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街串巷,晨光熹微时,笼罩在光晕中的体育馆便出现在眼前。
「就在这里吗?」老段还有所怀疑。
「千真万确,流浪者从不说谎。」影子流浪者低语道。
「那麻烦你陪我们走一趟。」老段突然恶狠狠地威胁道,几个人都未曾见过他这副面孔,登时吓了一跳。
影子流浪者皱了皱眉头,辩解道:「流浪者没有以身试险的义务。」
樊震还以为老段会直接把枪顶在影子流浪者头上逼他就范,或者干脆来个绑票,但没想到他却突然放开了影子流浪者。
「行了,你走吧。」影子流浪者刚刚转身,老段立刻叫住了他。
「电台放下,人离开。」
影子流浪者对他怒目而视,老段同样冷冷地看着他。
「你没有完成你的约定,算违约。」
剑拔弩张的三分钟后,影子流浪者终于解下了电台背包。
最后,影子流浪者看了老段一眼,似乎是想要记住他的脸,随后飞快地消失在街转角。
众人都有些担心会不会遭到流浪者的报复,不过楚寻则让他们放宽心,是对方违约在先。但老段在意的却不是这件事。
「体育馆是江东帮控制的。」老段叹了口气,「那家伙不愿意进去,如果我没搞错的话,匪帮已经早我们一步,抢到了那位一号病人。」
几个人听到老段这句话,都有如晴天霹雳。
那不就意味着计划已经失败了吗?
一直放声大笑的楚寻此刻也笑不出来了。他们的任务失败,同时也意味着他的兄弟回不来了。
然而老段很快带着他们退入附近的大楼,开始发报。
接着他转向几人,「任务继续,只不过接下来可能要有点动作戏了。」
第十一章 一号病人
接到老段的发报后,许继光和宋排长带领的两支小队,迅速向江东体育馆靠拢。
老段猜测,江东帮一定是利用楚寻的兄弟,用同样的方式弄到了一号的位置,但他们的人数很少,不足以保证一号的安全,需要借助体育馆的地利等待大部队的支援。如果等到匪帮的大队人马到来,就凭他们几个小组,根本不可能将一号解救出来,要动手只能趁此时了。
出发前,他用长辈的口吻表示了对小队其他三人的赞许,并请求他们的帮助。在这个关键的时间点,他能依靠的只有他们。
但他们同时也只是几个孩子,面对着匪帮的枪林弹雨,他们随时都有牺牲的风险,老段不人心。
然而三个人都认真地点了点头。陈杰早就认为自己现在的生活是赚来的,能认识老段这个大哥并和他并肩作战,他已经知足了。
樊震和小安欠了太多的人情,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哪还能奢望一直平安无事?就算要为任务牺牲,也算是死得其所,更何况他们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能拥有彼此。
几人各自下定了决心,便不再多话。老段让五人分成了两队,由他和陈杰分别带队,潜伏在体育馆周围,严密监视体育馆人员的进出情况,等待援军到来。
许继光和宋排长分别出现在体育馆的南北位置,陈杰组和老段组分别位于东西位置。
对体育馆的强攻开始了。
宋排长的四人小组凭借优良的装备,抢先对北门发起了猛烈的火力压制,体育馆内的匪徒只是试着还击了几下,便被打得露不了头,部队小组很快便杀入了门内,通过步话机向其他三组发出指示:此门一切正常。
老段立刻指示陈杰组向安全的北门靠拢,而警方小组和自己则按原定方案,分别从南门和西门突入,这样能够给来不及压缩防线的匪帮一个措手不及的打击。
其间老段没有遇到任何抵抗,但许继光的小组却遭到了激烈的还击,一时僵持不下。
老段一边通过步话机向另外几个小组说明此刻的位置,并不断指示陈杰向北门突入,就在这时,通讯突然中断了。
他暗骂一声,端着枪就向场内冲去。转过一个拐角时,暗处突然跳出来一个人对着他扫射,他只好缩回墙后,间断还击。
部队小组的压制进行得很顺利,一个试图反击的匪徒当场被打断了手,躺在地上不断呻吟。部队组的四人进入内场后,便分散开去支援其他几门,很快阻挡老段的匪徒也被从背后袭击全军覆灭,部队一分组和老段会合后继续向南门进发,而老段得以赶去北门查看情况。
