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逻辑上是这样。」叶安逸。
利东哑然失笑:「有点夸张了。」
「成年人看很荒唐,您这样的警察看更荒唐,您觉得只是几个半大的孩子拌嘴闹矛盾的事情。但是你看看在我身上发生的事实,我是在上课的时候,被拉进体育室羞辱的,我受了重伤被送进医院,引起警方重视,那是因为我身上有伤。如果我只是个普通的女孩,你想一下昨天的事件,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利东突然冷静下来了:对了,这个女生身上是旧伤,外人不知道她具体的伤势,看起来其实和正常人无异。如果是一个正常的女生,昨天被拉进体育室,可能就是被脱衣,拍照,然后照片流出,达到羞辱的目的。这件事闹到报警的地步,其实就是因为她身上的伤很重,要送医院手术的地步,所以显得这个事件非常严重。但是对于施害者,包括赵威来说,如果是个普通的女生,脱衣拍照很可能最后被定性成恶作剧,或者是轻度的猥亵,不会受到太严重的惩罚。
他们之前的思路都搞错了,他们认为这是一件严重的伤害事件,是因为这个女生受的伤很严重,但是他们忽略了这个女生受伤之所以严重,是因为她本来就有伤在身,加上挣扎反击很强烈,然后导致自己受了伤。也许真的像她说的那样,对方的目的并不是殴打,也不是性侵,可能就是用有性意味的方式去羞辱和恐吓她。
那到底之前那些人对白欣容做了什么事情,能让他们如此不安,不惜这样攻击一个假想敌呢?
利东恍然大悟,对这个女生不得不刮目相看:她受到这么严重的伤害,但是依然能跳脱出来,站在理性的角度上给予他客观的信息,这才把这件事情的性质给理清楚了。
这两个男生,使用暴力偷袭的最终目的是在恐吓和威胁「叶真路」!
但是他又落入了新的谜题:如果是青少年之间的恐吓和威胁,为什么赵威会被杀呢?难道是这个女生杀了他?会不会是她杀了赵威,然后伪装成被偷袭的样子?
他在医院那里看过这个女生的伤势,她才 160CM 左右的身高 45KG 左右体重,应该是不足以对抗身高 179CM 体重 75KG 的赵威的,除非另一个在场的男生和她是同谋。
他想起了赵威手机里留下的照片,想起那双紧紧勒住她脖子,拉扯她 T 恤衫的手,不……那个人不可能和她是同谋。
但是如果是呢?如果这个女孩和另一个神秘的男人只是做出了那个样子,嫁祸给赵威,趁机杀害赵威呢?她岂不是真的成了传说中回来复仇的白欣容了?
不好,自己也落入了这种预设了。利东赶紧让自己从这个思路中挣脱出来。
他对叶安逸说:「赵威死了,你知道吗?」
他注意到对方脸上露出了意外而惊讶的表情,虽然这个表情并不夸张,不像作假。
叶安逸说:「死了?怎么死的?」
「就死在体育用品室,我们初判他袭击了你之后,就根本没再走出过那个地方。」
「那会是谁杀了他呢?」叶安逸沉吟,「当时那里应该留下两个人。怎么一个人逃了,他怎么没有逃出去呢?」
难道是那个神秘人杀了同伙?她微微一怔,到底是为什么?
「我们暂时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被杀,但是初步推测他应该是袭击你之后,躲在了里屋没出去,然后被杀的。那时候乱哄哄就锁了门,没人料到那个里屋的窗户其实没有封死,已经被人提前撬开了。他们留在里屋躲起来本应该是想等人走光了,再从那个窗户逃走的。」
「真奇怪,赵威如果被抓的话,他袭击我的程度,就算被判刑也不会很重,他是未成年吗?」叶安逸问。
「他七月份已经成年了。」利东几乎要怀疑眼前这个人是不是一个高中生了,她还有心思考虑到量刑的年龄标准。她思考的样子非常沉着,身上受这么重的伤,而且还遭受了这般羞辱,但是依然仿佛置身事外。他仔细端详她的眼睛,发现这不像是一双属于高中生的眼睛。他问:「听说你之前在大学读了一年回来的?」
「我不喜欢我考上的专业。」叶安逸说。
「没有别的原因吗?比如你的伤是怎么受的?」
「伤是暑假在外地旅游受的伤。」
利东看过她的伤检报告,外行人可能看不出来,但是他是一名和犯罪分子长期打交道的警察。他看得出来这个伤势应该是打斗所致,并不是简单的摔伤。这女孩子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呢?会不会是她离开原先的大学的原因?但是今天这位女孩赢得了他某种程度的尊重,他不想太为难她,就没有问下去。毕竟「叶真路」是这个九月份才来的榕城,之前她一直都在北京,追问下去恐怕她也不会回答。
「你好好养伤,我可能会再来找你。希望你不要见怪。」他告别的时候很有礼貌,收起了录音笔,「如果你想到了什么,也可以和我联系,这里有我的电话号码。」
叶安逸表示应允。
她的双目清澈,没有回避的神情。
总觉得这个女孩子有点不太一样,遭遇了这样的事情为什么还能保持这么客观理智的态度呢?从现场的证据来看,她说的也很符合事实,和自己的推论也不谋而合。
凡事得靠证据说话。赵威的死,还需要更多的证据去证明它的真相。
利东走了之后,叶安逸躺在床上,感觉很困,迷迷糊糊之间,好像有人在抚摸她的额头。仿佛许久许久之前,她睡着的时候,也有人这样抚摸过她的额头,那是她的母亲……
在她还没有开始懂事的时候,母亲对她曾经有过无微不至的关注,只是这种关注并没有随着她的成长而成长,最后变成了令人窒息的控制。
控制变成了伤害,伤害逼迫人逃离。她的眼泪滑落下来,被人用手接住。
原来抚摸她额头的那只手,开始轻轻伸出手指接过她的眼泪,睫毛凝结在指尖,模糊的视线里,看到那双熟悉的琥珀色的眼睛。
「我的玫瑰,你还是会在深夜里哭泣呀。」张柳岸一只手撑着在她枕边,附身对她轻声说道。
他什么时候来的?
