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诗会几乎成了我的个人 solo 专场。
看到众人惊得下巴都快合不上了,我暗自腹诽:唐诗三百首我六岁就会背了,就你们这些区区架空小说里的纸片人还想难住我?
这会儿封烟终于坐不住了,道:
「宋小姐不愧是京城第一才女。烟儿虽才疏学浅,也想斗胆作一诗。」
「请。」
「心飞逐鸟灭,系马花前歇。南至温风谢,洲光五云叠。此诗名为《寄相思》」
心系南洲?
我挑眉,这还整个藏头诗。看来真是狗急跳墙了,这心思都直接摆在明面上与人说了。
「请宋姑娘赐教。」
我略一沉吟道:「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哈哈哈哈哈!好一个『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见皇上驾到,众人顿时跪了一地。
「都平身吧。」皇上道,「这宋家二姑娘真是一个妙人。南洲啊,上次我就看宋家小姐不错,不如今日朕为你们俩赐婚如何?」
傅南洲浅笑谢恩:「臣谢皇上赐婚。」
「来人,传旨下去。宋家二小姐宋婉婉,性资敏慧、柔嘉淑顺,朕甚喜之,特册封长宁郡主。赐婚从一品少傅傅南洲,择日成婚。」
赐……赐赐婚?
天底下还有这种好事儿?
「婉婉,你发什么愣呢,谢恩啊!」
清宁偷偷地拽了拽我的衣服,我才回过神来,忙跪下谢恩。
此刻,我内心疯狂地感谢小时候认真背古诗的自己。
「我就知道傅南洲早晚得栽到你手里!」清宁公主高兴得手舞足蹈,「你刚才是没看见,封烟鼻子都快气歪了。」
我也忍不住笑起来。
刚拐过一个弯儿,一个宫女莽莽撞撞地扑了过来,一碗银耳莲子汤全撒在了清宁身上。
那宫女当即就吓坏了,拼命地磕头赔罪,额头都磕出了淤青。
「罢了罢了,」清宁摆摆手,「我今日心情好,不罚你。你且去吧,往后当差可仔细着点儿。」
「谢公主。」那宫女感恩戴德地赶紧退下了。
清宁对我说:「我去换衣服,你在这儿等我回来。」
不多时,一宫女来寻我。我瞧她确实是清宁宫中的人,便放心地跟着走了。
只是走了好一会儿,这路越来越偏僻,我渐渐地察觉到有些不对。
眼见那宫女从袖中掏出了一些什么,往空气中一扬。我躲避不及,吸入了大半。
干!又是下药梗!
那宫女上来便想将我拖到前面的屋中。我用尽力气,一个过肩摔,将那宫女撂翻在地,几个猛击后,她便晕死过去。
幸亏之前我妈给我报了个女子防身术的班儿。关键时候,竟救了我一命。
我跌跌撞撞地逃离这里,却觉得身上越来越热,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不行,我不能留在这儿。
我强撑着往前走,可是没走几步便又狠狠地跌入了草丛中。
「宋婉婉,你怎么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我忍不住两眼泛红。
我拉住傅南洲的衣角,焦急地说:「来不及了,快……带我走。」
后来的事情,我记得不甚真切。
只记得那夜的雨下得很急,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昏暗模糊。
「娇气包。」
烛火摇曳间,我又听见傅南洲这样说我。
第二日宫中曝出了惊天丑闻。
淑妃的妹妹封烟和楚大人的草包侄儿楚雄竟在席上双双失踪。
被发现时,封烟的赤色鸳鸯肚兜还挂在那狂徒的腰间。
皇上当即震怒。
最后在淑妃的苦苦哀求下,也碍于双方家世,皇上到底没下什么重罚,只是令二人当日成婚。
听说,二人连婚礼都没办。封烟穿了件粗制嫁衣,便在夜里草草地入府了。
这桩婚事令两家丢尽了脸。封烟说是正妻,日子过得却连个妾都不如。
我听罢,并不觉得封烟可怜。
楚雄这人我早有耳闻。据说此人生得矮小、丑陋,偏又不学无术,时常寻花问柳、惹是生非,乃是京中有名的纨绔子弟。
很显然,楚雄原是他们姐妹俩用来对付我的。
如果我当时反应再慢一些,那今日封烟的下场,便是我的下场。
只能说自作孽,不可活。
我问:「封烟的事,是哥哥做的吗?」
傅南洲揽着我的腰,云淡风轻道:「敢动我的人,他们早该明白会有这般下场。」
我冲他竖了一个大拇哥,说你真是个「狼人」。
他问我什么是狼人,我说你比狠人还多一点。
「……你不喜欢?」
我摇摇头,吻在他的唇角:「不,我爱死了。」
我爹从宫中回来说,京城恐怕要变天了。
自那日开始,我娘便把我禁足在屋里,不让我随意地出门。
听我的贴身婢女文竹说,这几天我爹娘的房中彻夜亮着灯,老两口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我说实话,我这爹娘,简直就像是墙头草里的并蒂莲。敌军要真打过来,他俩保准是第一个摇着小白旗投降的。
这会儿,估计俩人正商量着该怎么跑呢?
