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娘自小跟我一起长大,我们之间更像是知己姐妹。她说这些话,换做别人我早罚了八十回。
我柔声安慰她:“好了,别多心了。这些事,难道我不晓得吗?我是真的不在乎。我争那些虚名作甚。又不是不争不行的事。再说了,我要是她,我也惶恐。而且,这些事大多都是她母亲教的。我什么都清楚。我们就安心守着婵儿,过咱们自己的日子。”
容娘的眼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这些事,我怎么不知晓。我祖母和母亲都出自名门,我自小受她们教导。这些人情世故,早听得透彻。
只是我真的不在乎,我争了有什么用。争了就能给我一个美满的人生吗?太子宁愿守着生病不能侍寝的秦韵浓,都不愿去别的姬妾那里一步。东宫的地位早就按着太子的心意定下了。
更何况,秦韵浓的病愈发严重,我与她争什么呢。我们想要的东西都不同。她想要正妻的地位与太子的爱。
我就想要安稳地过完这一生。
要是能一直这么安稳就好了。
时光荏苒,又过了一年。婵儿已经到了牙牙学语的年纪。我的日常生活仍旧是带娃顺便带胡勉勉。太子妃的身体好转了一些,我也经常去走动。
近日我找太子妃去的勤了一些,我怕勉勉吃醋,于是就经常找她聊天。
这天的闲聊中,我发觉她的精气神已大不如前。我试探着换了很多话题,只有聊到太子的时候,她才会有兴趣。
“勉勉,你知道吗,婵儿第一次叫太子爹爹那天。太子开心到把婵儿举起来,围着我这院子跑了好几圈。看得我心惊肉跳,很想把他赶出去。这不玩孩子吗?”
我说完就一直等着她的反应。胡勉勉低头笑了笑,用一种莫名的娇羞的语气说:“他们父女一样可爱。”
我见她开心了一些,就又继续说:“勉勉,韵浓身子如今好些了,也算是熬过来了。太子就不用一直照顾她了。我相信太子一定会去看你的。”
她听了这话,苦笑着摇摇头。用一种近乎绝望的语气对我说:“他不会来的。”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胡勉勉。我又惊又怕,我很害怕她本来明媚的一生被黑暗牢牢笼住,连一丝光亮都透不出了。
我在看到胡勉勉的第一眼就决定跟她做好朋友了。那是我们一同入东宫的第二天,太子妃带着我一起去给皇后请安。那天我的心情并不好,摆着一张生人勿近的臭臭脸。太子妃见我那样子,也没太敢跟我说多么亲近的话。
只有傻乎乎的胡勉勉敢在回东宫的路上跟我搭话:
“阮姐姐,我觉得你好飒。”
说完就胡勉勉就笑着跑开了。
那时候我就想啊,东宫里有个她,也不算太差。我的生活也不至于太无聊吧。
不过短短两年的光景,她的眸光就暗淡了下来。
我实在是担心,第二天我咬了咬牙,决定去找太子。
太子正在书房独自看书,他对我的到来应该是十分惊讶,我没怎么等待,就进去见他了。
我请安问礼过后,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于是局面突然陷入尴尬。
他放下书本,用一只手托着脸,一脸好奇的看着我,开口询问:“月影是稀客。你既来了,定是有事要说吧。本王真的很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事。”
我心里下了决心,为勉勉的幸福豁出去了。
“殿下,胡良娣她近日身子不大舒服。胡良娣对殿下是真情实意的。殿下要是能去看看她,她心情就会好些,心情好了身子就会好了。”
我说这些话时,都不敢抬头看太子。一个女人对着自己的夫君来转述他另一个女人的相思苦。真的很羞耻。
他轻笑一声,说道:“既是胡良娣想本王了,怎么她不差人来请。是你来替她请呢。”
我真的快没有耐心了,但是为了勉勉,我还是耐着性子回答了:
“胡良娣怕打扰殿下您,只是妾身见她的状态,最近愈发不好了,妾身实在担心,只能斗胆来叨扰您。殿下,求您看在她嫁与您两年的份上,去看看她吧。”
我永远看不懂太子的表情,我不明白他此时此刻为什么一直带着笑。
我只觉得是欠揍,永远也长不大的,没有良心的幼稚鬼。
太子点了点头,说:“本王知道了,今晚就去看她。”
还不等我谢恩,他随即又说:“本王就知道,你一定是为了别人的事前来。”
我一头雾水,一脸疑惑地看向他。但是我又没什么可辩驳的,就装乖跪地谢恩。
他走到我身边扶起我,然后扬长而去。
“本王现在就去。”
我怎么看都觉得有病。
那晚他宿在了胡勉勉的房中。这一晚我睡的也很好。勉勉一定会好起来吧。
第二天傍晚,太子来看婵儿,他与我闲聊,我才知道,勉勉确实是病了有一阵了。已经吃了一阵的汤药了。
我听了这话立刻冲出门去找胡勉勉。太子连忙拽住我,安抚着说:“你别着急。她已经见好了。也是本王不对,疏忽了她。她不让我跟你说,你千万别告诉她是我说的。”
我半带抱怨的说:“瞒着我做什么?我难道还会责怪她不成。我心疼都来不及。我是个身强体壮的大闲人,有什么怕打扰我的。这个胡勉勉,总是懂不必要的事。”
太子示意乳母和下人把婵儿抱下去,这房里突然就剩了我们两个。我突然紧张到连眼泪都憋回去了。
我警觉地坐到一边,他笑着坐到我对面,打趣着问:“跑什么呀?本王吃人吗?”
我依旧记着仇呢,竟然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他也没生气,爽朗地笑了笑,说:“你以前见到本王,不是冷着就是端着,如今这番真性情的样子,可真少见。”
我十分恐惧,不知道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小心翼翼发问:“殿下屏退众人,是有什么事吗?”
他挑了挑眉,笑着对我说:“确实有啊。本王是想问,如果本王今晚决定在你这里睡下了,你怎么办?”
我强行把很多不恭敬的话咽下了。我得说一段让他立刻没兴致的话才行。
“殿下是君,自然是您说了算。妾身又能怎么办呢?”
我没等到他的不悦,只等到他背着手凑到我面前。他离我那么近,我连大气都不敢出,我下意识别过头,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他笑了笑直起身,用一种极其欠揍的语气对我说:“你想让本王留本王还不留呢。本王和韵浓商量了,最近都去看胡良娣,直到她病好。本王走了,去找胡良娣了。”
他依旧背着手,大步流星地出了门。我用脚指头都能想到他欠揍的神情。
我小声缓缓吐出两个字:“有病。”
他也的确信守承诺,一连着五天都宿在胡勉勉那里。胡勉勉的病一下就好了,又能像以前陪我和婵儿一起玩了。
胡勉勉的病一好,太子就立刻回去陪太子妃了。虽然这是我们都能预见的结果,但是我还是担心胡勉勉伤心。于是偷偷问她:“勉勉,你以后还会难过成那样吗?”
这天她陪我在我的院子里荡秋千。
她扶住我的秋千,然后把我推得更高。我被她这突然一招下了一跳,连忙将秋千抓得更紧。
胡勉勉发觉了我的慌张,推我的动作也温柔了下来。我回头看她,发现她注视着天边的行云,嘴角挂着一种极为满足的笑,回答我:“不会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突如其来的恐惧从背后包围了我。我想停下来去安慰她,却再一次被她推得更高。
她倒是返过来安慰我:“月影,你别怕,我不会做傻事的。我只是,想开了。以前我以为,我不快乐是因为他不来看我。后来他来了,我才发现我真正的不快乐是因为他不爱我。你能替我求过来他的人,却求不来他的心。”
我强行把秋千停住,起身回头望着她。她真的放下了吗,还是又一个心如死灰的人出现了。我该替她开心还是悲哀呢?
