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他是杀人狂

他是杀人狂

我有一个秘密,那就是我能知道所有人的秘密。

我有一个秘密,那就是我能知道所有人的秘密。

比方说我现在所在的这家咖啡馆:

老板娘是个不太知名的网红,长相甜美,正在直播煮咖啡。她的秘密是,整容三次,开眼角、垫鼻子、丰嘴唇。还有,一定要嫁有钱人。

给我端咖啡的服务生是个冷面的小男生,他的秘密是喜欢老板娘。其实他的秘密都不需要我去窥探,他那不时就要飘到老板娘身上的小眼神已经暴露了所有。

坐在门口戴帽子的男人不断张望着门外,他的秘密是他有一个婚外情人,但从来没有打算和她结婚。

我为什么会知道所有人的秘密?

我发现自己有这样的能力,是在我四岁的时候。

那天全家很平常地坐在一起吃饭,我无意中说出爸爸在电视机下面藏了钱的事,却不料惹起了家庭大战。

先是老妈把老爸狠狠数落一通,继而是老爸趁着老妈出门也把我修理一顿,并逼我说出怎么知道的。

我哭着说是他自己说的,但他却不肯承认。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我能听到别人不想被人听到的秘密。

这样的能力让我的童年很是辛苦,因为我没办法去分辨哪些话是秘密,哪些不是。

一旦我将别人的秘密说出来,我都会给自己招致麻烦。所以,我渐渐养成了沉默的习惯,尽量少地去说关于别人的事情。

这样的习惯一直延续到现在,延续到我已经学会了分辨别人的秘密并且守口如瓶之后。

咖啡馆门口的风铃响起,有人走了进来,是个男人,三十多岁,戴着细边的眼镜,穿着笔挺干净的风衣,整个人透着一股一丝不苟的气质,我猜他应该就是我等的人。

他一进屋,眼睛就快速扫视了一下整个咖啡屋,我站起身,向他微微鞠了一躬,他便微笑着坐到了对面的位置上。

「你好,是谢经理吗?」我恭敬地笑着,伸出右手。

「是的,曾天是吗?很精爽的小伙子啊。」谢经理礼貌地笑着,也伸出手来握住我的手,我刻意回避开他的手心,不想去窥探他的秘密,毕竟我的第一份工作正攥在他的手心里,我必须要谨慎一些。

还有两个月就毕业了,我必须在毕业前找到工作,租到房子,才能留在这座城市。

之前我错过了这家公司的面试,没想到他们的人事经理给了我一次单独面试的机会。虽然公司不算大,但是前景还不错,最重要的是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老板娘迈着款款的步伐拿着菜单走来,将菜单递到谢经理手上,谢经理对着老板娘妩媚的笑容礼貌地笑了笑,一手翻着菜单,一手整理了一下鬓角的头发,这也让他正好将他的手心展示在我的眼前。

随后,我就看到他抬起头来,眼镜后边一双阴冷狠毒的眼睛盯着我,嘴角微微上扬,薄薄的嘴唇里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杀过人,我杀过四个人,但是警察找不到我,永远找不到我。」

说完,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像刀子一样刺着我的耳朵和心脏,我不由得攥起拳头。

我看到他站起身来,手里的一把利刀向我逼来,我忍不住向后躲避,大声喊了一句:「别过来!」

「先生,你没事吧?」我眼前出现老板娘关切的模样,我才知道刚才陷入了幻觉。就是因为我刚才看到了谢经理的手心,所以窥视到了他的秘密。

我拿起纸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对老板娘点了点头,「我没事,谢谢,只是有些低血糖。」

老板娘微扬嘴角,露出甜美的微笑。

我心虚地看了一眼谢经理,他也正关切地看着我,我迅速低下头,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这可不是简单的秘密,他是杀人狂?我再次抬头看了一眼谢经理,他已经恢复了温文尔雅的样子,完全不能把现在的他和杀人狂划上等号。

「也许我的能力也有失误的时候,或许刚才真的只是一次幻觉,并不是真的秘密。」

我在心里安慰着自己,让自己重新恢复冷静,挤出一个笑容,对谢经理点了点头,「不好意思,我失礼了。」

「没关系,你刚才为什么说别过来?」谢经理客气地问道,眼睛看着我,不知怎么,那眼神总让我感觉有些意味深长。

「呃…… 哦,我,可能有些语无伦次了,我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我有些紧张地说道,感觉头皮似乎冒出一些冷汗。