罢了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我正准备睡觉,突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不能是老鼠吧?
我喊了几声文竹他们,却没人理我。
「奇怪……」
我只好拿起脚边支门的竹竿,蹑手蹑脚地凑过去。
突然,离我最近的窗户上出现了一只手,接着一个男人越窗而入。
有贼?!!!!!
说时迟那时快,我闭着眼抄起竹竿就胡乱地砸过去。接着手腕却一疼,竹竿落了地。
我的双手被抓住高举过头顶,整个人也被压在墙上。
「别喊,是我。」
傅南洲的唇贴着我的耳畔,湿热的呼吸让我有些腿脚发软。
「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自然是来看看我的未婚妻子。」傅南洲一勾唇,又贴过来道,「只是没想到,一见面,你就想谋杀亲夫啊?」
我的脸好像被火燎了一般,别扭道:「那你现在看完了吧,你可以走了。」
「婉婉这是在赶哥哥走?」傅南洲问。
「哎呀……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那婉婉是什么意思?」
黑夜里,他的眸子分外勾人,那殷红的唇瓣好像在发出邀请的信号。
「总之,你快走吧。一会儿要是被人发现了就走不了了。」我急急道。
我说的是实话。他要是再不走,我可就要控制不住我的色心,把他就地扑倒了啊。
「怕什么?圣上赐婚,谁还敢说我们夫妻二人的闲话不成?况且我今日来,本就是为了带你走的。」
「啊?走去哪儿?」
「朝中有变故发生,现在京城很危险,你留在这儿我不放心。」傅南洲说道。
「可是我总得知会爹娘一声,不然他们会担心的。」
「不必了,」傅南洲说,「我早就跟你父母商量好了。」
「那你还半夜爬窗户进来?搞得像偷情一样。」我不禁吐槽道。
傅南洲凑近我的耳朵,声音有些喑哑:「婉婉不觉得,这样很刺激吗?」
我:……
比不过比不过,说会玩儿还是您会玩儿。
我被安置到了郊外的一处庄子里,这里虽偏僻,却胜在清幽雅致。
傅南洲说为了我的安全,他不便时时过来。怕我无聊,他就叫了我表弟墨子扬来陪我同住。
我们俩从小就是一对儿皮猴儿,他上山爬树,我下河摸鱼;他上蹿下跳,我撵鸡逗狗。
与其说是臭味相投,不如说是狼狈为奸。
我娘之前跟我说过,我那舅舅曾逼着墨子扬参军,鸡毛掸子都打断了好几根,这小子硬是绝食不肯去,气得舅舅连连高喊「家门不幸」。
「你就没听说过什么叫作刀剑无眼吗?我要真死在战场上,谁给他们老两口养老送终啊?」墨子扬说。
我躺在长椅上看话本儿,正看到气人的地方,一通邪火发不出去,便迁怒于他,道:「说到底,你还是怕死。舅舅指定想不出自己一个堂堂的骠骑将军,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一个怂包?」
「是是是,长宁郡主说得对。只是大丈夫为国效力,不一定非要上战场。你看傅少傅那样献计献策,不也挺好的。」
墨子扬咬着草,一副混不吝的样子。
我翻了个白眼:「你当世上有几个傅南洲啊,他这样才貌双全的,打着灯笼都难找。」
闻言,墨子扬一副被我酸倒牙的样子,反复地学着我说话的腔调,气得我给了他几拳:「也就是因为这里是表姐夫的地盘儿,我不敢还手,要不然我非要薅光你的头发。」
我欠欠儿地做了个鬼脸,又到他的书桌上翻找其他话本子。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我指着写了一半,墨迹未干的话本子,惊讶地问:「墨子扬,你就是那个写话本的冯墨龙?」
他不自在地挪了挪步子:「昂,要不你以为你看的那些话本子能供应得这么及时?我这可是独家版权。」
我激动地快说不出话来,拉住他,颤抖地说出那句至理名言:「绿水青山就是——」
「金山银山。」
「啊!!!!」
「啊!!!!」
我们俩抱在一起反复地狂欢高喊,活像大山里两只没开化的野猩猩。
据墨子扬说,他在原世界是一个先天心脏病患者,在病死以后,胎穿过来的。
我突然就明白他为什么不愿意上战场了。