「你……」她努力睁大眼睛,想抬手推开他,却发现手动不了。
张柳岸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嘴唇凑到她的耳边:「你想起来了?」
叶安逸全身微微颤抖,往事如阴暗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他要唤醒早就被她封印的记忆,唤醒她另外一个真实的人格。
「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是第一次遇见我的时候吗?还是在越南的时候?还是现在?」张柳岸带着欣喜的神情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睛闪闪发亮。
我不是……叶安逸想张口反驳,却发现自己连嘴巴都张不开。
怎么回事?就算是受伤动不了,刚才明明和那个警察对话过的啊,怎么会说不出话来?
「我不喜欢叶安逸这个名字,我也不喜欢你妈妈给你以前父母给你的谢静婵的名字,我更喜欢叫你玫瑰。」张柳岸低头,在她唇上轻轻一吻,他的嘴唇柔软,但是叶安逸全身如坠冰窖一般。
他给了她绅士般温存的亲吻之后,继续看着她,看到她眼里的惧意。他这才满意,这才是他的玫瑰,不应该是之前那个全副武装无懈可击的叶安逸,她就应该这样,又惊慌又绝望的看着他。
「你这个表情让我真的……」张柳岸赞叹似地摇摇头,「让我感到好兴奋啊……」
叶安逸全身动不了,她的世界开始坍塌,过去的那一段生活突然雪崩了一般在自己面前不断闪现,她才发现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还是回到了原点。
也许不该回来的……也许不该回到榕城这个地方的……她泪流满面地想。
张柳岸抓起她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吻了一下,低声说:「不管你信不信,我告诉你,你走的那一年,我一直追到阳朔。你知道吗?」
叶安逸的眼泪不断流下来,塔楼上的少女绝望的哭泣的场景一幕幕的闪现。张柳岸不断地提起过去的事情,让她非常痛苦。她早就将这辈子最脆弱的部分完全和「谢静婵」这个名字一道封印在记忆的深渊里。
「别哭了,」张柳岸擦拭着她的泪水,「你以前就很喜欢在我面前哭,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依然还是那个唯一看到你流泪的人。」
叶安逸奋力想挣脱这些束缚,但是她的手脚就像被无形的封印压制在床上,她动弹不得。她很想起来对着张柳岸的脸狠狠地踹上一脚,然后把他的脖子给拧下来,让他不再羞辱自己。
「啧啧啧。」张柳岸看着她,「你这个样子像一只被惹怒的小猫,虽然想张牙舞爪,但是没有什么威慑能力。」
他凑近她的耳边,轻声说:「我把你的过去到现在,把你内部到外表,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以后在人前再端着那个样子,别忘记有我在这样看着你。」
叶安逸挣扎着,想说话,但是说不出。她明白自己一定是被对方的催眠术控制了,但是最可怕的并不是自己动弹不得,而是自己的那颗心,已经隐藏得很好的心,被这样拿出来,狠狠践踏在地上。
「你好好养伤,我明天再来看你。」张柳岸轻声对她说,把她的手收回被子里。想起了什么似地说,「对了,我很不喜欢赵威他们那样对待你。不过他现在已经死了。另外一个,如果你之后没有能力解决他,我以后也会帮你处理得干干净净。」
玫瑰是他的收藏品,他不喜欢别人这样对待她。
她只能供他收藏,供他折磨。
张柳岸走出病房之后,穿着白大褂路过护士岗,护士们像是没看到他一般,他如过无人之境。
他的心情还是很激动的,有一种酝酿了很久的布局,终于可以开始享受成果的快感,但是他也有一点点失落,因为叶安逸被击溃之后,就暂时没有别的游戏可以吸引住他了。
当年谢静婵离家出走之后,他有顺着她的踪迹一直追到阳朔。他了解她的行为模式,知道她的习惯。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在那里会遇见一个本来不应该出现在那里的人。
欧阳彬,欧阳彬先遇见了谢静婵,之后他就失去了她的踪迹,他一直在找她。欧阳彬没有捕获到这朵玫瑰,却遇见了另外一个猎手张柳岸。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欧阳彬对这个早慧而狡黠的少年上了心,和他谈了很久关于他要找的那个女孩子的事情。
她很特别,我有一种直觉,我和她一定会再见面。欧阳彬说。
张柳岸站在医院门口,发现外面下雨了,他捂住了双眼。
呵呵,是的,再见面,再见面就是叶安逸要了欧阳彬的命。
欧阳彬是他的老师,从考大学的时候,帮他申请国外的学校开始,就一步一步教导他,慢慢成为自己的继承人。但是他会偶尔提到,如果那个女孩子还在,他很想也收她做学生,她身上有令他着迷的一些品质。
张柳岸听不明白,谢静婵就是他的一朵小玫瑰,是他年少时候的一件玩具,是他卖弄聪明造成的悲剧。他哪怕有一点点对她的愧疚,也被欧阳彬对她的赞许所淹没了。
她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也配欧阳彬惦记这么多年?难道他不是他最优秀的学生吗?
