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1月26日
在清末民国有一种民间恶习,叫做典妻。简单说就是,穷苦人家的男人把妻子典当给别人,为别人生儿育女。女人就像商品一样被出租出去。
我们村到现在还在传的一个鬼妻故事,很可能就是一个典妻引发的杀人悲剧。小时候多次听我奶讲起这件事,做了法医后,职业习惯吧,我一琢磨,发现这很可能是个巧妙伪装成鬼故事的凶杀案。
话说村西有一户张姓人家,男主人是个商人,常年经营皮货生意,就是从山里收毛皮到外面城市贩卖。
当年正值民国,战乱频仍,民生多艰,普通人家能糊口已属不易,这老张竟凭借这门生意,操持成殷实之家。
老张早年父母双亡,家中只有一个发妻,完婚多年却一直未有子嗣。
一年冬至,老张架着骡车贩货归来。当时天降大雪,四野苍茫,群山素染,天地一白。
骡车载着老张,晃晃悠悠地在乡间小路缓缓行进,路过一处山凹时,车轱辘似乎碾到了石头,被卡死了。
老张心中暗自着急,这么大的雪,若耽误了行程,恐怕就要露宿荒野了。
老张下车,见车轱辘陷入雪中尺余,他扒开重重积雪,扒到最后,没见石头,却见一只苍白的手死死抓着车轮。
老张也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之人,见到这只手,心中虽然一凛,却也并不惊慌。
他顺着这只手清理附近积雪,积雪之下竟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尸体。这女子面容清丽,肤若凝脂,面色中有一种勾魂摄魄的惨白。
想必是这女子路经此处,突遇大雪,饥寒交迫,便倒毙于此。
老张便拱手朗声道:「姑娘心思张某已知,既然在此处路遇张某,我必不会让姑娘曝尸荒野,姑娘撒手吧!」
话音刚落,只见那紧握车轮的苍白的手,已然松开。
老张把女子尸体扛上骡车,一路无事,日暮还家。
发妻早已迎出,老张将路遇女子之事告知发妻,让其准备酒肉,随后祭祀。自己带上工具到后山,寻一处吉穴,欲将女子安葬。
发妻买酒归来,竟发现女子面色由青白渐变红润,胸口也有些许热气,鼻翼间隐隐有微微扇动,气若游丝。
发妻也是良善之人,思忖道这女子莫非尚未死去?她赶忙用热汤浇灌,悉心照料,这女子竟转活过来。
女子自道,她乃某某县某某村人氏,闺名桂英,时年二十,因见弃于父母,便离家投奔故人,不幸迷失荒野,幸得贵人相救。
自此桂英便在张家住下,并无归去之意。桂英外可务农,内可持家,张家在她的打理之下焕然一新。她性格疏朗,见人未语先笑,无人不喜。加上她模样长得清新婉丽,虽布衣荆钗,亦难掩绝色。
男主人看在眼里,喜在心头,早有纳桂英做妾之意。
纳妾之事,发妻坚决不允。她与丈夫情深意重,桂英之才之色,绝非她这个乡间女子所能比,如若纳妾,则夫妻恩爱,永不存矣。
然丈夫此意已决,她也不敢执拗。发妻婚后多年未为张家添人加丁,自觉理亏,也不再反对,然而对桂英心中始终充满怨恨。
不知是出于报恩,还是桂英也钟情于老张,对于纳妾,她也欣然应允。
此时老张却有些犹豫了,他怕桂英是某大户人家的千金,纳妾做小不说,仅聘礼就不是他能承受的。
哪知桂英根本不要聘礼,既然是见弃于父母,也不告知二老,就这样私自成婚了。老张虽觉不妥,但日子久了,也坦然接受。
次年春天,桂英腹部微微隆起,延医诊治后,是有喜了。发妻趁此也请郎中诊治,竟然也有身孕。真是双喜临门。
虽都有身孕,家中内外杂务,皆由桂英一人打理。发妻则深居简出,衣食住行,皆由桂英一人照料。