谢经理没有继续追问,开始转而开始问一些与面试有关的问题。

面试很快结束了,我忐忑地目送着谢经理开车离开。心里隐隐觉得这次面试大概也要跟着石沉大海了,只是这一次我失望之余还有些庆幸。

没想到,过了一周,我接到谢经理的电话,让我清明假期一过就去公司上班。实习期一个月,待遇水平也很令人动心。

我一时陷入犹豫,不知该如何是好。

身边的人没有人知道我能窥探到别人的秘密,只有这样我才能保证和别人保持着相对亲密的关系。

可是现在我却需要有个人给我一点建议——关于该不该接受这次机会,但是要征求别人的意见,就不得不把我的秘密说出来。

我思考了一整夜,确定自己找不到一个我相信能够不会因为我的秘密而孤立我的人。我也确定了,这次机会确实是我最后一次机会。

最后,我还是决定去那家公司上班。

因为没什么工作经验,所以上班第一天只是安排我做些打杂的工作,复印些文件、整理些资料之类的。我拿着一沓文件准备给各个科室的部门经理分发,正巧在走廊里碰到了谢经理。

他似乎正在陪一位访客等电梯,两人很客气地说着话,谢经理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右手来准备和对方握手,手心刚好面对着我,我刚想躲开眼睛,可还是看到了。

然后,就看到,谢经理站到了面前,微笑着用森冷的眸子看着我,缓缓说道:「我刚杀了一个人,尸体焚烧后扔在了城南停工的工地里。」说完继续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被他的话吓得顿时丢了五分魂魄,手里的资料哗啦啦掉落一地,这才回过神来。

「小曾,你怎么回事?」谢经理有些埋怨的声音传来。

我抬头看到他正狐疑地看着我,连忙蹲下将所有的资料捡起来,嘴里不断地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谢经理将访客送进电梯,便向我走来,我正好将所有的文件收好,站起来准备离开。

「你低血糖又犯了吗?」谢经理微笑着问道,那笑容在我看来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啊,是有点,等下吃点东西就好了,不好意思。谢经理,我先去送文件了。」说着,我便急忙离开了。

整整一天我都不在状态,脑海里总是浮现谢经理的秘密和他的狞笑。

城南的工地,离我们学校也并不太远,我是不是该去证实一下呢?到底这个秘密是不是真的?谢经理到底是不是真的杀人狂?每天都活在惴惴不安的猜疑里,倒不如去一探究竟。

下了班,我坐着公交车到了来到城南。市里这几年着重开发这一片,因此几乎都是工地,大多数都如火如荼地运作着,也有不少不知什么原因停工的。

天已经将黑了,我心里多少有些忐忑,但还是硬着头皮到处逛着。脚下不是碎砖石就是沙土,必须特别小心,防止崴脚。

开工的工地上还在趁着暮色加班加点赶工,停工的工地就显得格外空旷、格外冷清。我搜寻了两处,身上就累得出了一层细汗,被风一吹又觉得一阵凉飕飕。

天越来越黑,我也有了打退堂鼓的念头,心想大概真的是我搞错了。正要转身的时候,眼睛无意间瞟到一旁堆得高高的建筑垃圾上似乎有一个黑色的东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朝那里走了过去。附近开工的工地上打起探照灯,使得眼前的视野明亮了许多。

踩着杂乱的砖石,脚下歪歪扭扭地来到石堆旁,我抬头看到石堆上的黑色正是一个长长的被裹得紧紧的黑色垃圾袋,还散发着一阵阵难闻的味道。

我咽了咽口水,踌躇着要不要继续向前。思前想后,我还是鼓足勇气,攀着砖石爬了上去。靠近之后,只感觉到那垃圾袋散发的气味更加刺鼻,我忍不住一阵反胃。

近距离看着被胶带裹紧的塑料袋,更显出人形,我心里也更加发怵。最后咬着牙,颤抖着双手撕开垃圾袋的一角,一只烧焦的手软塌塌地探了出来。

我吓得一屁股坐在身后的石头上,却完全顾不得疼痛,赶紧爬起来溜下了石堆。来不及拍打身上的土,拿出手机报了警。

警察很快来到现场,对塑料袋里被焚烧的尸体进行了现场检验。

作为尸体的发现者,也免不了被询问,当被问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时候,我才有些慌了。实话实说警察估计不会相信我,所以我只好撒了一个不太高明的谎。