远远还有雷声的轰鸣,南方夏天的雨,来得如此突然。
张柳岸突然想抽烟,摸摸自己的口袋,发现自己平时没有带烟的习惯。可惜之余,他看到有人下了车,打着伞走过来了。
走近之后,才发现是杨静。
杨静也认出了他,脸上显露出怒容。
「你还敢缠着我女儿?」她对他说,「你到底要折磨她到什么时候?」
「你怎么不想想你女儿这些年怎么过的,」张柳岸凑近她,想避开雨声似地低声说,「她会不会出卖肉体?被人买卖?她经历了什么?一个十二岁的少女靠什么走到今天?你怎么不想想?」
杨静脸上显出痛苦的神色,她咬牙想冲上去打张柳岸一个耳光,但是被他轻易避开了。
「你敢玷污她!」
「玷污她的不正是她的母亲吗?」张柳岸冷笑,「你怎么还不明白呢?你的女儿十二岁的时候已经被你的想象力玷污了,脏得一败涂地。」
十二岁的谢静婵出现在眼前,她被张柳岸紧紧抱住,脸色迷醉,赤身裸体。
杨静怒吼一声冲上去,却发现自己抓了一团空气,张柳岸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只剩她在原地胡思乱想。刚才看到的都是幻象?
她突然失去了进医院探病的勇气。
如果张柳岸没有出现,她还不敢确定那个人是谢静婵,但是他出现了,他一旦出现,就证明那个人一定是她的女儿。
她手里还拿着刚才偷偷收集的叶安逸的头发,想去做 DNA 亲子鉴定的,看来现在不用了。
她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很想上去看自己的女儿,但是又很害怕。她害怕张柳岸说的是真的,如果她出现,会毁掉小婵现在的生活。她思虑再三,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她还是不敢靠近。
这么些年,她再次进入婚姻之后,得到了来之不易的生活,也逐渐明白了那些年自己的偏激和易怒其实都是生活所迫,这些全部都发泄在了自己女儿的身上。
很多年之后她想过,就算谢静婵当初被张柳岸「玷污」了,她真的就不愿意接受她吗?真的就不愿意再承认这是自己的女儿吗?
答案千百次都是一样的,她愿意!
不管她女儿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她都愿意接受她做自己的女儿,她都想保护她,爱她。
眼泪不断从她眼角流下,找了十年,朝思暮想的女儿就在楼上,可是她却没有勇气上去看她一眼。
抬眼看着远处的闪电,她才醒悟到,长久以来都会说出伤人的话的母亲,现在想要表达爱意也非常困难了。她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女儿平平安安,哪怕这份爱这辈子也没有机会说出口,全为了她不要再次不告而别,颠沛流离。
大雨倾盆而下,杨静捂着胸口痛哭出声,偶有路过的护工,也不敢上前询问。痛哭在医院里太过于常见,哪怕是在这样的瓢泼雨夜。
然而在这个城市的另一端,还有一个男生面对着雨夜不能自己。
雷声越来越近,晚自习下课后的德信中学,张志涛没有离开教室。他显得忧心忡忡,仿佛被什么事情深深地困扰着。
大雨困住了不少同学,有些人已经走了,可是有些人还在静静等待着雨小一点再走。高三(1)班的教室比以往安静,留下的只有十几个同学,有的聚集在一起小声聊天,有的在低头看书。
苏云萝还在不声不响做着数学题,龙聪在拿着手机刷游戏论坛。陈曦焦急地看看外面的大雨,又看看时间。俞欣然坐在她旁边,在看着一本文摘,但是有点心不在焉。
「怎么还在下雨……」陈曦喃喃地说,她问俞欣然能不能一起走出校门,但是意外地遭到了拒绝。
「这么大的雨,我穿着新买的鞋子,可不想弄湿了。」俞欣然一反常态,懒懒地坐在位置上不想动,对她的提议有点冷漠。
「等下女生都走完了,只剩下男生了。」陈曦有点焦急。
「你不如叫小六来接你吧。」俞欣然有意无意地说。
这句话吓了陈曦一跳,她责怪说:「你胡说什么啊!」
「对了,好多天没有见到小六了。」俞欣然说到这里,一个闪电打下来,门口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穿着短袖和肥大的裤子,短发都抹了发胶根根竖立,耳边还打着耳环,手臂上还有纹身,不是任鎏是谁?
