞留御书房,那香料早已渗透他的七筋八脉。他的妃子若能有孕,那铁定是红杏出墙了。
昔年那娘便是将这东西用在父皇身上,后宫三十六院,除却阿娘无人诞育皇嗣。
现在我可替阿娘懊悔了,父皇要是多生几个儿子,哪轮得到我一个公主冲锋陷阵?
只有阿娘有解药。
阿娘把香料和解药交给我的时候说,「孩子,将来你会用到。」
我以为我永远用不到,但是事事难料。
就像我料不到我和慕容简会走到如今的地步。
我这样告诉热血忠臣们,「慕容简一生将无儿无女,你们只要熬死了他,复国指日可待。」但老头们觉得此计不行,因为先熬死的可能是他们。
他们的意思是,伺机睡几次昌平皇帝,生个流着我皇室血脉的孩子继承昌平皇帝的皇位,好歹也算迂回复国了。
虽然老头们背着我商议孩子出世后先弄死慕容简,再掌幼帝之类的阴谋诡计,但好歹我们终于统一了战略。
7
我想生一个孩子,一个我和慕容简的孩子。
年少的时候,慕容简说,「女孩叫闲情,男孩叫闲意。」
我有不同的想法,「女孩叫简洁,男孩叫简单。」
为此我们还争论不休,通过喝酒和比武一决胜负。
我幻想那个孩子的样貌。雪白的面孔,有慕容简英挺深邃的眼眸和英挺的鼻子,有我细长的眉毛和樱桃般的嘴唇。
如今,我不知道怀着另一重心思,处心积虑和慕容简生一个孩子,上天会不会允许这个孩子如天使般可爱?
但是,我没有选择,我必须怀上慕容简的孩子。
而我能成功睡到昌平皇帝着实不容易。
因为宫女太监私下管昌平皇帝叫痴情种。
刚入宫那会儿,我听到传言,说他对前朝的阿闲公主情深不寿,时常凝望公主的画像以解相思之苦。搜罗的美人皆与公主有几分相像,就连公主的寝宫都维持昔日的模样,半分不曾移动。
我怀疑这是昌平皇帝自己放出来美化自己的。别的不论,单寝宫维持原来模样我便知道是谎言,我就不信我用了半夜的恭桶还在那杵着。
我也不曾觉得这宫里的娘娘们与我有半分相似。当时我还沾沾自喜,觉得有机可乘。我穿了旧日与他溜出宫的衣裳,梳了他发明的闲花鬓,我花枝招展一天打他眼前晃了八次他都没正眼瞧过我。
就算我换了张脸,可我这身段我这气质,难道不令他觉得熟悉吗?
我想,慕容简早将阿闲公主抛到九霄云外。
尤其自打形成合作关系之后,慕容间时不时还跟我讲点掏心窝子的话。每当他在屋顶借着酒意给我讲从前有个将军之子爱上公主的故事时,我真的很想把他一脚踹下去。
我忍着。
我的忍辱负重终于得到回报,却没想到不管这个孩子是天使还是恶魔,我都没有机会生下。
我的孩子死了,我也快死了。
「阿闲阿闲。」昌平皇帝在我耳边不知死活地叫唤。
我没有办法睁开双眼。御医说箭上有毒,毒已蔓延至心脉,回天乏术。我以为赔上我的孩子再无其他,原来我还有一条命。
昌平皇帝发飙,「她若是有差池你们一个也活不了。」
真感人,我差点以为自己是皇帝宠妃。
我想我若是死了一定和我已经变成鬼的孩子携手,天天夜里唱歌,我吓死慕容简。
又听到有人用语重心长、苦口婆心的语气说,「皇上,您平日里太惯着她了,不然何以酿成今日大祸?」
这货说的是我?开玩笑吧。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当日皇上念及旧情纵虎归山,今日不可再姑息养奸。贞将军言明只要交出闲答应便即日退兵。将军实际对皇上忠心耿耿,只是幼妹枉死,皇上遭妖女蒙蔽,他一时激愤才犯下这滔天大罪,还望皇上明察。」
我急切得想要听取更多,然而房里陷入长时间的沉默中。
我虚了,慕容简不会考虑把我交出去吧?细细想来,以他那种人品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已负了她一回,绝不会有第二回。」
良久,我听到这句叹息,几乎不敢相信双耳。话中的无奈和执着酸了我的眼,有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皇上,小主哭了。」丁医女的声音。
指腹温柔拭去泪水,他的气息拂面,「阿闲,你听到我的话了是不是?当年你在江南等不到我是不是很绝望?我没有出卖你,我被父亲的侍卫围困,脱身不得。等我赶到的时候,只看到悬崖边上你的一只绣花鞋……」
「我以为你死了,想着和你同生共死。可是这个时候父亲在我面前自刎身亡,他说他拦不住我,他只希望我念着国不可一日无君。」
「阿闲,这些年,我背负了那么多,没有一天是开心的……」
我只感觉胸口一热,口中猩甜,昏迷中咳出血来。
那么那么疼!