「我来这边散步。」

「你不是大学生吗?你们学校离这也不怎么近啊,你上这荒郊野岭的来散步?」询问我的是个年轻的警察,一双细长的眼睛似乎始终保持着警觉。看样子资历尚欠,大概也是实习生,但还是一眼看破了我的谎言。

我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点了点头,「嗯,就是来看看。」

年轻警察继续用他狐狸一般的眼睛看着我,没有继续追问,转而问了些发现尸体时的情景,便让我离开了。

走之前,年轻警察给我留了电话,说如果想起什么可以联系他,我也因此得知他叫田青。

我本来不想再去联系田青,想着离这杀人案越远越好,可是事与愿违。

那天之后我每天都做噩梦,梦里那只烧焦的黑手一次次扼住我的喉咙或者手腕,导致我白天总是萎靡不振。

更重要的是,每天上班,只要看到谢经理,我就感到一阵寒栗。我猜用不了多久,我就要被他看出端倪,他会不会对我下手?想起梦里那只手,我再次陷入深深的恐惧和焦虑。

果然,知道太多秘密的人,必然要承受相应的压力。

我将田青约到了公司附近的咖啡馆里,也就是上次谢经理面试时约我见面的那一家。

坐在相同的位置上,我似乎又看到了谢经理之前坦白秘密时那张阴郁邪恶的脸。

服务生端来咖啡,这次是他自己煮的咖啡,味道很一般。据说老板娘去旅行了,生意也就惨淡了许多。这倒着正合我意,越清净的地方,对我越安全。

田青气喘吁吁地冲进咖啡馆,脚步铿锵有力地敲击着木地板,发出急切的声音。

「不好意思,出了个任务,耽误了一会,你是又想到了什么吗?」田青毫不含糊地直奔主题。

「嗯,上次,我说我是去散步,其实是撒谎。」我有些拘谨地说道,手不自觉地搅拌着咖啡。

「嗯,所以,你是打算告诉我真相?」田青对我的话并不惊讶,继续追问道。

「是,但是,就怕我说出真相,你未必会相信。」

「那你说来听听。」田青刚说完,服务生拿着菜单走了过来。田青随意点了一杯喝的,就看着我等着我回答。

我便从面试到那天去工地的来龙去脉向田青和盘托出,看着他眉间越来越深的「川」字,我猜到他对我说的话有些不敢置信。

「你说你能猜到别人的秘密?」田青抱起双臂,靠着沙发背问道。

「不是猜到,是能听到当事人告诉我。」

「呵。」田青笑着摇了摇头,斜着眼睛看着我,很显然,对我的话并不相信,「那你怎么证明?」

「你敢不敢让我看你的手心?」虽然猜到田青不会轻易相信,但还是对他的态度有些生气。

田青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干咳了两声,坐直了身体,回头看了看在柜台后面忙着煮咖啡的服务生,对他努了努嘴。

我明白他的意思,便点了点头,压低声音说道:「他的秘密是,喜欢他们老板娘。」

「切!」田青翻了个白眼,摇了摇头,「这算什么秘密?这种秘密,我随便抓十个人能猜着九个。」

我叹口气,瞟了一眼服务生,继续压低了声音说道:「他还嫖娼。」

田青立刻瞪大了眼睛,回头望了一眼服务生,小声说道:「他有 20 吗?」

我撇撇嘴,没有回答。

服务生端着咖啡送到田青面前,田青看着服务生青涩的面孔,挤眉弄眼地问道:「我说看你有点眼熟呢,怎么最近没去玩啊?」

服务生吃了一惊,手一抖,差点把咖啡杯推倒。红着脸,抿着嘴快步走开了。

「难道是真的?」田青有些狐疑地回头望了一眼,又回身定定地看着我,将左手伸到我面前,一点点张开,把手心显露给我看。

我看了一眼田青的手心,再看一眼田青,他脸上露出愧疚的神色,用有些颤抖的声音对我说道:「10 岁那年家里那场火灾,其实,是我点着的。」

我有些吃惊,倒吸了一口凉气,回过神来,田青正一脸紧张地看着我,他扬了扬下巴,说道:「说吧。」

「你 10 岁那年,你家,发生过火灾,你……」

「别说了!」田青的脸立刻刷了一层苍白,打断了我的话。

「所以…… 你相信我了?」

「嗯。」田青有些不情愿地答道,迅速恢复了镇定,看着我说道,「所以,你通过你这个能力,发现了你们的人事经理谢松贤是杀人犯,不仅杀过四个人,还是最近这一起焚尸案的凶手。」