陈曦吓了一跳,不知道这个时候为什么任鎏会出现在这里,但是一直站在窗口的张志涛却走过去了。
「喂,我不是来找你的。」任鎏对张志涛说。
「我找你。」张志涛冷冷的说。
任鎏越过张志涛的肩膀,看了陈曦一眼,便说:「这里不方便,我们换个地方吧。」
张志涛跟着任鎏慢慢走向黑暗的楼梯口,任鎏特意看了一眼楼梯口的摄像头。
八卦的龙聪收起了手机,背起书包想偷偷跟上去,苏云萝这个时候也站起来表示要回家了。陈曦想跟在他们身后,但是又不想在学校里和任鎏扯上关系,便和苏云萝说:「苏云萝,你等等,我和你一起走到校门口。」
苏云萝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我妈妈在校门口等我。」
「我在校门口打车。」陈曦赶紧说,眼睛却瞅着跟着前面两人消失在楼梯口的龙聪。
苏云萝一边往楼下走,一边从包里拿出折叠伞,陈曦本能想往里面靠,那把伞很小,但是她紧紧挨着苏云萝,不是因为怕雨淋,而是有点害怕。
高一高二的学生都款走光了,教室灯了灭了一大半。楼下有积水,但是任鎏和张志涛非常自然的淌水走过去了,龙聪远远跟在后面,苏云萝小心挑着稍微干的地方走,速度就慢了。
陈曦心急如焚,她想快点赶上前面两人。
「你一个人回去吗,」苏云萝淡淡的说,「叶真路同学刚被不明男生袭击,你一个人不怕吗?」
「怕……我有什么好怕的?」陈曦结结巴巴地说。
「你也是女孩子不是吗?」苏云萝看着她说,「你也是漂亮的女孩子不是吗?」
「我又没得罪什么人……」
「叶真路同学也没有做什么得罪人的事情呀。」苏云萝说。
陈曦被问住了,本能反问她:「你怎么知道她有没有得罪人?她这个人本来就不正常!不要说她了!」
「抱歉,」苏云萝说,「毕竟是我同桌,突然想起也是正常的。」
大雨稍微小了些,但是远处的闪电依然时不时照亮大半个夜空。
她们走到校门口,看见龙聪一个人站在那里,大半个裤腿都湿了,有点气喘吁吁。
「刚才那两个人呢?」陈曦问。
「他们腿太长了,我追不上。」
「没用的宅男。」陈曦急道,「往哪边走了。」
「右边。」
右边的路往前走有个小岔路通往老的小吃街,一路榕树荫郁,路灯很少。平时晚上会有一些人出来摆摊,但是现在下雨,一个人都没有,连沿途的文具店都黑灯瞎火的。
陈曦看了看,不禁有点着急,和龙聪说:「你跟我一起过去看看。」
「干嘛要过去看啊。」龙聪摊手,「任鎏他被学校开除过,脾气可坏了,我不要跟着去,以免被打。」
苏云萝的妈妈来了,她和他们点点头,接过妈妈的伞,走过去交给龙聪:「陈曦没有伞,你把这个给她。」
这是一把特别大的黑伞,沉重,并且伞柄很粗,而且坏了,有点刺手。她看了一眼龙聪,龙聪从书包里拿出一卷大的透明胶带,笑笑说:「就是前几天帮班上做海报的时候留下的,缠几下就可以用了。」
陈曦急着看张志涛和任鎏离开的方向,有点不耐烦地催他:「你快点!」
「记得把伞还给我,」苏云萝说,「那是我爸爸的伞。」
「好的好的。」陈曦看龙聪好不容易在伞柄那里缠上厚厚的透明胶带,迫不及待地拿过来,追着那个方向走去了。她感觉到厚厚的透明胶带缠绕之后,伞柄的确没有这么扎手了,龙聪似乎不放心她,要跟过来。
她不喜欢这个丑丑胖胖的男生跟着自己,但是又怕那条小路天黑人少,只能让他进到伞下,两个人淌水急急忙忙朝那条小路走去。
苏云萝定定看了他们的背影好一会儿。她妈妈忍不住轻声催她:「快点,回家了。」
「嗯。」苏云萝很乖的说了一句,抱着自己的书往回走。
苏妈妈又补充了一句:「班上的那些事情你不要管,快要高考了,考上大学你就解脱了。」
「考上大学就解脱了吗?」她小心坐上了妈妈的电瓶车后座。
「是的,这个学校太差了,同学都不是什么善茬,你不用和他们走太近,」苏妈妈叹了口气,「尽量低调,等我们考过了高考,你去了好的大学,你就可以接触到更加高素质的学生了。」
雨势渐渐小了一点,苏妈妈穿着雨衣,小心驾驶着车,在湿滑的马路上行驶。她身后是她一生的珍宝。
丈夫已经卧病在床,全家的劳动力只有她一个人,女儿是她唯一的希望。但是苏云萝懂事,为了节省学费,选择了就近入学,放弃了重点高中的入学资格,在普通高中力争上游,真的十分不易。
等红绿灯的时候,苏妈妈忍不住问:「听说你们班又死了一个同学?」
「嗯,在家里和她妈妈争吵的时候跳楼自杀的。」
「哎!横竖都是自己的妈妈,做什么不能让一下呢?」苏妈妈说。
「她妈妈挺过分的,来学校闹过,追着自己的女儿打。」苏云萝说。
绿灯亮了,但是苏妈妈没有立刻行驶。
她叹息:「那是有点过分。」
身后传来了机动车不耐烦的催促声,电瓶车堵住了直行道。她赶紧上车,赶紧往前走。身后那辆小轿车不耐烦地擦肩而过,加速碾压地上的水洼,污水飞溅了母女一身。
「云云,没事吧?回家再洗个澡换衣服。」苏妈妈赶紧说。
苏云萝说没事。她心疼妈妈的卑微,也心疼自己。
「你生在我们家,真的是命苦了。」苏妈妈叹息,鼻子有点酸。
「妈,我不喜欢你说这种话,」苏云萝突然说,「我不喜欢你总是提醒我,我比别人命苦。」
「我就是想提醒你,你只能靠自己了,你只能通过努力学习往上爬。」
「我喜欢学习,并不是因为我命苦,」苏云萝说,「我想去好的大学也不是因为我命苦,是因为我聪明。妈,你以后记住这一点。」
苏妈妈愣了一下,咕哝说:「我就是觉得我命苦……」