她握住我的手,示意我别担心。随即又开口说:“但是,就那么几天,却仿佛已经过了半生了。”
平日里我总在她对太子发表痴迷言论的时候,说她是花痴。如今细细思索,哪怕是朋友之间的打趣,也是亵渎了她的真心。
她对太子的爱,一直在被我小看。她所求所盼,日日失落,并非是因为被藏在深宫的寂寞,而是因为,她有血有肉的真正深爱着一个人。
这样的感受我目前没有办法理解,可能也一辈子都无法理解。大概是因为,我如果爱上了太子,就会撕碎我的尊严。也大概是因为,我这辈子也没有什么爱的机会了。
那天夜里,我让勉勉留下来跟我一起睡。原来勉勉睡觉这么不老实,我给她盖了好几次的被。婵儿半夜吵着见我,乳母哄不好了,就抱到我的房间里来了。
我本来害怕婵儿吵到勉勉。想把她抱到别的地方哄。没想到勉勉已经醒了,说要搂着婵儿睡。婵儿倒是很识相,抱着胡勉勉又搂又亲,还叫她勉勉娘亲。两个人玩了一会就睡着了。我坐在软榻上笑着看。
而后我不放心两个“孩子”睡在一起,想偷偷把婵儿抱回她自己的房间。黑暗中我摸到了胡勉勉的枕头,发觉已经湿了一片。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一种感受。仿佛在心里替别人下了一万年的雪。
我满心期待着,勉勉因那几天也能得一个孩子。却在二个月后,等来了胡勉勉病倒的消息。
我到胡勉勉房里询问她的侍女盈盈病因。盈盈跪下哭着说:“良娣昨天听说太子喝了酒,她之前听太子妃说,太子酒量不好,而且一喝酒就会心情变得不好。她担心太子,就亲自去送醒酒汤。去的时候天气好好的,到太子那里发现太子妃在贴身照顾,就决定回房。回去的路上突然就下雨了,奴婢们让良娣去躲躲雨,好回去拿伞接良娣。良娣执意不肯,淋着雨回了房。奴婢们已经服侍良娣洗过热水澡,可是今早良娣就起不来床了,都是奴婢们不尽心,没服侍好良娣。请侧妃娘娘责罚。”
我让盈盈起身,“好了,你起来吧。我了解你们良娣的性子。真上来那劲,连我都拦不住。你们既然知道了自己的失责,就好好将功折罪照顾胡良娣。有什么需求需要,及时去秉明太子妃和我。切记,无论病情如何,务必不能瞒着我。”
我知道,我接下来的就是尽心照顾胡勉勉了。胡勉勉发着高烧,迟迟没有清醒。
太子和太子妃都来看过了,也都十分着急。
我心里其实非常不想看见这对夫妻。若不是他们俩,勉勉也不会落到如今这地步。
太子看出来我的不悦,对我说:“胡良娣此病因本王而起。本王会常来看她。月影放心,勉勉一定会好起来的。”
太子妃也连忙自责说:“怎么能怪殿下,明明就是怪我。我粗心大意,没在乎勉勉的感受。亏得勉勉还叫我姐姐,还对知意那么好。是我的错才对。”
我起身恭敬行礼回复:“殿下娘娘不必自责。妾身不会责怪也不敢责怪。”
太子又欲说什么的时候,正巧赶上太医诊治结束,前来复命。
“启禀太子殿下,胡良娣之前因为心情郁结导致忧虑过多导致的弱症并未完全康复,如今淋雨受凉,如若高烧一直不退,很有可能……”
“可能什么?”我立刻追问。
太医继续说:“很有可能,油尽灯枯,回天乏术啊。”
我只觉得浑身无力,眼前一黑,瘫坐在地上。
太子妃和容娘连忙把我扶起来。太子严肃地说:“本王不想听这些。本王只想听到胡良娣康复的消息。”
我是真的害怕,我不能失去胡勉勉。我甚至不敢去想象。
我不能让我的勉勉担心,所以我捏着衣裙,无声地哭。
真讽刺,也真可怜。
胡勉勉的心上人就在身边,却害了相思病。她性格活泼开朗,身体一向很好,都没生过什么大病,只是因为爱上了一个人,却几乎要了她的命。
过了一会内室里传出了胡勉勉醒来的消息。我第一时间冲了进去。太子和太子妃也跟了进来。
胡勉勉的脸烧得通红,嘴唇没有一丝血色。我握住她的手,忍着泪水,挤出笑对她说:“勉勉,你好些了吧。我这就把太医叫过来。”
她声音颤抖,声音虚弱,制止了我:“不必了。月影。不必了。”
“什么不必了?这个时候还耍什么找小孩子脾气。你必须好起来,不然我怎么办。我怎么办?”我的语气已经开始焦灼。内心更是如此。
她紧紧握住我的手,几乎是拼尽全身力气说:“我的身体,我了解。你让他们都出去,都出去。就留我们两个。”
太子见状,连连叹气,带着旁人出去了。
只有我跪在勉勉的窗前,哭着把她依旧滚烫的手放在我的脸颊上。我哭着问他:“太子呢?太子也不见了吗?”