又到了一年冬至,仍然是天降大雪。桂英和发妻都即将临盆。
这天桂英早早起床,扛着大肚子外出打水,村西有一口水井,距老张家不远。
在那个年代,乡村的女子没有现在这样金贵,怀孕女子在劳作中突发腹痛,就地生产的,也不在少数。
桂英提桶正欲出门,却发现发妻早到了门口,幽幽地道:「今日大雪,天寒路滑,妹妹身子笨重,一人提水恐有不便,不如我与妹妹一起抬水如何?」
后来那天早晨发生了什么事,已经无人知晓,只有乡里数个早起村民目击:雪地之中,从张家到井口的足迹是两行;回来时,从井口到张家的足迹是一行。
当天夜里,发妻诞下一名男婴,因为是在冬至这天出生,就取名为冬至。
从此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桂英。
村民也没人过问她,仿佛这人从来不存在一般,唯一变化的就是,村民宁可绕远路,也不会再在村西那口井里打水了。
又过了一年,还是冬至,这天艳阳高照,日光大好。
村西有一个打麦场,金黄色的麦秸高高地堆在中间,村妇们三三两两靠在麦秸垛晒太阳,或做针线,或无事欢闹。
这天男婴冬至刚满一周岁,发妻也带着小凳子,到打麦场享受这难得的好时光。
一岁的小孩已经牙牙学语,发妻逗冬至道:「冬至!叫娘!冬至!叫娘!」
「狼!狼!」冬至发音不准,憨态可掬,逗得众人阵阵大笑。
正在众人欢笑时,发妻突然大叫一声,将冬至狠狠地摔在地上。她脸色狰狞可怖!状若疯魔!尚不及众人施救,发妻快速将男童抱起,丢弃到不远处村西的那口井中。
自此之后,发妻就疯了,夜夜哭闹,大呼:「有鬼!有鬼!」
好好的一个家就这样毁了,温柔贤淑的小妾即将临盆突然失踪,来之不易的儿子竟被自己的亲娘摔死,恩爱多年的发妻也无故发疯!
此时的老张已顾不得丧子之痛,让活着的发妻恢复正常才是首要之急。
数日之后,村里来了一个游方大师。此人非僧非道,着僧衣,戴道冠,左手钵盂,右手拂尘。带个徒弟,既聋又哑,既痴又呆。所宣道法,近儒似墨,不伦不类。自言道:阳间可平冤断案,阴间可驱鬼捉妖。
老张拜谒大师:「发妻疯魔益重,恐为鬼物所摄,万望大师高抬贵手,为我爱妻驱鬼消灾。」
大师闭目捻须道:「冤有头、债有主,若要驱鬼必先平冤。你可答应?」
老张:「张某答应。」
数日后,村中祠堂。
各位族中耆老列坐两侧,老张和发妻跪于堂前,多日的疯魔已经把发妻折磨得不成人样。
大师闭目缓行,待行至正堂之上时突然双目怒睁,剑眉倒竖,一声断喝:「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古今皆一!犯妇!你可知罪!」
「你谋杀小妾之事,路人皆知!还不快将你行凶过程如实招来!」
发妻浑身瘫软,早已吓得昏死过去。大师那个聋哑痴呆徒弟将一张符箓烧去,以符水喷在发妻脸上,发妻竟然转醒过来。
去年冬至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发妻战战兢兢道来:「那年冬至,我见桂英外出提水,因桂英怀孕日久,身子渐重,她独自外出,恐有不测,于是我对桂英说:今日大雪,天寒路滑,妹妹身子笨重,一人提水恐有不便,不如我与妹妹一起抬水如何?
「桂英默不出声,点头应许。我们两个孕妇在雪中施施而行。
「行至村西水井时,桂英忽然盈盈坐在井缘之上,当时天光尚未大亮,我见她背对着我,长发及腰,拿出一把小梳子在缓缓地梳头,嘴里尖声尖气唱着听不懂的戏文。
「她突然喊我,捏着细细的腔调道:姐姐!你看我美吗?