与此同时,体育馆下方的安全通道处,几个匪首正拖着被打了麻醉针的一号向暗门撤退,冲上看台的陈杰看得一清二楚,对着下方就是一梭子,匪首连忙还击,把被揍得不省人事的楚良兄弟扔在一旁。
陈杰试图告知其他小组此时匪首的位置,但步话机却怎么也接不通。他顾不上许多,连忙告诉樊震赶紧去西门找老段,自己则跳下了看台,向着匪徒退走的方向追去。
把守南门的匪徒在遭遇部队分组的猛烈开火后,知道北门已失守,不像他们倒霉的西门兄弟那样固执,很快便撤出了战斗,在建筑物内沿着楼梯向看台下方逃窜。
南门的反击停止后,许继光很快也杀入了体育馆,和部队一分组不断追击着逃窜的匪徒残余势力。
此刻部队二分组被陈杰的枪声吸引,很快加入了追击匪首的队伍中。
匆忙间,樊震跑错了方向,没有向着西门的方向顺时针寻找老段,而是逆时针沿着东门出发,从南门逃窜的匪徒远远看到对面跑来了一个陌生人,抬手就是一枪。
后面紧追不舍的许继光瞳孔骤然放大,那一瞬间一切似乎都变成了慢动作:迎面跑来的樊震看到许继光惊喜地露出了笑容,而他视线死角的歹徒却抬起了枪,枪响,樊震应声倒地。他的笑容还来不及消失,凝固在脸上,但眼神却分明变得恐惧。
许继光悲愤地和队友打出一梭又一梭子弹,一名匪徒很快中弹倒下。其他人继续向前追击,许继光则蹲了下来,呼喊着樊震的名字。
「樊震,樊震!」
「怎么了?」老段的声音从步话机中传来,许继光忘记关闭通话。
「樊震受伤了!快把小安叫来!」许继光大吼着,「我们在东门这里!」
身经百战的老段心里也顿时咯噔一下。不过好消息是樊震只是受伤了,他不愿在这个节骨眼上听到任何人牺牲的消息。他把几个跟着自己的年轻人带来,不是让他们把自己交代在这的。
步话机里很快传来了匪帮被消灭、人质被成功解救的消息。但赶到现场的小安和老段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樊震的情况比想象的严重得多。小安虽然是护士,但眼前的枪伤还是触目惊心,这比电视剧和电影里展示给观众看的惨烈得多。子弹打在了他的大腿上,钻出了一个血肉模糊的大洞,他正在快速失血。
小安立即用三角巾和止血带为樊震进行了紧急包扎,但这只能对付得了一时。子弹从樊震的右腿处穿出,虽然没有留在体内,但是贯通伤的穿出部位已经破坏了动脉,再拖下去他会有生命危险,即使出血止住了,后续的感染也会要了他的命。
小安看着心急如焚的老段和陈杰,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她只是一个护士,这种程度的外伤她无法处理,而且必需的外科手术器具对他们而言也是天方夜谭。
现在一号也成功被解救出来,他们必须马上转移。
很快,两个士兵抬着昏迷不醒的樊震向北门赶去,在球场底部被警察和士兵团团包围的中心,老段和小安看到了那位被传闻描绘成救世主、超人、丧尸之神以及各种各样夸张形象的一号病人。
非常普通的长相,非常普通的装扮,看到他们这些人,他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小安松了口气,果然不是那位医院里见过的病人,但一想起他又觉得自己似乎亏欠他什么。
队伍一经集合,立刻出发了。楚寻如愿以偿地找到了他被打的兄弟,简单道过谢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刻,他们两清了。
抬着樊震不停奔跑的士兵显然有些吃力,老段本能地感觉到他们撤退的速度被严重拖慢了。借着士兵换手停留的工夫,他拿着望远镜看向体育馆的方向确认有没有追兵,一看之下顿时吃了一惊:大量的车辆在体育馆前集结,周围下来了许多荷枪实弹的匪徒,不下百人。
追兵已经到了。
他们没有交通工具,即使匪帮现在确定不了他们的具体位置,也能靠那些匪徒的尸体确定他们没有走出多远。靠着这么多车在附近进行拉网式搜索,他们的行踪很快就会暴露。
而且他们还带着樊震,这大大拖慢了他们的撤离速度。这样下去,不仅行动部队完不成主要任务,樊震也会被他们抓住,而匪帮绝不会给他治疗,反而很可能会把这些来自开发区的人全部枭首示众。
