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很快,他的身边也出现了感染者。
一个提着布兜的大爷突然停下脚步,在原地抽搐起来,周围的人纷纷避开,但还只是紧张地盯着他慢慢走过,樊震却撞开人群撒腿狂奔起来。
这种场面,他已经经历很多次了。
果然,在他跑出四五个身位后,后方便传来了一阵阵惊呼。
樊震保持着狂奔的姿态继续向前,他不能停下,因为他知道这一点的暴发很快就会扩散成一片。
活下去的唯一方式就是尽可能地早发现、早远离,他必须离开这块人流密集区域。
现在他已经离开南二路月新路交界,沿着月新路一路向南,如果能顺利到达南三路交界,他就安全了。
但是没那么容易。南二路及月新路、星京路交界的几个路口是商业中心,平时就人流密集,现在更是挤满了逃亡的人群,再加上车辆的拥堵,即使他一路撞开人群,移动速度也快不起来。
身边的感染者越来越多,拼命避开的惨叫声和感染者恐怖的嘶吼又渐渐在身边响起。樊震的头上开始冒汗,他隐隐感到,感染者似乎正在他行进的方向上形成一个包围圈。他就像瓮中之鳖,即使暂时还能游动,也注定改变不了被活捉的命运。
来不及找到派出所或者逃离人群了,现在必须找到一个暂时的避难所。樊震焦急地扫视身边,但月新路周围都是小店铺,见到此情此景早已放下了卷帘门。他也没法跳到这些店铺顶上去避开人群,渐渐地他被逼到了墙角。
周围的人纷纷被放倒,很快又重新站起加入感染者大军中,渐渐地,还在抵抗的人越来越少。樊震无助着捶打着每一个店铺的大门,大声呼救着,但没有一家有反应。
难道这就是最后了吗?身边的惨叫声逐渐微弱。樊震知道,很快就会轮到自己。
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不远处一家店的卷帘门下面似乎还有半米高的空隙。
樊震立即向这最后的生命通道跑去,与此同时,面前的感染者吼叫着,开始向他冲来。相向之下距离快速接近,樊震已经能看到它们可憎的脸。
10 米,9 米,8 米……感染者那满身的血污和触目惊心的伤口让樊震身上的汗毛都根根竖立起来。
就在感染者伸出的双手快要触碰到他的袖子时,樊震大吼一声,身体一斜,左肩直接靠运动的惯性狠狠撞开最前面的感染者,出现了一个暂时的缺口,他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猛冲几步,一个滑铲越过后排感染者,钻进了卷帘门的空隙中。
太刺激了。夹杂着狂喜、紧张和劫后余生的释然,樊震的心脏剧烈跳动着,把热血泵向他的四肢和大脑。
这时他突然想到卷帘门没有关死,一个激灵翻身而起想去关门,却被一双粗壮的胳膊紧紧锁住,同时不知什么冰冷的金属物件瞬间贴在了他的脖子上,他低头一看:
一把明晃晃的菜刀。
樊震一时间僵住了,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拿住他的人显然也很紧张,手一直在微微地发抖。樊震有点担心他会不会控制不住一下给自己抹了脖子。
好在对方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门外的感染者一下失去了目标,漫无目的地撞了几下门之后便离去了,很快,门外的惨叫声也消失了,只剩下纷乱的脚步声。
没有活人了。
僵持了大概 10 分钟,这个挟持者才压低了声音质问道:「你是什么人?」
从对方紧张兮兮的表现来看,他应该不是恶人。樊震没什么心理负担,索性就直接自报家门。
「我叫樊震,逃命的。」他很干脆地答道,「从地铁里出来的,我是一品公司的程序员。」
这个时候任何多余的话都不需要,还容易引起误会。
对方盯着他审视了一会儿,问道:「一品公司在哪?」
「罗文街 334 号,对面是长晶百货,2 号线东宁路下。」
不是每天选择这样的路线上下班的人,没可能这么斩钉截铁地回答。对方估计也认可了他的说法,放开了他。
樊震这才得以转过身来,他正坐在一间烟酒小卖部,面对着他的是一个矮个子老板,身材很结实。虽然仍旧皱着眉头,不过看起来不是恶人。