我点点头,因为说出了口,心里虽然多了些忐忑,却也多了一份轻松。

「你们现在调查到什么程度了?」

「也不瞒你了,反正也瞒不了,毫无进展。尸体烧毁严重,基本上没留下什么线索,现在连尸体的身份都还没确定,只能确定是 28 岁左右的女性,初步认定为被勒死的。面部也有被尖刀损伤过的痕迹,然后被焚尸。你这一下子把凶手给我们找着了,可是我们还是没有什么证据能逮捕他啊。」

田青小声说着,撇着嘴,皱着眉头,陷入沉思。

听他这么一说,我的心也跟着一沉。我之所以打算告诉警方,就是希望他们能早日把那个杀人犯捉拿归案,我在公司也不至于继续诚惶诚恐,否则我只能想办法离开那里。

「不过还是要谢谢你。如果,你再发现他什么秘密,一定要通知我们。如果你担心自身安全,也可以寻求我们帮助,你自己一定要小心。」田青嘱咐我道。

我点点头,心想,我可不想再发现他什么秘密了,还是躲得远远的吧。

但事情往往不会遂你的愿,当你拥有了窥探别人秘密的能力之后,你就会发现,有时候,不用你去找秘密,而秘密总会来找你。

工作虽然轻松而琐碎,但作为新人,每天还是要装出兢兢业业的样子,轻松的工作也变得不那么轻松了。

再加上有个杀人犯就在你身边晃来晃去,而你却只能一声不吭,还要时不时提防同事姐姐们猝不及防的八卦。

「哎,听说了吗?」邻桌的大姐又凑到我身后的另一个大姐身边神秘兮兮地交谈起来,「他们看到老谢跟一个年轻姑娘吃饭呢。」

听到谢经理的名字,我立刻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哦?是吗?他也该找个了,离婚四五年了吧。」身后的大姐接茬说道。

「可不是,还以为他从此就打算自己一个人过了呢,给他介绍,从来都不搭茬。」

「开玩笑,咱谢经理是什么人都看得上的吗?当年那么漂亮的媳妇不是说离就离,宁可房子孩子都不要。当时我还纳闷,难不成他是外面有人了,不然怎么就非离婚不可。听说女方也没什么错,再说孩子都有了。」

「你不知道啊?」邻桌大姐吃惊地说道,眼角的皱纹都挤出来了。「他那个前妻是整过的,生的孩子小眼睛塌鼻子,一点都不像他们两口子,所以老谢才执意离婚的。」

「是吗?我当时休产假,真没听说这些细节。这个老谢也是的,原装不原装有什么重要呢?」身后的大姐咂了咂嘴。

邻桌的大姐手指指了指太阳穴的位置,意思好像是说他脑子有问题。我收回眼睛和耳朵,心想,真让她猜对了,脑子没有问题,怎么会杀这么多人呢?

正想着,就看到谢经理一路向我们的方向走来,我心里不禁紧张起来,微微低下头,把眼睛紧紧锁在电脑屏幕上。

「小曾,上次那份资料,再给我一份,可以吗?」谢经理礼貌地笑着,眼镜后面的眼神看着温柔,却让我不敢直视。

「哦,好,给你。」我赶紧从文件夹里拿出一份文件递过去。

谢经理一边道谢一边伸出手来接,刚好手心朝上,落入我的眼睛。

我一惊,就看到谢经理推了推眼睛,邪佞地说道:「我恨所有整容的女人,她们都是骗子,都是蛇蝎!」

我浑身一抖,文件跟着掉到了地上。谢经理狐疑地看了我一眼,弯腰捡了起来,我赶紧连声道歉。谢经理没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看了我一眼,便走了。

「小曾,我怎么觉得你特别怕谢经理啊?」邻桌大姐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说道。

「啊?是吗?有吗?」我打着哈哈,没想到自己表现得这么明显。

「你不用担心,你能不能转正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你工作这么认真,我们都看在眼里呢,到时候会给你说好话的。」

「嗯嗯,那谢谢了。」我答道。

下班后,我溜达着向公交车站走去,心里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将今天发现的消息告诉警察。

正当我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时候,正好看到咖啡馆的服务生正在关门。太阳这才刚下山,怎么就不做生意了呢?