「那是你觉得,我不觉得,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命苦。」苏云萝说,「我比别人家境差,但是我也比别人聪明,老天对我算是扯平了。」
「你这孩子,」苏妈妈叹了口气,「你根本不知道一个优越的家境能给你更大的舞台。」
「我也不想知道,因为我不可能有一个优越的家境了,所以请妈妈以后也不要再提醒我命苦了,这除了增加我前进的阻力没有任何用处。」苏云萝说,「将来好的大学里,家境好的同学会更加多。」
苏妈妈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便不再言语。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你少和班上的同学来往,他们都不是好学生。」
「完全不来往会被孤立的,你忘了白欣容吗?」苏云萝仿佛被刺中了什么软肋,大声说。
「白欣容是她自己不太检点吧?我家长会见过她妈妈,整个人就有点疯疯癫癫的……」
「妈,」苏云萝打断她,「白欣容是我同桌,她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而且入学成绩排名很靠前。她只是被孤立了,然后就随便人家怎么讲她也不能反抗了。」
苏妈妈愣了愣,说:「那你还是注意和同学保持友好的关系吧,毕竟周围人要使坏,让你不能安心备考,也是很惨的。」
苏云萝不喜欢妈妈嘴巴里总是说出「惨」或者「命苦」之类的话。她现在逆流而上,每一步都要付出很大的努力,她不想听泄气的话。虽然她长得非常乖巧,给人腼腆内向的印象,但是她有雄心万丈的一面。
要从榕城考到北上广这样的大城市,然后争取到和母亲截然不同的人生,这是她的目标。
在这之前,她内心依然有疑虑。
回到家之后,她去问候了父亲,然后简单的洗了个澡,推说头疼,就很早上床睡觉了,没有熬夜。
「妈,我有点不舒服,明天可能要请假。」
苏云萝身体比较羸弱,苏妈妈担心她步自己丈夫后尘,一般只要女儿说不舒服,她就很慷慨地让她留在家休息。
第二天早上量体温的时候,苏云萝动了点手脚,体温计的数字看起来有点低烧,苏妈妈给她吃了点粥就急急忙忙去上班了。苏云萝看妈妈走了之后,又起来看看自己爸爸在房间里的情况,看看需不需要帮他倒尿。她爸爸今天精神不错,躺在床上看了一会儿报纸,看见她进来,就问她怎么了。
苏云萝说她出去散散步,她爸爸就点点头,没有多问。
昨天下了一场大雨,今天早上放晴了,风凉凉的。天气预报说还会有雨,苏云萝找了把折叠伞带着,想了想,又发了条信息给龙聪:「伞拿回来了吗?」
龙聪没有回应,可能是在上课期间,不方便看手机。她悄悄去了市一医院,在住院部犹豫了一下,然后去询问处打听:「请问骨折之类的病人住哪一楼?」
「肯定是骨科啊,你找谁啊?」问询处的护士看着她。
苏云萝笑笑,没有回答她。她看了楼层分布,上了电梯,去了八楼。骨科在八楼。她去的时候,突然看到张志涛和任鎏站在走廊那里和护士说话,吓得赶紧躲到一边。
他们两个来这里干什么?
苏云萝鼓起勇气探头去看,看张志涛似乎要带着任鎏往病房那边走,却被迎面走过来的陶桃老师叫住:「你怎么不去上课?你为什么来这里?」
张志涛也很意外看到陶桃,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是陪我朋友过来拿点药,他感冒了。」
陶桃看了一眼任鎏,任鎏别过脸去,装作看风景。
「我来这里想起叶真路也在这里,顺便过来看看她,她怎么样了?」
陶桃有点黯然:「她依旧不怎么说话,和之前完全判若两人。」
「那我去看看他。」张志涛对任鎏打了个招呼,就去了叶真路的病房去了。任鎏表示在楼下等他,绕过陶桃朝电梯走过来,苏云萝看着他朝自己走过来,吓得赶紧转身走进旁边楼梯间,犹豫了一下往上走。她偷偷透过楼梯的间隙往下看,看到任鎏根本就没有进电梯,也是进了楼梯间。她吓得赶紧躲到九楼楼梯间门旁边,仔细听了一会儿,对方并没有上楼,而是点了烟,在下面抽烟。
苏云萝吓得心噗噗跳,屏住呼吸不敢动。过了一会儿任鎏手机响了,是张志涛找他,问他在哪里。他说他在楼梯间,张志涛也走了过来。
苏云萝拼命想逃走,但是又很好奇,想听听他们说什么,便蹲在九楼楼梯口上,仔细往下听。
她听到张志涛懊恼地说:「她根本就好像不认识我一样,没做声。」
「唔,我昨天和你说的事情,你想清楚了没有。」任鎏问他。
张志涛说:「我不信你说的。」
「呵,」任鎏吐了口烟,给张志涛递了一根,张志涛犹豫了一下,又接过来。
「你小子以为我为什么要打你?」
「不就是你误会我爱上叶真路了吗?」
「我不允许你对不起陈曦。」
「你这么喜欢她,你自己为什么不直接追她。」
「我追她,你当我心里没点逼数吗?」任鎏冷哼一声,「我一职高生,配得上她吗?」
「你当初要不打架闹事退学,现在也不至于念职高,好歹也是在德信。」张志涛闷声说。
苏云萝当然知道他们说的事情,任鎏本来就是德信高中的学生,因为犯了校规然后被开除,之后才去读的职高。他之前和陈曦在一个班,听说两个人在一条街长大的,他父亲是陈曦父亲的司机。后来他父亲撞了人被罚钱,不再帮陈曦父亲开车了,就自己去做小生意,陈曦搬到了新开发区,两个人就不再有什么交集了。