「她转过头来看着我,我见她眼耳鼻口皆扎满细小的银针,两条血柱从眼里流出,血污布满双面。
「她在对我笑,一张嘴,牙齿缝隙间也尽是扎满银针,乌黑的血从嘴里溢出。她边笑边溢,那情形说不出的阴森可怖。
「我吓得瘫坐在地上,无法言语。
「这时,桂英缓缓爬到井口,回首对我说:姐姐!真是舍不得你!
「然后她竟自行跳入井中。
「我惊魂甫定,硬撑着回到家中,动了胎气,当晚就诞下了我儿冬至……」
发妻说完,尚不等大师发话,老张竟在堂下磕起头来,哭诉道:
「是我害了我妻啊,种种怪事皆因我起呀!」
老张把前年冬至,途径山凹,车轮如何被鬼手抓住,他如何将女尸载回家中,向众人一一讲述。
这个过程发妻都知道,但老张隐瞒了部分真相。
那天在山凹中,从雪中将女尸挖出来的那一刻,老张就起了淫心。当老张从山上回来,得知发妻竟将女尸救活,更是欣喜若狂,那时他就有了占有女子的打算……
大师听完二人陈述,思索片刻对发妻道:「小妾之事暂且不表。今年冬至你当众摔死亲子之事,当如何解释?」
听到亲子二字,发妻瞬间泪流满面,缓缓说道:「今年冬至,日光大好,阳气正炽,我思索鬼物属阴,必不敢在白天正午出现。于是就带他出来晒太阳。
「我儿刚满一岁,已经牙牙学语,我让冬至叫娘,冬至总是发音不准,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正在众人大笑之时,我发现冬至表情似笑非笑,幽幽地看着我,那种眼神非常熟悉,可又想不起来是谁,但绝对不是一个一岁小孩应该有的眼神。
「我突然想到了,这是桂英的眼神。
「这时,冬至突然爬到我耳边,对我小声说道:姐姐!我是桂英啦!我好想你呀!
「还是那种细细的腔调,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鬼!鬼呀!她又回来了!……」
此时大师双目已闭,如老僧入定,许久开口判道:「此事种种蹊跷,皆因老张而起。那桂英本已冻毙荒野,阳寿已尽,此乃天数,不可违也!无奈她留恋阳世,不愿奔赴阴间,故而她用手抓住你的骡车。老张你惑于她的美色,心生淫念,被她感知,所以她化成厉鬼,被你带回家中。你明知阴间鬼物本不应存于阳世,但你贪图美色,纳她做妾,辜负发妻,你不顾天数,逆天而行,才致使妻子疯魔,儿子暴毙。
「老张!你有如此不义之行,贫道掐指算过,你命中当折寿十年。」
老张叩首道:「小人甘愿受罚。」
大师道:「理已清,冤已平。你妻子最是无辜,贫道当为她驱鬼消灾。」
老张:「如何驱鬼?」
大师道:「致尊夫人疯魔之物乃是桂英的魂魄,她留恋阳世不肯离去,所以附于其身。只要贫道为桂英安葬,超度她去阴间,则尊夫人定可无恙。贫道需要桂英的尸骨。」
如要桂英尸骨,则必须要人跳入井中用手摸索。此鬼凶险无比,别说下井捞尸,单是想想就不寒而栗。
老张:「大师饶命!下井捞尸,小人着实不敢!」
大师:「不用施主下井,贫道自有良策。」
数日后的正午,阳光普照,正是一天中阳气最旺的时候。村西井口围了很多看热闹的村民,村民们都想知道,大师如何从井中捞尸。
大师只是枯坐,闭目养神,不言不语。忽然他用佛尘敲了一下钵盂,发出一声清亮的翠响,朗声道:「吉时已到。」
只见他旁边的那个聋哑徒弟,抓绳索跳入井中。
大师召集众村民,向众人解释道:「此徒聋哑痴呆,六根清净,五蕴皆空。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香身味触法,能度一切苦厄,不受妖妄之灾。
「此鬼物尸骨凶恶阴毒,若常人触之,则腐其心,蚀其胃,伤其肝,坏其肺。虽华佗在世,扁鹊重生,亦不可医也。
「小徒愚钝痴呆,所以百毒不侵,此尸骨非贫道之徒打捞不可也……」
一炷香已过半,日已微微偏西,吉时即将用尽。此时那痴呆徒弟才从井中爬出,两手空空,面带苦色,趋近大师跟前,用手向大师不停比划,大师眉头渐渐凝重。
待痴呆徒弟比划完,老张小心向大师询问。
大师思忖一番道:「小徒在井中细细打捞,未见任何尸骨。」
此语一出,众皆大惊!按理来说,井中有两具尸骨,一个是桂英,一个是冬至。现在井中都没有尸骨,桂英本就是鬼,没有尸骨可以理解;那冬至,莫非冬至也不是人!