「怎么这么早关门啊?」我走过去,问道。

「嗨,别提了,老板娘说好昨天回来的,到今天也没露面,打她电话也关机,她的店,我凭什么老替她管着啊?」服务生噘着嘴说道,像是赌气一般地说道。

「她不是去旅行了吗?没跟你说跟谁去的?」

「哼,肯定不知道从哪认识的有钱人,人家才不会跟我说呢,走了!」服务生摆摆手,低着头离开了。

难道……

我赶紧联系了田青,把谢经理离婚以及他痛恨整容女的事情告诉了他,还有失联两天的咖啡馆老板娘,也曾经整过容,很有可能就是被害者。

「嗯,你这个情报太重要了,有什么消息,我们会再联系你。对了,你要小心一点。」田青说完便匆匆挂断了电话。

我稍微舒了口气,心想,也算是做了件好事吧,虽然不知道,这对我来说算不算好事。

第二天正好是周日,我只有这一天休息的时间,便在学校里待了一天,准备毕业的各种事情,傍晚的时候就接到了田青的电话。

「不出你所料,死者的确是咖啡馆的老板娘秦默,DNA 和死亡时间都对上了。她在网上和一个叫『行道』的人已经聊了两三个月了,约好了清明假期一起去云南旅行,出发第一天就被害了。

「这个叫『行道』的网友我们估计就是谢松贤,但是没有查到相关的证据,他在网上注册的所有信息都是假的。出发当天,秦默一个人去了机场,但是没有上飞机,应该是被谢松贤不知用什么理由骗了出来。

「我们在机场附近的监控中确实看到谢松贤的车出入过机场,但是没有看到秦默上车,这就是我们掌握的全部情况了。」

「呃,你说了这么多,我大体听明白了,就是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现在我们需要找到能给谢松贤定罪的证据,至少要找到他杀人焚尸的第一现场,我们推测应该是在比较开阔的且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但是一点点摸排太浪费时间了,不如你用你的方法去打探一下,应该更快捷。」

「可是……」我犹豫着说道。

「我知道对你来说有难度,但是我们查了近三年的案卷,确实发现了四起没有破获的焚尸案。虽然都不在一个地区,但手法都很相似,怀疑都是这个谢松贤所为,可以确定这就是一个穷凶极恶的变态杀人狂,这样的人放任他在社会上非常危险,希望你能协助我们。」