「本来生在将军府,还有一副健康的身子,我真挺高兴的。可我那个爹天天鼓励我以身殉国。」他打了个哆嗦,「学武,可以。殉国,达咩!我还没活够呢。」
「你呢,还想回去吗?」墨子扬问我。
我摇摇头:「不了不了,我来之前被车撞了,非死即残那种。我银行卡里的钱恐怕还不够付医疗费的,不如在这儿踏实地过日子。」
他点点头表示理解。
那一夜,我们俩喝了许多酒,突然就有了「他乡遇故知」的那种归属感。
不久后,捷报传来。
虽然知道这场战役一定会赢,但是看到傅南洲的那一瞬间,我还是忍不住落了眼泪。
他用手指揩去我眼角的晶莹,揉了揉我的头顶,说:「不哭了,我们回家。」
我把眼泪鼻涕全抹在他身上,还倔强地开口道:「你不要把我当小孩子哄,我已经是一个大人了。」
傅南洲低声地笑着:「做小孩子又有什么不好?哥哥就喜欢一手带大的。」
???
喂妖妖灵吗?这里有人非法飙车。
没过几天,圣上下旨:
右丞相封岚和淑妃因勾结他国,企图谋反,死刑立斩。封氏男子流放充军,女子全部为娼为奴。
这几年他们封家作恶不少,世人听闻皆拍手称快。
沈煜和傅南洲则因为功绩卓著,一个封为正一品大将军,一个晋为太傅。
我和傅南洲这边婚期渐进,阿姐那边又传来了有孕的好消息。
尘埃落定后,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成婚那日,傅南洲牵着我跨了火盆,拜了天地。
我们躺在绣着鸳鸯的大红喜被上说尽了情话。
大婚后不久,我求着墨子扬带我去南风馆开开眼。
谁知道人刚到门口,就被我那夫君捉拿归案。
但我能就这么罢休吗?笑死,下次还敢。
几个月后,阿姐生了一个男孩儿,取名羡予。
羡予,咸鱼。
这名字取得好!再大点儿,不就很适合跟我学习滑铲技术?
我当即就表示要收他做我的小弟,虽然傅南洲表示他极力反对。
见我那么喜欢羡予,傅南洲夜里跟我打商量:「要不我们自己生一个?」
我说那可不行,我还是个孩子,怎么能生孩子?
可在傅南洲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努力下,最后本巨婴还是喜提孕肚一个。
我儿子出生后,我本以为可以带他到处爬树、摸鱼,却没想到这孩子天生随爸,实在是狡猾、腹黑。
于是最后事态发展为,父子俩一起想尽办法抓我回家。
「罢了罢了。」再一次被抓回家的我无奈地叹气,「我算是栽在你们爷俩手里了。」
屋外雷声阵阵,我蜷缩在床角,控制不住地颤抖。
我又想起了那一夜。
父皇驾崩,母后殉情,往常最是温和谦逊的二哥起兵谋反,与哥哥短兵相接,最终一败涂地。
皇宫中血流成河,到处都是零落的尸体和燃烧的火苗。
一切只在一夜而已。
当我还沉浸在悲伤和苦痛中难以自拔时,我一母同胞的哥哥已经坐在金銮殿的那把宝座上,担负起了照料一个国家的重任。
彼时朝中人心未稳,许多人恨不得要将我们兄妹拆吃入腹。
凌初便是那年生辰哥哥送我的礼物。
因为他知道我是为了什么丢了从前的娇软性子,变得这般乖张、泼辣。
从此,凌初成了我如履薄冰的生活里肆意妄为的底气。
「公主别怕,属下为您守夜。」
凌初从屋檐上落了下来,持剑站在门口。
「凌初,你过来。」我唤他。
他听话地走了过来,却在离我一米的位置停了下来,不再前进。
「公主有何吩咐?」
「凌初,我害怕,你陪我一起睡好不好?」
「公主,这……这于理不合。」凌初声音还是这般冷冰冰的,但那害羞的红已经从脸颊蔓延到了脖子。
「也罢……」我失落地垂下了眼帘,复又道,「那你牵着我的手好吗?……不,是本宫命你牵着本宫的手。」
他不敢违抗命令,上前一步跪坐在我的床榻边,颤抖的、缓慢地将手递了过来。
我像是怕他后悔一样,将我们的手抓得紧紧的。
这一夜,我睡得分外踏实。
又到了一年的生辰宴,皇兄照例舍了政务来陪我。
这次的宴会来了很多青年才俊。皇兄说今年我便及笄了,碰着喜欢的男儿就告诉他,凡是我喜欢的,他都能想法子给我。
我说:「皇兄,难道我喜欢天上的星星你也摘给我吗?」
皇兄笑着说,摘星星的事儿得我未来夫君亲自来办。
觥筹交错间,一帮刺客冲了进来。顷刻,就有人丧了性命。
那夜哀鸿遍野的景象重新漫上我的心头。
凌初冲上前保护我,与刺客厮杀。
明明那些人都敌不过他,明明此刻凌初正在大杀四方。可我眼前看到的,却是他口吐鲜血、浑身是伤、死在我眼前的模样。
这是什么记忆?