大师接着说道:「没想到此鬼道行高深,已经不依附于尸骨,没有尸骨,若要驱鬼就难办了。」
老张急问:「这如何是好?」
大师道:「不用尸骨驱鬼也可,不过有些麻烦,需要找到桂英的血亲,如她的父母兄弟姐妹,取他们身上之物,如头发指甲,待我做法,也可驱鬼。」
老张面露难色:「不敢欺瞒大师,我和桂英成亲之时因吝啬聘礼,并未知晓岳丈大人,我们是私自成婚的。」
大师:「那你可知桂英家住何处,父母姓甚名谁?」
老张:「桂英自道,她乃某某县某某村人氏,家父名讳某某。」
大师:「也罢!也罢!事已至此,让贫道替你去桂英家中走上一遭。因路途遥远,现在即刻出发,七日后正午,还在此处,待我归来。」
七日后正午,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众村民在村西口远远见师徒二人急急归来。老张及众村民赶紧迎上。
大师风尘仆仆,也没了往日的气度,随便找了块石头,兀自坐在上面,喝了众人递过的茶水,面带愧色道:「此鬼之凶,怨念之重,贫道生平所未见也!」
大师外出中究竟遇到了何事?
原来大师依照老张的地址,辗转数日终于找到了桂英的家,桂英的父母接待了大师。
大师向他们说明来意,听了大师的叙述,桂英的父亲惊愕不已,说道:「我根本就没有一个叫桂英的女儿,我自己现年还不满三十岁,怎么可能有个女儿二十岁呢?」
大师也看到了其中的蹊跷,索性将老张如何雪中路遇桂英,桂英如何在冬至日坠井,坠井时满眼满面都被扎银针,阴森可怖……
大师说到银针,话头突然被桂英的母亲打断,她母亲战战兢兢,说话时身体明显在颤抖!
「大……大师!请……请问老张是不是在某某山的山凹中遇见女鬼的?」
大师惊愕道:「正是。」
「是不是在冬至之日?」
「正是。」
「女鬼是不是眼耳鼻口皆有银针?」
「正是。」
桂英母亲大叫一声,几欲昏死过去。
「都是我作的孽呀!孩子是我害死的,不仅眼耳鼻口,还有双手双脚,舌头,囟门都被我插满了银针……」
话到此处,桂英父亲也明白了一二。
安抚好妻子情绪后,对大师解释道:「四年前,我妻子在冬至之日又诞下一名女婴,在此之前她已经诞下三个女孩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呀!于是我和妻子在当日就用银针把她……,然后将她丢弃在某某山的山凹。」
虽然桂英父亲话没说全,但大师此时也明白了,虐杀女婴这种事,大师也多有耳闻。
按照民间迷信的说法:一个女人生女儿,就是有将托生成女人的魂魄投胎。如果一个女人一直生女儿,下胎不想再生女儿的话,就要将这次生的女婴用极其残忍的方式虐待致死,然后曝尸荒野,让野狗啃食。
这样下胎即将托生成女儿的魂魄,因为害怕生下来就会被虐杀,就不敢投胎,这样就不会再生女儿了。
因为女婴是被虐杀,还是被自己的亲生父母虐杀,所以怨气极重,为了防止女婴再投胎报复,所以父母会用银针将婴儿的眼耳鼻口等一切感觉封印,让其永世不得投胎。
而老张遇见的桂英就是这个四年前冬至日被虐杀的女婴。
事已至此,大师也不宜久留了,再不走恐怕主人就要下逐客令了。
至于索要他们头发之物驱鬼更是不可能,因为女鬼最恨的恐怕就是她的父母,对于桂英来说,他们还算什么血亲呀!