田青一改之前略带傲慢的语气,反而格外恳求地说道,让我有些不忍拒绝。

「我只能是尽量,而且我也不能确定一定能打探到。」我叹口气无奈地答应了下来,心里虽然百般不愿意蹚这趟浑水,但是私心里也希望赶紧结束这件事情。

第二天上班,我就一直心不在焉,始终惦记着田青交给我的任务。

机会很快来了,我下楼拿快递,正巧也有谢经理的。我看了一眼盒子,买的是夜视镜,不知他要拿这个做什么用,会不会是打算再次行凶?我不敢多想,拿起盒子给他送了过去。

可惜这一次没能得到想要知道的秘密,我只好将快递送下后离开了,想着还有什么办法能再次看到他的手心。

下班的时候,我走得比较晚,没想到在电梯口又碰到了谢经理,心想这应该是个机会。于是挤出一个微笑,站在了他身旁。

谢经理也礼貌地笑了笑,我看了一眼他的手,正交叉着放在身前。

电梯门开启,我赶紧用手扶着门,走进电梯,按住开门键。谢经理很谦逊地微微点头,走进电梯,双手放在了身体两侧,依然没有显露出手心。

我按下一层和负一层,电梯门缓缓关上,我心里又忐忑又焦急,前所未有地感到电梯里的空间这样狭小而局促,似乎空气都有些稀薄。

一楼很快到了,我走出电梯,向谢经理告别,跟着一阵失落,心想今天看来要一无所获了。

谢经理笑笑,举起手跟我做了个「拜拜」的手势,手心正对着我。

「我在城南穆家镇的坟地里焚尸。」谢经理说完,电梯门刚好关闭,我也回过神来,感到呼吸一阵急促,没来得及平复心情,赶紧把刚才听到的告诉了田青,心终于算是落了地。

第二天下午上班不久,天气开始骤变,滚滚的黑云自东南席卷过来,很快覆盖了整个城市。同事们都计划着早些回家,以免被暴雨天气阻拦在公司。

临近下班,主管却突然给我安排写一份报告,而且是很重要的报告,明天上班前就要上交。

以我的资历,写这样一份报告肯定是非常吃力的,光查阅各项资料估计就要几个小时。

「我们几个帮着小曾写吧,他哪写过这种报告啊?」邻桌的大姐热心地说道。

「不行,谢经理亲自安排的,说这个报告是决定他最后的实习成绩的重要指标,必须他一个人完成。」主管也颇为为难地说道,「小曾你今天就辛苦一下吧,在这加加班,相关的资料我给你准备了一部分。」

「嗯,好的,我尽量完成。」我接过资料,尽量不在脸上表现出不满,看着窗外黑压压的天,赶紧开始工作。

同事们渐次离开,我埋首在各种看得懂看不懂的资料里,不知不觉,整整一层楼就只剩我头顶一盏灯亮着了,耳边也只有自己手指下噼噼啪啪的敲打声。

我伸了伸懒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才发现已经晚上九点多了,从 25 楼的窗户向外看去已经是漆黑一片。

「滴」的一声,我头顶的灯和我面前的电脑全都灭掉了,窗外的黑暗立刻裹进室内,我眼前只剩黑色。

停电了?

我双手在桌子上摸索着,拿到手机,打开屏幕,才稍微能看到身边一尺来的距离。

「啪嗒。」从楼梯口传来一声清脆的像是落锁的声音,我立刻警觉起来,将身体压低。

还有人在这?

随后传来一阵缓重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向我的方向走来。

我心里闪过不祥的预感,会不会是谢经理?昨天他收到的夜视镜难道是为我准备的?

来不及细想,我赶紧从座位上蹲下,顺便脱下鞋子,猫着腰离开座位,朝着他的脚步声相反的方向离开。

我掏出手机迅速地给田青发了一条求救短信,然后将手机随手放在身边的一把椅子上,继续猫着腰前进。

除了皮鞋敲打着瓷砖的脚步声,我几乎得不到一点对我有利的信息,只能凭借着声音来判断着距离,一点一点地移动。

窗外一个闪电劈过,眼前骤然亮起,我也借此看到谢经理正在离我五张桌子远的位置上到处扫视,脸上确实戴着一个简易的夜视镜。

幸好刚才亮起时他正背对着我,否则肯定一眼就看到我了。他现在站的位置应该是正对着我平时坐着的位置,他没有找到我,所以正在四处搜寻。

我赶紧继续压低身子,让桌椅完全遮挡住我,继续朝他相反的方向蹑手蹑脚地前进。

可是这么躲早晚会被他发现,总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才对。

哪里安全呢?整个办公室除了一个个的格子间,一堵墙一扇门都没有。

对了,洗手间,洗手间有两道门。外面洗手间有一扇门是带锁的,里面男厕女厕各自又有一扇带锁的门。

但是要去洗手间,必须通过过道,但是谢经理现在就在过道处徘徊着,我要过去不可能不被他发现。

只能赌一把了。

我继续手脚并用地向前行走着,一边避开所有的障碍物,一边想办法加快速度。终于摸到了办公室的墙壁,顺着墙壁走过去,就是洗手间的门了。

听谢经理的脚步声应该是一直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的。

不知是适应了黑暗还是雪白的墙壁反射了一些光,眼前不再是漆黑一片,能够看到桌椅的轮廓了。

只是还是看不到谢经理的位置,但是听脚步声他似乎转身往回走了。

那如果我继续沿着墙壁走,肯定很快就要跟他打个照面,我再次陷入犹豫,身上的汗已经湿透了前襟。

正当我不知该不该继续向前迈动步子的时候,熟悉的手机铃声响起,就在我刚才扔掉它的位置上。

谢经理的脚步立刻快速向那个方向移动过去,我也赶紧加快脚下的步伐,一边扶着墙壁,一边迅速闪进了洗手间里。

一进入洗手间的门,我才立刻长长舒了口气,虽然气味不好闻,但却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畅。

我赶紧反锁上门,但是「咔哒」一声特别响亮,不禁让我一惊。

我赶紧进入男厕,转念一想,又走出来带上门,侧身进入了旁边的女厕,反锁上门。

我立刻贴着门大口喘息起来,仿佛刚刚经过一场恶战,但是心还依然高高地悬着。

刚才锁门的声音肯定惊动到他了,现在只能盼着田青赶紧来支援,只是不知道他看到我的消息没有。

门外传来一声巨大的声响,我全身立即紧绷起来,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可以听到外面清晰的几声撞击声。

不是撞击声,应该是…… 砍伐的声音。

难道谢松贤拿着斧子正在砍洗手间的门?