过去班上的人都知道任鎏是陈曦的小守护神,以前有外校的小混混仰慕陈曦艳名,蹲校门守过她,任鎏冲上去和人干架。后来事情闹大了,老师问他怎么回事,他也不肯说,只是说看那几个小混混不顺眼。过了好一段时间,才知道那几个小混混是冲着陈曦来的。
苏云萝平时并不关心班上的这些八卦,但是她越是不爱管事情,同学们说八卦的时候就越不避讳她在场,所以冷眼旁观,也知道个大概。
高一的时候张志涛也传闻喜欢陈曦,也被任鎏针对着打压过。任鎏这个人不讨人喜欢是出了名了的,女生们又是怕他又是讨厌他,陈曦在学校里也不怎么搭理他,幸好他高一就被开除了,班上女生都舒了口气,也包括陈曦。
陈曦曾经公开在女生的聊天场合说过,任鎏看起来挺没脑子的,她不喜欢他老是借着保护自己为名,到处惹事。
「谁要他保护?他是我什么人啊!」陈曦不屑地说。
俞欣然在旁边附和她。
「我和你不同,你好歹是有机会和她一起考大学的,我是没有。」任鎏说,「你别辜负她,至于那个叶真路,你就别想了,她和你不是一路人。她迟早要回北京的。」
苏云萝蹲在楼梯边,偷听任鎏说话。
张志涛说:「这些话你昨晚问了怎么又问起来了?」
「我要你保证绝对不会和陈曦提起。」
「你暗恋她就暗恋,拉我下水干什么?」张志涛冷哼,「上次打了我一顿,莫名其妙的还不够你出气的?你清醒一点吧,靠拳头说话,再过几年就不行了,你成年之后打人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我已经成年了,」任鎏冷哼,「我只是要你保证,如果我不在陈曦身边,你还会和我一样保护她。」
「她和我有什么关系?她怎么就需要我保护了?」
「你这王八蛋!」任鎏忍不住骂出口了,「别装蒜,陈曦喜欢你!我知道她喜欢你!」
张志涛愣住了。
「昨天她跟过来了,我不好说破,她就是偷偷喜欢你,我要是不在了,你要替我好好守护她!」任鎏严肃地说。
说到「守护」两个字,苏云萝忍不住露出轻蔑的冷笑。
张志涛说:「你少替人做主张。」
「你不答应,你会死得很难看。」任鎏说。
「你说你感冒,来市一医院看病,其实就是想顺便来看看叶真路长什么样的吧?」张志涛怀疑地看着他。
「我没说要来看什么叶真路,是你自己要上来看她的。」
「你知道她在市一医院,我路过一定会过来看她!」张志涛怒不可遏瞪着他,「你自己发神经就算了,不要牵扯上无关的人!」
任鎏阴沉地说:「我可没见着她,你激动什么?」
张志涛看起来很心烦,也闷头抽烟,任鎏也在闷头抽烟,两个男孩子把楼梯间弄得烟雾缭绕,苏云萝如果不是为了偷听,绝对不会在那里继续蹲下去。
但是她依然保持着小猫一样的姿势,非常耐心地蹲在那里,
「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上次快到暑假的时候,我在 398 附近那个网吧上网,我看到过你。」
「我经常去上网,我怎么知道是哪一次?」
「那一次,我在网吧上网,突然有……有一个很奇怪的女人走过网吧,走了一圈……」
「我没印象看到过什么奇怪的女人。」
「我想起来了,那天晚上我看到一个人在后面跟着,很像你。」张志涛怀疑地说。
「哼,很像我又怎么样?我都说了我经常去网吧打游戏,398 那边我也经常去的。」
张志涛愣了一下,把烟蒂丢在地上,用脚踩灭了。
「不,那天晚上那个肯定是你,我记得龙聪之前给我打电话,说他和你还有陈曦,还有赵威他们在网吧打游戏,你们都在场……」
「龙聪?」任鎏挑起眉毛看他,「你说他也在场什么意思?」
「就是 6 月 2 号那天晚上,你们三个人是不是在 398 对面的网吧打游戏?」张志涛问他。
任鎏想了想,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但是打了一会儿就走了。怎么,龙聪当时也在那个酒吧?」
「他说看见你了。」张志涛看着他说,「后来,我也到了那个网吧,我看到了一个全身脏兮兮的疯女人,没穿衣服,穿过了网吧。」
任鎏突然陷入了沉默,然后冷冷地问:「然后呢?」
「我当时以为是个精神病患者,但是黄璃园死之后,抽屉写的那行字提醒了我,6 月 2 日那天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任鎏说。
张志涛看着他,冷冷地问:「那个没穿衣服,全身是伤,蓬头垢面走过去的女人,是不是白欣容?」
苏云萝听到这里,全身发冷,下意识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任鎏突然「哈」的一声笑出来了:「你看到个没穿衣服的女人走过网吧,你认为是白欣容,但是关我屌事?」
「因为我想起来,她的身后远远跟着一个男的,那个男的长得很像你,」张志涛压抑着愤怒说,「当时大家都被吓一跳,有很多人在起哄,我就扫了一眼,在人群中看到的那个人,非常像你。」
「可能是我吧,可能不是我,你问这个干什么?」
张志涛突然抓住他的领子:「白欣容虽然高一的时候和你不同班,但是好歹和你在一间学校读过书,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任鎏狠狠推开他,将他整个人推在墙上,他冷笑:「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就算你看到白欣容在网吧裸奔,我又刚好在那里,你又有什么证据说明,她和我有关系?」