大师在众村民的簇拥中,讲完所见所闻,众人皆唏嘘不已。
老张感叹道:「桂英说他见弃于父母,我以为她和父母不睦,没想到是这样……」
大师道:「什么桂英!她生下来不满一日,就被父母所杀,哪来的名字?她说她叫『桂英』,实际上就是『鬼婴』呀!」
老张听到鬼婴二字,感到后背一阵发冷,不禁惊叹道:「鬼婴!鬼婴!难道冬至他也是……?」
大师:「正是此意!老张你是否想过,你发妻多年未孕,为何女鬼到你家后,尊夫人便有身孕。你是否想过,为何去年冬至女鬼坠井之日,就是男婴冬至出生之时。你是否想过,那日贫道徒儿下井打捞尸骨,不仅女鬼没有尸骨,连冬至也没有尸骨。」
老张已经明白了,低头掩面,泫然欲泣。
大师:「『桂英』就是『鬼婴』,去年冬至『桂英』投入井中是表象,实则附于你妻腹中,变成你儿冬至诞生下来。『桂英』就是冬至,都不是人,你命中无子,你妻有孕也是女鬼作祟罢了!」
大师:「不过这个女鬼也着实可怜,来阳世被父母虐杀而不得,去阴间被父母封印而不能。无家可归,无处可去,被父母嫌弃,被野狗欺凌。
「只有你老张对她心生爱慕,也难怪她对你一见倾情,最早变作美女做你的小妾,后又变成你儿冬至,现在又附在尊夫人身上,只是想继续和你做夫妻罢了。」
老张默然不语。
大师:「但人鬼殊途,即便她再可怜,也不能容她在阳世。这鬼物怨气极重,不仅会损害尊夫人,贫道担心长此以往,亦会魅惑他人,祸及乡邻。」
众人纷纷附和道:「此言正是,虽然身世可怜,但是人鬼殊途,不能让她祸害乡邻。」
众人:「现在女鬼的尸骨也没有,血亲身上之物也没有,如何驱她?」
大师道:「现在驱鬼已不可,唯有镇鬼了!」
数月之后,在村西那口水井上,众村民集资建成了一座十三层琉璃佛塔。
按照大师的说法:极其凶恶无法驱赶的鬼,唯有用佛塔以镇之,让其永世不得超生,不入轮回。
后来日军侵华,这个小村子不幸成为了某次战斗的战场,村民都逃光了,老张一家也不例外,再后来这个村子就彻底荒废了。
故事到这里就讲完了。
这个故事我从小听过多次,早已熟稔于心。当了法医之后,可能是由于职业的原因,平时我总喜欢把很多事用办理案件的思维方式琢磨一番。
这一琢磨我发现这个鬼故事,或许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这个鬼故事!很有可能是个巧妙地伪装成鬼故事的凶杀案。
故事发生在民国时期,距现在不远,地点在奶奶居住的村子,并且还有很多村民亲眼所见,所以我认为这个故事里很多情节都是真实可靠的。
那么哪些情节是可靠的呢?
这就涉及到收集证据的原则了。
现在公安机关办理刑事案件其实就是收集证据的过程,证据有物证书证,证人证言,勘察鉴定等。
我们收集证据有几个原则:通常就是客观证据大于主观证据;孤证不立。
这是什么意思呢?