老板站起身来,甩出一句,「先过来帮我一下,一会儿慢慢讲。」
接着他和老板用力把店里的货柜搬到门口,堵住了卷帘门的缝隙,货柜很沉,樊震内心稍微定了定。
老板显然也松了一口气,从背后的架子上拿下一瓶可乐,「来,压压惊。刚才对不住。」
樊震拉下了口罩,接过可乐拿在手里。喝到平时最喜欢喝的快乐水,一股劫后余生的喜悦逐渐涌上樊震的心头。
我还活着,活着太好了。
生与死的距离,原来只有这薄薄的一层铁皮。
樊震愣神的工夫,老板接着说:「算你命大,我这正准备堵门呢,你就钻进来了。也是我走运吧,今儿起得晚,门又突然卡住打不开了。」
「没事,你现在安全了。」
听到「安全」这两个字,樊震突然浑身战栗。想到一路上种种和死神擦肩而过的片段,他不由得心头一热,紧紧抱住了老板。
几分钟后,樊震终于平复了自己的心情,「老板,您救了我,我永远不会忘记的……」
老板似乎对这事毫不在意,只是摆了摆手,「不提了,你没事就好。先说说你知道的情况吧。」
他把自己早上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说给老板听,后者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接着老板简单描述了他的经历。樊震在地铁站疲于奔命的时候,老板才刚刚起床,那时候网络还处于正常状态。最开始聊天群和朋友圈弹出各种谣言又反复辟谣,老板看了将信将疑。直到有人在大眼睛上传了地铁里的视频并标注了丧尸,「丧尸」这个词开始疯狂地传播并迅速顶上热搜。
视频显然是在那个出现紧急情况的地铁里拍摄的,抖动得很厉害。许多人似乎发了疯,正不断啃噬着身边的乘客,乘客们大声尖叫着四处躲闪,其中一个双眼血红、皮肤苍白的怪物突然转头看向拍摄者的方向,视频就在这时结束了。
老板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那绝对不是人。
之后网络就中断了。老板不放心,正想出去看看什么情况,门刚刚打开一半却卡住了,他从门缝里看到街上陷入混乱就没再敢出去。
樊震心里一沉,看来全城都断网了。不过作为一个工程师,他知道这么多通信公司,又有很多的备用机站,就算全城人同时接入,理论上也不至于瘫痪网络,除非有人把电网破坏了……
看来情况比想象中复杂得多。
有一个词引起了樊震的注意。丧尸,这个只在小说、电影中才出现的名词,他向来不屑一顾。丧尸无法进食,长期生存需要的能量从哪来?光合作用吗?而且血液传播也太慢了,不可能造成大规模的感染。他宁愿相信这是某种变异了的狂犬病,能通过空气传播,一旦进入血液会直接控制大脑进而疯狂增殖。但是病毒增殖需要时间,他没法解释这可怕的突变速度……
现在的关键是,他们需要决定是留在这里还是赶紧离开,必须马上做出决定。
「你是说整个城市都有可能沦陷?」老板难以置信地问道。
「是的,按照这个速度,如果控制失败可能只需要十几个小时,这可不是一般的传染病。现在我们没法从外界获取信息,也不知道这个病是怎么传播的,每一分钟都可能产生大量感染者。」
老板低头不语。现在外面这么乱,出去很有可能遭遇不测,但一直留守店里又都是烟酒,没有补给根本支撑不了多久,万一真的像樊震所说控制失败了……
就在这时,一声极为尖利的啸声划过,笼罩了整片天空。
防空警报拉响了。
仿佛受到了召唤一般,屋外感染者们凄厉的叫声顿时响起,和遥远的防空警报一同奏响了死亡丧钟。
两人汗毛都奓了起来。老板又拿起了他的菜刀,扔给樊震一个酒瓶,两个人战战兢兢地死死盯住门口。
受到声音的影响,周围的尸群开始集结,向着警报发出的方向移动。远方的脚步声越来越密集,最终汇成了一股洪流。那声音沉重、庞大,听来像是地狱的鼓声。
而他们恰好就在这支死亡军团的行进路线上。
尸群浩浩荡荡地从月新路上穿过。数秒钟后,头上传来隆隆的破空声。
那是直升机螺旋桨的震动。
巨大的噪声使得小卖部的卷帘门也震动起来,樊震一个激灵,下意识地要去扶住货柜。但转瞬之间,声音便消失在远方。