丁医女哭道,「皇上皇上,别说了,小主会疼死的。」
那些臣子们也说,「皇上,改朝换代难免血流成河,皇上没有错。」
慕容简的话语陡然凌厉。
「我知道你们背地里派人暗杀她,所以我将她放在御前,指望她在我眼皮子底下安然无恙。却不想你们好大的胆子,不仅连我的孩子算计上,当着我的面也敢动她。」
「老臣忠君为国,万死不辞。皇上心慈,千足刑不过是权宜之计,只为了堵老臣们的嘴。可这孩子无论如何不能生下来,他会变成一个危及皇位的筹码。皇上若要怪罪,老臣无话可说,老臣确实想除掉这个孩子,却不想有人先动手了。」
8
我的心忽然一紧,生生撕裂开来。
我想,这些残忍的真相暴露出来,我和慕容简,再也没有任何可能了。
「皇上难道没有怀疑过吗?满宫上下皆以为闲答应不日将处千足刑,在她们眼中那是一尸两命的好戏,有谁会蠢到这个时候给她一碗堕胎药?」
是,是我嫁祸贞嫔,我是杀死亲生儿的凶手,我没有其他办法。
「她自堕胎儿,嫁祸贞嫔,逼迫贞将军造反,一步一步皆是处心积虑。」
是,借刀杀人,上上计。
「她有什么错呢?她亲眼见过千足刑下惨死的孕妇,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只能出此下策。归根究底是我的错,她再也不信我能护她周全。」
「皇上。」
「纵使贞将军打进来,我也绝对不会把阿闲交出去。」
「皇上三思。」
慕容简厉喝,「你们给朕记好了,她活我活,她死我死。」
「皇上,御医说过此毒无药可解。」
「是吗?」慕容简话音刚落,我便到闷哼声。从现场混乱的尖叫声判断,竟是慕容简拿染毒的箭矢划破了自己的手臂。
我以为,我的计划万无一失。
贞将军大军临城,我伺机出宫。到时慕容简交不出人,贞将军恼羞成怒,下令攻城。不管结局如何,两军交战,皆是大伤元气。我们,便有机可乘。
只是,我算错一点。
慕容简,从来没有想要把我交出去。
恍惚间,昔日山盟海誓涌上心头: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扑通扑通的跪地声此起彼伏,一人痛哭流涕,「老臣不敢蒙蔽皇上,为了以绝后患,此毒确实无药可救。」
此时此刻我想到的竟只是想戳着慕容简的太阳穴好好骂一声——傻瓜。
这下可好,威逼不成,反倒赔上自己性命。我若是能跳起来,一定给他一嘴巴子。
床陷下去,是他在我身边躺下,执我之手,「既无解药,那么便把朕和阿闲过世的消息传出去吧。」
他十分淡定,可我一点不淡定。就这样?就这样死了?
我们一个是皇帝一个是公主,如此重要的身份,不能轻易死的。
9
我们确实没死。
慕容简的忠臣们一心一意要置我于死地,他其实早早派人将那刺客绞杀,暗中换上自己的死士,在御花园中演了出刺杀闲答应的戏。
此时正值国丧,南下的马车通身缟素,一路摇摇晃晃。
慕容简在车里对我笑,「阿闲公主已死,再无人逼你复国。而这世上,也再无昌平皇帝。」
我看车外阳光明媚,落花缤纷,都不及他的笑容灿烂。
他果真是做到了,万里江山不及阿闲展颜一笑。
偶尔我们有这样的对话。
「你们什么时候发现我的身份?」
「你跳崖未死,是我首先发现。于是我通知你父皇的旧部下赶来救你,之后你的身边一直有我的暗卫。」
妈蛋,原来早就被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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