「因为那天班里有个女生约我在酒吧见面!我赶到酒吧门口没有看见她,我以为我被耍了。直到黄璃园死后抽屉的留言,6 月 2 日!我才想到去确认,原来那个是白欣容的生日!当天晚上我在隔壁网吧打游戏的时候,突然看见一个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女人裸体从网吧慢慢横穿过去!我现在反复回想,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白欣容!」
任鎏冷冷地说:「你确定是白欣容?她打电话给你?」
「不是她,是龙聪打电话给我,他一定知道是哪个女生来找我。我一直以为这就是个恶作剧,现在想想,很有可能就是白欣容!那天晚上在网吧出现的我们学校的人,有龙聪,有俞欣然,还有陈曦,赵威,还有……还有一个被我以为是精神病人的白欣容……」
「龙聪打电话给你的?」任鎏怀疑地看着他。
张志涛感觉到自己一时失言,也愣愣地看着他。
糟了!苏云萝忍不住往后缩了一步,兜里的电话突然震动了一下,有人发信息来了。
即便是这样轻微的震动声,在这个陷入沉默的楼道里依然非常突出。任鎏警醒地跳起来,赶紧冲上楼去看,却只看见一扇刚刚关上的门。他打开楼梯门,却只看见推着担架在等电梯的医护人员。
「刚才谁从这里出来了?」他问。
医护人员看了他一眼,可能看他样子不善,皱了皱眉,没做声。
任鎏气急败坏往九楼的走廊看,只看见几个慢腾腾走路的病人,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人选。
张志涛靠在门框那里,冷冷看着他:「你这么激动?」
任鎏的脸色很阴郁,仿佛听不见他说什么似的。他想起了什么,就突然走进楼梯间,直接往十楼那边跑去了。十楼是个中药理疗中心,到处烟雾缭绕,弥漫着艾草的味道。电梯门口聚集了一群老头老太太,不紧不慢地在聊天。他问旁边一个老太太:「刚才有人往这里出来了吗?」
老太太笑嘻嘻地说:「是啊,挺俊的一个小姑娘,一出来就进电梯了,差点没进去。」
任鎏脸色越发阴郁了:「穿什么衣服?」
老太太很警惕地看着他,开始下意识地保护那个「小姑娘」:「怎么了你们不认识啊,还问穿什么衣服,你要找穿什么衣服的?」
「她从病房跑出来的,我确认一下。任鎏说。
张志涛已经跟着走过来了,他本来以为任鎏去了九楼,谁知道他还追到了十楼。难道那个人这么狡猾,往上跑了两层?
电梯已经下到了一楼了,但是这电梯每层都停,就算小姑娘进了电梯,她也有可能在某一层下去。这家伙装腔作势,把九楼楼梯门弄一下,然后往十楼跑,把他唬得团团转。
「可能是医院的病人,或者是家属,你没必要这么杯弓蛇影。」张志涛看他反应这么强烈,不由怀疑更深了一层。
任鎏看着他,说:「那个叶真路,她还能走路吗?」
「之前一直躺床上,我没看见过她下床,也没看见她走动,怎么了?」张志涛怀疑不断地在加深。
任鎏没理他,直接朝八楼去了,张志涛心下觉得不妙,就一直跟着他。他果然朝着叶真路的病房走去,张志涛跟着他背后低声叫道:「你干什么?你又不认识她!」
「我听说了传闻,她是白欣容借尸还魂回来复仇的,黄璃园就是接触了她之后死了,接着是赵威,和白欣容有关系的人都死了,现在你来问我那天看见的疯女人是不是白欣容,我看你不如直接去问问她比较合适!」任鎏怒气冲冲在前面走,带着纹身的手臂肌肉纠结,张志涛怕他闹事,紧紧跟着,低声怒道:「她绝对不是白欣容!」
任鎏没理他,直接推开门,发现这是一个双人病房,但是只有一张床上睡了人。陶桃不在这里,那张睡了人的病床拉着帘子,窗户开着,帘子在微风中轻轻摆动。
他犹豫了一下,一把拉开帘子,张志涛想阻止都来不及。
叶安逸根本没有睡着,她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安安静静,帘子被拉开的时候,她直直盯着任鎏,把他吓了一跳。
这是第一次他近距离看到这个女生的脸,这是一张让他非常不舒服的脸,重点不舒服是因为那双眼睛。
她的眼睛平静,明亮,而且不带一点感情。
「你干什么!她受了重伤,你吓唬她干什么?」
「这就是们班那个差点被强奸的女生?」任鎏突然嗤笑,「我还以为多么不得了呢,平头正脸的,也就这模样。」
「任鎏!你不要太过分!」张志涛怒了。虽然他一直有点畏惧任鎏,但是他这样当面使劲戳「叶真路」的痛处,他绝对不能忍。
任鎏却非常不客气地,直勾勾地看着叶安逸,眼里都是轻蔑而且嘲笑的神色,仿佛她已经是一个遭受玷污,并且遭人唾弃的「次品」。
叶安逸做势要慢慢坐了起来,张志涛赶紧上去扶她。看见他上去扶她,任鎏脸上闪过了怒意:「残花败柳也值得你这样殷勤?」
「你够了吧,这里是医院。」张志涛怒道,「再这样,我昨晚答应过你的事情,我就要反悔了!」
叶安逸坐了起来,缓缓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对着任鎏,勾了勾指头,示意他上前。
任鎏愣住了。
她一直这样看着他,坚持伸手要他上前。
他本能上前了两步,或许是为了表示自己并不畏惧,又或许是不由自主。