她笑了笑,仍旧虚弱地说:“不见了,我怕我舍不得走。”
“我是你姐姐,你听我的,让太医来跟你诊治。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活下来。别留我一个人。婵儿喜欢你,她还叫你勉勉娘亲。你活着好不好。”我哭着恳求。
她依旧不肯诊治,也流着泪,
“可惜啊,太匆忙了,我应该见见爹娘的。”她带着最遗憾的神情轻声诉说。
“月影,我去天上了,去当月亮旁边的云。我要看着你幸福过一辈子,一辈子……”
我能感觉到她的手一下子就失去了力气,仿佛她的魂灵从我手中溜走。她已经紧紧闭上了双眼,神情却十分安详。她平日里是个小哭包,如今也是流着泪走的。
我发了疯的呼喊她的名字。发了疯一样的叫太医。我期待奇迹的出现。
却只看到了太医惶恐遗憾地跪下。
我的天地,从此缺了一角。
胡勉勉和我一样,十六岁嫁进东宫,下个月是她十八岁的诞辰。
她前几个月还在陪我过生日,她送了我一柄玉如意。是很大的礼,我一直没琢磨明白该还什么礼给她的十八岁诞辰。
如今终究是没机会了。
胡勉勉的丧仪很是体面,她出身并不低于我,她的曾祖母还出身宗室。皇恩浩荡,胡勉勉以皇妃的规格下葬。
勉勉走后,秦韵浓的身体也开始变得不好。许是伤心所致,她在勉勉的葬礼上甚至伤心到晕倒。
而我已经没有眼泪了,我的眼睛肿了又消,消了又肿。白日里我觉得太阳是她,夜色里我觉得月亮是她。
婵儿还是懵懂无知的年纪,看到我哭得厉害时还会慌张地用小手给我擦眼泪。也会避开我私底下问她的乳母:“娘亲为什么哭?勉勉娘亲为什么不来哄我娘亲?”
其实无数次我都觉得撑不住了。直到我看见我年幼却懂事的孩子,我才觉得还是要咬咬牙继续度过这一生。
那勉勉的夫君,我们尊贵的太子殿下也在伤心吗?据宫人说是的,他在胡勉勉的葬礼上亲自搀扶着胡勉勉几近哭死的母亲。他还独宿了一阵,每每经过胡勉勉的院落就会神伤一阵。
可他真的感到愧疚了吗?
我甚至不知道该不该责怪他。他有他的爱情和坚持,所以胡勉勉一开始就注定要凄惨。
胡勉勉的悲惨结局却为其他女人换来了曙光。皇后本就不喜欢太子妃,借胡勉勉的死将太子妃骂了好一阵,还给太子下了死命令,一定要雨露均沾。
温良娣和沈昭训先后侍了寝,沈昭训是个有福气的,一月之后就被诊断出了身孕。太子妃被罚了半年的份例,东宫内务大权也暂时交到了我的手里。
我实在没有心情替他们看家,我不在乎,更不想要。这背后的代价,是我最好姐妹的早逝。于是我以谨慎为名,让温良娣来协助我。
如今勉勉的丧期已过,她的嫁妆和陪嫁的仆人要被遣回胡家了。
她的贴身侍女盈盈特来向我辞行,我赠了很多东西给她,她谢恩之后却迟迟没有告退。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们几个去把胡良娣的嫁妆再清点一遍,务必做到完璧归赵,我们堂堂东宫,别落个贪财的小气名声。盈盈再把胡良娣陪嫁的奴仆名单和我身边的容娘核对一边吧。”
我找了个理由把其他人都支了出去,只留容娘和盈盈在屋里。
“有什么事就说吧,容娘是我的心腹。”我对盈盈说。
盈盈突然下跪,重重磕头,却压低了声音说:“侧妃娘娘,奴婢觉得,我们良娣的死,太子妃脱不了干系。请娘娘为良娣主持公道。”
我和容娘惊讶对望,容娘连忙低声说:“你说这话可是要负责任的。别无凭无据就找我们娘娘来主持公道。”
盈盈已是泪流满面,继续说道:“回娘娘。平日里,您三位主子交好,经常走动交谈。自您有孕之后,就不太外出走动了,我们良娣还是时常去太子妃那里说话。太子妃喜欢和良娣讲太子的事,我们良娣回去就会更羡慕一分。长此以往,还会害了相思。”
我捏紧袖子,内心笼了一层疑惑,开口说:“太子妃平日里与我们谈的最多的就是太子,这算什么害人的证据。”