只是刹那间,空气中便响起了嗡嗡声,就像千百只蚊子在上下翻飞。樊震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追上来的老板扑倒在地,瞬间「轰」的一声巨响。
巨大爆炸产生的冲击波直接将堵在门口的货柜击飞,卷帘门已经被炸得严重变形,露出了好几个大洞。老板从地上爬起来后,拼命地拉扯着樊震,樊震能看到他的嘴巴一张一合,但听不见任何声音。
我不是聋了吧?但他根本来不及沮丧:卷帘门被破坏了,这里也不再安全。
勉强爬起来后,从卷帘门的洞中,他看到了地狱般的场景:
这里因为离爆心较远,建筑破坏程度比较低,但外面的感染者却全部被冲击波震碎或拍飞。轰炸过后的商店完全被血染红,无数躯干和残肢堆叠在被冲击波横扫过后坑坑洼洼的街道上,就像血色的浪潮在翻涌。
那浪潮仍然没有平息,它还在流动:许多已经残缺不全的躯体居然还没有停止生命活动,它们或站或爬,踩过同伴的尸体,漫无目的地徘徊着,像是找不到猎物的猛兽茫然地搜寻,又像是地狱的恶鬼在四处索命。
对面商店被炸开的卷帘门上挂着数具尸体,一些还在微微地颤动,甚至还有一个只有半截上身的躯体在艰难地爬行,在他的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血迹……
这恐怖的场景不断蹂躏着樊震的神经,他拼命忍住要呕吐的冲动。
情况已经超出了樊震的认知:极速感染、感染者出现集聚性、空袭打击都无法使其完全丧失行动力……
这不就是小说、电影里的丧尸吗?
第二章 消逝的光芒
此时老板已经在收拾行李和制作武器,樊震也很快加入了他。
他们必须赶快离开,店铺已经失去了防御,更要命的是,这里已经成为轰炸区。
这意味着控制失败了。
他们正准备离开时,樊震不小心踢到了刚刚丢出去的酒瓶,酒瓶滚了一段距离,当的一声撞上了角落里的一箱啤酒。清脆的声音在轰炸后寂静的环境中就像炸雷一般响亮。
这下坏事了。
原本还在徘徊的一具具身体就像突然被人按了电钮,一下就进入了激活状态。身体还未开始行动,那些面容可怖的头颅却已经齐齐转向小卖部,极为诡异。
两个人立即转过身向后门方向狂奔,转身的瞬间,樊震用余光看到那些身体已经开始发力冲刺。
仅仅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樊震就被迫再次踏上逃亡之路。
趁着感染者撞击卷帘门,樊震和老板带着装备冲出了后门,开门前老板还不忘检查了一下外面的情况。
小卖部后面是一个小区。幸运的是小区居民可能都已经躲入了家中避难,路面上没有什么行人,换句话说就是,他们直面感染者的概率又变低了很多。老板说他的面包车停在离这里不远的小区停车场,两人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向停车场跑去。
防空警报还在鸣响,远方不断传来爆炸声,樊震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抬头看去,一户人家从窗口向外张望,很快又缩了回去,消失在窗帘后。
有一瞬间,他想试试能不能被某户人家接纳,干脆就在住宅里避难,毕竟再厉害的感染者也不可能击破钢筋混凝土和防盗门。但他很快想到一般人家平时不会在家里囤积大量物资,万一被困时间很长,到时候肯定断水断粮。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情况下几乎不可能有人愿意接纳陌生人进家门。
老板跑得很快,很快就和樊震拉开了一段距离。许久不锻炼的樊震在刚才就已经精力消耗很大,显然承受不住这种频繁剧烈的冲刺,心脏开始狂跳,似乎马上就要跃出胸膛,两腿也渐渐发软用不上力气。
正当他想稍微减速的时候,身后传来微弱的脚步声,一开始遥远得不真实,但很快越来越清晰。
樊震意识到自己的听力开始逐渐恢复,不幸又幸运的是,他听到的第一种声音就是感染者追逐的脚步声。
它们是怎么追上来的?明明已经把后门关上了啊?而且这些家伙就像狼群一样追着猎物不放手,难道被感染使得它们的嗅觉已经达到了狼的程度吗?那为什么他钻进杂货店的时候它们很快就放弃了目标呢?