权衡之下,老段只能忍痛吩咐其他两个行动小组快走。他们应该以完成任务为最优先,如果失去了一号病人,开发区,甚至所有人的希望将全部化为泡影。
但他们 416 小队是绝对不会抛下任何一个成员的。在任务完成后,他们将一直守在樊震的身边,直至最后。
许继光深深地看了这位在黑白两道都是传奇的同僚最后一眼,立正,向他敬了一个礼。几名士兵和其他民警也郑重向他敬礼。
老段用一生中最标准的姿势向他们回礼,随后两个小队便带着一号病人消失在道路尽头。
接下来,416 小队将要为樊震的生存而战了。
老段和陈杰只能抬着樊震,就近躲入一个居民楼。好消息是匪帮很可能不知道他们有人受伤的消息,而一路沿着行动队逃离的方向追逐。这样他们就会忽略 416 小队仍然留在城中的事实,反而为他们带来安全。
但樊震的伤情不能再等了,他急需医生。
附近的医院大概都被匪帮控制了,他们也不能就这样带着樊震走街串巷去医院。
眼下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一些小型诊所上了。江东是一个巨大的城市,匪帮短时间内还不能接管这城市的一切。
但若要找到这些诊所的信息,就免不了要和流浪者集团打交道。而他们为了尽快完成任务,刚刚得罪了这个集团。即使对方违约在先,但影子流浪者最后离开时的表情告诉他们:这条路行不通。
那么眼下只能寄希望于仅存的电台。
电台虽然主要功能是发报,但它同样具有收音机的功能,能够收到多个频率下的广播信息。
老段认为,流浪者中一定存在电台或者类似的设备。一方面这些狂热的生存爱好者绝不会放过这个重要的信息联络方式,另一方面他们如果没有电台,是不太可能快速联系上周围几个片区的。
老段已经坐了下来,开始不停地旋转按钮,在数百个波长中不停搜索着。
他不能着急发报,因为这些频率中,很有可能就存在匪帮的频率。不过,他还不认为对方有自己一开机就靠信号源反向搜索过来的实力。
陈杰挂着枪,不安地警戒着。小安持续为樊震按压着,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汗,眼中也泛起了泪花。
「樊震,樊震!」她不停地呼唤着樊震,想让对方醒过来并维持清醒,但樊震始终昏迷着。好在他的呼吸和心跳还维持正常。
在等待的同时,小安问起他们的血型。樊震需要输血,但现在这个时间段,医院的冷库大概早已断电全部失效了,已经不可能再获得库存的血源。陌生人也不可能为他们献血,想要救樊震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老段是 A 型,陈杰有点想不起来,但思索片刻后认为自己是 AB 型,小安摇了摇头,她也是 A 型。现在的麻烦是无法询问樊震的血型,如果他是 B 型就危险了。
外面的街道上不时传来车辆通过的声音,所幸没有任何停留,看来匪徒暂时还没有注意到他们。
老段仍在搜索着频率,陈杰不时向外张望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十几分钟后,樊震的喉头突然传来呼噜呼噜的声音,随即心跳和呼吸都开始紊乱。
小安心说不妙,虽然止血及时,但樊震流失的血已经让他本就不够健壮的身体难以承受,这是休克的前兆。
她知道此时不应该打扰老段,但极度的紧张还是让她坐立不安。小安焦急地望向老段,「段叔,还没找到吗?」
其实她也知道答案,如果有消息,老段一定不会还干坐在那,只是她的情绪需要一个出口。
老段始终保持着镇定,作为团队的核心,如果他也在此时产生慌乱,情绪将不受控制地传染每一个人,并最终瓦解整个团队的士气。
于是他婉言安慰小安,「快了,已经找到了一个流浪者团体的频率,试着和对方取得联系。」
其实这个流浪者团体根本不存在,只是老段想要先稳住小安的权宜之计。
小安显然不太相信,但语言的力量还是成功让她的心情得到了一丝平复。她知道多说无益,如今只能耐心等待了。
其间她尝试为樊震补充了生理盐水,但他的状况还在进一步恶化。
突然间,陈杰发出了预警,「楼下有动静!」
众人顿时紧张起来。老段也离开电台拿起了枪,守在陈杰对面。