盈盈继续说:“娘娘。您应该知道,太子与太子妃是在宫外的佛寺定情,可您不知道,那天我们良娣也去了。也是一眼就对殿下钟情。您在时,太子妃讲的大多都是些面上的话,或者是趣事。可您不在的时候,她与良娣说的大多都是那天佛寺里的事。我们良娣本就觉得可惜,听了他二人的定情细节后更是生出执念,经常念叨,‘为什么永远都是差一步呢'。”
一阵寒意从在我的后背上仔细摸索。“的确,我知道勉勉的病根从何而来。所以我总是劝她。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心里也是责怪他们夫妻,可是这是我们都没办法控制的事。是他们夫妻二人的情意。”我保持了一丝谨慎。
我怎么会不怪他们夫妻,我已经有一阵子不与他们俩往来了。太子甚至与我动了怒,说我不讲道理,忽略他和太子妃的感受。
我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天他说:“月影,本王理解你,也明白勉勉对你有多重要。可本王与韵浓就不伤心吗?韵浓被母后责骂,甚至晕倒了。她也是勉勉的朋友,而我更是勉勉的夫君啊。你到底要这样到什么时候?为什么不能从你的世界里跳出来看看别人?你永远高高在上,睥睨众生。”
此时盈盈的回答把我从那阵回想里拉回现实。
“娘娘,奴婢明白您的意思。也明白您的谨慎,若是仅仅如此,其实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可您知道吗?我们良娣病得最严重的时候,胡家担忧,在太医院找了交好的太医。也就是那个时候我们才得知,太子妃一直偷偷派人了解我们良娣的脉案,对良娣的病情了如指掌。每次良娣快好时,她就带着太子一起来探望,而后我们良娣的病又会加重一分。我们良娣天真,还以为太子妃是好心,实则自己忧虑而不自知啊。而且良娣去世的前一天,我们到了太子的门口就听见了他夫妇二人的闺房调笑。太子妃在照顾酒醒的太子,却莫名其妙说起来他们的结缘:‘殿下,妾身最近又去拜佛了,我们是佛前结缘的夫妻,实在难得。佛说有转世轮回,是叫我们好好珍惜自己的这一生。而有些事,正如你我二人,是上天安排好的,差一步或者差一点就都不算圆满了。' 大声到让人很难不觉得是故意的。这些话奴婢一直牢牢记着,死都不敢忘,因为奴婢看到了我们良娣听到这些话后难过的样子,甚至仿佛听到了良娣心碎的声音。娘娘,奴婢是个无用的,求您主持公道。”
我突然觉得呼吸困难,捏紧了拳头,我忍住袭心的怒火,压着声音带着哭腔:“为什么?这些事为什么不早跟我说。”
盈盈再次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
“娘娘,奴婢是个只会照顾人的丫鬟。哪会懂得这样的事。而我们良娣的脾性您是最了解的,家中幼女,金尊玉贵长大的,这一辈子除了太子的心什么都有,又怎么会懂得这样厉害的软刀子。还是我们夫人发现了不对,让我有所防范,可是良娣早已病入膏肓了,甚至来不及解开心结。良娣也是临死才想明白的,之前一直固执着不肯相信,惦念着太子妃对她的好,生怕跟你说了,你们二人以后就无法相处了。奴婢本没想到要说这些话,是我讲给夫人之后,夫人痛彻心扉,告诉奴婢,一定要跟您说,一是为了给您提个醒,也为了我们良娣的公道。还特地交代奴婢,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一定要在离开东宫回胡府之前才跟您说。也幸好如今是您掌权,不然这番话奴婢可能都没有机会说”