我离开门,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这两层门都是木合板的,拿出十足的力气撞击撞一阵子也能撞开,更何况拿斧子砍,看来我今天真的凶多吉少了。

女厕里除了一个一个的隔间什么都没有,再加上眼前依然一片漆黑,我仿佛一下子堕入黑涯,进退维谷。

「啪。」一声巨响从女厕的大门另一侧轰然响起,我浑身跟着一阵颤抖。

我双手在两边摸索着一步步后退,一直退到窗边。一只手碰到一个木棒,我立刻攥在手里,护在胸前,才发现是一个拖把,还散发着混杂着消毒液气味的肮脏味道。

窗外又打起闪电,伴随着闪电,我看到一把尖锐的斧子已经破门砸了进来。

我咽了咽口水,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微微颤抖,攥着拖把的手更是紧绷着。

闪电过后的雷声震耳欲聋,但是更让我恐惧的是伴随着雷声被一脚踹开的木门的声音。

我能看到一个隐约的黑影就站在门口,他似乎也有些筋疲力尽了,正站在原地喘息。

「你挺会藏啊。」谢松贤的声音刺入我的耳朵,仿佛一支箭扎了进来。

「为…… 为什么…… 要,要杀我?」我颤抖着声音问道。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自从你进了公司,就总是躲着我。自从你进了公司,警察就开始对我盯梢,为什么?你是什么人?」

「你…… 你误会了,这,这都是巧合而已,我不是什么人,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想着如何跟他拖延一下时间,可是脑海里却一片空白。

「你什么也不知道,那为什么要藏呢?为什么那么怕我?我不会把你怎么样啊。」谢松贤假装出一副温柔的声音,可是让人听着更加毛骨悚然。

「我……」我一时语塞,又咽了咽口水,不知怎么接话。

「让我来猜猜,你是那个秦默的朋友?还是其他什么人的亲友?你到底知道多少?」

「我,我不认识什么秦默,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在乎你知道什么!反正你不管知道多少你今天都要死在这里了!」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起来,拿着斧子向我走来,我本能地后退着,却发现已经退无可退,身后只有一扇窗户。

「我知道五年前的事情!」我大声说道。如今只能赌一把,赢了我就能拖延到田青到来,输了我也不会落个比死更惨烈的下场了。

「五年前……」谢松贤的声音立刻软了下来,似乎充满了恐惧。

「我知道,你五年前离过婚。」

「哼,那又怎样?你还知道什么?」他的声音低沉到胸腔里,包裹着愠怒。

「你老婆是个骗子,她骗了你,骗走了你的所有,所以你恨她。」

「我当然恨她,她毁了我的所有,我一辈子都没有被欺骗过,却被她骗得体无完肤。你不知道,我有多想杀了她。」我似乎听到他咬牙切齿的声音,仿佛都能爆出火花一般。

「那你为什么不杀了她,而要杀那些无辜的人?」

「她跑了!带着我的钱,带着她的姘头,她那个野种,只有我成了一个大傻子,还要一遍遍用谎言维持尊严,让别人对我指指点点!

「你以为我不想杀她?她如果出现在我面前,我恨不得杀她千百遍!那些无辜的人?我呸,一个个顶着一张虚假的脸,到处结识有钱人,你以为她们为了什么?