我跌跌撞撞地后退,任何东西都不足以支撑我的躯体。
「咚」的一声,我落了水。
眼看着头顶的光离我越来越远,耳边渐渐地没了众人惊呼的声音。
我也要死了吗?
意识迷蒙间,一个姑娘朝我游了过来。
我只记得我们浑身都湿透了,她的怀抱却很暖。
凌初说那个姑娘叫作宋婉婉,是五品观察使宋青山的女儿。
很奇怪,我好像梦到过这个名字。在梦里她最后的日子过得很是凄惨,就像梦里的我一样。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的梦成了预见性的,梦中的事情大多都会发生在现实中。
可这次我不顾凌初说她别有用心地提醒,也想要拯救她。
就当……是她救我的报答吧。
只是没想到相处的时间越长,我越觉得这个有着纯净双眸的娃娃脸姑娘实在是……甚合我心。
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
我告诉她,有一件事情我一直耿耿于怀。
我梦中有一男子,他爱我一生,却被我冷落一生。他死之前,我哭着说你不该救我。他却说,公主,属下不悔。
他死了,我的心好像也死了。
我好想找到他。
那日,我在梦中初遇的街头等了好久,却没有等到他。
暮色四合,我决定不等了。
我说凌初,我要等的人没有来。凌初没有回我,但我知道他一直都在。
「凌初,本宫现在命你现身。」
说完,一个黑色的身影轻飘飘地落在我面前。
他被我拽着去了成衣店。换下那黑黢黢的夜行服,凌初看着还是挺赏心悦目的。
我叫了一桌子菜,和他面对面坐着。酒过三巡,我越发瞧着他脸上的面具碍眼,便趁他一时不察扯了去。
一瞬间,面具下清俊的脸和梦中的脸反复交叠。
我恍然大悟。
原来,我要找的人一直就在我身边。
自那以后,我使尽浑身解数引诱他。他每次都被我折腾得面色通红,却从不逾矩。
这日,皇兄下旨给婉婉与傅南洲赐婚。
磕了这么久的 CP 终于成了真,我高兴极了,躲在宫里喝了好多酒。
意识迷蒙间,我听到耳边有人在说什么「为什么重来一世你也不能看看我?」「他有什么好的,只要你喜欢,我也可以做他的替身」之类的云云。
我觉得心烦,只好以吻封缄。
后来殿内的烛火熄了,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些飞舞的萤火虫,就像星星一般闪烁耀眼。
第二日清晨,我看着一地凌乱的衣衫,心里犯了愁。
凌初跪在地上,不卑不亢地说:「属下以下犯上,还请公主责罚。」
说完,便把他的佩剑递给了我。
我毫不迟疑地抽出剑,把剑面贴在他的脸上,问:「你可知错?」
「属下知错,但属下不悔。」
「你还挺硬气。」我气笑了,穿上衣服便去了御书房。
不多时,我带着皇兄的手谕归来,将其扔在凌初身上,居高临下地说:「凌初,你可知我是北冥唯一的公主。本宫生来高贵,皇兄不会也不可能允我嫁给一个无名之辈。」
「所以本宫罚你,即日启程,远赴塞外战场。」我看见凌初紧握到泛青的双手,顿了顿便继续说,「……挣取军功,风风光光地迎本宫进门。」
凌初不可置信地抬头,我对上他亮晶晶的眸子,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你可保住你的小命,早点儿回来,本宫可是很抢手的。」
半年过后。
我扶着酒肆栏杆,与那骑高头大马归来的骠骑将军相视一笑。
在人声鼎沸中,我听见他说:「公主,属下来娶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