脚步声越来越大,老段很快分辨出对方的情况,「他们有三个人!还带着装备!」
留陈杰一个人作为防御就够了。老段夺门而出,抢到了楼梯上方的射击位置,如果对方冒头,他能在第一时间将其击毙,对方还无法发现他的位置。
从楼梯间的缝隙看出去,老段瞪大了眼睛:是楚寻,他正带着两个陌生人上楼。
楚寻带着帮派的人找过来了?但他瞬间就打消了这个顾虑。
楚寻没有枪,后面的两个人虽然拿着两个奇怪的箱子,但里面的东西似乎很沉重。这使得他们无法第一时间掏枪,在建筑物里这可是大忌。
这两个人一定不是匪帮。他稍稍松了口气,示意陈杰放松。
正当他想追问楚寻是什么情况时,对方却先开口了,「放下枪吧,是你们要找的人。」
还是一样的老桥段,但这次不会再有人把它当成是精神病人的呓语。
这两个人是真正的医生,他们处在流浪者群体的保护下,作为流动医生继续行使医生的天职:治病救人。
医生的出现让众人都几乎落泪。虽然条件简陋,但这是他们能预想到的最好结果了。
小安协助医生忙前忙后消毒、清创,虽然眼中还带着泪,但这一刻她是幸福的。
陈杰紧紧握住楚寻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老段问他:「怎么找到我们的?」
楚寻再次笑了,「跟你们好久了,难道你们都没发现?」
原来楚寻所在的流浪者团体并不只有他自己一人出来寻找,他们出动了很多人在体育馆附近活动。在接应的人安顿好自己兄弟后,楚寻一边派人跟着撤退的行动队,一边为他们寻找医生。
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疯疯癫癫的人,居然是流浪者团体的领袖。
老段能理解他为什么一定要执着地寻找兄弟,哪怕以身犯险。他口中的兄弟并不是真正的兄弟或者关系特别好的朋友,而是指他手下流浪者团体的每一位成员,正是靠着这种伙伴关系,楚寻才能团结流浪者的每一个人,让流浪者团体稳固地发展下去。
秩序崩塌之下,唯有保证安全这一条是最吸引人的。
「流浪者不会放弃每一个兄弟。同样,流浪者也不做亏本的生意。」楚寻笑道,「为了给你们找医生可是花了大价钱,这边的兄弟们对你们的做法很有意见。你说我怎么办?」
老段早就准备好了,指了指一边的电台,「尽管拿去。」
「不反悔?」
「呵。」老段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不过楚寻知道,这台电台已经到手了。
「这是我们的酬劳,还有这边兄弟的买路钱。搞不定他们,你们还想出去?」
「物资装备都可以拿走,武器不行。」老段不客气地摆了摆手。
这不是楚寻想要的回答,但他也知道,勉强没有用。
于是他大大咧咧地取走了陈杰和樊震的背包,不过小安的医疗用具没有动。
樊震还需要恢复,流浪者虽然以交易为第一优先,但不会故意为难对方。
毕竟,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手术开始进行了,樊震在剧烈的疼痛下悠悠转醒。看到樊震醒来,小安又惊又喜。然而医生接着严肃地吩咐:「准备输血!」
可是他们没有人知道樊震的血型。来不及检验血型,小安只得问樊震自己。
然而樊震的声音极其微弱,小安只能伏下身去,把耳朵凑到樊震的嘴边,才能勉强听到他的发音。
「B……B。」小安只听到了这个音节,瞬间眼泪就下来了。
他的血型和他们所有人都不匹配。
老段察觉到了异样,很快走过来问道:「血型不匹配?」
小安含泪点了点头,医生却在一旁催促他们尽快。
这怎么尽快啊?小安的眼泪夺眶而出,现在输血不是要他的命吗?
医生却一头雾水。
「他说的是 AB。」
无法,老段只能再次亲自确认,樊震不得不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来,虽然在外人耳中仍然听起来像蚊子的嗡嗡声。
说完这句话,樊震已然力竭,再次陷入了昏迷。
老段直起身来,迎着小安炽烈的眼神,坚定地说道:「AB,用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