樊震的问题很多,但没有精力去思考,他知道自己如果不能尽快摆脱这些追逐者,很快就会倒地。
前面老板的身影已经越来越小,快要超出他的视野,而身后纷乱的脚步声又始终跟随着,若即若离。在这种情况下樊震不敢回头,不然下一秒就会跟丢或者被尸群追上扑倒,只能玩命地向前跑去。
啪的一声,一具身体从空中落下,正落在樊震的前方。在绕开他的同时,樊震惊恐地发现后脑勺都已经完全摔扁的「尸体」居然还在努力试着把自己撑起来。
这也太夸张了。这种程度的冲击应该足以把大脑冲成一团糨糊,看来电影里的破坏大脑也不奏效了……
当第二个感染者在他脚边摔得四分五裂时,樊震终于艰难地抬起头望了一下。这下他的心脏几乎停跳了:就像下尸雨一般,感染者从各个楼层疯狂涌出,从天而降。樊震不仅要逃离身后的尸群,还要提防被从天而降的感染者砸中,左奔右突,狼狈不堪。
然而就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内,老板已经离开了他的视线。
樊震根本不知道老板所说的停车场在哪,只能硬着头皮向他消失的方向跑下去。但很快就发现了问题:
如果老板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带上他,那么他就可能永远找不到老板了。
怪不得他跑得那么快。樊震又恼又恨,恨自己没问清楚停车场到底在哪,恼老板根本没留心等他。不过对方也算是救过他,是生是死,听天由命吧。
身体越来越不听使唤,樊震只能机械地向前。他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但是眼下也摆脱不了困境,只能努力求生到最后一刻。渐渐地,他的眼前开始变得朦胧,意识也渐渐模糊了……
周围的脚步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促。很快,尸群就会蜂拥而上将他撕碎,就像对地铁和街上的遇难者所做的那样。
樊震闭上了眼睛。
「过来啊……」
真想回家啊!
「小子……」
恍惚中,似乎有人在叫他。
「喂,小子……」
这次他听清楚了,真的有人在喊他。
「小子,快滚过来,你想死吗?」
樊震一个激灵,睁开眼睛。
老板的胖脸出现在面包车的窗口,和他并排而行。樊震马上靠过去,扒扯着车门,但是车还在行驶,一时竟拉不开。
老板急得「啧」了起来,却不敢减速,此时尸群距离樊震已经非常近了。樊震灵光一闪,用尽最后的力气加速超过面包车并突然减速,靠着身体的惯性一扯,门开了。
这下减速却使得尸群追上了樊震。樊震跳上车的一瞬间,两个感染者也扑了上来。其中一个失去平衡摔倒在后座上,另外一个卡在了中排座位的扶手上。感染者在狭窄的车厢里没法迅速发起进攻,樊震得以环视四周寻找可以利用的工具。紧接着老板的吼声响起:「抓稳了!」
面包车猛地向左打去。樊震紧紧地抓住另外一边的门把,强大的惯性把后排座位上的感染者直接甩飞了出去。另外一个的脑袋虽然仍旧牢牢地卡在扶手上,他的下半身却已经落在车外拖行,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座位底下,拿扳手!」樊震抽出扳手狠狠地敲去,感染者痛苦地嘶吼着,却纹丝不动。面包车被挣扎的感染者拉扯得摇摇晃晃,樊震心急如焚,索性心一横,飞起一脚正中面门,车门终于得以安全关闭。面包车随即开始加速,把尾随其后的尸群远远地甩在后面。
樊震从后窗中看着尸群越来越远,最终在视野里缩成一个小点。
他终是没有被抛下,再次逃出生天。反复的刺激已经让他的神经紧张到了极点,他深吸了一口气。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车子在楼宇间穿行着。防空警报仍在鸣响,但远方的爆炸声已渐渐沉寂,不时有直升机从上空飞过。
这次他们终于听到了第一条来自外界的信息,通过直升机上的高音喇叭向全市广播:
「江东市现已进入战时状态,请各位市民就近避难,不要出门,等待下一步通知。江东市现已进入……」
可是他们没法回家,只能一路向城外开去。
两人的心情很沉重。接近小区的中心,情况变得愈发糟糕起来,绿化带、道路上随处可见血肉模糊的尸体,还有零星的感染者在游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