「还不是跟那个贱女人一样!我不过是不想让更多的老实人跟我一样上当受骗而已!我是替天行道,替天行道!」他暴怒着说道,每句话都像是一记闷斧劈砍过来。

「可…… 可我是无辜的,我就是个穷学生,还是个男的,我从来没想过害别人。」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逼近,我将拖把树立在身前。

「我也不想杀你,你没想害别人,可是却想害死我,警察这么多年都不能奈我何,怎么你一出现,一切都暴露了?你的眼神早就出卖了你,一开始我以为你是警察,可是你怕我还躲着我,看来你只是警察的眼线。既然跟我作对,那你就是和那些贱女人是一路的,一样该死!」

他大叫着说完最后一句话,向前迈了一大步,几乎到了我的眼前,我能清晰地看到他双手握着斧子高高举起。

滴,头顶的灯亮了,我一时不能适应光,眯了眼睛。再睁开眼,就看到谢松贤正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看着灯,然后又低头看了一眼我。

「我砍死你!」谢松贤继续高抬起斧子,要向我劈砍过来,我再次闭上眼睛紧紧抓着拖把蜷缩到墙角上。

「啪」的一声枪响传来。「啊!」谢松贤大叫一声,随后传来「咣当」一声斧子落地的声音,我的脚边也跟着一阵震动。

我立刻睁大眼睛,看了看脚边的斧子几乎就贴着我的脚,谢松贤则抱着满是鲜血的胳膊躺在地上呻吟着。

「你没事吧?」田青一脸焦急地冲了进来,身后跟着刚才开枪的警察。

「操,差点砸到我的脚。」我有些虚弱地跟田青开玩笑。

「砸到脚是小事,你差点被他砍死倒是真的!」田青见我没事,跟着笑了起来。

谢松贤被几个警察押走,田青扶着我回到座位上,缓一缓神。

「我们到了那个坟地,果然找到了他焚尸的地点,现场还留有被害人的一些痕迹。他焚尸那天正是清明,有些地方的风俗就是意外死亡的人都在晚上上坟,所以他晚上焚尸的时候也没有引起太大的注意。

「那天白天下了点小雨,泥土都很柔软,第二天天晴之后又被烤干了,所以留下不少很清晰的脚印,足以作为证据。下一步搜一下他的家和车,应该也会有所发现。」

我点点头,只要他被抓住,一切也就都结束了。

「其实他也挺可怜,之前帮你查他的焚尸地点的时候,无意中得知他一些私事。五年前,他发现孩子长得不像自己,才得知妻子其实整过容。

「虽然觉得不舒服,但还是忍了下来,后来他又发现妻子打着帮他理财的名号,将他名下大部分财产房产全都转移了,他这才醒悟过来,和她离了婚。

「再后来他又得知妻子已经和一个男人移民了,而他们的孩子和那个男人几乎一模一样。大概从那开始,他的心理就扭曲了,把所有的恨都转移到整容的女孩身上了。」

「哎,无论如何,他杀的那些女孩都和他无冤无仇。就算替天行道,也轮不到他啊,只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是啊,通过这件事,我更加觉得,我这知道别人秘密的能力真是百害而无一利啊。知道太多的秘密,不仅徒增自己心理的负担,还容易引起别人的恨意。」我感慨地说道,田青听完却低下了头。

「十岁那年那场火,我不是故意的。那时不懂事,写不完作业,半夜起来就想用煤气灶把作业烧了。烧到一半,听到有动静,便关了火匆忙离开,却没发现家里那用了十来年的煤气灶,没能完全熄灭。

「后来不知道怎么火势越来越大,我五岁的妹妹出来,看到着火了,傻乎乎就去扑火。结果,导致半个身子都被烧伤了。幸亏我父母及时出现,算是捡了一条命,但到现在,她都不能穿露出胳膊的衣服。

「我最初是害怕,不敢说出真相。后来又有些愤恨,恨我妹妹为什么要去扑火,害得我一直在内疚中纠结,但她却一直乐观开朗,从来不提大火和毁容的事,跟我也格外亲,导致我更加不敢说出真相,这么多年一直深埋在心里。」

田青说着,黯然的眼睛周围有些泛红。

「对不起,我没想…… 我会保密的,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我拍拍他的肩膀,不知该怎么安慰。

「没事,其实说出来,反而痛快了许多,埋藏在心里十几年了,你以为秘密会烂掉,但它其实只会发酵,让你更加不敢正视。就像谢松贤,如果他一开始把自己受骗的经历说出来,然后通过正当的途径去维权,也许就不会一步步走向深渊了。」

窗外又闪过一个霹雳,将整个黑夜劈开,大雨就像是天空的秘密一样倾泻出来。这世上有太多的秘密,有的人千方百计去隐藏秘密,有的人不遗余力去挖掘秘密。而我,则要竭尽所能地躲开秘密。

作者:知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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