我听了这番话,只觉得脸颊刺烫。我不争不抢,故作清高,把自己从麻烦事里摘的一干二净,也许太子说的对,我一直在自己的世界里,仔细摸索着自己的尊严。一直望着天的人,又怎么能看到身旁的人又是怎样的水深火热。
我咬着牙痛哭,我后悔得给了自己两个耳光。盈盈和容娘吓得连忙制止。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游于世外的隐士,实际上我是在俗世里被人玩的团团转的傻瓜。我但凡能多细心一点,骄傲能少一分,也许盈盈就不至于会这样。
盈盈走之前特地转述了勉勉昏倒之前的话,她说:“别告诉月影,她其实心思很重。我不想让她一辈子活在恨意里。她和婵儿平安过完这一生就好了。”
我懂了悔了,也想清楚了。
太子妃一进府,其实就惶恐不已。皇后不喜,人心不服,光靠着我们的甩手掌柜太子,是没有办法服众的。所以她不打压我反而还与我交好,这是为了给自己铺路,也是为了有一个好名声。
她比我早进东宫半年,又是太子最亲近的人,不会不知道太子沾酒就会变张脸的事。而且太子以前与我说过,她平日里从不忤逆他,这也是我为什么不嫉妒他们的原因,她对太子事事顺从,我看了都觉得憋屈。我如果没猜错的话,那天是她第一次忤逆太子,也是唯一一次吧。
她故意激怒太子,致使太子借酒浇愁,而后又极力劝太子来看我。毁了我的新婚夜,也把我的尊严撕了个粉碎。让我这个出身高贵的侧妃足够伤心,就是她固位最好的办法啊。
后来她装作大度,与我们交好。聊起太子虽说算不得什么炫耀,甚至在表面上还有劝我和太子和好的意思。可是我生性高傲啊,越劝我就越烦太子。看她在勉勉去世前一天的故意之言,她早就知道了勉勉也在那天爱上了太子。所以她和勉勉提太子的好,勉勉就会越来越爱太子,而一步之遥却得不到偏偏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绝望的事。
好狠毒的心思,一箭双雕,用一个手段得到了两个她想要的结果。看来我真是小瞧她了。
这天晚上我一夜未曾安眠,这日子总算是有盼头了,我也是时候站出来了。
我的尊严被利用了才是真正的颜面扫地。她怎么让我的勉勉一步步绝望至死,我就要让她怎么还回来。
我一夜未睡,仿佛从前世一直想到来生。
我有条不紊地开始了我的复仇之旅。谢谢她啊,我觉得这人生越来越有趣了。只不过代价太大了。
第一步,就是牢牢掌握东宫的内务大权。她的心腹其实不多,她不敢轻信于人。但是府中要职大半都是她的人,这一关不太好过,所以我就只能从源头上压制了。
用一山去压一山。
我白天带着婵儿替太子妃给皇后请安,皇后直夸我懂事。下午回来就急忙去太子妃病床前尽心,太子见了又惊又喜。
皇后是慈母不假,太子是唯一的皇嗣,得到的宠爱不少,可承载的期望也并不小。对太子本就是各种管束,这个太子妃是太子用绝食的方法才求回来的。秦韵浓事事迁就太子,只敢小闹,不敢大吵,所以就根本别提规劝太子进取这种事了。
这也是为什么皇后一直不喜欢太子妃。
这些天里,我总是替太子妃去皇后面前尽孝心。大多数我都会带上婵儿,直到有一天皇后说想看看孙子。我才有单独带太孙出去的机会。
我与太子妃说的时候,她眼里的不信任一闪而过,却还是被我看到了。真可笑啊,交好两载有余,却依然防着我。
那我也没什么好愧疚的了。
太孙也一岁了,我以前没关注过这个孩子。因为秦韵浓保护得很好,不太带他见人。这次抱出来我才发现,太孙总是安安静静的,不太哭闹,会说了几句话,但是也并不愿意讲。甚至……有一些病恹恹的。
那天皇后抱着两个孙辈,看到活泼可爱的婵儿,再看自己的嫡长孙,王朝的下一任储君是这般病殃殃的样子。不住地叹气,感叹地说:“本宫严厉约束太子十几年,只这一件事本宫松了口。也足以让本宫后悔一辈子了。”