走近她床边,叶安逸只是闭上眼睛嗅了嗅,然后睁开了眼睛:「我认得你的气味。」
任鎏脸色稍稍变了。
这个时候,她就想起了成村的那个少年阿飞,单凭气味就可以找到他要找到的人,她虽然肯定不如阿飞,但是她毕竟和体育用品室的那个袭击者有近距离的缠斗,对方的气味她记下了,这是一种混杂了烟味,汗味,还有特殊体味的气味——对方有点淡淡的狐臭。
任鎏这时候暗叫不好,后退了几步,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送上门来了。
「你满十八岁了吗?」叶安逸突然很友好地问他,「生日是什么时候?」
「你干嘛突然问这个……任鎏比我们都大一点,他满十八岁了啊。」
「满十八岁的话,就是完全刑事行为责任能力人了。」叶安逸用一种非常友好的语调说,「那就是说杀人强奸,年龄上来说,量刑上是没有从轻或者减轻处罚的可能了。」
任鎏心噗噗跳,虽然他对后果早就有所预料的,但是听到对方毫无压力谈论这个,还是感到了极度不舒服。
「除非你去自首哦。」叶安逸说。
「我……我不知道……」任鎏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脚软,他之前建立起来的力量上的优越感荡然无存。他是想羞辱这个女生,不但想羞辱她,还想摧毁她,但是他发现对方比自己想的要顽强,并且尖锐。他开始后悔招惹她了。
「如果之前有过类似犯罪行为的话,还会数罪并罚。」叶安逸补充。
任鎏有点气短,他不太相信这个女生能认出自己,明明那个时候是黑暗的室内环境,完全不能视物,她不可能认出自己。难道真的仅凭自己身上的气味?
叶安逸直面他的眼睛,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平静到让他害怕。他本来积攒了很多羞辱的词语,但是现在说不出口。
「叶真路,你好好养伤,这个是我们以前班上的同学,现在去职高读书了,他只是路过而已。」张志涛觉察到了气氛诡异,赶紧打断他们。
任鎏默默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路过门口旁边的卫生间,发现里面亮着灯,还传来了冲水的声音。
原来这间病房并不是一个人住的。他看了一眼另外一张床,铺得整洁干净,没有睡过的痕迹。
张志涛也不好留下,他点点头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他本来很想过来看望她的,谁知道遇上了任鎏,又谈了一些让他惊疑不定的事情,他内心很不平静,以至于顾不上安抚「叶真路」了。
他们走了之后,洗手间里的女孩走出来了,是惊魂未定的苏云萝。
「陶桃老师还会来吗?」她问叶安逸。
「不会了,她下午有事,先回去了。我这里还有护工照料,也不必一直留在这里。」叶安逸说。
「你认出他了吗?」苏云萝小声问。
「我本来不确定是他,试探了两句,看他反应我就知道了。」
「赵威很有可能也是他杀的,你不害怕吗?」苏云萝一想到赵威就是任鎏杀害的,忍不住全身有点发抖。
「他更应该害怕,满十八岁了还杀人,加上故意伤害,猥亵妇女,够判好几年刑的了。」叶安逸冷笑。她的冷笑带出了阴霾的感觉,让苏云萝有点战栗。
虽然之前叶安逸一直都给她感觉很自信强大,但是没有这种阴郁的杀气,现在有点不一样了。她的内心已经被污染了似的,这是因为在体育用品室遭遇了袭击吗?
「你为什么慌慌张张跑进来,求我不要让他们看到你?」叶安逸问。
「我可能不小心偷听到了任鎏的一些秘密。」苏云萝说,「我怕他。」
「他说了什么?」
「说到 6 月 2 日,张志涛在 398 对面的网吧看到了一个全身赤裸的女人走过网吧,引起哄笑。他还似乎看到了任鎏,所以问任鎏当时在不在那里。任鎏好像反应很大。张志涛怀疑看到的那个女生是白欣容。」
叶安逸想起张志涛说过,龙聪曾经在 6 月 2 日那天晚上打电话给叫他去见白欣容,但是张志涛那天在那里遇见了陈曦。黄璃园那天也去了,也没有见到白欣容。现在张志涛说他想起看到了一个全身赤裸的女人走过网吧……到底怎么回事?
「这个事情挺有名的,好像当时还有人拍了视频发朋友圈,但是那个女的全身脏兮兮的,头发都挡住脸,没人看得出是谁,大家都以为是精神病人,过了一段时间就没人理了。」苏云萝说。
「那个人是白欣容?」叶安逸感觉心里一寒。
「听张志涛的口气,好像他现在隐约开始怀疑了,他说越想越觉得那个人就是白欣容。」苏云萝说,「我就是偷听到这里,任鎏的眼神变得很可怕,所以就跑了。他如果杀了赵威的话,有可能也会杀了我。」
「我不明白,」叶安逸说,「如果真的只是和赵威一起袭击了我,用不着杀人,应该有更大的原因。」
「你说的有道理。」苏云萝小心地又去走廊走一遍,生怕那个任鎏又折返回来。
「他不敢回来的,他回来就证明他就是凶手。」叶安逸说,「我今晚就立刻打电话给警察,他跑不了。」
苏云萝小心地说:「但是如果 6 月 2 日那天晚上,白欣容被脱衣游街,背后是任鎏所为……那他可能会直接针对龙聪。因为只有龙聪能证明那天是白欣容找张志涛来的 398 的,其他人并没有见过白欣容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