举个例子:王小明杀人了,他身上有死者的血迹,现场有王小明的血指纹。这就是客观证据,客观证据比目击者的口供这样的主观证据可信程度高。
口供这些主观证据是不是就没用了呢?当然不是,主观证据需要能相互印证。
比如张三从某个角度看到王小明杀人了,李四从另外的角度看到王小明杀人了,王五赵六也看见了,并且他们的叙述都能相互印证,那么这个证据就是可信的。
如果只有张三说看到王小明杀人了,没有其他人印证,那么这个主观证据就是不可信的,这就叫孤证不立。
我们就用孤证不立的原则来对这个鬼故事进行一个梳理,看看会发现什么。
我先把上面这个鬼故事做一个概括:一个女婴被父母虐杀丢弃,后化为美女遇见老张,老张对美女起了色心,纳女鬼为妾。女鬼害死老张儿子,折磨疯老张妻子,最后女鬼被云游大师用佛塔镇压。
这个故事告诫大家:不能乱起色心,路边的野花不要采。
1. 第一年冬至日老张带回来一个女人。
这是事实,很多人都见了,能相互印证。至于这个女人是怎样来的?是路上救的?还是偷的抢的?我们不知道。女人的身世是老张说的,是孤证,所以不可信。
2. 这个女人能干漂亮,并且老张纳她为妾。
这条是可以通过村民目击相互印证的。
3. 桂英和发妻都怀孕。
这条证据存疑。因为两人怀孕都是医生一个人说的,是孤证。
但是桂英怀孕的可信程度要远远大于发妻。因为桂英怀孕后也外出劳动,怀孕后腹部隆起,村民见到她的频率也比较多,不易造假。而发妻怀孕后深居简出,外人根本见不到。发妻怀孕就是孤证。
并且发妻结婚后多年都未怀孕,这次为什么会怀孕?难道不可疑吗?
4. 桂英在第二年冬至日失踪。
这条证据基本可信。桂英失踪是可信的,因为以后村民再也没见过她。
并且有一条关键性证据是多人目击的:从老张家到井口的足迹是两行,从井口到老张家的足迹是一行。
还有一条证据是无法造假的,村民从此以后不再喝村西井里的水。
结合这两条证据可以推断有人坠井,并且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失踪的桂英。
5. 冬至日老张家添了一个男婴。
为什么没说发妻生了一个男婴呢?因为没有证据,她的怀孕就很可疑,更不用说生孩子了。那么男婴从哪里来的呢?先存疑。
6. 第三年冬至日,发妻摔死男婴,并投入井中。
发妻摔死男婴并投入井中是很多人都目击的,属实。
7. 发妻疯了。
这条证据无法被证明。即使大家都目击她发疯也不代表她真疯,也有可能她是装疯。同理你也不能否定她是真疯。存疑。
8. 大师在祠堂审判老张夫妻。
审判这个过程真实可靠;但发妻说在井边见桂英现原形,及男婴对她说话都不可靠,都是孤证,不可信。
9. 大师徒弟井中捞尸体。
捞尸这个过程可靠,但是结果不可靠,井中没有尸体是徒弟告诉大师的,同样是孤证。不可信。
10. 大师去桂英老家的见闻。
大师去桂英家的故事,都是大师自己叙述的,没人能证实,不可信。
11. 村西水井被填,在上面建塔。
可信,属实。
我们把这个故事梳理完之后,去掉不可靠证据,看看得到了什么:
老张在一年冬至带回一个叫桂英的女人,桂英漂亮能干。老张纳她为妾,次年春桂英怀孕,当年冬至桂英失踪,极有可能遇害。同日老张家出现一名男婴。第三年冬至,发妻当众摔死男婴。发妻疑似发疯。大师通过祠堂判案、井中捞尸、外出见闻认定发妻发疯是鬼婴作祟,最后建塔镇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